李碾子說：“楊部長，你沒必要這么真殺實砍地干。你往地頭上一站，就是對我們莫大的鼓舞。要不是你帶頭，今天說啥也割不了這么快！”

楊旭紅著臉說：“哪里哪里，言過其實了。”

老鼠四瞥了李碾子一眼，開玩笑說：“我說二社長，拍馬屁拍在馬蹄子上了吧？”

老鼠四這么一說，李碾子的臉忽地通紅，反唇相譏道：“都說老鼠好閑磕牙，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p>

李仁杰也趁機追問：“碾子哥，你怎么老在后頭呀！是不是昨天晚上把勁兒給嫂子了？”

小物件兒趁機追問：“老實坦白，昨天晚上幾回？”

“去你的！”李碾子沒好氣地揍了小物件一拳。

小物件并不怕，邊跑邊說：“看他今天這個熊樣，昨天晚上少說也得三回?！?/p>

“三回也打不住。”韓六子愛跟年輕人開玩笑，“都說‘二十更更，三十夜夜，四十一集，五十半月’。碾子正在旺頭上，還不通宵達旦呀！”

又是一陣哄笑。人們四處瞅瞅，幸虧春秀早晨沒來。她懷孕了，腆著大肚子割麥子不方便。。

“李大昌！”石老大喊了一聲，把人們的視線引過去。只見他手里拿著一把麥子，向二迷瞪招呼，“你怎么割的呀，丟了這么多！快過來拾干凈。”

這時，人們又拿李大昌開心了：“二迷瞪，鬧了半天你還沒睡醒呀，楊部長一再說要精收細打，顆粒歸倉，你怎么當(dāng)耳旁風(fēng)呢?！?/p>

李大昌從小沒有這樣跟人們比試著干過活，今天因楊部長在，只顧往前趕了，質(zhì)量就沒保住。細心的石老大當(dāng)眾揭了他的短，他羞紅著臉去拾麥子，嘴里還不住地嘟囔著罵石老大：“吃包了撐的，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在人們說笑著休息的時候，楊旭在一旁跟石大夯商量工作。楊旭問：“按這個速度，幾天能割完呢？”

“五天。”

“天氣預(yù)報說，這幾天有雨。盡量往前趕，免得遭受不必要的損失?！睏钚窠又謫枺邦A(yù)分方案做出來了嗎？”

“做出來了?！?/p>

“人們的口糧留了多少？”

大夯充滿憂慮地說：“因為估產(chǎn)過高，統(tǒng)購任務(wù)太大，社員們的口糧剩下不多。再說，這口糧是按縣里規(guī)定的杠杠按人頭分的，男勞力一天一斤，女勞力九兩，半勞力八兩，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和不滿十二歲的孩子七兩，人們意見可大了?！?/p>

韓一強說：“楊部長，干活的時候你想著俺，吃麥子的時候就把俺忘了吧？莊稼人都是大肚子漢，一個整勞力一天才分給一斤麥子，磨成白面也就八兩多，一頓吃還湊合。要分成三頓吃，還不夠塞牙縫哩?！?/p>

韓天壽想討好楊旭，湊過來說：“我們要顯示高級社的優(yōu)越性，就要多向國家做貢獻?！?/p>

楊旭立即表揚說：“天壽的覺悟就是高?！?/p>

“覺悟高頂個屁！”韓六子不滿地向韓天壽撇撇嘴，“一斤你小子能吃飽嗎？”

石大夯對楊旭說：“高級社的優(yōu)越性不能光表現(xiàn)在給國家做貢獻上?！?/p>

楊旭聽著人們的議論，也覺著分配的口糧低了些。他向人們解釋：“區(qū)里分給你們村的統(tǒng)購任務(wù)是大了點兒。因為你們是全縣第一個高級社，縣委陳書記叫你們給全縣做個榜樣，顯示一下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嘛?！?/p>

楊旭這么一說，人們?nèi)碌酶鼩g了：“這優(yōu)越性是虛的，俺們不要空名要實惠?！?/p>

韓天壽見社員們意見很大，躲到大樹后邊撒尿去了。

大夯對楊旭說：“高級社后社員們的積極性確實挺高，今年的收成也確實不賴。豐收了，首先應(yīng)該把社員們的生活安排好?？诩Z定這么低，有人說風(fēng)涼話了，‘高級社好是好，就是分的糧食吃不飽’……”

楊旭眉頭一皺，警惕地問：“什么人說的？”

“貧下中農(nóng)唄。那些地主富農(nóng)大氣都不敢出，敢說風(fēng)涼話嗎？”

李碾子說：“楊部長，口糧最高一天一斤，‘夠不夠，三百六’。你們當(dāng)干部的蹲辦公室還湊合，俺這賣力氣的莊稼人真不夠?！?/p>

楊旭見碾子也跟著社員嚷嚷，把臉一沉，嚴(yán)肅地說：“碾子，你是黨員，又是副社長，說話辦事可要站在黨的立場上，不能光聽落后社員瞎嗆咕。我們要顧全大局，為國家著想，為國家多做貢獻?！?/p>

大夯接著楊旭的話茬說：“多給國家做貢獻，我沒意見?，F(xiàn)在的問題是沒收那么多，硬腆著肚子吹牛，讓社員的肚子包屈挨餓。按說高級社應(yīng)比初級社分得多，才能看到優(yōu)越性。如果連肚子都填不飽，講優(yōu)越性就會卷蜷舌頭，社員們的積極性也會受影響。你這農(nóng)工部長是管農(nóng)村政策的，回去跟縣委說說，麥季俺們少交點征購行不行？秋后我們補上。”

楊旭不滿地瞅了大夯一眼，冷著臉說：“為了顯示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縣委想讓你們再多交點呢，怎么能少交呢！”

老鼠四沖楊旭做個鬼臉，“楊部長，俺們還指望你往上反映意見哩，沒想你跟俺不是一個心眼兒，看來沒戲了。”

石大夯覺著再這樣議論下去影響不好，抬頭看看天不早了，便對老鼠四說：“換地塊吧。”老鼠四便站起來向人們招呼：“走，到龍頭拐去！”

老鼠四這一吆喝，人們都站了起來，伸伸懶腰，抖抖精神，跟著隊長挪地塊了。

李大昌見太陽升起老高，心想該回家吃飯了，沒想到叫挪地塊接著割。他掐著酸疼的腰，呲牙咧嘴地直起腰來，嘟嘟囔囔地說：“麥子不叫多吃，活卻不能少干?！?/p>

在去龍頭拐的路上，正好路過李能三的麥地。李能三和大菊也在割麥子。李碾子見他的麥子長得不強，故意大聲挖苦說：“李能三，你這麥子長得　不賴啊！”

李能三見碾子諷刺他，不服氣地說：“別看我這麥子長得不強，吃到嘴里的比你們多多了?！?/p>

楊旭見李能三對農(nóng)業(yè)社公開挑戰(zhàn)，臉上有些掛不住。他問大夯：“對他怎么就沒辦法呢？”

“這個人就這么怪?！?/p>

“想法把他弄進來。”

“他就是要一條道走到黑?！?/p>

李能三見一大群社員稀稀拉拉地走過來，譏諷說：“這高級社就是高級，連割麥子都排著隊?！?/p>

大夯說：“三叔，你多會兒想入社，對我說一聲。”

“農(nóng)業(yè)社除了多交公糧，我看不出什么優(yōu)越性?！崩钅苋龘u搖頭說，“我還沒那么傻！”

“你讓他堵我們的嘴了?！贝蠛坏吐晫钚裾f了這么一句，跟上大隊人馬去龍頭拐了。

35

東堤下村高級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合作社的“三夏”工作，在全縣獲得了三個第一——平均畝產(chǎn)第一，人均征購第一，夏種完成任務(wù)第一。

區(qū)委書記魯子凡對東堤下村的三個“第一”，并不感到光榮，反而覺得恥辱。因為產(chǎn)量不實，結(jié)果造成征購多，口糧少，社員們不夠吃，怨聲載道。他一貫主張實事求是，反對虛報產(chǎn)量。因這個社是楊旭抓的點。他好大喜功，想顯示自己，只好啞巴吃黃連，有苦肚里咽。楊旭鼓動縣里開慶功大會，表揚東堤下村的“三個第一”。大夯不僅沒有表現(xiàn)出應(yīng)有的高興，卻煩得厲害。他說：“這簡直是糊弄傻小子！俺不要這空名兒，還是想法解決社員的缺糧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