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藏書室出來,她去了琴房,那里和她看到的其他地方一樣,也是一片混亂。家具擺放得很奇怪,仿佛是為了方便玩捉迷藏游戲。一張?zhí)梢纬瘔Ψ胖?;一個柜子從原來的位置被拖到窗戶底下,擋住了一把椅子的一半——柜子后面的一大片地毯上積的灰比其他地方淺一些,比較明顯地透出地毯的綠色。鋼琴上的花瓶里插著變黑的脆蔓莖,花瓶四周圍著一整圈類似灰燼的紙質(zhì)花瓣。莫斯雷夫人伸手拾起一片花瓣;花瓣碎了,在她戴著白手套的手指間留下一攤黃灰色的污漬。
莫斯雷夫人似乎是跌坐在琴凳上。
醫(yī)生的妻子不是一個壞女人。她充分確信自己的重要性,她相信上帝其實在看著她所做的每一件事,聽著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她太忙于發(fā)掘易于在自身的圣潔中體會到的自豪感,以至于無法意識到她可能有的其他任何缺點。她是一個不現(xiàn)實的慈善家,就是說她所做的一切壞事,她自己都意識不到。
她坐在琴凳上,凝視前方時,腦子里在想什么呢?這些人都不能保持在花瓶里插滿鮮花。怪不得他們的孩子品行不端!枯死的花似乎頓時向她揭示了問題所在,她思緒紛亂、心不在焉地脫下手套,把手指放在黑色與灰白色的琴鍵上。
在房間里回響起來的聲音是你所能想象出的最刺耳、最不像鋼琴聲的噪音。這部分是因為此架鋼琴已經(jīng)有很多年缺乏保養(yǎng),沒有人彈,也沒有調(diào)音。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鋼琴的弦震動發(fā)出聲音后,另一種同樣難聽的噪音總會即刻跟上。那是一種凄涼的嘶嘶聲,一種發(fā)怒的、野蠻的尖叫,就像尾巴被你踩在腳下的貓所發(fā)出的聲音。
它徹底把莫斯雷夫人從幻想中震醒了。聽到這種哀號后,她難以置信地盯著鋼琴,站了起來,用手捂住臉頰?;艁y中,她只意識到自己不是房間里惟一的人。
那兒,一個瘦小的白色身影從躺椅上站起來——
可憐的莫斯雷夫人。
她沒來得及意識到那個穿白袍的人正揮舞著一把小提琴,并且那把小提琴正飛快地大力向下朝她的頭敲去。在她意識到這些前,小提琴已經(jīng)敲到她的腦殼,她昏了過去,失去知覺地摔倒在地上。
她的手臂隨意地伸展開來,雪白的手帕仍舊塞在表帶里,看上去仿佛沒有一絲活著的跡象。她輕輕地向后倒下去,一小片灰塵從地毯上揚起來。
她在那兒躺了足足半個小時,直到夫人從農(nóng)場上收雞蛋回來,碰巧瞥了一眼門,看見一個黑影躺在原本空著的地上。
那個白色的人影則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當我記錄下記憶里的文字,溫特小姐的聲音還回蕩在我的房間里,真實的程度與我在藏書室聽到時無異。她說話的方式能把她所說的刻進我的記憶里,就像拍下的照片一樣可靠。但在這點上,當她說:“那個白色的人影則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彼nD了一下,所以記錄時我也停頓下來,鉛筆懸在紙的上方,我在想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我一直沉浸在故事里,所以過了一會兒才把注意力從故事里仰面躺在地的醫(yī)生妻子身上轉(zhuǎn)到了講故事的人本身上。我感到很驚恐。溫特小姐常態(tài)下的蒼白為一種丑陋的黃灰色所取代,她一貫挺直的身形縮在一起,仿佛在抵御某種看不見的攻擊。她嘴巴周圍的肌肉顫抖著,我猜她快要無法維持嘴唇緊閉成一直線的表情了,一個被壓抑的痛苦表情幾乎得以現(xiàn)形。
我驚恐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卻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什么。
“溫特小姐?!蔽覠o能為力地喊道,“那究竟是什么?”
“我的狼?!蔽蚁胛沂锹牭剿@么說,但是她一開口嘴唇就抖得很厲害。她閉上眼睛,仿佛是在努力調(diào)節(jié)自己的呼吸。我正要跑去找朱迪思,溫特小姐恢復(fù)了平靜。她胸口的起伏慢了下來,臉部停止了顫抖,她睜開眼睛看著我,盡管臉色依舊像死人一樣蒼白。
“好一點了……”她虛弱地說。
我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