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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紅眼人(3)

老師的謊言:美國歷史教科書中的錯誤 作者:(美)詹姆斯·洛溫


實際上,多數(shù)學者仍然接受的那個徒步穿越白令海峽的說法,其考古證據(jù)是很薄弱的;越來越多的考古學家相信,當時可行的方法是乘船漂洋過海,或者是有意為之,或者是出于偶然。畢竟,人們至少在四千年前才到達澳大利亞,不論在冰川期的陸地上堆了多厚的冰,你也不能徒步穿越華萊士線這個海洋分際線到達澳大利亞。當然,考古學家還沒有從世界任何地方發(fā)掘出一萬年以前的渡船遺跡。但是,另一方面,除了石器以外,沒有什么人工制品能夠保存這么持久,也沒有哪種人類原始到使用石船的程度。但證據(jù)的缺乏不證明事實就不存在。

我認為,教科書的作者們之所以喜歡寫穿越白令海峽的故事,是因為那符合他們整個故事的生硬的進步線索。那些人被刻畫為原始和野蠻的,并被含糊地稱為“尼安德特人”。這種描述——他們是蒙昧的,只知道與自然以及他人做斗爭——或許為其關于“一定是徒步的”這一論斷提供了基礎。早期美洲人與我們不同,他們沒有那么聰明,只能徒步行走。他們當然是蒙昧的,因為“他們在不知不覺中發(fā)現(xiàn)了兩塊大的陸地?!边@真是令人震驚的論斷。真不知道我們的作者們在至少一萬一千年后寫作那一事件時,是如何知道這些第一批的定居者是如何思考的,或者,換個說法,是如何知道他們沒想到自己到達了新大陸的。約翰·加勒蒂的《美國歷史》給出了同樣的論斷:“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苯裉?,“大陸”指的是“一個大塊的、四周被水環(huán)繞的陸地。”那時的人如何能知道加拿大的龐大——它本身比澳大利亞還要大,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塊的陸地呢?這些第一批定居者想必是愚蠢之至了。

當加勒蒂說“流浪者們”“緩慢地向南和向東遷徙……幾千年過去,他們的足跡遍布南北美洲”時,依然在堅持那種“精神遲鈍”的描述。實際上,許多考古學家認為,當時人們在一千年之內(nèi)就到達了美洲的大多數(shù)地區(qū),其速度之快,使考古學家們不能輕易地判定他們遷徙的方向和時間。當我們的考古發(fā)掘向西北進展,穿越育空河(Yukon),跨過阿拉斯加時,發(fā)現(xiàn)的古物并非漸次古老。而且,即便第一批美洲人的確是徒步到達的,他們也一定只是一些像哥倫布那樣的探險者。

加勒蒂喋喋不休,繼續(xù)說第一批定居者是相當傻的:“沒有哪群人能夠發(fā)明哪怕是最簡單的機械,用機械甚或畜力代替人力?!钡@不是美洲人的“缺陷”。那里當時沒有“畜力”。換句話說,在歐洲與亞洲,在1769年之前的時代,大多數(shù)的“簡單機械”主要依靠馬、黃牛、水牛、騾子等家畜——這些牲畜在美洲還不為人知。在《槍炮、病菌與鋼鐵》一書中,賈雷德·戴蒙德指出,至少,找到這些動物進行馴養(yǎng),是促成發(fā)明機械和我們稱之為“文明”的勞動分工的關鍵因素。

所有的教科書都拘泥于“野蠻——半開化——文明”這一人類學的舊學派,這一學派可追溯到L. H. 摩爾根和1875年前后的卡爾·馬克思。這些歷史教科書的作者們很可能在大學時代的人類學課堂上接觸過這種思想;然而,這類學說今天已經(jīng)沒有人講授了。加勒蒂照搬老套的進化論說:“那些耕種土地,而不只是狩獵和采集食物的人會生活得更安全、更舒適。”顯然,作者沒聽說過“原始豐裕論”:這種學說四十年前就告訴人類學者,狩獵與采集生活會更加舒適?!睹绹鴼v史》當時還說出這種更愚蠢的錯話:“這些農(nóng)業(yè)人口雖然有時也會為自己的土地激戰(zhàn),但大體上是和平的。另一方面,獵人和漫游者更加好戰(zhàn),因為他們需要四處流動,因而常常與其他人群發(fā)生沖突?!边@里,加勒蒂夸大了“文明社會”與“文明”的優(yōu)越性。幾十年前,大多數(shù)人類學者開始挑戰(zhàn)這一過時的思想體系,斷言狩獵采集人群比農(nóng)業(yè)人群生活得更加和平,現(xiàn)代社會更加好戰(zhàn)。我們只要還記得20世紀的歷史,就立刻明白,暴力可以與文明一同成長。

大多數(shù)教科書的確認為某些土著人——阿茲特克人、印加人和瑪雅人——是文明的,但這只是基于當年西班牙征服者的這樣一種假設:財富等于文明?!睹绹拿半U歷程》里有句話:“與加勒比海的未開化的人不同,阿茲特克人是富裕而繁榮的?!辈紶査雇⒑蛣P利甚至對此也不愿接受。在僅用一頁介紹了瑪雅人、印加人和阿茲特克人的先進文明后,布爾斯廷和凱利接下來對他們給予了較低的評價:“與歐洲人不同,他們沒有造船航海,沒有遠航世界。在他們的封閉環(huán)境里,他們很難學習新的方法。西班牙人到來時,印加人、瑪雅人和阿茲特克人似乎停止了進步。他們過于成熟,只待被征服了?!?/p>

這段話與其他問題一樣,都是糟糕的歷史學。事實上,在西班牙人到來之前,西半球的變化日益加速。印加人在此前的一個世紀里就建立了自己的廣闊帝國。阿茲特克人也通過聯(lián)盟和軍事手段在更晚近的時期統(tǒng)治了墨西哥的中部地區(qū)。

對于布爾斯廷和凱利而言,北部地區(qū)——相當于今天的美國——的土著人要比那些“不進步的”阿茲特克人、瑪雅人和印加人更加落后。當然,如果布爾斯廷和凱利全面考察一下1392年的世界,他們就不會認為美洲與歐洲的文明有著如此決定性的差異。歷史學家談論著那些人的被征服,并提出種種理由證明那是對的,這是“宿命論”的世俗版本。在社會學中,我們把這種說法叫做“責難受害者”(blaming the victim)?!睹览麍允⒌洹返淖髡邆兯龅模褪侨绱耍?/p>

歐洲人很快得出結論:人是地球的主宰,人通過技術改變地球的面貌;土著美洲人則不同,他們既不想、也沒有辦法主動地控制自然……他們稀疏地散落在大陸各處,那里廣大地區(qū)實際上都人跡罕至。在1492年這一關鍵時刻,或許只有不到400萬土著美洲人“插足”安靜而原始的森林,或者在北美的各條波光粼粼的處女河里泛舟。他們沉浸在欣喜中,茫然不知封閉的美洲歷史即將一去不復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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