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左欄的文字是關(guān)于哥倫布的眾多傳說之一,它們像籠頭一樣套在哥倫布的頭上,它們是“神話,無稽之談。”右欄文字是現(xiàn)在的一段關(guān)于一位從海地逃到古巴的阿拉瓦克人酋長(頭目)的敘述。
或許有讀者已經(jīng)猜到,左欄文字來自某本美國歷史教科書,那就是《美國的經(jīng)歷》。既然所述事件可能從未發(fā)生過,那么把它寫進教科書就很難說得過去了。要想理解它為什么會被寫進教科書,一個方法就是考察它在故事講述中的作用。它就像情節(jié)劇中的一個事件,造成了一些懸念,只不過,當然,我們都相信,到最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的確,這段話鼓勵我們贊賞哥倫布的偉業(yè),先使哥倫布成為落魄者——騎著騾子,衣衫襤褸,由此使我們站到他的一邊。
右欄是拉斯·卡薩斯的記錄,很明顯,他是從古巴的阿拉瓦人那里知道這些的。與騾子的故事不同,酋長的故事告訴我們更重要的事實:西班牙人尋找金子,他們屠殺印第安人,印第安人逃跑和抵抗。(事實上,在古巴的武裝抵抗無效后,這位酋長逃“進了樹林”。幾周后,西班牙人抓住了他,把他活活燒死了。)然而,沒有哪本教科書講述了這位酋長的故事或類似的其他故事。如果講了,那或許會使我們站到土著人一邊。教科書作者們不提阿拉瓦克族某些個人的名字和故事,也忽略他們的觀點,由此使印第安人成為“他者”。讀者無需關(guān)心印第安人的凄慘命運,因為美洲印第安人從來就沒有作為可認知的人類出現(xiàn)過。似乎,教科書本身也得了認知失調(diào)的毛病。
排除右欄的段落,引用左欄的段落,排除可能正確的內(nèi)容,寫進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這就是殖民主義者的歷史,這就是主導著美國歷史教科書的哥倫布的故事。然而,就全球范圍看,那些曾被歐洲列強“發(fā)現(xiàn)”、征服、“文明化”和殖民化的國家今天已經(jīng)獨立。歐洲人及歐裔美國人不再像主人對土著人那樣頤指氣使,因此必須不再認為自己在道德上和科技上是高級的。一種新的、更準確的關(guān)于哥倫布的歷史——有一本教科書(《美國人》)曾向?qū)W生提供過——或許能夠促成這種轉(zhuǎn)變。
當然,新的歷史學不必按照我們今天的標準去評判哥倫布。比如,在1493年,整個世界還不認為奴隸制是錯誤的。一些美洲印第安民族也奴役其他民族,非洲人也奴役其他非洲人,歐洲人也奴役其他歐洲人。攻擊哥倫布做了每個人都會做的事情是沒有道理的。
然而,當時也有西班牙征服者——比如,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薩斯——就反對哥倫布在海地施行奴役、掠奪土地以及強制勞動。拉斯·卡薩斯一開始是一位冒險家,后來成為種植園主。最后,他轉(zhuǎn)變了立場,釋放了自己的土著人,成為一名牧師,與對印第安人的不人道行為做堅決斗爭。當哥倫布及其他歐洲人辯稱印第安人是低等人時,拉斯·卡薩斯指出,印第安人與大家一樣,是有情感、有理性的人。當一些歷史學家試圖避而不談由哥倫布開始的印第安奴隸貿(mào)易或為其辯護時,拉斯·卡薩斯批判那些是“有史以來最不可寬恕的冒犯上帝、冒犯人類自身的行為?!彼偈刮靼嘌李C布反對美洲印第安奴隸制度的法律。雖然這些法律通過時為時太晚,已不能保護阿拉瓦克人,并且常常被漠視,但畢竟有助于印第安人生存下來。拉斯·卡薩斯已作古幾個世紀,但仍影響著歷史。西蒙·玻利瓦爾曾用拉斯·卡薩斯的著作去為拉丁美洲1810年和1830年從西班牙獨立出去的革命事業(yè)辯護。
當歷史教科書不提阿拉瓦克人時,它們就侵害了土著美洲人。當它們不提非洲人及腓尼基人可能是哥倫布的先驅(qū)時,它們就侵害了非裔美國人。當它們因為像德·索托這樣的探險家們是白人而歌頌他們時,我們的歷史學就侵害了所有的有色人種。當教科書不提拉斯·卡薩斯時,它們就忽略了一位可能受到我們一致贊賞的動人的理想主義者。當教科書歌頌哥倫布時,它們就是在促使我們?nèi)タ隙▔浩日?。當教科書作者們忽略歐洲世界主導地位形成的原因與過程時,他們?yōu)槲覀兯峁┑臍v史一定是為了讓我們無從知道更重要的問題?;蛟S最糟糕的是,當教科書簡單地描繪出一副虔誠的、英雄化了的哥倫布的肖像時,它們提供的是自我感覺良好、但人人都覺得乏味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