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放下了一點點,又懸了起來。我們正在離開,正在離開這個地方,我也許再也見不到這間公寓了。
喉嚨里如同有一個腫塊,我想咽下去,卻咽不下去。我能感到淚水在眼睛里打轉。駕駛橡皮艇的士兵們正看著我。我不會哭的,不會再這個士兵、祖母或者其他任何人面前哭的。我不會讓他們得逞。我將指甲深深的扣進手背里;淚水還在眼里,隨時能留下來。我扣得更深了,希望疼痛能阻止淚水。我不會哭的,不會哭,絕不會哭。
在轉運中心,我們排隊等待注冊。有一個隊排的是有地方去的人,沒地方去的人排在
另一個隊。
祖母和我都沒有植入過芯片,所以要出示我們的身份卡,祖母為我們填了一些要求轉道去倫敦的表格。他們把寫有數(shù)字的一張紙別在我們外衣上,好像我們都準備跑馬拉松似的,然后又把我們趕到一個大廳里,讓我們等著。
有人在分發(fā)熱食和飲用水,我們又排起隊來。隊伍慢慢前行,我的嘴里滲出了口水,我能看見能聞到前面的食物。在我們前面還剩四個人的時候,一個士兵走進大廳里,開始喊一些號碼,我們的號碼也被喊到了。去倫敦的車已經準備好了,我們該出發(fā)了。
“祖母…?”我很餓,我不能不拿些吃的就走,只要一點吃的就行。
“對不起,”我說,“能讓我過去么?”
沒有得到任何反應,前面的人都假裝沒有聽到我。
士兵在重復著那些號碼;我又試著求前面的人讓我過去,還是不行,我感到絕望了。我向前擠著,手臂穿過兩個人之間的空隙伸到前面胡亂地摸著。我的手指摸到了什么-- 感覺像是一塊烤面包片-- 我把它拿了起來。有人抓住我的手腕,抓得很緊讓我感到了疼痛。
“排隊!”他堅定地說。“我們是英國人,我們應該排隊?!?/p>
“我很抱歉,”我說?!斑@是給我祖母的,她很餓,可我們現(xiàn)在就要走了。”
我抬頭看著抓著我手腕的男人,他是個中年人,五十歲左右,頭發(fā)灰白,表情嚴肅;看得出來他很累。但是讓我震驚的是他眼中顯現(xiàn)的數(shù)字-- 112027,只有六個月的時間了。我的眼前也閃現(xiàn)出他死亡時的畫面,頭部被擊中,血,大腦、、、,相當?shù)难群捅┝Α?/p>
我把面包片放回盤子里,想抽身離開。他放開了我的手腕,他想他贏了;但他也肯定在我身上看出了什么,因為他的表情柔和起來,伸出手去,拿起面包片遞給我。
“給你祖母的,”他說,“去吧,孩子,別誤了上車?!?/p>
“謝謝?!蔽倚÷暤卣f。
我真想立刻把整塊面包片吞下去,可那個男人在看著我,祖母也正注視著我。我只能小心地拿著面包片走出大廳。當祖母和我在汽車上坐定,我就把面包片遞給了她。她把面包片撕成兩半,給了我一半。我們沒有說話。我把面包片塞在嘴里,兩口就吃沒了。祖母卻慢慢品味著,直到我們出了城沿著主路向東駛去的時候才吃完。路是建在堆起來的一條狹長的土地上,周圍都是被洪水淹沒的田地。太陽終于是出來了,將洪水照的銀光閃閃,讓你不能凝視。
“祖母,如果全世界都淹了,那時候我們怎么辦?”
她用手指擦去了下巴上沾的黃油,舔了舔手指。
“那我們就造一個方舟,你跟我,如何?而且邀請所有的動物?”她咯咯地笑了,用她剛舔過的手抓起我的手。手背上有深紅的月牙印,是我在船上用指甲扣得。
“你干什么了?”她問道。
“沒什么?!?/p>
她看著我,皺起了眉頭,然后又緊緊抓住我的手。
“別擔心,孩子。到了倫敦,我們就安全了。那兒有防洪水的設施,有我們需要的所有東西。在那里,他們知道怎么做才合適。在老倫敦城里,我們會沒事的?!?/p>
她回過頭去,閉起雙眼,嘆了口氣:終于能高興地回家了。我卻輕松不起來;我得記下排隊時看到個那個男人眼中的數(shù)字,別忘了它。它讓我內心不能安寧。當你一輩子都能看見這些數(shù)字的時候,你就會格外關注人們眼中的這些數(shù)字。而且那個人的數(shù)字看上去和他的年齡并不相符。我感到有些不安,一旦寫下這個數(shù)字,我就能感覺舒服些。
我從口袋里拿出我的本子,記下所有我記得的細節(jié):名稱(要是能知道名字當然更好),日期,地點,看到的數(shù)字,死亡的過程。我仔細得記著,每寫下一個字母、一個單詞都讓我更平靜了些。所有的東西都在那兒了,都記在我的本子里,我可以以后看。
我把本子收了起來。祖母開始輕輕地打著呼嚕,她已經睡著了。我看了看其他的乘客,有的在睡覺,有的就像我一樣-- 緊張焦慮。從我的座位上能看到六七個人還醒著,我們彼此眼神短暫交匯,又很快轉向別處,正如同陌生人似的沒有任何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