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豬肉太生，”馬利歐一邊說，一邊剝開幾片里脊肉，判定這些肉不夠熟?！爸刈??！彼涯潜P菜遞給我?！斑€有你的兔肉，”他用食指和拇指捏起這塊白色里脊兔肉，“太熟?！必i肉可以挽救，放在上火烤爐加熱一下。上火烤爐是種火力在上方的炙烤設(shè)備，一般用來重新加熱食材或快烤，不過這么做效果并不算理想，豬肉不再呈粉紅色，而變成看來不怎么好吃的灰色。兔肉則無法挽救，只得交給傳菜員，上菜了事。馬利歐把梅默和法蘭基叫過去會商，背朝著我，一陣嘟嘟囔囔，除了“無法接受”一詞外，其他都聽不清楚；接著，他氣呼呼地走出去，走進用餐區(qū)，隨即不見人影。梅默本來在走入式冷藏柜忙別的事，這時卻走過來，吩咐我站到一邊。
　　
　　“我并不想這么做，我是奉老板的命令行事?！彼S即接替我的職務(wù)。
　　
　　廚房里并沒有空間讓我乖乖站到一邊。我窘態(tài)畢露，我該不該回家呢？接下來一個鐘頭，我都在考慮這件事，那一個鐘頭過得可真慢。我盡量站直身子，被逼得只能緊鄰著熱烤箱落腳，我本來正是用這烤箱來完成肋眼牛排的烹調(diào)。我設(shè)法縮手縮腳，事實上，我想讓自己不占有任何空間。大伙行經(jīng)身旁時，毫不客氣地碰撞。做前菜的家伙用烤架熱他的章魚，我不得不緊挨著烤箱，以免妨礙他干活。最后，為了讓自己還有點兒用，我開始給梅默烤好的東西調(diào)味：那就是我的工作，我是撒鹽和胡椒的家伙。撒一點兒鹽，撒一點兒胡椒，接著要等上好一陣子，才會有人點另一塊肉。我捫心自問：如果我走出去，就等于在表示，我受不了了，而這樣我就不能回來了。我給更多的肉撒鹽和胡椒。廚房此時已變得好不安靜，大家都回避我的目光，我之所以發(fā)覺這種情形，是因為我無事可做，只好東張西望，看有誰不敢看我。
　　
　　烹調(diào)這行業(yè)工時長，性質(zhì)又特殊，壓力也大，再加上大伙必須同心協(xié)力，因此廚房里原有一股團結(jié)一心、同仇敵愾的情誼，可是這會兒在眾目睽睽下呵斥某人，因為“你看那家伙居然把事情搞砸了”，斯情斯景使得大伙都不大自在：凡此種種，似乎正中這大家庭中每一分子的痛處。馬利歐是不是故意的呢？他這樣做是不是為了挑撥離間，提醒大伙來這兒不是交朋友，而是要做出成績？我是不是太不分親疏？說不定馬利歐只是心情不好。豬肉是不是真的太生了？我想起馬克有一回跟我說過：馬利歐從不厲聲斥罵，不過他一到廚房，人就變了樣，而且大伙都曉得他會把人罵得抬不起頭來。
　　
　　然后，馬利歐又現(xiàn)身（哼，現(xiàn)在又想怎樣？）。他走到一具煎烤板前，做起了比薩-“烙比薩”-他打算在他新開的比薩館供應(yīng)這種比薩。眼下他正熱衷于做比薩，想要餐廳里的人嘗嘗看。他烙了好幾個，餅上鋪了一坨坨的白色豬脂和熱辣椒醬，溶化成一團，黏糊糊的。馬利歐咬了一口，又紅又熱辣的醬料油光閃閃，像小溪似的，沿著他的頰邊流下。我望著他的一舉一動，因為我除了張望以外，無事可做。他朝我站的角落走來，把剩下的比薩一股腦地用力塞進我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