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閔泉  

孩子：

近來可安好？

北京的夏天也快要過去了，秋涼記得多加衣服啊。屈指算來，如果你這個春節(jié)再不回老家，我就有整兩年沒和你見面了！難道你就不想家嗎？工作是重要的，我一向也不愿拖你的后腿，可是，眼見你父親一天比一天年老，歲月不饒人哪，他的身體你可是知道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不如從前了。盡管他不讓我給你講，可他這兩年來也沒少到醫(yī)院去啊，你還是應該回來看看他！

今天早上到菜市場買菜，遇到你兒時的玩伴小三子。人家小三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當爸的人了。他和他媳婦，他倆推著嬰兒車，嬰兒車里睡一個極可愛的胖娃娃，我沒打聽是男是女，估摸著也一歲有余吧。本來我已經(jīng)買好菜走過去了，背后聽得有人在招呼我，我站定仔細一看，才認出他來的。小三子給我說了他的近況：這幾年出外打工，認識了一個外地的姑娘，兩人要好，也就決定自己籌點兒錢回老家來成家辦點兒小生意做做。如今已經(jīng)有個小孩了。兩人過的日子也很滋潤。他向我問起你，我只說你忙，挺好，可我其實并不比他知道你情況的多。這做娘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啊。可我沒表露出來，臨走我還給那小娃娃買了塊蛋糕。你還記得嗎？小時候咱家窮，哪怕一年，可能才吃上一塊蛋糕哩?？赡憧偸巧岵坏靡粋€人獨享，總要分給我和你爸爸吃，你才肯張嘴。那時，你是多么體貼父母??！

我回到家里來，心里就窩著一股熱，在房間里到處亂轉(zhuǎn)，我能聽到每個角落都是你和鄰居孩子們在家里打鬧時的聲響。我不由自主地走進你的房間，這房間我照樣每個星期給打掃一次，將你喜歡的書啊、壁畫啊什么，全都擦得亮锃锃的，我想，如果你哪天突然回來，就要讓你感到你就沒有離開過，一直住在家里。我在你的書柜里翻找起來，我也不知我想找什么。我看到那個一直都緊鎖起來的抽屜，死死地盯著我，我心里難受極了，原諒媽媽，我將那把已經(jīng)銹蝕的鎖給撬開了。我見里面有很多你的日記。媽媽隨便撿出一本來看看，我知道，那里面有你多年來的困擾和焦慮。知子莫如母?。?/p>

記得你剛剛從大學畢業(yè)的那一年嗎？

媽媽上北京幫你收拾行李，有個叫閔泉的男生一直陪著你，幫我們處理了很多的事情。

有一天，他又陪我們母子倆到西客站買火車票，你擠到售票窗口去時，我對他說：“我家曾卓沒少給你們這些朋友們?nèi)锹闊┌?？現(xiàn)在他又要留北京了，今后還請你們多多幫忙?。∷凶鲥e的時候，也幫我罵罵他、管管他，別讓他在這個大城市里學壞了！”

閔泉總是稱贊說你很優(yōu)秀，說你各方面還是別人學習的榜樣哩。

我就說：“別太給他臉了，不然他尾巴翹到天上去了，還不曉得東南西北哩。再說了，平時你們這些朋友哥兒們的太包容他、寵他，他始終有一天要獨自面對社會的，到時候，怕他被慣壞了，經(jīng)不起摔跌?！?/p>

閔泉只是笑，說不會的，還說阿姨你看，他還硬要和我爭著去買票，他是很有承擔的一個人，不用為他擔心。接著，他想了想又說：“阿姨，你就放心吧，卓子在北京，我會全身心去照顧他的！”他說話的語氣，讓我著實一愣，我沒說話。他接著說：“阿姨，我喜歡卓子！我和卓子在一起已經(jīng)兩年半了。阿姨，也許你沒聽明白‘我喜歡卓子’，卓子也喜歡我，我們兩人是真心相愛的那種關系！”

我當時確實也被嚇著了，總覺得他是在用認真的態(tài)度開玩笑，就說：“小孩家的，懂什么相愛不相愛的，你們在一起開開心心就行了?！?/p>

他又說：“阿姨，真的，我和卓子是相愛的。卓子讓我不要告訴你，怕你擔心，怕你傷心?？砂⒁?，我覺得我和卓子的愛情是正當?shù)模巧袷サ?，沒有損害到任何人的利益。我們在外人面前總是遮遮掩掩的，為什么在最親的親人面前，我們還不能坦誠相對呢？而且，這一周與阿姨在一起相處，我知道阿姨是位開明善良的人，你一定會支持我們，對嗎？卓子和我走得太艱難了，如果阿姨愿意支持一下他，那他就不會再有什么過不了的坎了。有時候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我也很傷心，很痛苦，我愿意做任何一件事情，哪怕要我去死，只要能看到卓子笑容滿面，只要能讓卓子幸福和快樂。阿姨……”

我粗暴地用一個耳光打斷了他，我說：“不要再講了！我當你們是鬧著玩，不懂事，就當什么也沒發(fā)生！你們這樣，你叫我怎么放心讓他留在北京??？！你以后少接觸他！他因為有你這樣的朋友，還不知，還不知蒙受了多大的恥辱呢！你現(xiàn)在就給我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也再不準接近曾卓！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你還接觸他，我立即想法讓他離開北京！”

他立即懇求我別叫你離開北京，他說，因為他深知，你只有在北京才能好好地追尋自己做電影的理想，只有北京才是最適合你的天地。他還說，如果真的只要他離開你，我就不叫你離開，那他一定會選擇離開你的。

正在這時，你買完票回來。你一眼就看出閔泉的臉色不對勁兒，你還沒將票給我就先問他：“你怎么了？眼睛紅紅的？”

閔泉搪塞說他眼里被風吹進了沙子，接著你才把票給我。這時，閔泉看到我盯著他，就對你說，他有事情，得先去就走了。你也沒有多問，就讓他走了。

然后，你一個人送我上了車，我默默地上了火車，心里太亂，什么也沒來得及好好給你說。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不想向你打聽閔泉現(xiàn)在的情況，但愿他早已離開了你，去了其他的地方工作。當然，他仍然是個好孩子，希望他過得快樂。那一次，我回來后，也常?；叵?，我的兒子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看你的日記，一本本的，全在眼前，我不是想窺探兒子的隱私，實在是兒子你的成長和生活的一點一滴，當媽的都擔著很大的憂慮啊。

每一次你電話回家，都說自己過得很好的。每次問你談女朋友了沒有，你都用男人應該先立業(yè)再談戀愛來敷衍我。其實，每當這個時候，我也不忍心多問你，給你增加壓力?？赡阋驳拇_不小了，人家小三子只比你大幾個月，已經(jīng)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啊。媽也想了很久，覺得人在這個世上，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我二十三歲時就嫁給你爸爸，然后就有了你的兩個姐姐和你。嫁給你爸爸，主要是因為外公家窮，又在鄉(xiāng)下，我出來，可以進城里，還可以找到一份工作，以后也有能力照顧你外公外婆?？墒怯辛四銈儙讉€孩子后，好像你們就是我的全部希望和生活的依戀了。

對于一個人的感情生活，媽媽其實是知道得很少的。即使是少女時期，也沒有對愛情有過持續(xù)的夢想。和你爸爸的婚姻生活，不能說糟糕透頂，當然也不能算是什么幸福美滿。你也許還記得，在你們小的時候，我和你爸因性格不合而動手打架鬧離婚的事時有發(fā)生?？赡銈儩u漸長大，我就越來越離不了你們了。這離婚的事也一拖再拖，竟過了三十一年了?，F(xiàn)在，你的姐姐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們常在電話里說自己過得很好，而為娘的，當然知道生活是怎么一回事情。路是她們自己選的，是好是歹，也就由她們自己去承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