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jīng)是我照顧他的第六十六天,他儼然從兩個多月前的那場車禍里恢復(fù)得差不多了,作為他的指定護士,我一直盡責(zé)盡力,照顧他的起居飲食,負責(zé)幫他進行物理治療。
他沒有親友,據(jù)說是在孤兒院長大,后來做了專職在家炒股的經(jīng)濟人。
這是一個優(yōu)良的男人,英俊挺拔,大概是孤兒院里少有的健康成長起來的孩子,格外懂得珍惜生命,為人謙和有禮,幽默風(fēng)趣,懂得和醫(yī)生護士和諧相處,還很聽話。
是的,我喜歡他。并在逐漸愛。愛得深厚。
可是,今天晚上他就要出院了,我靜默垂淚,幫他把衣服、筆記本電腦、雜志一一收好塞進墨綠色蛇皮紋的拉鏈包里。
走到病房門口,他轉(zhuǎn)過頭來:“韻艾,謝謝你這么久以來無微不至的照顧。謝謝,謝謝。”
這樣的客套我不喜歡,我沒有做聲,只是低著頭。
他頓了頓,扭過身準備走出去,我一把從后面抱住他,雙手緊扣在他的胸前:“你要記住我。記住這個擁抱的溫度?!?/p>
他點點頭,輕輕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松開,我放開手,親吻他的耳根。他微微戰(zhàn)栗,跟我告別。
從此,每天下班之前我都會在辦公室做完應(yīng)該交接的工作,然后換好衣服,托著腮幫子等他在樓下按汽車喇叭。興奮地蹬著高跟鞋篤篤地跑下樓擁抱輕吻,我們按部就班地和所有情人一樣吃飯,電影,逛街,親吻擁抱,做愛。
065一年后我懷孕了。沒有懸念,奉子成婚。
婚禮按照彼此的心意,舉辦得極為簡單,我穿正紅色加寬旗袍,鑲銀絲滾邊,金色絲線鉤織成鳳,我們站在民政局外鄭重其事地等待登記。許多人注目,我靠在他的肩膀,感到幸福切實存在。
晚上,我們和我的父母一起吃飯。
媽媽說:“不要傷害小艾,她很愛你?!?/p>
他淺笑,“我知道?!蹦谴砗畹纳類壑Z言。
婚后沒幾個月,我產(chǎn)下一個男嬰,孩子幼時都不怎么好看。紅紅的,眼凸且瞇縫?一條線,鼻梁不明顯,厚唇。
然而,孩子愈大他的臉色愈加不好。
有天我在嬰兒房喂奶,背后傳來個聲音:“他不像我。一點都不。”
我沒有回頭,低頭繼續(xù)喂奶,他沖過來緊緊抓住我的手腕:“說!他到底是誰的!說!”
我的眼淚簌簌掉下來,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我看見自己的手腕殷殷泛紅。
我推開他,回過身繼續(xù)喂奶,聲音低迷:“是你的?!?/p>
他抓撓著自己的頭發(fā):“我要做鑒定,做鑒定,做鑒定??!”
我停下來:“好?!?/p>
鑒定所的人像在看一場鬧,一出家庭悲劇,孩子是無辜的犧牲品。
鑒定結(jié)果出來了,沒有意外,這孩子不可能是別人的。
可是他依舊不相信,每天每天,只要一有跟我說話的空閑,不管是拐彎抹角抑或是直接,都會問我相同的問題,提出相同的要求:“他真的是我的?換個地方,咱們再做次鑒定吧。”
我決絕地搖頭。
日子一直尷尬,直到他那天幫我洗碗的時候,突然砸掉了所有的碗碟,并割傷了自己的雙手,我?guī)退幚韨冢麉s一把把我推翻,我雙手按在地面的碎片上,鮮紅如注。
我緩緩站起身走進書房,?開屬于我自己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文件夾。再返回廚房親自遞到他的手上。
他瘋狂地翻著那些文件,然后顫抖著撕掉了所有的東西甩在我的臉上:“騙子!騙子!你們?nèi)叶际球_子!”
我看得見,他眼中此刻已經(jīng)不是悲傷。憤怒是一把火,燒著了原本在我心中奉為圣物的愛情。
仇慕名停頓:“愛如灰燼。盡管它曾經(jīng)熾烈地照亮每個人的那一小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