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不是誰來支付家務勞動，而是男女個體如何改變

關鍵不是誰來支付家務勞動，而是男女個體如何改變

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以馬克思主義作為分析的武器，重新審視了在男性主義支配下被男性忽略的生育和家務等無薪酬家務勞動的價值。但是我認為，當我們提出“家庭主婦的無薪酬勞動究竟由誰支付，是國家支付還是企業(yè)支付”的問題時，反而模糊了最關鍵的“女性解放”。

如果主婦的“無薪勞動”由丈夫的企業(yè)來支付，意味著企業(yè)對勞動者的壓榨會變得比以往更嚴酷而巧妙，員工將會進一步被企業(yè)套牢，因為他們抓住了家庭這個弱點。

如果由國家來支付“無薪勞動”，則意味著錢來自稅收。這樣一來，單身的女性和男性職工，就要比已婚男性繳納更多的稅費，并且他們的全部家務活都要自己做。已婚的女性同樣要多繳稅金，而且她們還得付出兩倍、三倍的勞動去伺候家庭。

無論如何，“無薪勞動”的唯一得益者總是在享受主婦勞動的男性職工；進一步說，最大的得益者其實是壓榨了員工十二分勞動力的企業(yè)。

糾結(jié)于“企業(yè)還是國家”，到頭來只會使工作女性最吃虧。換言之，這是一個越指責企業(yè)，就越能讓企業(yè)得益的機制。此外，當攻擊對準了企業(yè)和資本主義制度之后，個體男性會做出事不關己的反應，且更加推崇“無薪主婦”的婚姻制度。女人完全得不到解放。

挪威的女性團體也在另一個層面上面臨同樣的問題。一九八九年，我（田島陽子）擔任日本女性學會的代表干事時受邀參加了一個會議，其目標是督促聯(lián)合國將主婦的家務勞動列入GNP（Gross National Product，國民生產(chǎn)總值）的范疇，“就算不會真的支付，也希望能夠把它列入GNP”，借此表現(xiàn)出對女性的尊重。

《坡道上的家》劇照

然而，這真的不會變成“只為了表面好看，從而美化自我犧牲”嗎？換句話說，那個活動只不過是促使人們在國際范圍內(nèi)認可“賢內(nèi)助”的功勞，確保女人的自我犧牲能夠得到國際資格認證。最后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繼續(xù)維持現(xiàn)狀。

可能有人認為，能讓世界注意到女人一直以來承擔的無薪勞動，總歸是好的。但普通女性本來就容易安于現(xiàn)狀，無法積極地爭取自我解放，所以“尋求被認可”并不是一個很好的方向。

今后需要“追求平等的心靈”和“現(xiàn)代化的雙腳”

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者堅稱：父權(quán)制與資本的相互作用加劇了女性壓抑。

父權(quán)制毫無疑問是壓抑女性的元兇，那么，資本真的是與父權(quán)制比肩的壓抑女性的元兇嗎？其他國家的工作女性也跟日本的女性一樣，只因為身為女性就要付出比男性多兩倍、三倍的勞動，同時還要承受家庭暴力的痛苦，這個現(xiàn)實又如何解釋？

我猜測，很多推崇女性主義的男人認為，把壓抑女性的元兇認定為由資本控制的企業(yè)，遠比推進自己與身邊的女性及家人關系的民主化更輕松。另外，還可以不無惡意地猜測，持有同樣觀點的女性也許認為把“現(xiàn)代化”視作敵人，遠比親自走進充滿敵意的社會努力工作更輕松。

現(xiàn)代化有很多問題，但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確實解放了眾多女性。

日本的女性主義還在發(fā)展過程中，尚處在低迷狀態(tài)，男人和女人還生存在等級關系之中。

資本控制的企業(yè)，總是試圖利用男女關系不平等的社會弱點來榨取金錢。如果女性不打破性別分工實現(xiàn)自立，男人也不會自立。

我認為，資本最懼怕的就是自立之后擁有了自我的人，也就是知曉了自由的人。他們不會對企業(yè)言聽計從，還會反過來批判企業(yè)，找到條件更好的就會馬上跳槽。如果想留住優(yōu)秀的人才，就要不斷地提高待遇。

蘇珊·喬治[1]在《另一半人的死亡——全球饑餓問題的真正原因》（How the Other Half Dies：The Real Reasons for World Hunger）中發(fā)出了忠告，要求發(fā)達國家“停止對發(fā)展中國家的干涉”。同時，她還呼吁第三世界人民完成自立，“無論前路有多少艱難險阻，都要減少對歐美的依存”。她又指出，即使在生活中發(fā)起什么“少吃一個漢堡”的運動，也只會“強化畜牧業(yè)壟斷者的壟斷地位”。

我聽說過一件事，某相機企業(yè)讀到一所小學的授課記錄，得知老師在課堂上向?qū)W生介紹相機的一次性電池如何浪費資源，馬上就改善了電池的使用方法。

因為企業(yè)都要靠口碑活下去。

女性主義的目的是探索有民主而無歧視的富饒社會

那些批判現(xiàn)代機器文明的反現(xiàn)代女性主義信奉者說，進入現(xiàn)代文明之后，女性受到的壓抑反而強化了。

明治時代提倡“賢妻良母”，將女性趕進家庭，通過性別分工強化了女性壓抑，這是不能否定的。我們的祖母和母親在當時承擔著繁重的無薪勞動，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現(xiàn)在的家庭主婦很顯然輕松了許多。

這是因為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的發(fā)展，家庭主婦不僅從貧困中得到了解放，還因為洗衣機、吸塵器、電飯煲等家用電器的出現(xiàn)大大減輕了家務勞動的負擔。從中生出的時間和精神上的寬松開始使女性培養(yǎng)自我，使她們認識到自身受到壓抑的事實。

遺憾的是，現(xiàn)代化進程落后的貧困國家不可能實現(xiàn)女性解放。因為經(jīng)濟越是貧困，家庭乃至國家就越依賴于女性的自我犧牲和無薪勞動。

1998年美國人口危機委員會（Population Crisis Committee）的調(diào)查顯示，非洲饑餓問題導致女性與兒童的死亡率居高不下，是因為成年男性奪走了他們的食物。

另外還有一個廣為人知的事實，很多到日本工作的東南亞女性都是為了家庭出國賺錢，其收入全部被等在家中的父兄霸占。

翻開報紙，經(jīng)常能看到女人被丈夫、情人和路過的男人殺死或是強奸的報道。雜志和媒體都在物化女性，女性自身則身陷家庭奴隸的囹圄，成了籠中的金絲雀。千萬不要忘了，無論是家庭主婦還是工作女性，甚至是美智子皇后[2]和雅子太子妃[3]，只要身為女人，大家都會遭到同樣的歧視。

而且，女性遭到的歧視很難被看見。因為女性歧視已經(jīng)被高度結(jié)構(gòu)化，成為習慣和風俗，融入了自然和文化，使得被歧視的女性和制造歧視的男性都難以察覺。男性本位社會的思維方式使男性支配成為可能，促使將歧視視作“自然”的男性對女性進行結(jié)構(gòu)性的支配，并物化、私有化女性。剖析和審視這種思維方式，摸索更民主、更公平、更平和、更寬松的和諧社會，也是今后女性主義面臨的課題。

為了幫助女性甚至男性擺脫男性本位社會的欺騙與暴力，實現(xiàn)無止境的自由和平等，女性要帶著自信進入社會的各個領域，站在決策者的位置上發(fā)出聲音，引導社會前進。當我們真正站到了男女各占半邊天的平等的起跑線上，一定能描繪出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更美好的未來藍圖。

注釋：

[1] 蘇珊·喬治：Susan George，出生于美國、定居于法國的政治經(jīng)濟學家、 社會運動家。

[2] 日本第 125 代天皇明仁的皇后，是首位嫁入日本皇室的平民。2019 年 4 月 30 日，明仁天皇退位，退位后，美智子被稱為“上皇后”。

[3] 出身于外交官家庭，曾被視為外務省非常有前途的女外交官。1993 年 嫁給德仁皇太子，2019 年 5 月 1 日，德仁即位天皇，雅子成為日本第二位 平民出身的皇后。

（本文選摘自《以愛為名的支配》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