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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麒老牌

《周信芳全集佚文卷一》,周信芳著,黎中城、單躍進主編,上海文化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285頁,80.00元

《周信芳全集·佚文卷一》,周信芳著,黎中城、單躍進主編,上海文化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285頁,80.00元;《周信芳全集·佚文卷二》,周信芳著,黎中城、單躍進主編,上海文化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260頁,80.00元;《周信芳全集·佚文卷三》,周信芳著,黎中城、單躍進主編,上海文化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247頁,80.00元;《周信芳全集·佚文卷四》,周信芳著,黎中城、單躍進主編,上海文化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259頁,80.00元


解題

“文中”在這兒是個生造詞,仿擬“文青”變化而來,是“文學中年”的意思。

麒老牌,不用說,藝名麒麟童的周信芳先生是也。

麒老牌可能曾經是個“文青”,不過他青年時代的日記好像沒有留存下來。我們只能根據現在已經出版的周信芳1940年至1958年的日記殘篇,斷定他曾經是一位狂熱的文學中年。老牌生于1895年。1940年的時候,他四十五歲;1958年的時候,他六十三歲,已經是一位“文老”了。

本文的日記用例均來自上海文化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的《周信芳全集·佚文卷》,凡四卷。因為不是論文,那套繁瑣的注釋就免了。

書迷

周信芳長年在上海生活。在戲迷的心目中,周信芳就是海派京劇,海派京劇就是周信芳。他的演藝精進之路到這些日記展示的1940年至1958年,已經爐火純青,他也在一位京劇名演員的身份之外慢慢地兼了一些進步的社會藝術團體的職務,直到1955年上海京劇院正式成立以后擔任首任院長。

因此,《周信芳全集》收錄的這些日記,除了1958年在全國巡回演出的半年,都是在上海寫的。上海書店多、戲院多、電影院多、咖啡館多,這也無意間助成了他的“文中”人格。

也許是為了備忘,麒老牌1940年元旦的日記詳細記錄了當時的住址和演出場所:

(1940年)1月1日

仍住法租界,蒲石路高福里二百八十二號居住,仍在派克路二十一號卡爾登戲院唱分賬。組移風社。(佚文卷一,第一頁)

蒲石路是現在的長樂路,周信芳的住所現在是長樂路788號,掛了“周信芳故居”的牌匾,并不對外開放。派克路則在不久前經過電視劇《繁花》的渲染一躍成為上海最有名的網紅小馬路,它就是黃河路??柕谴髴蛟菏乾F在的長江劇場,全部拆除重建過,不再是原來的卡爾登了。

從日記看,大多寫于半夜里。老牌往往散戲后深夜回家,看書報,半夜三點到五點睡,第二天過午才起床。他日常的愛好,除了看書,就是買書,要不就是看話劇、看電影。除了記錄演戲和日常瑣事、吐槽馬連良,他記得最多的便是今天又看了什么書、今天又買了什么書,而這些書里,新文學的名著、翻譯作品占據了最亮眼的位置。隨舉幾例:

(1940年)1月2日

……看魯迅集《彷徨》,四點眠。(佚文卷一,第一頁)

1月5日

丁未,二十六日。昨夜看雜志及看《雷雨》。曹禺長敘、序幕、尾聲,頭二幕看完,已九點鐘了。(佚文卷一,第2-3頁)

1月9日

……又到光明書店買《高爾基革命文學》。有一李姓云,版移內地矣。(佚文卷一,第4頁)

1月12日

……我到書肆買《革命文學》,已無此書。見丙種《續(xù)詞源》一本,正缺此本,七元贖回。又買話劇四本:《人之初》,顧仲彝編,六角五;《祖國》,江文新譯,九角;《女子公寓》,于伶著,六角五;《風波亭》,劇藝社出版,八角。(佚文卷一,第5頁)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其中看《雷雨》是為了參加難民義務戲《雷雨》話劇的演出,老牌演周樸園,引起不小的轟動。

從老牌的購書賬也可以看出1940年代末通貨膨脹的極端走勢。1940年買的書,單價單位都是角、元,到1947年就都是萬元、十萬元了!

(1947年)8月8日

……三點到書坊,為采藻購書。《通鑒輯覽》四套,廿四本,十五萬;《清鑒易知錄》兩函,十二本,十二萬(千頃堂購);《民國通俗演義》,八本,四萬(會文堂);《東方雜志》八、九、十、十一、十二五本,三萬六千(商務印書館);《文藝春秋》五、六期和五卷一期,三本,兩萬二千(永祥印書館);《旅行雜志》六月號一本,六千元;準備和《鑒史綱要》兩本(光緒年出版書)托何欽翼帶往美國。(佚文卷三,104頁)

9月3日

……我到世界書局購朱生豪譯《莎士比亞戲劇全集》三厚冊,四月出版,三集十四萬。不多時問價,十五萬五千,今則漲至廿一萬五千了。(佚文卷三,113頁)

9月28日

……過生活書店,購郭沫若《蘇聯紀行》;芹買《小約翰》,都一萬以上價;蕰買《娜娜》,價在七萬以上。(佚文卷三,124頁)

雖然是書賬,卻從字里行間透露出愛書人的無奈。愛買書的人都懂。

追更

周信芳在日記中留下的數百種書名中,有一本書引起了我極大的好奇心。我們來看一看老牌追更《靜靜的頓河》的有趣經歷。以下引文都來自“佚文卷一”1941年的日記。

(1941年)4月4日

……雨雖停,大風未止。吃飯,看《靜靜的頓河》到五點眠。大風撼窗,雨亦大。(180頁)

4月5日

……看報并看完《靜靜的頓河》一本。三點半眠。(181頁)

4月14日

……有月。吃飯。兩點服藥??础鹅o靜的頓河》,四點三刻眠。(185頁)

4月15日

……看《靜靜的頓河》。三點三刻眠。(186頁)

4月18日

……看完第二本《靜靜的頓河》,到六點眠。(187頁)

4月20日

……看書,看報,看《靜靜的頓河》。五點眠。(188頁)

4月30日

……到光明書局詢四集《靜靜的頓河》,尚未出版?!制痫L??赐辍鹅o靜的頓河》三集。五點眠。(193頁)

5月20日

……到光明書局,《靜靜的頓河》四本未出,尚須一月云,回。(203頁)

6月19日

……十一點到光明書局,《靜靜的頓河》四集尚未出版,……(215頁)

9月13日

……到光明書局,四集《靜靜的頓河》出版,五元。(247頁)

據查,光明書局版《靜靜的頓河》由金人翻譯,共四冊。第一、第二冊出版于1940年10月,第三冊出版于1941年1月,第四冊出版于1941年9月。1941年4月30日,老牌讀完了前三冊后,朝思暮想,之后凡過光明書局必去問一聲第四冊出版了沒有。經過近半年的等待,他終于在這本書出版的第一時間得到了它。讀到這里,我也為他松了一口氣。

光明書局版《靜靜的頓河》初版時間說明


新與舊

麒老牌寫這些日記的時候,“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發(fā)端1917年才剛過去二十多年。1910年代后期,新文學伴隨著錢玄同、周作人等“五四”一代師尊對舊戲的圍攻蹣跚起步。那時候,他們認為舊戲是保守的、落后的,是阻礙文學的前進之途的,必欲除之而后快。多年來,我們在這個問題上一直糾結于是或非的判斷,和“五四”學人一樣,執(zhí)著地認為這里一定有一個終極的是非對錯的裁定。

看了周信芳的日記,我覺得我們在這個問題上也許可以增加一個維度的思路。正如我們看到的,雖然《新青年》同人談舊戲而色變,“五四”一代事實上并沒有、其實也無意、當然事實上也沒有能力給后來的作家、藝術家、讀者劃定一條不可更易的軌道。同時,雖然舊戲在那樣一個特殊的轉折年代被打入另冊,除非后來的某些不可抗力出現,它其實也不曾真的被打壓,遑論被消滅。恰恰相反,“四大名旦”出現于“五四”后,前后“四大須生”出現于“五四”后,“南麒北馬”也出現于“五四”后。“南麒”正是“麒麟童”周信芳。換言之,京劇的最黃金的年代和“五四”后最黃金的文學年代是重合的。

周信芳,在舞臺上,他是個唱念做打全能的藝術家。在日常生活里,他有自己的小愛好、小煩惱、小憂懼、小傲嬌。唯獨對書、對文學,他不傲嬌。他讀魯迅、讀巴金、讀曹禺、讀郭沫若,讀《靜靜的頓河》,甚至粉墨登場演周樸園。他對現代中外文學充滿了好奇。這個意外的發(fā)現,展開了一層昔年刻板視野之外的新舊文學藝術的別致關系。

同時,隨著抗戰(zhàn)的深入,劇界到1940年代已經成為一個整體,他們自己也不再提誰對誰錯、誰好誰壞的鬼話,而是習慣于一起籌備公益演出、一起開各種會議,一起迎接更大的新時代的到來。在1947年的日記中,老牌對劇評家徐慕云等人提出尖銳的批評,話里話外體現了他對舊戲走向的深刻思考。

(1947年)3月31日

……《連環(huán)套》完,正廳總有十余位空座,這些都是京朝派所謂懂戲者,不走的方是我的觀眾。其實,煩《販馬記》的多數是如徐慕云等輩,看看白戲,走走后臺,戲虱子之流。此輩最怕改革,聽見改革如同撕破他們的家譜,砸碎了飯碗一樣。(佚文卷三,41頁)

5月29日

……其實所謂評劇家者,乞丐的行為,官紳的面目,奴才清客行動,狗屁不通的文章,他們吃戲子、罵戲子,還說是捧戲子、愛護舊戲,其實斲喪舊戲的人。(佚文卷三,71頁)

在周信芳看來,維護舊戲首先必須愛戲懂戲,這也包括和傳承并行不悖的創(chuàng)新。沒有創(chuàng)新就沒有“麒派”,不看新書則完全無法和時代對話。這也許便是他熱愛閱讀、熱愛思考的內在驅動力。

柔軟

在周信芳獨樹一幟的戲碼里,有“湛湛青天不可欺”的剛直不阿(《徐策跑城》),有“三姐不必淚雙流”的柔情似水(《投軍別窯》),有“公堂之上上了刑”的義薄云天(四進士),也有“叫一聲五娘且慢行”的心細如發(fā)(《描容上路》)。從他留下的不多的日記里,我們更多地看到了被他粗獷的面相掩蓋的柔軟的內心。這得自他的心性,也受益于文學的澆灌。文學使他柔軟的內心更加柔軟。

1947年7月14日,麒老牌奔忙了整整一個下午,五點多鐘吃了一點點心,六點到黃金大戲院演出。一個晚上趕了四個角色:《甘露寺》的喬玄、《回荊州》的魯肅、《一捧雪》莫成、《審頭刺湯》陸炳,直到午夜十二點二十分才散戲,和太太裘麗琳一起回家。半夜一點三刻吃晚飯。吃完飯,他看到一只大大的綠色蝴蝶飛掛在窗戶上,便小心翼翼地把這盛夏夜間闖入的不速之客請進屋內:

(1947年)7月14日

……飯后,見大蝴蝶綠色飛掛窗間,放入。(佚文卷三,94頁)

這綠色蝴蝶何其幸運,她就這樣翩然地留在了老牌的日記里,作為這位52歲的“文中”的一個永久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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