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由“清流”向洋務轉變,英國軍火商麥士尼(Mesny)扮演著首要角色。1882年2月2日兩人在直隸涿州首次見面一拍即合,麥士尼隨后擔任張之洞洋務幕僚9個月,因應對中法越南沖突而離開。
穿滿清官服的麥士尼
李提摩太的影響僅屬次要
張之洞從“清流”健將轉變?yōu)檠髣罩爻迹瑢W界先達多將促成轉變的關鍵指向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70年來似乎已成“定論”。這一“定論”可以說是誤會的產(chǎn)物,誤會的原因則是過分相信單方面的回憶。李提摩太的高知名度,讓人們忽視了不知名的麥士尼。
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1870年來華,依托龐大的教會勢力,主持廣學會,創(chuàng)辦報刊,深度參與戊戌變法,創(chuàng)立山西大學堂,與中國上層人物交游密切,為晚清入華西人中的活躍人物,具有很高知名度。他在1916年出版回憶錄《親歷晚清四十五年》,蘇惠廉依據(jù)該書寫成《李提摩太傳》于1924年出版中文版。清末民國時期,李提摩太可以說是經(jīng)常被人談論的人物。
新中國成立后,較早注意到李提摩太與張之洞關系的是丁則良。他在1951年出版《李提摩太——一個典型的為帝國主義服務的傳教士》小冊子,稱李提摩太“在太原住了幾年,在官僚、紳士面前試驗磁石吸鐵、氧氣助燃,官僚、紳士們果然感到相當興趣。……這些表演引起了張之洞的注意。張之洞在一八八二年做了山西巡撫,對李提摩太的‘西學’佩服得五體投地,到處代為吹噓……”丁則良誤解了回憶錄的敘述,李提摩太只提到在官員和學者面前做科學實驗演示,從無明確提到張之洞到場,所謂“佩服得五體投地,到處代為吹噓”屬于過度演繹,查無實據(jù)。
李提摩太在山西與張之洞打交道,大都是通過中低層官員傳話、傳遞書面材料,也就是說,兩人的接觸是間接的。比如:張之洞在檔案里發(fā)現(xiàn)了李提摩太給前任巡撫曾國荃寫的建議,“派一個由三人組成的代表團到我這里來”聽取意見;“巡撫讓我對太原周圍的地形進行一番勘測。我請斯格菲爾德(Scofield)醫(yī)生幫我測量地平高度和照相。我們向巡撫匯報了自己的觀點。”(《親歷晚清四十五年》,天津人民出版社,第150-151頁)測繪太原附近地形一事,據(jù)當時英文報紙報道,是由太原地方官員(the local official)出面向李提摩太求助(The N.C. Daily News, 25th September 1882),并不是張之洞當面向李提摩太當面提出。李提摩太確有建設山西-直隸鐵路(即“正太鐵路”)的計劃書,卻是在1881年呈遞給前任巡撫(the late Governor of Shansi)。(The N.C. Daily News, 26th May 1882)
李提摩太
張之洞1882年初上任,1884年4月離晉,這個時期內(nèi)英文《字林西報》有關山西的報道與通訊約30篇,麥士尼撰寫的超過一半,其余的可以推斷為太原教會人士供稿。這么多消息與通訊里面,報道麥士尼入張之洞幕府(in the staff)、上衙門、參與迎接鄉(xiāng)試考官等活動的有好多篇,提到兩人見面長談至少有兩次,卻沒有李提摩太與張之洞會面的記錄。麥士尼不僅結識張之洞在先,還是張之洞幕府正式成員,這種府主與幕客的工作接觸,一般來說要比李提摩太這種“外人”密切得多。張之洞從“清流”投身洋務,麥士尼的影響是第一位的、直接的,李提摩太的影響屬于次要、間接。麥士尼得到張之洞迅速接納,得力于一些特殊機緣。
早在1941年,學術界已注意到麥士尼對張之洞的影響。這一年,謝恩暉在《經(jīng)濟學報》第二期發(fā)表《張香濤之經(jīng)濟建設》長文,指出“公之建設極廣,包括軍事、政事、教育、經(jīng)濟等各方面,其籌劃亦極精密,此或曾受英商麥士尼(Mesny)之影響。麥士尼自言,曾為公之洋顧問,曾擬建設計劃十九項,極受公之贊許,并蒙采納”。
麥士尼晚年定居上海,出版英文《華英會通》雜志(Mesny’ Chinese Miscellany),對前半生遭際、事功、游說清廷大吏經(jīng)歷有較詳細記載,略有夸大。從上文判斷,謝恩暉應該讀過《華英會通》里面的相關文章,出于謹慎,只用“或曾受英商麥士尼之影響”一語。
1992年,凱思·史蒂文斯(Keith Stevens)發(fā)表《澤西島冒險家在中國:軍火商、海關職員、企業(yè)家與大清軍隊中的將軍(1842-1919)》長篇論文,利用《華英會通》中的自傳材料,梳理了麥士尼在中國59年的傳奇經(jīng)歷。史蒂文斯談到:麥士尼向每個愿意傾聽的高級官員提出如何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建議,并曾向張之洞提出“條陳十九條”;麥士尼堅稱張之洞采納了這個一攬子建議,史蒂文斯則指出張之洞奏折中并無出現(xiàn)麥士尼名字。(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Hong Kong Branch,Vol. 32,1992)。
2016年,英國旅行作家大衛(wèi)·勒夫曼(David Leffman)出版麥士尼傳記The Mercenary Mandarin: How a British adventurer became a general in Qing-dynasty China(《雇傭軍滿大人:英國冒險家如何變身大清將軍》),利用英國皇家地理學會收藏的麥士尼旅行日志、《華英會通》、滬港英文報紙,以及同時代人物回憶錄等史料,“重建”了麥士尼的傳奇一生,總體上是一部嚴謹?shù)氖穼W著作。
勒夫曼自1985年來華旅游,從此與中國結緣,尤其喜歡在西南各省游蕩,用英文撰寫中國旅行指南。他正是在貴州時聽到麥士尼參與鎮(zhèn)壓苗民起義的故事,對這個旅行家前輩產(chǎn)生極大興趣,用了10多年時間搜集、整理史料,重走麥士尼在中國走過的路。
The Mercenary Mandarin封面
勒夫曼此書的缺憾是沒有利用中文史料。筆者用《張文襄公(未刊)電稿》、《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等清代檔案文獻,對勒夫曼的記述進行校驗,證實張之洞與麥士尼之間確曾存在著特殊關系,1886年朝廷給麥士尼加“總兵銜”正是出自張之洞的奏請。有充分的依據(jù)斷定:麥士尼率先促成張之洞向洋務轉變,與之相比,大名鼎鼎的李提摩太只居于次要地位。
從涿州到太原
1882年2月2日晚,張之洞與麥士尼在涿州相遇,這一次歷史性會面,極大地改變了張之洞后半生的航向。1月3日,奉上諭“山西巡撫著張之洞補授”,這是“清流”人士第一個出任封疆大吏,京城名士額手稱慶。在親友一輪又一輪送別活動后,張之洞于27日陛辭請訓,2月2日行抵直隸涿州,入住涿州驛館。
晚上9點,一個深目勾鼻、身材健碩的英國人前來拜會,一開口竟是地道的川黔官話,張之洞也用同一語音作答,霎那間有一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感覺。張之洞在貴州出生長大,到老都保持一口貴州腔。他的妻兄唐炯,貴州遵義人,定居貴陽,1868年率領川軍援黔。麥士尼1868年加入這支川軍入黔作戰(zhàn),隨后又在貴州提督周達武手下“總理貴州全省洋炮局務”,娶貴州女子為妻,在貴陽一直住到1877年,接著又旅居成都、重慶,一口川黔官話十分流利,據(jù)說是當時唯一說中國話不帶外國口音的來華西人。兩人都跟唐炯有著非同尋常的關系。唐炯從道員超擢云南布政使、云南巡撫,出自張之洞好友張佩綸的奏請;唐炯鎮(zhèn)壓苗民起義立功,麥士尼在軍中負責洋槍洋炮,其貢獻不可替代。這一層關系進一步拉近了距離,兩人很快就相談甚歡。
張之洞妻兄、麥士尼上司唐炯
麥士尼前幾天在保定謁見李鴻章,碰了一鼻子灰,心情有點郁悶。自1860年18歲那年來華,麥士尼在長江沿岸販賣軍火、在漢口開銅鐵廠、在川軍中負責洋槍洋炮、在貴州與人合資開礦,1878回英國又系統(tǒng)考察了鐵路、電報等產(chǎn)業(yè),與歐洲銀行家也有所接觸,自認掌握了使中國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一整套竅門。1881年,他從重慶出發(fā)經(jīng)西安、蘭州往新疆,準備游說左宗棠舉借外債,半路上得知左爵相已奉調進京,他還是繼續(xù)入疆,前往哈密拜會湘軍名將劉錦棠,然后橫跨整個北中國,到北京“追”左宗棠。老實說,他這次出行主要是利用“中國副將”身份考察西北、華北,這個身份可以規(guī)避清廷對外國人游歷內(nèi)地的限制,所謂游說左宗棠尚在其次。
1881年12月中旬,他行抵太原,據(jù)說在新南門附近丟失了一件裝滿珍貴玉石的行李,守舊的山西巡撫衛(wèi)榮光對他尋找失物的要求不予理睬。他拜會在太原傳教的天主教、基督教人士,在周邊游玩的同時尋訪行李下落。停留近一個月后,他東出太行,來到保定謁見李鴻章。當他開口大談開礦、鐵路、電報的好處時,李鴻章冷冷地說:這些,我懂得比你多。麥士尼繼續(xù)北上,22日晚抵達涿州,在驛館里“撞”見張之洞。
麥士尼之前在太原做了不少調查,對改善交通、開發(fā)資源、西法練兵等事務已有一定構想。這一夜長談,讓張之洞大大地開了眼界,對這些“進步計劃”大感興趣,當即聘請麥士尼擔任山西省洋務委員(advisor on foreign affairs),要求一同前往上任。麥士尼要進京拜會英國外交官、收取信件、重置行裝,答應過完農(nóng)歷新年即來太原報到。(The Mercenary Mandarin, 第249-250頁)3月中旬,麥士尼趕到太原,正式加入張之洞幕府。
太原新南門
呼喚“現(xiàn)代秦始皇”
山西在1874-1876年“丁戊奇荒”中遭受重創(chuàng),張之洞的當務之急的是組織災后重建,采取有力措施整飭吏治、興修水利、打擊種植罌粟、嚴禁吸食鴉片、組織墾荒、提高糧食總產(chǎn)量,避免慘劇重演。張之洞懲治官場腐敗,觸犯到布政使葆亨,兩人關系陷入僵局。布政使掌握全省財權,葆亨對張之洞各項撥款批示盡力拖延。在這種情況下,麥士尼建議的開發(fā)項目暫時都很難著手實施。
太原教會人士給報紙寫的通訊稱:“事情越來越明顯,有些中國人也心知肚明,本省的自然資源開發(fā)具有非凡潛力;開發(fā)的步驟必須加快。如何實施,以及先走哪一步,是一段時間以來擺在巡撫面前的考題?!準磕釋④姮F(xiàn)在此地,我相信他正在為巡撫服務,無疑將給執(zhí)行改善本省狀況的計劃提供參考?!保═he N.C. Daily News, 25 September 1882)
張之洞曾詢問麥士尼,怎么樣才能提高山西省的收入并改善人們的生活狀況。1882年10月2日,麥士尼在一篇通訊中闡述了他給張之洞的各項建議:第一要務是鋪設鐵路,用于全天候運載各類貨物;第二是開發(fā)山西蘊藏豐富的煤礦,在靠近煤礦的地方建設煤氣廠,用煤煉氣,通過管道輸送到各城市用于發(fā)電,大大節(jié)省運費,也可直接用于照明、煮食,無煙、無煤灰;優(yōu)質鐵礦是本省最重要的資源之一,鐵礦經(jīng)提煉可加工成無數(shù)產(chǎn)品,從大炮到繡花針,從裝甲板到罐頭盒,要盡快用現(xiàn)代設備加以開采;建設一個覆蓋所有縣份的郵政網(wǎng),各縣連結省會,省會又連結北京;在山西鼓勵種植葡萄與土豆;引進外國、外地優(yōu)質羊種,發(fā)展畜牧業(yè);利用蒙古羊毛、山西本地粗羊毛,發(fā)展毛紡織業(yè);利用山西的硝磺等礦物資源,發(fā)展多種化工產(chǎn)品;除道路建設、郵政系統(tǒng)由政府負責外,其他各項事業(yè)應大力鼓勵私人資本投資。(The N.C. Daily News, 6 December 1882)
正太鐵路陽泉車站
麥士尼至此時已旅居中國22年,對這個國度有很深的感情。有感于當時中國積貧積弱,慈禧又缺乏足夠的學識、決心與魄力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整個官紳階層面對西方挑戰(zhàn)缺乏主動應戰(zhàn)意識,1883年初麥士尼在一篇文章中,呼喚中國出現(xiàn)一個“現(xiàn)代秦始皇”:
我們現(xiàn)在想要的是一個現(xiàn)代秦始皇,他將突破把當代與過去相捆綁的各種繁文縟節(jié)的束縛,讓未來自由飛翔。讓這個帝國的每一座寺廟,變成給年輕人訓練現(xiàn)代技藝、科學的學堂;讓這個帝國的每一座城市都用電報線聯(lián)通;讓每一座城市都與省會用鐵路相連接,每座省會城市都與偉大之城北京相連接;讓每一個省會都建立一個陸軍學院,每一個大港口都建立一個海軍學院……(The N.C. Daily News, 15 March 1883)
麥士尼之意,唯有出現(xiàn)一個秦始皇式的強人,才能把一盤散沙的中國人組織起來,推進現(xiàn)代化建設,至于代價如何,他是不考慮的。麥士尼的愿望在他身后大體實現(xiàn)了。1971年出現(xiàn)的《五·七一工程紀要》用“現(xiàn)代秦始皇”代指毛澤東,毛澤東事后追認了這個稱號。1973年,他在會見埃及副總統(tǒng)時說:“秦始皇是中國封建社會第一個有名的皇帝,我也是秦始皇……”(廖蓋隆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編年史》第397頁)麥士尼本人雖不及見到“現(xiàn)代秦始皇”君臨天下,他兒子滬生(Hu-sheng)卻見到了。滬生一直留在上海,活到1963年。要論近代中國眼光最為獨到的預言家,實非麥士尼莫屬。
麥士尼便服相
率先提出“廟產(chǎn)興學”
1901年以后的清政府、中華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廟產(chǎn)興學”政策方面高度一致,在半個世紀里毀掉城鄉(xiāng)多數(shù)廟宇祠觀,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在國庫空虛的情況下“盤活資產(chǎn)”,發(fā)展面向現(xiàn)代化的新式教育。這項少有的持續(xù)三朝的政策,對20世紀中國社會造成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在培養(yǎng)了大批面向現(xiàn)代化“新人”的顯著成就之外,也以“破除迷信”為名,割斷了本土信仰與民間社會的聯(lián)系。
對近代中國“廟產(chǎn)興學”,近年來涌現(xiàn)了十分豐富的學術成果,至于究竟是誰率先提出這個思路,迄今為止的說法都未得實情。有人認為是康有為最先提議,見于戊戌變法期間給光緒帝的奏折;很多人則歸功于張之洞,體現(xiàn)于戊戌年春定稿的《勸學篇》。無論康有為還是張之洞,他們提出這個政策建議都在1898年,而麥士尼在1882-1883年間即已提出利用廟宇辦學的思路,比任何人都要早得多。
1883年3月,麥士尼在給《字林西報》撰寫的山西通訊中,復述了他給張之洞提出的改革政策建議,明確地提出“讓這個帝國的每一座寺廟,變成給年輕人訓練現(xiàn)代技藝、科學的學堂”(Cause every temple in the Empire to be turned into a school for the training of the young in modern arts and sciences)。(The N.C. Daily News, 15 March 1883)1895年9月26日,他又在《華英會通》發(fā)表經(jīng)過補充整理的“條陳十九條”英文版,第九條即是“在帝國各地的每一間廟宇設立公立學?!保═he establishment of Public Schools, in every temple through the Empire)。
麥士尼的廟宇辦學思路,來自他在貴陽辦學的經(jīng)歷。1871年,他定居貴陽,出于樸素的慈善意識,他利用一座玉皇宮(Jade Emperor Temple)辦起一間貧民子弟學校,出資購買課本并聘請一位青年教師陳玉堂(Chen Yü–t’ang)任教。因陋就簡、借廟辦學是他親身驗證的成功經(jīng)驗,這樣可以節(jié)省新建校舍的大量資金和時間。1882年,他將借廟辦學思路向張之洞提出,并寫成文字,次年發(fā)表于《字林西報》。
往后的十多年里,人們依然對普及教育毫無認識,麥士尼廟宇辦學的倡議未能得到更多響應。甲午戰(zhàn)爭后,士大夫終于感受到亡國滅種的危機。1898年,張之洞在《勸學篇》里寫道:“天下之學堂以萬數(shù),國家安得如此之財力以給之?……可以佛道寺觀改為之。今天下寺觀,何止數(shù)萬。都會百余區(qū),大縣數(shù)十,小縣十余,皆有田產(chǎn),其物業(yè)皆由布施而來。若改作學堂,則屋宇、田產(chǎn)悉具。”這是在麥士尼思路基礎上的進一步發(fā)展,不僅征用廟宇建筑,兼且收取廟宇所屬田產(chǎn),收租以供學堂經(jīng)費。
麥士尼向張之洞建言
“條陳十九條”
麥士尼向張之洞提出現(xiàn)代化建議,有一個不斷修訂、補充、完善的過程。多年以后,他根據(jù)記憶作整理,把這一系列建議定稿為“條陳十九條”(Nineteen-point Plan),刊登在他所主編的《華英會通》雜志上,1895年刊登英文版,1905年刊出中文版?!皸l陳十九條”中文版全文如下:
1.各省城以及各府廳州縣應設立電報局;
2.各省開礦最要緊者煤、鐵兩項;
3.各省開辦鐵路,最要緊者北京至漢口至廣東;
4.招陸軍馬、步、炮三隊,共總一百萬人,分為十軍,每軍十萬人,都用上等新法槍炮,如有官弁兵勇曾經(jīng)出力、年老不能操練新法,照發(fā)養(yǎng)廉;
5.設海軍,造各種新式鋼甲戰(zhàn)船、上等頂快巡船;
6.全國各省府廳州縣設郵政,要與中外一律能通;
7.京城以及各省應設金銀銅寶元錢局。每金元一元,計重庫平一兩,可作銀二十兩;每銀元一元,可作銀一兩以及兩錢或一錢。一元輕重,京城內(nèi)外一律,可完錢糧、關稅、厘金。通用銅元作錢十文,以便通商源流;
8.禁止種、賣鴉片煙;
9.全國應立童蒙以及高等學堂,以全國各府廳州縣廟宇改作學堂,廟產(chǎn)充作學堂經(jīng)費,和尚如有能通文理可充教習,不通文理者亦可刷印學堂書報、耕種廟田,總須給以養(yǎng)廉;
10.南北兩京、各省城應設同文大學堂、考棚、貢院;
11.凡有官大路鄉(xiāng)村河干可種果品樹木,免行人日曬,又可穩(wěn)固河岸;
12.大小江河駁岸須修堅固,河底亦須舒深,以便運糧貨物船只快便;
13.各省應設煤氣廠,煤不進城,可用鐵管將氣入城,可點燈,可煮飯,無煙、無灰、無煤屑,并可借其力作功夫;
14.各省可設電氣局,其力可代人作工,光可點燈;
15.各省地方,如出棉花者可制紡織紗布,如出絲者可紡織綢緞,如出麻者可紡織粗細可種麻布,出駝毛、羊毛者可織大小泥哈喇;
16.有出煤鐵之處,可設鐵政局制造各種鋼鐵料;
17.地內(nèi)所出硝磺、減(堿)鹽有新法可提;
18.各省口岸城鄉(xiāng)可設小鐵路,以便運糧食、土產(chǎn),又可載運官商搭客;
19.能天文、地理、算學、化學、格致各種學務,均可赴考入學中舉,如學最優(yōu),可中進士、翰林、鼎甲。(《華英會通》第四冊第474頁)
“條陳十九條”英文版比中文版更準確而詳盡。當時許多西方新名詞還沒有準確的中文譯法,麥士尼自己翻譯成中文時,附會中國名物而導致一些歪曲。麥士尼這些構想,相當部分被張之洞暗中吸收、改頭換面并設法付諸實踐,例如他在1889年提出干線鐵路(先修京漢、續(xù)修粵漢鐵路)計劃,但絕口不提麥士尼的貢獻。大體上,麥士尼注重“物質建設”、實用教育而忽視制度改革、思想文化改造,這也是洋務運動本身的局限。
影印版《華英會通》封面
中法戰(zhàn)爭
1882年麥士尼在太原擔任洋務委員9個月,突然在12月初離開張之洞,經(jīng)陜西、四川抵達云南。對這一突兀決定,麥士尼有令人信服的解釋。他在《華英會通》上刊登本人履歷中寫道:光緒“八年,蒙前云南布政使唐延襄軍務”。朝廷鑒于法國不斷侵略越南,對云南構成威脅,將道臺唐炯超擢為云南布政使,率領部分川軍及云南軍隊開赴中越邊境。老上司唐炯急召他前往云南協(xié)助軍務。
11月30日,張之洞為此專門發(fā)給麥士尼馳驛傳牌:“兵部侍郎兼右副都御史、巡撫山西兼管提督鹽政印務、太原城守尉張,為傳知事。照得權授副將英國人麥士尼為能,現(xiàn)由陜西省城奉調前赴云南軍營差遣,連隨帶跟丁上下一行共捌人,騎馬五匹,需用轎車三輛,并日需糧料柴草,應飭沿途各州照章應付,合行傳知,為此牌仰,自山西省城起至云南省城止,經(jīng)過沿途各州縣一體遵照應付,該副將亦不得額外需索騷擾毋違。須牌。此牌由山西陽曲縣起至云南省城止。右牌仰經(jīng)過各州縣準此。光緒八年十月二十日。巡撫部院行?!保ā度A英會通》第四冊附錄)對酷愛旅行的麥士尼來說,這一趟公款旅游十分過癮。
他于1883年4月14日抵達昆明。麥士尼出生于英國澤西島,繼而移居奧爾德尼島,這兩地都通用英、法兩種語言,他也跟當時遠東的法國人有密切聯(lián)系,云貴總督岑毓英懷疑他是法國間諜,不讓他前往越南前線,而是派他去福建船政局。他沿西江東下廣州轉赴福州,不久折回香港。1884年9月份起,他開始在上海開設甡厚洋行,為張之洞采購軍火。11月24日,張之洞來電:“麥協(xié)戎:覽接來信為慰。茲欲買諾登飛炮、格林炮、哈乞連珠炮數(shù)十尊,毛瑟槍二千枝、彈百萬,閣下能代買否?如無毛瑟,則別種后膛槍亦可,一月內(nèi)到,包送粵省黃浦方好,太遲則不必。貨須精,價須公道。即復。廣督張寄。初七?!保ā稄埼南骞ㄎ纯╇姼濉返?3冊第5655頁)協(xié)戎是對副將的尊稱。
麥士尼本是軍火專家,跟各洋行有密切聯(lián)系,迅速采購到大批“精利”兵器。12月10日張之洞復電時,為設法完成朝廷下達的“濟臺”(向臺灣偷運軍械軍餉)任務,給麥士尼戴高帽曰“閣下忠義可嘉”,希望對方能冒險押送軍火渡臺。(同上,第5871頁)麥士尼最終沒有成行。這一輪軍火交易,張之洞委托上海道臺邵友濂代為驗貨、付款,邵友濂對麥士尼索取傭金頗有微詞,張之洞復電解釋說“此人用處尚多”。(同上,第14冊第6223頁)
約1885年春,麥士尼應召到廣州。1886年6月,張之洞上奏“保獎籌濟滇桂餉械冒險運解異常出力人員”,麥士尼列名“洋員清單”之中。8月13日,奉上諭賞“權授中國副將麥士尼總兵銜”。
麥士尼乘坐4人大轎
在廣州,麥士尼繼續(xù)就軍備問題提供意見。據(jù)他所說,有幾個德國軍官在張之洞面前十分得寵,對應該向英國還是德國采購軍火、軍艦,雙方發(fā)生激烈爭吵,相互詆毀。1884年張之洞到任不久,香港商人何獻墀即介紹了德國軍官威勒西到穗訓練粵軍,接著張之洞又聘用了幾個德國人,對他們勤懇盡責、態(tài)度“恭順”感到十分滿意。與此同時,李鴻章、張樹聲這些淮軍巨頭都對德國武器甚為贊賞,也影響到張之洞的選擇。麥士尼對此十分不滿,張之洞則對麥士尼為爭奪訂單大吵大鬧不耐煩,兩人終于分道揚鑣。麥士尼隨后離開廣州,定居上海經(jīng)營自己的生意,直至1919年病逝于漢口。
麥士尼最早讓張之洞跳出傳統(tǒng)學問的限制,開始關注西式武器與訓練、采礦冶煉、興修鐵路等“洋務”事宜。1877年,麥士尼與英國探險家威廉·吉爾一起打通了從云南沿紅水河到越南出海的航路,這一經(jīng)歷有助于理解張之洞為何在1883年連上三份奏折,對中法越南交涉提出十分詳盡的策略建議,隨后并受命總督兩廣主持對法作戰(zhàn)。雖然兩人在1886年鬧翻,仍應該認識到,麥士尼才是張之洞向洋務轉變的第一位啟蒙者,李提摩太次之;抵達廣東后,張之洞又受到何獻墀、鄭觀應等人的熏陶,由此開始他后半生大規(guī)模的洋務事業(yè)。這些洋務啟蒙者的影響,在其門生故吏選編的《張文襄公全集》里面幾乎都見不到蹤影,只有未經(jīng)篩選的檔案與英文報刊才讓我們得以窺見一些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