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卷數(shù)據(jù)顯示,2019年少兒圖書碼洋達到了269億,在所有品類書中穩(wěn)居第一。市場繁榮的背后,兒童文學的內(nèi)容和品質往往牽動著家長們的心。
最近幾篇刷屏的兒童文學中涉及情欲和暴力描寫的片段截圖,就傳遞出了家長們的不安和焦慮。澎湃新聞此前就兒童文學與“禁忌書寫”的問題采訪了南開大學的王帥乃,她對此次引發(fā)爭議的片段進行了深入分析,也談到了這些描寫背后長期被遮蔽的性別偏見問題。
在此次的圓桌討論中,澎湃新聞繼續(xù)邀請了兒童文學研究者、浙師大副教授常立、“童書育兒法”創(chuàng)建人、首師大副教授陳苗苗和劍橋兒童文學碩士陳伊瀟,以及電子工業(yè)出版社編審潘煒,四位業(yè)內(nèi)人士共同探討了更廣泛意義上的兒童文學的審美和寫作倫理問題。
小朋友在書店內(nèi)看書。人民視覺 資料圖
兒童文學的趣味性和引導性沖突嗎?
劍橋大學兒童文學碩士陳伊瀟認為,兒童文學首先是文學,“文學本身應該是一個傳達美的美學范疇的藝術呈現(xiàn)形式,同時閱讀這件事情,作為享受文學這一藝術形式的主要途徑,本身應該是一件讓人開心的,讓人覺得很享受的事情?!币虼耍X得讓孩子開心,讓孩子享受文學作為藝術本身帶來的美的感受是兒童文學最主要的功能。
讓陳伊瀟得出這個結論的原因之一是市面上兒童文學日益加重的工具導向,這讓兒童文學幾乎成為了另一種形式的“教輔書”。她認為市面上相當一部分的兒童文學其實是“糖衣炮彈”,看似是以兒童為中心創(chuàng)作的讓他們感興趣的故事“糖衣”,實則是成人想要借此機會無孔不入地向孩子灌輸一些他們認為孩子應該學習的知識“炮彈”,“我們(成年人)總是急于去扮演一個‘高高在上’的引導者的角色,在故事里處處鋪設要告訴孩子的道理,而這種‘糖衣炮彈’一旦被孩子發(fā)現(xiàn),反而會引起他們的反感,甚至有可能讓他們從此討厭閱讀這件事?!彼赋?,過分重視兒童文學的教育功能正在異化文學之美。
而首師大副教授陳苗苗認為,兒童文學最后的落點還是在引導?!耙陨茷槊馈笔亲髌酚篮愕脑u判標準,一個作品可以寫一些調皮搗蛋的情節(jié)讓孩子開心,但是好的作品需要引導兒童人格發(fā)展健康,成為健全的社會一員。兒童的道德發(fā)展是從他律到自律的過程,“兒童文學中的人物對孩子的影響很大,孩子在結局中看到一個壞行為受到懲罰了,他知道這件事不能做,就慢慢學會自律了。”
好的作品可以趣味性和引導性兼得,陳苗苗拿瑞典作家林格倫的經(jīng)典作品《長襪子皮皮》舉例,“其實當年剛出版的時候對其中調皮搗蛋的行為爭議很大,但我們看到皮皮最后常常會有一個反思,這對孩子來說也是一個好的引導”,她拿爬山類比,“閱讀的過程對孩子來說其實是一個曲折的成長的過程,也更符合兒童對事物接受方式,既符合他的興趣,文章又是有起伏的?!?/p>
電子工業(yè)出版社編審潘煒也從業(yè)界的實際操作中肯定了兒童文學需要一定的引導性?!拔疫x擇出版童書的時候會對書中的價值觀做一個評判,是否弘揚了真善美的精神,傳達了積極向上的人生觀。而對于一些悲情的東西,可以從積極的層面去引導,希望最后能夠調動孩子勇于面對困難,戰(zhàn)勝困難的勇氣。”
“高空走索”的兒童文學
劍橋大學兒童文學碩士陳伊瀟提出,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者與兒童之間需要“同理心”,作家需要”蹲下來“和孩子溝通,知道孩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借用Bishop提出的兒童文學作為“鏡子,窗口和玻璃門”的理論,“這個‘鏡子’是指兒童文學能夠讓兒童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比如我小時候看《馬小跳》系列就感覺是在看我自己的故事;‘窗口’是指兒童文學為兒童展現(xiàn)了世界和人生的多樣性,比如說小朋友通過閱讀《哈利·波特》系列到了另一個世界,那么他/她可以在閱讀中體驗不一樣的人生;‘玻璃門’強調的是那種參與感,小朋友通過閱讀打開了那扇門,在想象中成為了故事里的人?!彼M一步指出,好的作品應該是三者兼得的。
陳伊瀟也不認為成人不能書寫出真正的兒童,“諾德曼認為,每個人都由兒童成長過來,只要他/她潛得夠深,他/她是可以回到童年時期的?!彼J為作家在進行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時候,需要努力回想起自己兒童時期的感覺。“《小王子》里面也有一句話,‘每一個大人都曾經(jīng)是小孩’,其實是一個意思?!?/p>
除了為孩子寫作,浙師大副教授常立還認為兒童文學作家應有創(chuàng)作的責任感?!皟和膶W學者諾德曼認為,兒童文學本質上是為想象中的兒童寫作的。因此寫作者需要經(jīng)常問問自己:你想象中的兒童是什么?你期望未來的兒童成長為怎樣的兒童?”他進一步指出,“成人和兒童之間,成人擁有明顯更多的權力與能力,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成人寫作者不但要為想象中的兒童服務,也要為現(xiàn)實中的兒童負責?!?/p>
同時,常立把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比作一個高空走索游戲,指出兒童文學比成人文學更難寫?!八枰÷浴睘楹?,更需要豐富——以簡馭繁,這兩者并不矛盾。因為大家想象中的兒童各自不同,所以有人會認為兒童文學的文學性和保護兒童的觀點相沖突,但對尊重、理解、熱愛兒童文學的寫作者來說,兩者之間并不沖突,它只是對寫作者的技術要求更高了?!?/p>
兒童文學的糾錯機制亟待建立
陳伊瀟強調兒童自主選擇的權利?!拔鞣奖容^多的家長會把小朋友直接放到圖書館或者書店的兒童區(qū),讓他/她自己去找想讀的書。”她進一步肯定了上海市的做法,包括建立專門的兒童圖書館,在公共圖書館和書店設立獨立的兒童閱讀區(qū)等,“孩子們在閱讀區(qū)會去自主地找到自己想讀的書,這樣一個場合的存在也會讓他們有機會和同齡人進行關于閱讀感受的交流?!?/p>
同時,常立認為我們也不應該忽略家長這個角色,他把兒童文學稱作特殊的文學,因為兒童文學的作者并不直接面對兒童讀者,而是隔著孩子的家長。他給家長們推薦了幾本介紹兒童文學書籍的書:彭懿的《世界圖畫書閱讀與經(jīng)典》、《世界兒童文學閱讀與經(jīng)典》和韋葦?shù)摹妒澜鐑和膶W史》,建議家長自己去購買和閱讀書中提到的作品。他接著給了兩條選書的參考建議:“一是盡量選擇有助于發(fā)展孩子想象力和批判性思維的兒童文學書籍;二是盡量選擇具有兒童本位兒童觀和現(xiàn)代文明觀的兒童文學書籍?!?/p>
首師大副教授陳苗苗對兒童本位的看法包含了兒童與家長兩個方面。她指出兒童產(chǎn)品是有兩種視角的,兒童視角和成人視角,但兒童本位實際上是對這兩者兩個視角的一個均衡、綜合性的一個考量,它是把兩個視角牽起來的橋梁。兒童視角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會考慮到兒童的一些興趣,從兒童熟悉的領域中取材情景與對話,做到讓孩子喜歡看。但是兒童本位還包含著成人視角,這意味著要考慮兒童的精神發(fā)展階段,考慮什么作品更適合他的心理狀況,給他更健全、更健康的引導。
潘煒博士則呼吁建立兒童文學糾錯機制,“在出版發(fā)達的國家和地區(qū),一本書如果在市場上受到很多家長的質疑,那會受到來自市場的驅逐。確實存在問題,那作者和出版社就會受到來自家長的抵制,作者的聲望受到影響,也將得到市場機制的程罰?!眹鴥?nèi)沒有相應的懲罰機制,也沒有一個反饋的渠道。他建議童書行業(yè)可以效仿其他行業(yè),建立一個市場反饋機制,“比如建立一個家長評審委員會,讓來自不同行業(yè)不同的層次的家長一起,從保護我們的孩子角度出發(fā),探討一本書是否適合兒童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