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起點中文網的創(chuàng)始人吳文輝離開盛大集團,創(chuàng)立創(chuàng)世中文網,投身騰訊。
十年后,吳文輝再次“出走”。作為網文付費商業(yè)模式的開創(chuàng)者,網絡文學江湖中真正的元老——吳文輝又一次暫別了網文的江湖。
伴隨著吳文輝兩次出走的,是網絡文學從混沌無序到找到付費商業(yè)模式再到免費模式崛起的時代更迭。
趣頭條的米讀小說,今日頭條的紅果小說,百度投資的七貓小說,免費閱讀平臺成為新一代網文江湖的攪局者。
江湖沉浮,人如扁舟。
曾經紅極一時的作家江南清空了自己的微博。在此前,他堅持每天跟粉絲“龍蛋”們說晚安。
2019年12月,一封信發(fā)在自己的連載小說《龍族》最新章節(jié)里,自爆患上了抑郁癥,一段時間無法更新。
南派三叔2015年前后也因過度勞累住進療養(yǎng)院。
當年成神的網文作家,有些人寫不動了,但新一代的寫手洛長天們正活力爆屏,重新澆筑網文金字塔的底座。
時代更迭,作家們換了一撥又一撥,人不同,夢在繼續(xù)。
01
作為一名網文作家,唐家三少因為兩件事出名:五度蟬聯中國網絡作家富豪榜榜首,堅持每日寫作8000字,十四年未曾斷更。
同代作家中,不少人停筆了,他還堅持寫作,在微博與讀者日日互動。不少人甚至都未曾意識到,曾經那個鮮衣怒馬的白衣少年,已快至不惑之年。
這個當年還叫張威的年輕人在提筆寫下第一部小說《光之子》前,寫過最多的字是情書。千禧年前后,他通過網絡聊天室認識了一個女孩,瘋狂寫了137封情書。女孩感動,二人成婚。
也許是認識到了責任的重要性,男孩一夜間成長為了男人,張威開始為生活奔走,干過IT,搞過銷售,最后還自己開了個館子。
通通失敗。四年職場生涯,唯一能給張威慰藉的是網絡小說,讀著讀著,他就把自己當成了主角。
命運的齒輪確實會因為某個選擇發(fā)生偏移。2004年的一個夜晚,當張威開始提筆寫下第一個字起,他便光芒萬丈起來。
這部連載近80萬字的小說叫《光之子》,創(chuàng)作的初心與金錢無關,那是他生活的影子。
某種意義上,這更像是逃避現實,把自己裝進小說的“世界”里?,F實與虛擬的界限到底在哪,這個問題很讓張威崩潰,到了極限,他還抱起自家的狗痛哭流涕。
圖片源自網絡,唐家三少的第一部作品《光之子》
人后受了罪,人前自然會顯貴。張威寫的《光之子》在幻劍書盟上高歌猛進,一個月的時間就殺上排行榜第一,掌聲鮮花不斷,洛陽紙貴的贊揚更是不絕。
但作者風光的背后,平臺卻暗藏著殺機,一個叫起點的網站靠著VIP收費制度引來巨頭盛大站臺,打得幻劍書盟節(jié)節(jié)敗退。唐家三少甚至一度收不到稿費,逐漸有起色的事業(yè)似乎就要終結。
他坐立不安的思考良久,最終決定改換門庭。他托朋友詢問當時起點的負責人候慶辰,能否轉會。對手的頭牌要來起點,這種好事起點自然答應。
這對唐家三少的意義重大,因為他需要從頭再來。2005年初的北京下著大雪,唐家三少俯首在案頭不停地敲擊鍵盤,靠著天天更新的努力,他只花了幾個月就重回一線。
如今回首那時期的起點,足以用星光璀璨來形容。煙雨江南正寫著《褻瀆》,被人民網夸贊為奇幻小說的新時代。貓膩靠著《朱雀記》聲名鵲起,放下一切專心寫作。
網絡文學的基石自此穩(wěn)固。一個成熟的商業(yè)模式,一群好的內容創(chuàng)作者,一批前赴后繼踏入的資本,他們共同開啟了網文的大時代。
那是中國網絡小說的黃金時代,沒有版稅更別提天價版權金,但年輕的作家們還是固執(zhí)地寫作,互相點評。
那種原始的創(chuàng)作沖動既是夢想也是荷爾蒙,也是扎根在人類骨子里的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向往,至今還在引導網絡文學往前發(fā)展。
02
2008年,正值金融危機,一份榜單捅破了中文互聯網的天。天涯、貼吧,四處流傳著《2008年中國網絡作家富豪榜》。
唐家三少以150萬元的收入排名第四,排行最高的作者收入高達220萬元。更多的人開始投入這股寫網文的浪潮,但也都被淹沒在時代的洪流下。
但凡涉及到金錢,都是要流血的。真正在起點上賺到錢的作者,不足百分之一,甚至更少。有大神作者曾坦然:只要拿到一分錢,就足以干掉幾十萬人。
什么是理想,什么是悲傷,沒人會去考慮這個問題。已經成名的唐家三少發(fā)著高燒,幾近昏迷,依然堅持寫完8000字。這是場停下就會失敗的戰(zhàn)爭,因為讀者有太多的選擇。
千百年來,讀者與作家的距離從未如此近過?;ヂ摼W給文學最大的改變,便是孕育了一批專職為讀者寫作的人,去探究普通人的喜怒哀樂。
圖片來自 Pexels
嚴肅文學與網絡文學的激烈碰撞,只是我們這個時代不斷變化的一個縮影。頑固守住舊時代的人值得尊敬,但他們更像是殉道者。擁抱新時代的人,才能夠享受到最好的紅利。
已年到30歲的貓膩,在研究了讀者口味后,寫下神作《慶余年》。天下霸唱的《鬼吹燈》賣出上百萬版權費??恐@些人寫出的巨額流量,擁有起點的盛大文學開始坐擁四海,稱霸天下。
此時,資本的通病顯露了出來。
在拿望遠鏡都看不見對手后,陳天橋的一個人事變動,動搖了盛大文學的根基。他把盛大文學的CEO給了侯小強,而不是開國功臣起點創(chuàng)始人吳文輝。
侯小強、吳文輝二虎內斗。2011年盛大文學利潤1億,其中有7000萬來自起點。
隔年,陳天橋在北京開會時,邀吳文輝來徹夜長談,兩人不歡而散。第二天,起點核心團隊向盛大遞了辭職信。
到了年底,吳文輝做了最后一次嘗試,主動找到陳天橋,提出起點MBO(管理者收購)計劃,開價5億美元。陳天橋冷笑著拒絕,稱:買起點,買盛大文學,都要8億美金。
2013年,吳文輝煽動起點大神作家和核心成員叛逃,邀他們一同離開起點。5月,吳文輝的創(chuàng)世中文網上線,隸屬騰訊。陳天橋則把起點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羅立,送進了監(jiān)獄。
雙方大戰(zhàn)不休,背后其實是新老互聯網王者的交替:騰訊取代盛大。
2014年,經艱苦的談判,盛大文學最終被騰訊收入囊中,作價7.3億美元,雙方合并成“閱文集團”,由吳文輝擔任CEO。
三年后,閱文赴港上市,網絡小說終成商業(yè)傳奇。此時,唐家三少以1.2億元的收入轟動互聯網,就連《華爾街日報》這樣的知名外媒,也專門為他寫下中國網文造富的文章。
03
十年后,看著唐家三少小說度過青春的90后長大了。原本活躍在各大網站寫書的那群年輕人,漸漸老去,開始淡出讀者的視野。
《紫川》寫了整整八年,最長時,半年才更新一次。作者老豬已畢業(yè)多年,他更享受在廣西北海當公務員的日子。寫完《紫川》和《斗鎧》,老豬再不更新。
相似的還有當年明月,離別的時候他說:“我覺得工作是工作。我爸跟我說,無論你出多大名也好,出多大風頭也好,你都得有一份正經的工作?!?/p>
流浪的蛤蟆在電腦里存了幾千個創(chuàng)意,但已不知何時能寫完。他寫的越來越慢,沒靈感就索性給自己放個假。
一代人連同他們生根發(fā)芽的那些論壇、網站,一同老去。2020年4月,一個神豪在17K小說網上,給自己喜歡的作者打賞了200萬元,轟動一時。
那個曾經被認為是素人創(chuàng)造的網絡文學,早就變了。隨著中國經濟的增長,小說變現的渠道更加多元,影視、漫畫、長音頻等等。賺錢的內核沒有變,唯一變的是人。
4月1日,26歲的洛長天正式成為新一代的網絡寫手——被迫的。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作,國企設計院,沒挺過疫情,倒閉了。
在這一天之前,寫小說之于洛長天,是個兼職。下班寫,上班偷著寫,一平米的格子間,老式的戴爾電腦,20塊的薄膜鍵盤,每天堅持敲下一萬字。
敲下的字也并不是都有回應。第一本小說,70萬字,賺了200多塊。有幾個讀者來評論,每一條親自回復。這就是全部。
如同他的前輩們所經歷的一樣,作為一個寫網文的新人,洛長天甚至還不能以一個作家的身份自居,前方等待他的是更加密集的荊棘。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沒日沒夜地寫下去。上班要寫,結婚要寫,生病要寫,停電停網也要寫。洛長天和唐家三少一樣,都想靠著這股勤奮出頭。
1月份在農村老家辦婚禮那天,白天酒席上人來人往。等到人都散了,新婚的妻子睡下,洛長天拿出電腦更新了八千字。還有次發(fā)燒到39度,不敢去醫(yī)院,因為還沒有更新。
洛長天迷茫過,他很清楚地知道,網文江湖背后是座金字塔,下面壓著無數人的尸骨。我們如今看到的那一串明星作家,占據了大多數資源。
洛長天在新平臺的第一部小說
那時候洛長天還未曾預料到一年后,吳文輝再次“出走”閱文。傳統(tǒng)付費的網文平臺不再是讀者和作者的唯一選擇。老大哥培養(yǎng)起來的規(guī)則和生態(tài),就這樣被生猛的后生們踩在腳下。
去年秋天,洛長天做出了和唐家三少出道時一樣的決定——換到新平臺。
在米讀重新長大是個痛苦的過程。一萬字的開頭花2周時間改十遍,編輯書生甚至手把手教學,去網上截一章比較火的小說,紅框一句一句批注,希望洛長天明白“這個人說這句話的原因是什么?這句話換成你文里的那句話,是不是感覺就不一樣?”
熬過第一個月,開頭立住了,就好比蓋房子的時候打好了地基,才可以往下寫。寫一萬字,發(fā)布兩千,剩下八千字要給編輯看,修改意見一天三次。
這是一個新人必然經歷的陣痛期。曾經的大平臺們網絡作家最多,編輯推薦位和更多的流量也向更頭部的大神、白金作者傾斜。新人難出頭。
連尚、米讀、紅果小說是初長成的少年,乳臭未干,但偏愛用書籍、算法,愛撩喜互動,小說中曝出的“彈幕”評論實時刺激多巴胺,讓洛長天這樣的新人充滿了存在感。
唐家三少那批作者給洛長天跑通了一條康莊大道,但同時,也把網文的階層固化了。最開始吹響革命號角的人,都是吃不起飯的,而來這里的所有作者都是“新人”,都揣著開啟烏托邦的夢。
跟唐家三少一樣,信奉勤奮至上原則的洛長天經過半年時間的寫作,在米讀小說上的月收入已經達到20萬元。跟他的前輩們比,有些東西變了:時代在變,讀者的喜好在變,寫作的平臺在變;但有些東西又沒有變:喜歡網文的人還在堅持寫下去。
網文作家江南的“九州”里,世界蒼茫浩大,中間矗立著名為天啟的皇城?!斑@并非一個簡單固執(zhí)的想法,而是我一直以來對中國文化的一種理解。這就是一個自覺站在世界中央的人的所想,他眺望著自己所不能達到的世界彼端,神游于六合八荒?!?/p>
一代人筑起文學夢的烏托邦,他們即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接起這筑夢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