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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味肺炎”:動物,病毒與人類中心主義

動物貫穿了冠狀病毒的疫情。尋找病原和中間宿主,野味飲食文化,市場實驗室活體的陰謀論,寵物的傳播風險和遺棄的貓狗,養(yǎng)殖和野生動物保護……動物以不同的形象和主體進入討論和治理的范疇。動物以病毒載體的方式“

動物貫穿了冠狀病毒的疫情。尋找病原和中間宿主,野味飲食文化,市場實驗室活體的陰謀論,寵物的傳播風險和遺棄的貓狗,養(yǎng)殖和野生動物保護……動物以不同的形象和主體進入討論和治理的范疇。動物以病毒載體的方式“闖入”人類生活,首要受到?jīng)_擊的是既有的習慣和制度。它把我們習以為常的東西問題化了,我們開始反思吃野味的文化,反思機構的運行。然而,這種指向人類本體的反思,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囊括包括人類生活的現(xiàn)實。我們已經(jīng)生活在多物種聚集的共同體中,存在本身不僅是人類的問題,而是多主體的互動問題。應對疫情,超出短期解決危機和保障人類生存的范疇,它涉及到社會制度和倫理深層的人類中心主義,以及能否去轉(zhuǎn)變和改革如此邏輯下的社會生活。

人畜防疫


人畜共通傳染病(Zoonosis,人和動物間可相互傳染的疾病)在流行病研究中時間已久。1990年代,隨著經(jīng)濟全球化和地域聯(lián)系的加強,人畜共通傳染病的研究轉(zhuǎn)向關注“突發(fā)式”可能威脅到整體人類生存的疫情。病毒傳播不一定經(jīng)過動物感染-動物流行-人畜交叉感染的鏈條,而是跳過動物流行這一步,由動物宿主“跳躍”到人類。這其中突出了“事件性”,往往因為一場偶然的差錯的相遇,蝙蝠或穿山甲或人,出現(xiàn)在了錯誤的時間和場合,使病毒突破了物種界限,病毒的起源被追蹤到個體行為。而這種”跳躍“所表現(xiàn)出的偶然性、不可知性,也使得人們有時將動物想象為某種沉默消極的病毒載體,尤為擔憂人畜接觸中可能潛藏的巨大風險。

近年來因為學界對于“人類世”(Anthropocene)和“本體轉(zhuǎn)向”(Ontological Turn)的關注,人畜共同傳染病成了跨物種的交叉學科問題?!巴粋€世界,同一個健康”(One World, One Health)的口號下,關注點從單純的人畜防疫,擴展到不限于人體健康的多物種保護,環(huán)境和生態(tài)健康的整體考量。防疫不單是跨國跨界的聯(lián)動機制,它涉及到非人類生命體的健康和生態(tài)持續(xù)。

人類學家Celia Lowe把印尼的禽流感疫情生動地比作是“多物種云”(Multispecies Clouds),描述的正是不同生物集中攪和在不確定的變化狀態(tài)。Frédéric Keck則區(qū)分了兩種應對傳染病的方法:畜牧式(pastoral)和狩獵式(hunting)。公共健康領域,依賴對潛在威脅的監(jiān)視和控制,以隔絕的方式保護健康群體,是畜牧思維。生物學家和野保領域,模擬和跟蹤病毒在物種間的變異和流動,是狩獵思維。我們從比喻傳染病專家的“病毒獵手”一詞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類比。Keck通過在香港、臺灣和新加坡的觀察,分析“模擬和演習”,是怎么從冷戰(zhàn)中應對軍事危機的方法,演變成應對公共危機的手段,以及它和“儀式”和“表演”的聯(lián)系。這樣的模擬演習中,人變成客體,動物變成人,虛擬進入現(xiàn)實。

這給了我們兩點啟發(fā)。如果模擬是趨向現(xiàn)實的,那在演習中缺失的現(xiàn)實因素是什么?換句話說,花去大氣力構建的防疫體系,在應對真實疫情時,和預想的功能的差距在何處。哪些非技術的因素沒有被計算到模擬和演習之中。第二點,我們習慣地把各機構之間的推諉,看作是官僚機構的“互相甩鍋”,而畜牧或狩獵的討論,告訴我們也許機構本身運行的邏輯和思維是不同的,才導致實踐上的南轅北轍。

作為動物的人


從人類學本體論進入公共健康的討論,可注意到人和動物之間的相互轉(zhuǎn)換,人可以被當作是動物,動物可能是人,他們都可能是被保護或是被犧牲的對象。以動物的主體性來說,人在吃它時,它是被動的消費品,在傳播病毒時它又成了主動的威脅,在消滅病毒時它成了被捕殺或是遺棄的消極對象。

人也可能變?yōu)閯游锘蚴莵喨祟悾╯ubhumans)。病人,流浪漢,無家可歸的人,在這次疫情中面臨著被歸為亞人而被差異處理的風險。人體作為商品被運輸和交換的走私和人口販賣行業(yè),也常有動物化的語言特征。熟悉的中文語境里,有蛇頭(人販子)和人蛇(偷渡者)。在美國墨西哥邊境,它們對應的詞是coyote(豺狼)和pollos(雞)。在伊朗,偷渡者則是gosfand(羊)。語言中人的動物化,暗示著人可以被當作動物來流動和處置,人-他人的關系也轉(zhuǎn)變成人-動物的關系。

針對病人和感染物種的措施,不限于防疫和流行病的場合。畜牧式和狩獵式的思維可見于對社會產(chǎn)生威脅或是“污染”的對象,口頭上說的害群之馬和不潔之物。比如,應對恐怖分子/極端勢力/難民流民時,就像政府在防疫時應對疑似感染者一樣,同樣有隔離和追蹤的舉措之分:是將他們隔離于“健康人群”之外,還是追蹤他們在社會里的行為。歐洲政府應對民粹運動和政黨時,就分為兩個政策方向:法律手段禁止和政治孤立,允許參與議會合作以“去極端化”。在比利時,主流政黨達成孤立弗拉芒利益黨(Vlaams Belang)的聯(lián)盟,并通過一系列的反歧視立法限制其活動。在法國,極右政黨國民陣線(Front national)的議會參與沒有被圍堵,主流政黨通過有限的合作,來軟化它反體制的立場。如果我們?nèi)プ匪莨铝⒄叩挠迷~“Cordon sanitaire”,它的淵源直接來自防疫中的隔離一詞,政治上則先后被法國總理克列孟梭和美國外交家凱南用于防止共產(chǎn)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滲入,而如今它主要指代對極右勢力的圍堵和預防。

病毒方法論

當其它生物作為平等的主體進入社會互動,不僅是被動對象和比喻存在,這引出了更深的問題:我們要如何理解人的能動性和行為?我們的倫理要怎樣面對本體論的轉(zhuǎn)向,由人拓展到其它生物?談論畜牧養(yǎng)殖或是病毒細菌對社會影響的書籍已是常見,但多數(shù)時候,它們?nèi)匀皇潜划斪饕粋€客觀的“條件”。比如談及黑死病對歐洲社會的影響,會說黑死病減少了人口,從而為雇傭勞工和經(jīng)濟轉(zhuǎn)型奠定了基礎,動搖了信仰和天主教權威,從而為宗教改革和文藝復興創(chuàng)造了條件等等。換句話說,病毒作為孵化器,引發(fā)人和社會的反應,它仍然是脫離人能動性(human agency)的獨立存在。

但如果病毒本身是嵌入我們能動性的一部分呢?這不單是說它事實上寄存于人體,而是說我們的能動性本身是包含了非人類的構成(non-human agency)。脫離了它們,我們無法行動。Bruno Latour的“行動者網(wǎng)絡”就是把非人的行為體納入到社會互動中,物體和生物可能賦予了人能動性,而不是反之。

我們觀察這次病毒所引發(fā)的公共行動,就會發(fā)現(xiàn),它比之前人為構建的意識形態(tài)和理念,要有力得多,更能調(diào)動起人們行動的欲望和決心。這是因為,病毒雖然不可見,病毒傳播卻可能對每處地方、每個人的生活造成實在的影響。病毒將我們曾經(jīng)視作遙遠的、與己無關的種種“大問題”推向了眼前,并要求我們立即行動。病毒的不可見性,讓社會里平時不可見的權力運行和結(jié)構暴力變得可見。非人類主體參與的社會動員,重新定義了人的主體性和能動空間。病毒也由此作為一種方法論的啟示,以其寄生性依托其他主體擴散,可視化矛盾,揭示了另一種公共運動的可能。

多物種世界的共存共榮,給人類中心的倫理提出了挑戰(zhàn)。我們是否需要擺脫人類中心主義的倫理學?本體論的轉(zhuǎn)向是出發(fā)點,但不是終點。人類世的討論,往往陷入兩難的境地,在肯定人類活動對于地球深刻影響的同時,解決的方法又回到對人類活動的限制和空間的收縮上。它沒有回答,人要怎么行使已有的權力。我們要警惕浪漫化原始狀態(tài)中人和自然的“和諧相處”,因為它并不是針對既有人口規(guī)模和流動強度的解決方案。

我們要對其它生物怎么做?這可以聯(lián)系到動物倫理學的討論。把非人類主體帶入倫理學,讓傳統(tǒng)的理念根基遭遇困境。理性,批判,公平,正義,血脈,這些我們在人-人倫理中使用的概念,對其它生物是無效的,我們無法在這些理念上形成互動的理解。那么,一種包含所有動物的倫理學,它的根基應該是什么?德里達1997年發(fā)表的十小時的演講中,(這被稱作他晚年的“動物轉(zhuǎn)向”,整理成書《因為我是動物》),他提出的問題,正是把動物作為他者之一加入倫理時,什么是我們能共同理解和感受的??赡苁潜┝蜌⒙?,是我們作為動物,都能感受到痛苦(suffering)。共同對痛苦的理解和避忌,成為多物種倫理可能的出發(fā)點之一。即使我們不接受動物倫理的義務,這也足夠讓我們重新審視既有的倫理基礎。在淺白的程度上,病毒和動物,是面向我們自身和社會的一面鏡子,它們再次提醒,中心之外的現(xiàn)實和存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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