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周世宗柴榮生前,采納大臣王樸的建議,收拾天下的方針為"先南后北,先易后難".趙匡胤建立宋朝后,基本上仍沿襲后周的統(tǒng)一計劃.最根本原因,杮子先撿軟的捏,消平江南和蜀地,一方面在政治上實(shí)現(xiàn)最低層次上的"大一統(tǒng)",另一方面,江浙地區(qū)以及蜀地的經(jīng)濟(jì)力量,是支撐中原王朝用兵北方的巨大梁柱.戰(zhàn)爭就是無限的消耗,沒有經(jīng)濟(jì)基礎(chǔ), 都是紙上談兵.當(dāng)時,盤踞山西一隅的北漢乃彈丸小國,仰仗契丹人鼻息敬延殘喘而已,它身后的契丹才是中原王朝最兇惡的敵人.至于南方,共有南唐、吳越、南平、南漢、后蜀這五個"小國"加上福建一隅的軍閥陳洪進(jìn)和湖南一帶的軍閥周行逢.怎樣把這些小邦解決掉,是宋太祖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天假其便.宋太祖登基不久,湖南的周行逢病死,其子周保權(quán)是個十一歲的小娃娃,繼位之后,其屬下"衡州刺史"張文表反叛,也想割據(jù)一方.由此,宋朝打著"救援"的旗號,要借道荊南（南平）.師行一半,張文表已經(jīng)被殺,宋軍仍強(qiáng)行前驅(qū),派出一股奇軍直驅(qū)江陵,南平嗣主高繼沖知道大勢已去,只得舉族"入朝",獻(xiàn)出高家割據(jù)數(shù)十年的三州十七縣.不久,宋軍一路橫進(jìn),攻克潭州（今湖南長沙）,進(jìn)圍朗州（今湖南常德）,最終把先前向宋朝求救的周保權(quán)也生俘,盡取湖南十四州土地.至此,荊湖之地全入宋土,成為宋朝一個大糧倉,從物質(zhì)上保障了宋軍下一步軍事目標(biāo).
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年底,宋太祖詔命忠武節(jié)度使王全斌、武信節(jié)度使崔彥進(jìn)為正副元師,進(jìn)討蜀地的割據(jù)者孟昶.
后主孟昶繼位期間,正值五代后唐、后晉交迭之際,中原多事,在三十年左右的時間內(nèi),孟昶的后蜀一直是沒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孟昶,是孟知祥第三子,繼位時年僅十六歲.同前蜀末主王衍不同,孟昶姿質(zhì)端凝,少年老成,個性英果剛毅.孟知祥晚年,對故舊將屬非常寬厚,大臣們依恃是"老人",放縱橫暴,為害鄉(xiāng)里.孟昶繼位,眾人更是以少主視之,更加驕蠻,往往奪人良田,毀人墳?zāi)?欺壓良善,全無任何顧忌.諸人之中,以李仁罕和張業(yè)名聲最壞.孟昶即位數(shù)月,即以迅雷之勢派人抓住李仁罕問斬,并族誅其家,"川民為之大悅".
張業(yè)是李仁罕外甥,當(dāng)時掌握御林軍.孟昶怕他起內(nèi)亂,殺李仁罕后不僅沒動他,反而升任他為宰相,以此來麻痹對方.張業(yè)權(quán)柄在手,全不念老舅被殺的前鑒,更加放肆任性,竟在自己家里開置監(jiān)獄,敲骨剝髓,暴斂當(dāng)?shù)厝嗣?"蜀人大怨".見火候差不多,孟昶就與匡圣指揮使安思謙謀議,一舉誅殺了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權(quán)臣.藩鎮(zhèn)大將李肇來朝,自恃前朝重臣,倚老賣老,拄著拐杖入見,稱自己有病不能下拜.聞知李仁罕等人被誅死,再見孟昶時遠(yuǎn)遠(yuǎn)就扔掉拐杖,跪伏于地,大氣也不敢喘.
收拾服貼了父親孟知祥的一幫老臣舊將后,孟昶開始恭親政事,并在朝營增設(shè)"舉報箱"以通下情.宋代史臣所作的《新五代史》等史書,總把孟昶說得荒淫不堪,其實(shí)是為宋太祖代蜀找依借口.據(jù)民間野史和一些逸史筆記資料記載,"（孟昶）性明敏,孝慈仁義,能文章,好博覽,有詩才,"可以講,在繼位初期是個不錯的皇帝.他還親寫"戒石銘",頒于諸州邑,戒令官員:"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長,撫養(yǎng)惠綏:政存三異,道在七絲.驅(qū)難為深,留犢為規(guī).寬猛得所,風(fēng)俗可侈.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爾俸爾祿,民旨民膏.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爾為戒,體朕深思."由此,可見孟昶愛民之心,在五代十國昏暴之主層出不窮的年代,確實(shí)難得可貴.
孟昶雖好文學(xué),但殷鑒不遠(yuǎn),繼位初期他還多次以王衍為戒,常常對左右侍臣講:"王衍浮薄,而好輕艷之詞,朕不為也".為了能使文化經(jīng)學(xué)更加流傳廣泛,孟昶還令人在成都立石經(jīng),又刻木版大量印刷古代典籍,宋代刻本最早實(shí)際上興起于蜀,后世人言及"宋版",都以蜀本為上佳之品.還有一事值的一提的是,中國人新春貼對聯(lián),也始于這位孟昶,他所撰寫的中國歷史上第一幅春聯(lián)如下:"新年納余慶,佳節(jié)號長春."
后晉被契丹滅之后,趁后漢劉知遠(yuǎn)立足未穩(wěn),孟昶也曾想趁機(jī)染指中原,"永日志欲窺至中甚銳",但終于所將非人,大敗而歸,不能成事.周世宗柴榮在位時,由于孟昶上書不遜,周軍伐蜀,蜀軍大敗,丟掉秦、成、階、鳳四塊土地.情急之下,孟昶忙與南唐、東漢等周邊小國聯(lián)合,以謀抵御.
孟昶在位后期,特別是中原后晉、反漢、后周交替,南方小國林立,各家都注力中原,無暇顧及川蜀,孟昶的外部壓力減輕,據(jù)險一方,正好"關(guān)起門來作皇帝",他年青時一直壓抑的"打球走馬"、"好房中術(shù)"的壞習(xí)慣一下子釋放出來,逐漸奢侈放縱,連尿盆都嵌滿珍珠寶玉做裝飾,豪侈至極.
孟昶有個寵臣名叫王昭遠(yuǎn),"惠黠陰柔",自小就伺侯孟昶,兩人一起長大,深受孟昶親狎.后來,權(quán)高位重的朝廷樞密使一職缺空,孟昶竟讓王昭遠(yuǎn)補(bǔ)缺,事無大小,一以委之.國庫全帛財物,任其所取,從不過問.
如果王昭遠(yuǎn)僅僅是個智識庸下的寵臣,也不會惹出太多事端,偏偏這小子平素還好讀兵書,裝模作樣,處處以諸葛亮自詡.山南節(jié)度判官張廷偉知道他的"志向",乘間拍馬屁獻(xiàn)計:"王公您素?zé)o勛業(yè),一下子就擔(dān)當(dāng)樞密使的要職,應(yīng)該建立大功以塞眾人之口,可以約定漢主（北漢）,我們一起出兵夾擊,使中原表里受敵,能盡得關(guān)右之地."王昭遠(yuǎn)大喜,稟明孟昶,獲得同意,便派了三個使臣帶著蠟丸帛書去和北漢密約.不斷,三個使臣中有一個叫越彥韜的,偷偷帶著蠟書逃往宋國,把秘書獻(xiàn)給宋太祖趙匡胤. 立國不久的趙匡胤正愁攻討蜀國無名,得趙彥起獻(xiàn)書后大笑,"吾西討有名矣!"962年11月,宋太祖命忠武節(jié)度使王全斌為主師,率兵騎六路大軍分路進(jìn)討,同時,他又下命在汴梁的右掖門為蜀主孟昶修建宅邸,待其歸降,顯示伐蜀的必克之心.
此時的孟昶仍沉浸在溫柔鄉(xiāng)里,自忖外面有王昭遠(yuǎn)這個"諸葛亮"鎮(zhèn)撫,大可安枕無憂.聽說宋兵來伐,孟昶派大臣李昊"歡送"王昭遠(yuǎn)出兵迎敵.王昭遠(yuǎn)手執(zhí)鐵如意,一派儒將派頭,左右前后指揮,看上去很像摸修樣.酒至半酣,王昭遠(yuǎn)對李昊講:"我此行出軍,不僅僅是抵御敵兵,而是想率領(lǐng)這兩、三萬虎狼之師一直前進(jìn),奪取中原,易如反掌!"
"諸葛亮"出發(fā)后,孟昶又派他的太子孟玄喆率數(shù)萬兵守劍門.大軍出發(fā)之際,這位太子爺用豪華的繡輦抬著他好幾個愛姬隨行,并攜帶了大批樂師和樂器,"蜀人見者皆竊笑".隨行大軍也儀甲燦爛,"旗幟悉用文繡,綢其扛以錦",很像是一只演戲的大部隊.
孟昶渾然不知災(zāi)禍將至,做了近三十年太平天子,總以為天佑神庇,加之蜀道險遠(yuǎn),定能使宋師無功而返.蜀中清夜之時,與美人花蕊夫人云雨一度,孟昶爽得可以,作《玉樓春》一首以感懷:"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fēng)來暗香滿.繡廉一點(diǎn)月窺人,欹枕釵橫云鬢亂.起來瓊戶啟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fēng)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情景交融,香艷撩人,意境深遠(yuǎn).
這邊后蜀末主正在溫柔鄉(xiāng)中,那邊宋軍節(jié)節(jié)進(jìn)取.王全斌等人連取興州等地,一路深入,并修治被蜀軍燒掉的棧道,直取天險大漫天寨.王昭遠(yuǎn)來迎擊,三戰(zhàn)三敗,狂跑至利州,宋軍追至.沒辦法,他又繼續(xù)狂逃,退保劍門,依恃天險拒守.宋軍從來蘇小路急行軍,忽然出現(xiàn)在蜀軍身后,雙方猝然交戰(zhàn),王昭遠(yuǎn)驚懼交加,癱倒胡床上不能起身.劍門失陷,王昭遠(yuǎn)"免胄棄甲而逃",沒多久在東川被宋軍抓獲,"諸葛亮"變成"豬狗浪".
后蜀太子孟元喆一路上笑語喧喧,游山玩水.忽然劍門敗訊傳來,嚇得他和幾個隨從"棄軍西奔",逃歸成都.
至此,孟昶才如夢方醒,知道宋軍已兵臨城下.惶駭之間,他忙問左右退敵之策.良久,才有一個老將出主意:"東兵（宋軍）遠(yuǎn)來,勢不能久,請聚兵堅守以敵之".
孟昶思忖半晌,嘆息道:"吾父子以豐衣美食養(yǎng)士四十年,一旦遇敵,不能為吾東向發(fā)一矢.現(xiàn)在要拒守孤城,誰能會賣命呢!"
"德高望重"的蜀國司空李昊勸孟昶"封府庫請降",無奈之下,孟昶只能聽從,命李昊替自己起草降表.前蜀王衍滅亡時,降書也是這位李大人所為,因此,有人連夜在李昊大門上寫了幾個大字:"世修降表李家".
四十一年之后,李昊文思不減當(dāng)年,他攔擻著精神,筆走龍蛇,依仿孟昶的語氣,把孟昶的恭順、惶恐、求生之情寫得活靈活現(xiàn),并以劉禪和陳叔寶自比,以求宋太祖能保全"微命".
王全斌大軍至成都升仙橋,孟昶備齊亡國之禮,跪于軍門上降表.自宋軍發(fā)兵汴京,到孟昶歸降,總共才六十六天.宋朝共得四十六州,二百四十縣,五十三萬四千戶.后蜀亡.
963年7日,孟昶家族至汴京,于明德門外素服待罪.宋太祖下詔釋罪,賜孟昶冠帶、襲衣,并封他為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兼中書、秦國公.七天后,這位蜀降王就暴卒于家,估計是大英雄宋太祖知曉孟昶年青時勇毅英果,恐為后患,派人毒酒毒藥什么的暗害了他.
孟昶忘國之君,怯懦不能死社稷,這也是文人皇帝的通病.王衍、李煜、趙佶等皆是如此.錦繡陣?yán)?玉臂交繞,淺斛低唱,銷解了帝王應(yīng)有的一腔英氣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豪邁情懷.為了保全蟻命,數(shù)十萬精甲利矛大軍放下武器,束手就縛.千里迢迢押護(hù)之下,如果象劉禪和陳叔寶那樣能安享后半生,也不失富貴榮華的遺夢.然而,遙遙路途之苦還未盡消,只七天就被一瓶毒酒或一條白帛送回地府,倘知如此,孟昶還不如當(dāng)初于內(nèi)宮舉劍自裁,既可保全一城生靈,又可免去亡國獻(xiàn)俘之羞.話雖如此,"平日慷慨成仁易,事到臨頭一死難."讓一個享受了三十年奢華生活的文人帝王一逞英杰之烈,絕非我們臆想的那么容易.
蜀地入宋,自然南漢也要接著掃平.開寶三年(公元965年)十月,這個蕞爾小國死催,首先進(jìn)攻宋朝的道州(今湖南道縣),太祖不怒反喜,立刻下命潘美、尹崇珂二人總領(lǐng)人馬,進(jìn)攻南漢.此前,南唐后主李煜寫信勸南漢主劉鋹"歸附中國",劉鋹囚使回書,言辭不遜.為討好宋太祖,"南唐主以（劉鋹）書來上,帝(宋太祖)始決意伐之".
南漢的第一位"土皇帝"是劉隱.此人軍將出身,唐末趁亂自立為清海軍留后,不斷向朱溫行以重賄,得為一方藩鎮(zhèn)節(jié)度使,占據(jù)嶺南.后梁建立后,進(jìn)封南海王.劉隱病死后,其弟劉陟即位,見后梁離亂,中原多事,便自立為帝,國號"大漢",史稱"南漢","窮奢極侈,娛僭一方",肆行虐酷,"至有炮烙、刳剔、截舌、灌鼻之刑,一方之民,若據(jù)爐炭".此人還妄自尊大,稱呼中原帝王為"洛州刺史",其實(shí)正因他居化外之地、"恥為夷蠻之主"的心理使然.劉陟病死,其子劉玢繼位.子肖其父,"多行淫虐,人皆患之",不 久就被其弟劉晟和劉昌密謀殺掉.劉晟自己坐上帝位,改元應(yīng)乾.與父兄一樣,劉晟"率性荒暴",數(shù)年之間,把自己近二十個弟弟全部殺掉,一個不留.此人還喜親自行酷刑于人,號其刑訊室為"生地獄",熱油鍋、碎剮床等等,凡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酷刑,里面應(yīng)有盡有.劉晟天天以酒為水,終日酣醉之中,連他的寵愛伶人尚玉樓也不得好死.一次,半夜飲酒高興,劉晟口渴想吃西瓜,便置之于尚玉樓腦袋上,一刀劈下,連瓜帶人劈成兩半,劉晟也不知,只是感覺口中西瓜汁又濃又紅又咸…….劉晟在位十多年,飲酒過量而死.其子劉鋹繼位,時年十七,改元大寶.這個小子有樣學(xué)樣,虐類其父,昏庸過之.劉鋹以為群臣因各有家室不能盡忠于他,一切政務(wù)皆委以太監(jiān),發(fā)現(xiàn)有才的讀書人,"皆閹然后用",所以,南漢的士子最倒霉,只有考取了前三甲,只有"金榜題名時",再無"洞房花燭夜",披紅掛綠戴喜花之后,就被擁入蠶室割去小雞雞.劉鋹平日最信任的是太監(jiān)許彥真、女巫樊胡子以及商胡進(jìn)貢的一個波斯舞女,哪位大臣得罪這幾個人,下場只有一個——族誅.同時,宦官勸劉鋹:"先帝所以得寶位傳陛下,正因盡殺群弟.您也應(yīng)該效法先帝."劉鋹大以為然,把幾個弟弟殺個干凈.這么一個酷虐的王朝,由于山高皇帝遠(yuǎn),懸隔嶺外,自劉隱至劉鋹也經(jīng)四世五主,近六十年.
"南漢舊將多以讒死,宗室煎滅殆盡,掌兵惟宦者數(shù)輩,城壁、壕隍,俱飾為宮館、池沼,樓艦、器甲,輒腐敗不治",聽聞宋軍攻圍賀州,劉鋹只派寵臣襲澄樞前去"撫諭",既不出錢也不加官賞,"眾皆解體".很快,賀州、連州、桂州、昭州皆為宋軍攻破.如此噩耗傳入南漢國都,劉鋹不憂反喜,說:"昭、桂、連、賀,本屬湖南,今北師（宋軍）取之足矣,其不復(fù)南也."掩耳盜鈴如此,可謂是庸陋至極.南漢惟一象樣一點(diǎn)的抵抗,是都統(tǒng)李承渥在韶州帶領(lǐng)十多萬兵士擺大象陣.不料,宋將潘美令軍士用勁弩集結(jié)在一起齊射大象,皮糙肉厚的大象先前未挨過如此粗勁的弩箭,狂奔折返,反而踩死了不少南漢軍士,大敗之下,南漢軍十來萬人被殺的殺,被擒的擒,韶州又失.
乘勝前進(jìn),宋軍又克英州（今廣東英德）、雄州（今廣東南雄）.
眼見宋軍兵臨城下,南漢主劉鋹派人網(wǎng)羅十幾艘巨艦,先把美妃、金寶塞滿其中,準(zhǔn)備從海上逃跑.這個"皇帝"自己還沒上船,一名叫樂范的太監(jiān)率一千多禁衛(wèi)軍先走一步,盜走了滿裝美女和金銀財寶的大船,不知到哪個野島做島主快活去了,留下南漢主叫苦不迭.
情勢如此危急,南漢寵臣龔澄樞等人不思如何集軍退敵,反而在宮中商量:"北兵此來,主要貪圖我國的財寶,不如把城內(nèi)庫藏一把火都燒掉,敵人占據(jù)空城,必不能久駐,肯定很快就回軍撤走."于是,哥幾個找來一幫軍士,"縱火焚庫府、宮殿,一夕皆盡."
城中大火剛滅,潘美的宋軍已攻入城中,南漢主劉鋹只得率眾臣投降,潘美"承制釋之",軟禁南漢"皇帝"、宗室及高官九十七人,又下令殺掉平日作威作福的宦官一百多人.南漢平,宋朝又得六十州境土,共二百四十縣.
開寶四年（公元966年）正月,宋太祖在汴京的明德門受俘,遣使臣斥責(zé)劉鋹反復(fù)不臣以及燒焚府庫之罪.劉鋹是個很有巧辯的人,這時候倒臨危不亂,辯稱:"為臣我十六歲時承繼偽位,朝權(quán)皆由襲澄樞等人把持,他才是真正的國主,為臣我萬事仰其鼻息."宋太祖不管那么多,反正最后廣州城內(nèi)燒宮殿、焚寶物是龔澄樞等人的主意,罪不容誅.于是,宋太祖馬上派人把幾個侫臣推出去切了,"釋（劉）鋹罪",賜其衣服冠帶,并授金紫光祿大夫等職位,封為"恩赦侯".之所以不殺劉 鋹這個亡國主,宋太祖目的在于招撫未平之國,拿他先做個"榜樣",以示大宋的"天恩厚澤".
劉鋹這位小伙子"有口辯,性絕巧",歸降后,曾以留存的一批大顆珍珠扎制一個有二龍相戲裝飾的超豪華馬鞍,上獻(xiàn)宋太祖,"極其精妙",宮中匠人看畢,"皆駭伏".太祖也很高興,"以錢百五十萬給其值",并對左右嘆道:"劉鋹好工巧,習(xí)以成性,假如他能以習(xí)巧之勤移于治國之道,何能亡國呢!"此嘆,與隋煬帝楊堅嘆息陳后主做詩的巧思一樣,同出一轍.這位劉"高工"不僅手藝好,性好侫上,每次宴集,他都是第一個先到,積極得不行.一次,宋太祖宴群臣于講武池,劉鋹又率先迎侯,一高興,太祖命人以金杯賜酒一杯.劉鋹見此,不喜反驚.他在南漢當(dāng)土皇帝時,常常以賜酒為名毒殺自己的大臣,見太祖賜酒,劉小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趕忙跪伏在地,淚下如雨,哀乞道:"臣承祖父基業(yè),違拒朝廷,勞王師致討,罪固當(dāng)死,陛下先不殺臣,今見太平,為大梁布衣足矣.愿延（我）旦夕之命,以全陛下生成之恩,臣未敢飲此酒."情急智生,伶牙俐齒.宋太祖見小伙子嚇成這樣,也笑了,說:"朕待人推心置腹,安有害人之意!"言畢,取金杯一飲而盡,命人再進(jìn)一杯與劉鋹."（劉）鋹大慚,頓首謝."后來,宋太宗在位,聚群臣商議討伐北漢一事,劉鋹起座,大聲嚷嚷:"朝廷威德遍及,四方僭竊之主,今日盡在座中,太原（北漢）不日可平,劉繼元（北漢主）馬上就來,為臣我率先來朝,到時候,我希望能執(zhí)棒站在皇帝殿上,充當(dāng)諸降王之班首."一席話,說得宋太宗大喜,"賞賜甚厚".當(dāng)然,太宗趙光義當(dāng)時歡喜并不代表他會一直歡喜.劉鋹于太平興國五年（公元980年）病死,時年三十九.似乎不是善終.其子劉守節(jié)、劉守正均是宋朝崇儀副使一類的清貴之官,后皆家貧,宋帝皆"詔月給萬錢",不過,給錢歸給錢,連宋真宗也對大臣感慨說:"諸偽主子孫大多不免貧寒,皆是因其父祖輩窮奢極欲的家風(fēng)感染,后代不知稼穡艱難,揮霍無度而致啊."
南漢端掉,自然要輪到南唐.起先,趙匡胤對這個一直送錢送物幫助自己打仗的"江南國主"李煜還真下不了手,南唐長期以來,奉貢甚謹(jǐn),從未失禮.思來想去,老趙便下詔招李煜至開封來朝見.接詔后,"國主將從之",李煜還真想去,其大臣陳喬、張洎皆勸阻,認(rèn)為李煜此行,必為宋朝扣留.于是,李煜推稱自己有病,不能上路,宋太祖早就揣知李煜肯定不會乖乖就范,借口說南唐違命,命大將曹彬、潘美率軍前往.鑒于王全斌克蜀后部眾濫殺人引起大亂,宋太祖嚴(yán)囑曹彬"切勿暴掠生民",并賜寶劍一口,"副將以下,不聽令 者皆可專殺!".公元974年秋（開寶七年）,宋朝征伐南唐.
曹彬不負(fù)使命,破銅陵、克當(dāng)涂,并于采石（今安徽馬鞍山）殲滅兩萬多南唐軍.本來,采石磯一處江水涌急,北來軍隊至此往往為江水所阻.可巧的是,一年多以前,南唐國內(nèi)有個書生樊若水,屢舉不第,上書言事又不被納,怨恨之余,天天假裝漁夫釣魚,用絲繩墜鐵等工具把采石磯一帶的水面、水底情況摸得一清二楚,然后潛往汴京自稱有取江南奇策.宋太祖很高興,賜進(jìn)士及第并予以官職,并命李煜送樊若水老母及家人入宋.根據(jù)樊若水的建議,宋太祖命人"造大艦及黃黑龍船數(shù)千艘",至此,全都派上了用場.曹彬等人根據(jù)樊若水的"水文報告",于采石磯大作浮橋,"系纜三日而成,不差尺寸,大兵過之,如履平地",長江天險,竟如此輕易得渡.南唐君臣初聞宋軍在大江之上建浮橋,都以為是"兒戲",豈不料有樊若水暗中相助,宋軍得心應(yīng)手.
過江之后,宋軍又破新寨（今江蘇江寧）,撥潥水,并于秦淮河邊大敗南唐軍十余萬主力,直撲金陵城（今南京）下.宋軍進(jìn)攻之始,南唐后主李煜聽從張洎、陳喬建議,想"堅壁以老宋師",不以宋軍為憂,天天在御花園與一輩道士、僧人講論佛法和易經(jīng),"軍書告急,皆不得通",迎敵之事均歸一個名叫皇甫繼勛的紈绔子弟掌管.皇甫繼勛一直想投降,又不敢直說,只是嚴(yán)禁手下軍將迎敵,聞敗則喜,終日逢人就說宋軍強(qiáng)盛,不可與戰(zhàn).一日,李煜自出巡城,忽見城下宋軍"旌旗滿野",又驚又怒,才殺掉了皇甫繼勛.雖如此,大軍指揮權(quán)皆歸張洎等人,此輩文士,根本不曉軍機(jī).
窘急之下,李煜派大臣徐鉉入汴京,"欲以口辯馳說存其國."宋朝大臣皆知徐鉉乃江南才辯之士,提醒宋太祖"宜有以待之."太祖一笑,立招徐鉉上殿,讓他先說個痛快.果然,徐鉉理直氣壯,上來就訴說"李煜無罪,陛下師出無名."太祖也不阻止,任他接著講."李煜事陛下,如子事父,未有過失,為何要派軍進(jìn)攻?"徐鉉得理不饒人.
看看徐鉉說夠了,宋太祖接住話頭,問:"既然親如父子,現(xiàn)在父子倒是兩家,你覺得這種情況應(yīng)該嗎?"一句話,徐鉉啞口無言,只得悻悻而歸.李煜君主還想花錢消災(zāi),又忙遣使貢銀五萬兩,絹五萬匹,"乞緩師",宋廷不報.
談判歸談判,宋軍一直未閑著,南唐的潤州（今江蘇鎮(zhèn)江）在吳越軍與宋軍聯(lián)手進(jìn)攻下也被攻克.南唐大將朱全贇破釜沉舟,自湖口率十多萬軍隊"縛木為筏,長百余丈,戰(zhàn)艦大者容千人,將斷采石浮梁."天不佑南唐,長江恰值冬日枯水期,水淺,大船巨筏不能驟進(jìn),朱全贇只得從皖口（今安徽安慶）方向前進(jìn).中途,遭遇宋軍,朱全贇使"火攻計","以火油縱燒",一開始還真燒毀不少宋軍船只."俄而北風(fēng),反焰自焚,其眾不戰(zhàn)而潰".可見,當(dāng)年周公瑾赤壁火戰(zhàn),天時地利人和,千年一遇.惶駭之下,朱將軍投火而死.南唐最后一張牌至此出盡.絕望之下,李煜又遣徐鉉入汴,"乞緩兵以全一邦之命."徐鉉情哀辭切,向宋太祖極陳"江南無罪".趙匡胤耐著性子,"與反覆數(shù)四",徐鉉"聲氣愈厲",最終惹得宋太祖大怒,按劍而起,言道:"不須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臥塌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乎!"話糙理不糙,帝王氣度渾然,徐鉉再有口辯也使不出,"惶恐而退".
公元975年（開寶八年）陰歷十一月二十七日,宋軍破城,李煜"奉表納降".李大才子本來于宮中積薪想全族自殺,經(jīng)宋將曹彬一"安慰",就不想死了.于是,李后主連同宗族、群臣,一起為宋軍押送汴京.至此,南唐十九州,近七十萬戶,盡入宋朝版圖.宋太祖坐明德門,有司上奏李煜應(yīng)以南漢那樣的獻(xiàn)俘禮入見,太祖不許,表示:"李煜一直奉大宋正朔,非劉鋹可比",不讓有司張貼書寫南唐"罪惡"以及宋軍大勝的"露布"（宣勝榜）,算是給了李煜一點(diǎn)面子.納降之后,宋太祖下詔封李煜為光祿大夫,"仍封違命侯",以懲示李后主最后抵抗的"不識抬舉".后來之事眾所周知,李煜亡國之主,仍寫詞弄曲不忘故國,被心地十分不厚道的宋太宗一杯"牽機(jī)藥"送入黃泉,終年四十二.文人君主,難逃悲慘下場.
宋太祖平定江南,吳越主錢俶一直恭順無比,又有宋朝賜予的"天下兵馬大元師"這頂帽子,出錢出物出兵,鞍前馬后,最為孝順,常常派遣兒子帶大量金銀異寶向汴京入貢.宋軍攻打江南,錢俶助攻,李煜還親筆寫信勸他:"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一旦明天子易地酬勛,王（指錢俶）亦大梁一布衣耳!"錢俶不為所動,馬上把信轉(zhuǎn)呈宋太祖,以示"無私無畏".南唐平后,宋太祖召錢俶入京.錢俶不敢有違,馬上與其妻孫氏、其子錢惟濬等人入朝,總共上貢白銀二十一萬兩、絹十三萬匹、綿一百八十萬兩、茶八萬斤、乳香七萬斤,其它金銀寶物無數(shù).宋太祖高興,待以殊禮,劍履上殿,書詔不名,并賜號錢俶之妻為"吳越國王妃".宋朝官員認(rèn)為異姓諸候王之妻沒有封妃的先例,太祖表示:"行自我朝,表異恩也".不顧群臣諫阻,宋太祖不食前言,放錢俶還國.臨行前,太祖賜錢俶一個黃錦匣,讓他途中密觀.打開一看,"皆群臣請留（錢）俶章疏也."又驚又嚇又慶幸,錢俶"益感懼".回國后,錢俶貢獻(xiàn)頻繁,"每修貢,必列（貢品）于庭,焚香而后遣之",可以說是對宋朝恭敬得無以復(fù)加.宋太宗即位,錢俶又來入朝,上貢銀寶金物無數(shù).眼看割據(jù)軍閥陳洪進(jìn)納土,北漢劉繼元被俘,憂懼之下,錢俶上表,表示要入獻(xiàn)吳越十三州.假意推托一番,宋太宗照單全收,錢俶一大家子均被搬到汴京.雖曾貴為一方國主,錢俶戰(zhàn)戰(zhàn)兢兢,"每晨趨行闕,人未有至者,（錢）俶必先至,假寐以待旦",小心到了極點(diǎn),并數(shù)次上表推辭"國王"的稱號.
端拱元年（公元988年）,錢俶"暴卒",估計也是被不厚道的宋太宗派人毒死.宋廷追封其為"秦國王",謚忠懿.錢氏一族,割據(jù)一方多年,對中原政權(quán)一直恭敬有加,似乎聽上去很厚道,實(shí)際上,八十多年以來,錢氏"外厚貢獻(xiàn),內(nèi)奢侈僭,地狹民眾,賦斂苛暴,雞魚卵菜,纖悉收取,斗升之逋,罪至鞭背,少者數(shù)十,多者五百余,殆于國除,民苦其政",所以,錢家為宋朝所吞,對當(dāng)?shù)匕傩盏故羌檬?趙宋官員一到,馬上免除了多項苛捐雜稅.自后周時候起,吳越雖然自為一"國",其實(shí)與中原政權(quán)的州郡差不了哪里去. 宋太祖趙匡胤"黃袍加身",篡人國家,乏善可陳；其后,他逐漸消平諸割據(jù)政權(quán),一統(tǒng)南方,經(jīng)營弘遠(yuǎn),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政治遺產(chǎn),由此觀之,這個老趙不可不謂是一代開國明君."宋（太）祖受非常之命,而終以一統(tǒng)天下,底于大定,垂及百年,世稱盛治者,何也?唯其懼也.懼者,惻悱不容自寧之心,勃然而猝興,怵然而不昧",兢兢業(yè)業(yè),朝乾夕惕,終于成就大功.更為后世之所稱道者,還在于他對孟昶、劉鋹、李煜等敗亡降王家族的寬厚.大儒王夫之曾發(fā)慨嘆,認(rèn)為這幾個降王,非能比西晉初期的劉禪和孫皓,劉備和孫氏家族保土奉宗,雅有政聲,雖有孫皓之虐,劉禪之庸,晉室也不能不容其存活于世.而南唐、后蜀、后漢等國的開創(chuàng)者,皆是亂世"偷以自王",廣竭民力,所以,他們的子孫即使被俘后成為百姓白丁,也不算過份."而優(yōu)渥之禮加乎其身",亡國后個個享受大官之封,又被朝廷待以賓恪之禮,"宋之（仁）厚也".可見,趙匡胤其人的品質(zhì),可以說是五代軍人中罕有的寬厚,不得不讓人佩服.
天假其便.宋太祖登基不久,湖南的周行逢病死,其子周保權(quán)是個十一歲的小娃娃,繼位之后,其屬下"衡州刺史"張文表反叛,也想割據(jù)一方.由此,宋朝打著"救援"的旗號,要借道荊南（南平）.師行一半,張文表已經(jīng)被殺,宋軍仍強(qiáng)行前驅(qū),派出一股奇軍直驅(qū)江陵,南平嗣主高繼沖知道大勢已去,只得舉族"入朝",獻(xiàn)出高家割據(jù)數(shù)十年的三州十七縣.不久,宋軍一路橫進(jìn),攻克潭州（今湖南長沙）,進(jìn)圍朗州（今湖南常德）,最終把先前向宋朝求救的周保權(quán)也生俘,盡取湖南十四州土地.至此,荊湖之地全入宋土,成為宋朝一個大糧倉,從物質(zhì)上保障了宋軍下一步軍事目標(biāo).
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年底,宋太祖詔命忠武節(jié)度使王全斌、武信節(jié)度使崔彥進(jìn)為正副元師,進(jìn)討蜀地的割據(jù)者孟昶.
后主孟昶繼位期間,正值五代后唐、后晉交迭之際,中原多事,在三十年左右的時間內(nèi),孟昶的后蜀一直是沒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孟昶,是孟知祥第三子,繼位時年僅十六歲.同前蜀末主王衍不同,孟昶姿質(zhì)端凝,少年老成,個性英果剛毅.孟知祥晚年,對故舊將屬非常寬厚,大臣們依恃是"老人",放縱橫暴,為害鄉(xiāng)里.孟昶繼位,眾人更是以少主視之,更加驕蠻,往往奪人良田,毀人墳?zāi)?欺壓良善,全無任何顧忌.諸人之中,以李仁罕和張業(yè)名聲最壞.孟昶即位數(shù)月,即以迅雷之勢派人抓住李仁罕問斬,并族誅其家,"川民為之大悅".
張業(yè)是李仁罕外甥,當(dāng)時掌握御林軍.孟昶怕他起內(nèi)亂,殺李仁罕后不僅沒動他,反而升任他為宰相,以此來麻痹對方.張業(yè)權(quán)柄在手,全不念老舅被殺的前鑒,更加放肆任性,竟在自己家里開置監(jiān)獄,敲骨剝髓,暴斂當(dāng)?shù)厝嗣?"蜀人大怨".見火候差不多,孟昶就與匡圣指揮使安思謙謀議,一舉誅殺了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權(quán)臣.藩鎮(zhèn)大將李肇來朝,自恃前朝重臣,倚老賣老,拄著拐杖入見,稱自己有病不能下拜.聞知李仁罕等人被誅死,再見孟昶時遠(yuǎn)遠(yuǎn)就扔掉拐杖,跪伏于地,大氣也不敢喘.
收拾服貼了父親孟知祥的一幫老臣舊將后,孟昶開始恭親政事,并在朝營增設(shè)"舉報箱"以通下情.宋代史臣所作的《新五代史》等史書,總把孟昶說得荒淫不堪,其實(shí)是為宋太祖代蜀找依借口.據(jù)民間野史和一些逸史筆記資料記載,"（孟昶）性明敏,孝慈仁義,能文章,好博覽,有詩才,"可以講,在繼位初期是個不錯的皇帝.他還親寫"戒石銘",頒于諸州邑,戒令官員:"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長,撫養(yǎng)惠綏:政存三異,道在七絲.驅(qū)難為深,留犢為規(guī).寬猛得所,風(fēng)俗可侈.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爾俸爾祿,民旨民膏.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爾為戒,體朕深思."由此,可見孟昶愛民之心,在五代十國昏暴之主層出不窮的年代,確實(shí)難得可貴.
孟昶雖好文學(xué),但殷鑒不遠(yuǎn),繼位初期他還多次以王衍為戒,常常對左右侍臣講:"王衍浮薄,而好輕艷之詞,朕不為也".為了能使文化經(jīng)學(xué)更加流傳廣泛,孟昶還令人在成都立石經(jīng),又刻木版大量印刷古代典籍,宋代刻本最早實(shí)際上興起于蜀,后世人言及"宋版",都以蜀本為上佳之品.還有一事值的一提的是,中國人新春貼對聯(lián),也始于這位孟昶,他所撰寫的中國歷史上第一幅春聯(lián)如下:"新年納余慶,佳節(jié)號長春."
后晉被契丹滅之后,趁后漢劉知遠(yuǎn)立足未穩(wěn),孟昶也曾想趁機(jī)染指中原,"永日志欲窺至中甚銳",但終于所將非人,大敗而歸,不能成事.周世宗柴榮在位時,由于孟昶上書不遜,周軍伐蜀,蜀軍大敗,丟掉秦、成、階、鳳四塊土地.情急之下,孟昶忙與南唐、東漢等周邊小國聯(lián)合,以謀抵御.
孟昶在位后期,特別是中原后晉、反漢、后周交替,南方小國林立,各家都注力中原,無暇顧及川蜀,孟昶的外部壓力減輕,據(jù)險一方,正好"關(guān)起門來作皇帝",他年青時一直壓抑的"打球走馬"、"好房中術(shù)"的壞習(xí)慣一下子釋放出來,逐漸奢侈放縱,連尿盆都嵌滿珍珠寶玉做裝飾,豪侈至極.
孟昶有個寵臣名叫王昭遠(yuǎn),"惠黠陰柔",自小就伺侯孟昶,兩人一起長大,深受孟昶親狎.后來,權(quán)高位重的朝廷樞密使一職缺空,孟昶竟讓王昭遠(yuǎn)補(bǔ)缺,事無大小,一以委之.國庫全帛財物,任其所取,從不過問.
如果王昭遠(yuǎn)僅僅是個智識庸下的寵臣,也不會惹出太多事端,偏偏這小子平素還好讀兵書,裝模作樣,處處以諸葛亮自詡.山南節(jié)度判官張廷偉知道他的"志向",乘間拍馬屁獻(xiàn)計:"王公您素?zé)o勛業(yè),一下子就擔(dān)當(dāng)樞密使的要職,應(yīng)該建立大功以塞眾人之口,可以約定漢主（北漢）,我們一起出兵夾擊,使中原表里受敵,能盡得關(guān)右之地."王昭遠(yuǎn)大喜,稟明孟昶,獲得同意,便派了三個使臣帶著蠟丸帛書去和北漢密約.不斷,三個使臣中有一個叫越彥韜的,偷偷帶著蠟書逃往宋國,把秘書獻(xiàn)給宋太祖趙匡胤. 立國不久的趙匡胤正愁攻討蜀國無名,得趙彥起獻(xiàn)書后大笑,"吾西討有名矣!"962年11月,宋太祖命忠武節(jié)度使王全斌為主師,率兵騎六路大軍分路進(jìn)討,同時,他又下命在汴梁的右掖門為蜀主孟昶修建宅邸,待其歸降,顯示伐蜀的必克之心.
此時的孟昶仍沉浸在溫柔鄉(xiāng)里,自忖外面有王昭遠(yuǎn)這個"諸葛亮"鎮(zhèn)撫,大可安枕無憂.聽說宋兵來伐,孟昶派大臣李昊"歡送"王昭遠(yuǎn)出兵迎敵.王昭遠(yuǎn)手執(zhí)鐵如意,一派儒將派頭,左右前后指揮,看上去很像摸修樣.酒至半酣,王昭遠(yuǎn)對李昊講:"我此行出軍,不僅僅是抵御敵兵,而是想率領(lǐng)這兩、三萬虎狼之師一直前進(jìn),奪取中原,易如反掌!"
"諸葛亮"出發(fā)后,孟昶又派他的太子孟玄喆率數(shù)萬兵守劍門.大軍出發(fā)之際,這位太子爺用豪華的繡輦抬著他好幾個愛姬隨行,并攜帶了大批樂師和樂器,"蜀人見者皆竊笑".隨行大軍也儀甲燦爛,"旗幟悉用文繡,綢其扛以錦",很像是一只演戲的大部隊.
孟昶渾然不知災(zāi)禍將至,做了近三十年太平天子,總以為天佑神庇,加之蜀道險遠(yuǎn),定能使宋師無功而返.蜀中清夜之時,與美人花蕊夫人云雨一度,孟昶爽得可以,作《玉樓春》一首以感懷:"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fēng)來暗香滿.繡廉一點(diǎn)月窺人,欹枕釵橫云鬢亂.起來瓊戶啟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fēng)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情景交融,香艷撩人,意境深遠(yuǎn).
這邊后蜀末主正在溫柔鄉(xiāng)中,那邊宋軍節(jié)節(jié)進(jìn)取.王全斌等人連取興州等地,一路深入,并修治被蜀軍燒掉的棧道,直取天險大漫天寨.王昭遠(yuǎn)來迎擊,三戰(zhàn)三敗,狂跑至利州,宋軍追至.沒辦法,他又繼續(xù)狂逃,退保劍門,依恃天險拒守.宋軍從來蘇小路急行軍,忽然出現(xiàn)在蜀軍身后,雙方猝然交戰(zhàn),王昭遠(yuǎn)驚懼交加,癱倒胡床上不能起身.劍門失陷,王昭遠(yuǎn)"免胄棄甲而逃",沒多久在東川被宋軍抓獲,"諸葛亮"變成"豬狗浪".
后蜀太子孟元喆一路上笑語喧喧,游山玩水.忽然劍門敗訊傳來,嚇得他和幾個隨從"棄軍西奔",逃歸成都.
至此,孟昶才如夢方醒,知道宋軍已兵臨城下.惶駭之間,他忙問左右退敵之策.良久,才有一個老將出主意:"東兵（宋軍）遠(yuǎn)來,勢不能久,請聚兵堅守以敵之".
孟昶思忖半晌,嘆息道:"吾父子以豐衣美食養(yǎng)士四十年,一旦遇敵,不能為吾東向發(fā)一矢.現(xiàn)在要拒守孤城,誰能會賣命呢!"
"德高望重"的蜀國司空李昊勸孟昶"封府庫請降",無奈之下,孟昶只能聽從,命李昊替自己起草降表.前蜀王衍滅亡時,降書也是這位李大人所為,因此,有人連夜在李昊大門上寫了幾個大字:"世修降表李家".
四十一年之后,李昊文思不減當(dāng)年,他攔擻著精神,筆走龍蛇,依仿孟昶的語氣,把孟昶的恭順、惶恐、求生之情寫得活靈活現(xiàn),并以劉禪和陳叔寶自比,以求宋太祖能保全"微命".
王全斌大軍至成都升仙橋,孟昶備齊亡國之禮,跪于軍門上降表.自宋軍發(fā)兵汴京,到孟昶歸降,總共才六十六天.宋朝共得四十六州,二百四十縣,五十三萬四千戶.后蜀亡.
963年7日,孟昶家族至汴京,于明德門外素服待罪.宋太祖下詔釋罪,賜孟昶冠帶、襲衣,并封他為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兼中書、秦國公.七天后,這位蜀降王就暴卒于家,估計是大英雄宋太祖知曉孟昶年青時勇毅英果,恐為后患,派人毒酒毒藥什么的暗害了他.
孟昶忘國之君,怯懦不能死社稷,這也是文人皇帝的通病.王衍、李煜、趙佶等皆是如此.錦繡陣?yán)?玉臂交繞,淺斛低唱,銷解了帝王應(yīng)有的一腔英氣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豪邁情懷.為了保全蟻命,數(shù)十萬精甲利矛大軍放下武器,束手就縛.千里迢迢押護(hù)之下,如果象劉禪和陳叔寶那樣能安享后半生,也不失富貴榮華的遺夢.然而,遙遙路途之苦還未盡消,只七天就被一瓶毒酒或一條白帛送回地府,倘知如此,孟昶還不如當(dāng)初于內(nèi)宮舉劍自裁,既可保全一城生靈,又可免去亡國獻(xiàn)俘之羞.話雖如此,"平日慷慨成仁易,事到臨頭一死難."讓一個享受了三十年奢華生活的文人帝王一逞英杰之烈,絕非我們臆想的那么容易.
蜀地入宋,自然南漢也要接著掃平.開寶三年(公元965年)十月,這個蕞爾小國死催,首先進(jìn)攻宋朝的道州(今湖南道縣),太祖不怒反喜,立刻下命潘美、尹崇珂二人總領(lǐng)人馬,進(jìn)攻南漢.此前,南唐后主李煜寫信勸南漢主劉鋹"歸附中國",劉鋹囚使回書,言辭不遜.為討好宋太祖,"南唐主以（劉鋹）書來上,帝(宋太祖)始決意伐之".
南漢的第一位"土皇帝"是劉隱.此人軍將出身,唐末趁亂自立為清海軍留后,不斷向朱溫行以重賄,得為一方藩鎮(zhèn)節(jié)度使,占據(jù)嶺南.后梁建立后,進(jìn)封南海王.劉隱病死后,其弟劉陟即位,見后梁離亂,中原多事,便自立為帝,國號"大漢",史稱"南漢","窮奢極侈,娛僭一方",肆行虐酷,"至有炮烙、刳剔、截舌、灌鼻之刑,一方之民,若據(jù)爐炭".此人還妄自尊大,稱呼中原帝王為"洛州刺史",其實(shí)正因他居化外之地、"恥為夷蠻之主"的心理使然.劉陟病死,其子劉玢繼位.子肖其父,"多行淫虐,人皆患之",不 久就被其弟劉晟和劉昌密謀殺掉.劉晟自己坐上帝位,改元應(yīng)乾.與父兄一樣,劉晟"率性荒暴",數(shù)年之間,把自己近二十個弟弟全部殺掉,一個不留.此人還喜親自行酷刑于人,號其刑訊室為"生地獄",熱油鍋、碎剮床等等,凡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酷刑,里面應(yīng)有盡有.劉晟天天以酒為水,終日酣醉之中,連他的寵愛伶人尚玉樓也不得好死.一次,半夜飲酒高興,劉晟口渴想吃西瓜,便置之于尚玉樓腦袋上,一刀劈下,連瓜帶人劈成兩半,劉晟也不知,只是感覺口中西瓜汁又濃又紅又咸…….劉晟在位十多年,飲酒過量而死.其子劉鋹繼位,時年十七,改元大寶.這個小子有樣學(xué)樣,虐類其父,昏庸過之.劉鋹以為群臣因各有家室不能盡忠于他,一切政務(wù)皆委以太監(jiān),發(fā)現(xiàn)有才的讀書人,"皆閹然后用",所以,南漢的士子最倒霉,只有考取了前三甲,只有"金榜題名時",再無"洞房花燭夜",披紅掛綠戴喜花之后,就被擁入蠶室割去小雞雞.劉鋹平日最信任的是太監(jiān)許彥真、女巫樊胡子以及商胡進(jìn)貢的一個波斯舞女,哪位大臣得罪這幾個人,下場只有一個——族誅.同時,宦官勸劉鋹:"先帝所以得寶位傳陛下,正因盡殺群弟.您也應(yīng)該效法先帝."劉鋹大以為然,把幾個弟弟殺個干凈.這么一個酷虐的王朝,由于山高皇帝遠(yuǎn),懸隔嶺外,自劉隱至劉鋹也經(jīng)四世五主,近六十年.
"南漢舊將多以讒死,宗室煎滅殆盡,掌兵惟宦者數(shù)輩,城壁、壕隍,俱飾為宮館、池沼,樓艦、器甲,輒腐敗不治",聽聞宋軍攻圍賀州,劉鋹只派寵臣襲澄樞前去"撫諭",既不出錢也不加官賞,"眾皆解體".很快,賀州、連州、桂州、昭州皆為宋軍攻破.如此噩耗傳入南漢國都,劉鋹不憂反喜,說:"昭、桂、連、賀,本屬湖南,今北師（宋軍）取之足矣,其不復(fù)南也."掩耳盜鈴如此,可謂是庸陋至極.南漢惟一象樣一點(diǎn)的抵抗,是都統(tǒng)李承渥在韶州帶領(lǐng)十多萬兵士擺大象陣.不料,宋將潘美令軍士用勁弩集結(jié)在一起齊射大象,皮糙肉厚的大象先前未挨過如此粗勁的弩箭,狂奔折返,反而踩死了不少南漢軍士,大敗之下,南漢軍十來萬人被殺的殺,被擒的擒,韶州又失.
乘勝前進(jìn),宋軍又克英州（今廣東英德）、雄州（今廣東南雄）.
眼見宋軍兵臨城下,南漢主劉鋹派人網(wǎng)羅十幾艘巨艦,先把美妃、金寶塞滿其中,準(zhǔn)備從海上逃跑.這個"皇帝"自己還沒上船,一名叫樂范的太監(jiān)率一千多禁衛(wèi)軍先走一步,盜走了滿裝美女和金銀財寶的大船,不知到哪個野島做島主快活去了,留下南漢主叫苦不迭.
情勢如此危急,南漢寵臣龔澄樞等人不思如何集軍退敵,反而在宮中商量:"北兵此來,主要貪圖我國的財寶,不如把城內(nèi)庫藏一把火都燒掉,敵人占據(jù)空城,必不能久駐,肯定很快就回軍撤走."于是,哥幾個找來一幫軍士,"縱火焚庫府、宮殿,一夕皆盡."
城中大火剛滅,潘美的宋軍已攻入城中,南漢主劉鋹只得率眾臣投降,潘美"承制釋之",軟禁南漢"皇帝"、宗室及高官九十七人,又下令殺掉平日作威作福的宦官一百多人.南漢平,宋朝又得六十州境土,共二百四十縣.
開寶四年（公元966年）正月,宋太祖在汴京的明德門受俘,遣使臣斥責(zé)劉鋹反復(fù)不臣以及燒焚府庫之罪.劉鋹是個很有巧辯的人,這時候倒臨危不亂,辯稱:"為臣我十六歲時承繼偽位,朝權(quán)皆由襲澄樞等人把持,他才是真正的國主,為臣我萬事仰其鼻息."宋太祖不管那么多,反正最后廣州城內(nèi)燒宮殿、焚寶物是龔澄樞等人的主意,罪不容誅.于是,宋太祖馬上派人把幾個侫臣推出去切了,"釋（劉）鋹罪",賜其衣服冠帶,并授金紫光祿大夫等職位,封為"恩赦侯".之所以不殺劉 鋹這個亡國主,宋太祖目的在于招撫未平之國,拿他先做個"榜樣",以示大宋的"天恩厚澤".
劉鋹這位小伙子"有口辯,性絕巧",歸降后,曾以留存的一批大顆珍珠扎制一個有二龍相戲裝飾的超豪華馬鞍,上獻(xiàn)宋太祖,"極其精妙",宮中匠人看畢,"皆駭伏".太祖也很高興,"以錢百五十萬給其值",并對左右嘆道:"劉鋹好工巧,習(xí)以成性,假如他能以習(xí)巧之勤移于治國之道,何能亡國呢!"此嘆,與隋煬帝楊堅嘆息陳后主做詩的巧思一樣,同出一轍.這位劉"高工"不僅手藝好,性好侫上,每次宴集,他都是第一個先到,積極得不行.一次,宋太祖宴群臣于講武池,劉鋹又率先迎侯,一高興,太祖命人以金杯賜酒一杯.劉鋹見此,不喜反驚.他在南漢當(dāng)土皇帝時,常常以賜酒為名毒殺自己的大臣,見太祖賜酒,劉小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趕忙跪伏在地,淚下如雨,哀乞道:"臣承祖父基業(yè),違拒朝廷,勞王師致討,罪固當(dāng)死,陛下先不殺臣,今見太平,為大梁布衣足矣.愿延（我）旦夕之命,以全陛下生成之恩,臣未敢飲此酒."情急智生,伶牙俐齒.宋太祖見小伙子嚇成這樣,也笑了,說:"朕待人推心置腹,安有害人之意!"言畢,取金杯一飲而盡,命人再進(jìn)一杯與劉鋹."（劉）鋹大慚,頓首謝."后來,宋太宗在位,聚群臣商議討伐北漢一事,劉鋹起座,大聲嚷嚷:"朝廷威德遍及,四方僭竊之主,今日盡在座中,太原（北漢）不日可平,劉繼元（北漢主）馬上就來,為臣我率先來朝,到時候,我希望能執(zhí)棒站在皇帝殿上,充當(dāng)諸降王之班首."一席話,說得宋太宗大喜,"賞賜甚厚".當(dāng)然,太宗趙光義當(dāng)時歡喜并不代表他會一直歡喜.劉鋹于太平興國五年（公元980年）病死,時年三十九.似乎不是善終.其子劉守節(jié)、劉守正均是宋朝崇儀副使一類的清貴之官,后皆家貧,宋帝皆"詔月給萬錢",不過,給錢歸給錢,連宋真宗也對大臣感慨說:"諸偽主子孫大多不免貧寒,皆是因其父祖輩窮奢極欲的家風(fēng)感染,后代不知稼穡艱難,揮霍無度而致啊."
南漢端掉,自然要輪到南唐.起先,趙匡胤對這個一直送錢送物幫助自己打仗的"江南國主"李煜還真下不了手,南唐長期以來,奉貢甚謹(jǐn),從未失禮.思來想去,老趙便下詔招李煜至開封來朝見.接詔后,"國主將從之",李煜還真想去,其大臣陳喬、張洎皆勸阻,認(rèn)為李煜此行,必為宋朝扣留.于是,李煜推稱自己有病,不能上路,宋太祖早就揣知李煜肯定不會乖乖就范,借口說南唐違命,命大將曹彬、潘美率軍前往.鑒于王全斌克蜀后部眾濫殺人引起大亂,宋太祖嚴(yán)囑曹彬"切勿暴掠生民",并賜寶劍一口,"副將以下,不聽令 者皆可專殺!".公元974年秋（開寶七年）,宋朝征伐南唐.
曹彬不負(fù)使命,破銅陵、克當(dāng)涂,并于采石（今安徽馬鞍山）殲滅兩萬多南唐軍.本來,采石磯一處江水涌急,北來軍隊至此往往為江水所阻.可巧的是,一年多以前,南唐國內(nèi)有個書生樊若水,屢舉不第,上書言事又不被納,怨恨之余,天天假裝漁夫釣魚,用絲繩墜鐵等工具把采石磯一帶的水面、水底情況摸得一清二楚,然后潛往汴京自稱有取江南奇策.宋太祖很高興,賜進(jìn)士及第并予以官職,并命李煜送樊若水老母及家人入宋.根據(jù)樊若水的建議,宋太祖命人"造大艦及黃黑龍船數(shù)千艘",至此,全都派上了用場.曹彬等人根據(jù)樊若水的"水文報告",于采石磯大作浮橋,"系纜三日而成,不差尺寸,大兵過之,如履平地",長江天險,竟如此輕易得渡.南唐君臣初聞宋軍在大江之上建浮橋,都以為是"兒戲",豈不料有樊若水暗中相助,宋軍得心應(yīng)手.
過江之后,宋軍又破新寨（今江蘇江寧）,撥潥水,并于秦淮河邊大敗南唐軍十余萬主力,直撲金陵城（今南京）下.宋軍進(jìn)攻之始,南唐后主李煜聽從張洎、陳喬建議,想"堅壁以老宋師",不以宋軍為憂,天天在御花園與一輩道士、僧人講論佛法和易經(jīng),"軍書告急,皆不得通",迎敵之事均歸一個名叫皇甫繼勛的紈绔子弟掌管.皇甫繼勛一直想投降,又不敢直說,只是嚴(yán)禁手下軍將迎敵,聞敗則喜,終日逢人就說宋軍強(qiáng)盛,不可與戰(zhàn).一日,李煜自出巡城,忽見城下宋軍"旌旗滿野",又驚又怒,才殺掉了皇甫繼勛.雖如此,大軍指揮權(quán)皆歸張洎等人,此輩文士,根本不曉軍機(jī).
窘急之下,李煜派大臣徐鉉入汴京,"欲以口辯馳說存其國."宋朝大臣皆知徐鉉乃江南才辯之士,提醒宋太祖"宜有以待之."太祖一笑,立招徐鉉上殿,讓他先說個痛快.果然,徐鉉理直氣壯,上來就訴說"李煜無罪,陛下師出無名."太祖也不阻止,任他接著講."李煜事陛下,如子事父,未有過失,為何要派軍進(jìn)攻?"徐鉉得理不饒人.
看看徐鉉說夠了,宋太祖接住話頭,問:"既然親如父子,現(xiàn)在父子倒是兩家,你覺得這種情況應(yīng)該嗎?"一句話,徐鉉啞口無言,只得悻悻而歸.李煜君主還想花錢消災(zāi),又忙遣使貢銀五萬兩,絹五萬匹,"乞緩師",宋廷不報.
談判歸談判,宋軍一直未閑著,南唐的潤州（今江蘇鎮(zhèn)江）在吳越軍與宋軍聯(lián)手進(jìn)攻下也被攻克.南唐大將朱全贇破釜沉舟,自湖口率十多萬軍隊"縛木為筏,長百余丈,戰(zhàn)艦大者容千人,將斷采石浮梁."天不佑南唐,長江恰值冬日枯水期,水淺,大船巨筏不能驟進(jìn),朱全贇只得從皖口（今安徽安慶）方向前進(jìn).中途,遭遇宋軍,朱全贇使"火攻計","以火油縱燒",一開始還真燒毀不少宋軍船只."俄而北風(fēng),反焰自焚,其眾不戰(zhàn)而潰".可見,當(dāng)年周公瑾赤壁火戰(zhàn),天時地利人和,千年一遇.惶駭之下,朱將軍投火而死.南唐最后一張牌至此出盡.絕望之下,李煜又遣徐鉉入汴,"乞緩兵以全一邦之命."徐鉉情哀辭切,向宋太祖極陳"江南無罪".趙匡胤耐著性子,"與反覆數(shù)四",徐鉉"聲氣愈厲",最終惹得宋太祖大怒,按劍而起,言道:"不須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臥塌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乎!"話糙理不糙,帝王氣度渾然,徐鉉再有口辯也使不出,"惶恐而退".
公元975年（開寶八年）陰歷十一月二十七日,宋軍破城,李煜"奉表納降".李大才子本來于宮中積薪想全族自殺,經(jīng)宋將曹彬一"安慰",就不想死了.于是,李后主連同宗族、群臣,一起為宋軍押送汴京.至此,南唐十九州,近七十萬戶,盡入宋朝版圖.宋太祖坐明德門,有司上奏李煜應(yīng)以南漢那樣的獻(xiàn)俘禮入見,太祖不許,表示:"李煜一直奉大宋正朔,非劉鋹可比",不讓有司張貼書寫南唐"罪惡"以及宋軍大勝的"露布"（宣勝榜）,算是給了李煜一點(diǎn)面子.納降之后,宋太祖下詔封李煜為光祿大夫,"仍封違命侯",以懲示李后主最后抵抗的"不識抬舉".后來之事眾所周知,李煜亡國之主,仍寫詞弄曲不忘故國,被心地十分不厚道的宋太宗一杯"牽機(jī)藥"送入黃泉,終年四十二.文人君主,難逃悲慘下場.
宋太祖平定江南,吳越主錢俶一直恭順無比,又有宋朝賜予的"天下兵馬大元師"這頂帽子,出錢出物出兵,鞍前馬后,最為孝順,常常派遣兒子帶大量金銀異寶向汴京入貢.宋軍攻打江南,錢俶助攻,李煜還親筆寫信勸他:"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一旦明天子易地酬勛,王（指錢俶）亦大梁一布衣耳!"錢俶不為所動,馬上把信轉(zhuǎn)呈宋太祖,以示"無私無畏".南唐平后,宋太祖召錢俶入京.錢俶不敢有違,馬上與其妻孫氏、其子錢惟濬等人入朝,總共上貢白銀二十一萬兩、絹十三萬匹、綿一百八十萬兩、茶八萬斤、乳香七萬斤,其它金銀寶物無數(shù).宋太祖高興,待以殊禮,劍履上殿,書詔不名,并賜號錢俶之妻為"吳越國王妃".宋朝官員認(rèn)為異姓諸候王之妻沒有封妃的先例,太祖表示:"行自我朝,表異恩也".不顧群臣諫阻,宋太祖不食前言,放錢俶還國.臨行前,太祖賜錢俶一個黃錦匣,讓他途中密觀.打開一看,"皆群臣請留（錢）俶章疏也."又驚又嚇又慶幸,錢俶"益感懼".回國后,錢俶貢獻(xiàn)頻繁,"每修貢,必列（貢品）于庭,焚香而后遣之",可以說是對宋朝恭敬得無以復(fù)加.宋太宗即位,錢俶又來入朝,上貢銀寶金物無數(shù).眼看割據(jù)軍閥陳洪進(jìn)納土,北漢劉繼元被俘,憂懼之下,錢俶上表,表示要入獻(xiàn)吳越十三州.假意推托一番,宋太宗照單全收,錢俶一大家子均被搬到汴京.雖曾貴為一方國主,錢俶戰(zhàn)戰(zhàn)兢兢,"每晨趨行闕,人未有至者,（錢）俶必先至,假寐以待旦",小心到了極點(diǎn),并數(shù)次上表推辭"國王"的稱號.
端拱元年（公元988年）,錢俶"暴卒",估計也是被不厚道的宋太宗派人毒死.宋廷追封其為"秦國王",謚忠懿.錢氏一族,割據(jù)一方多年,對中原政權(quán)一直恭敬有加,似乎聽上去很厚道,實(shí)際上,八十多年以來,錢氏"外厚貢獻(xiàn),內(nèi)奢侈僭,地狹民眾,賦斂苛暴,雞魚卵菜,纖悉收取,斗升之逋,罪至鞭背,少者數(shù)十,多者五百余,殆于國除,民苦其政",所以,錢家為宋朝所吞,對當(dāng)?shù)匕傩盏故羌檬?趙宋官員一到,馬上免除了多項苛捐雜稅.自后周時候起,吳越雖然自為一"國",其實(shí)與中原政權(quán)的州郡差不了哪里去. 宋太祖趙匡胤"黃袍加身",篡人國家,乏善可陳；其后,他逐漸消平諸割據(jù)政權(quán),一統(tǒng)南方,經(jīng)營弘遠(yuǎn),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政治遺產(chǎn),由此觀之,這個老趙不可不謂是一代開國明君."宋（太）祖受非常之命,而終以一統(tǒng)天下,底于大定,垂及百年,世稱盛治者,何也?唯其懼也.懼者,惻悱不容自寧之心,勃然而猝興,怵然而不昧",兢兢業(yè)業(yè),朝乾夕惕,終于成就大功.更為后世之所稱道者,還在于他對孟昶、劉鋹、李煜等敗亡降王家族的寬厚.大儒王夫之曾發(fā)慨嘆,認(rèn)為這幾個降王,非能比西晉初期的劉禪和孫皓,劉備和孫氏家族保土奉宗,雅有政聲,雖有孫皓之虐,劉禪之庸,晉室也不能不容其存活于世.而南唐、后蜀、后漢等國的開創(chuàng)者,皆是亂世"偷以自王",廣竭民力,所以,他們的子孫即使被俘后成為百姓白丁,也不算過份."而優(yōu)渥之禮加乎其身",亡國后個個享受大官之封,又被朝廷待以賓恪之禮,"宋之（仁）厚也".可見,趙匡胤其人的品質(zhì),可以說是五代軍人中罕有的寬厚,不得不讓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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