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詩指說 （清）唐成伯玙撰
興述第一
王澤竭而詩不作者，謂幽厲之后周室大壞，不能賞善罰惡，諷刺無益故也。詩樂相通，可以觀政矣。古之王者發(fā)言舉事，左右書之，猶慮臣有曲從、史無直筆，于是省方巡狩，大明黜陟。諸侯之國各使陳詩以觀風(fēng)，又置采詩之官而主納之，申命瞽史習(xí)其箴誦，廣聞教諌之義也。人心之哀樂，王政之得失，備于此矣。然詩者樂章也，不起鴻荒之代，始自女媧笙簧；神農(nóng)造瑟，未有音曲，亦無文詞。然嬰兒有善，則鳯自舞，其來尚矣。夫大樂與天地同和，后代圣人從而明之耳。上皇道質(zhì)，人無所感，雖形謳歌，未寄文字。俗薄政煩，歌謳理切，六代之樂同功異用。前者超忽，莫得而傳，虞舜之書始陳詩，詠五弦之琴，以歌南風(fēng)，其文詳也。自殷周洎于魯僖，六詩該備，而運鍾治亂，時有夷險。感物而動人之常情，升平則聞雅頌之音，喪亂惟陳怨刺之作。故何休云：男女怨恨，相從而謳歌之。饑者飽其食，勞者歌其事，是也。使老而無子者求詩于巷黨之間，聞之于鄉(xiāng)，鄉(xiāng)傳于邑，邑逹于國，國升于王。王不下堂而知率土之勞逸矣。初周公制禮，以著樂章，雅頌之音播于管弦、薦于郊國，而太師主職。及天厭周徳，禮壞樂崩，春秋之際舊章泯絶，司馬遷曰：古詩三千余篇，孔子去其繁重，可通于義者采而録之，遠(yuǎn)自稷契之功，次取殷周之盛，次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故用關(guān)雎為首；奄有邦家，而收牡馬之類。凡所刪定三百一十有一篇，合于宮商，書之玉版，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范寧曰：仲尼因魯史而修春秋，就太師而正雅頌。其言近之矣。夫四國所陳，臣下所獻(xiàn)，出自百家，辭生鄙俚，豈能盡善？若不刋正，無禆國風(fēng)。又遭暴秦，并為煨燼，而詩同樂章布于人口，三百之外唯亡六篇。比諸典籍，未為殘滅。詩者溫柔敦厚之教，曰思無邪，若不繼跡王業(yè)，何得謂之為雅？三代之封建九土、分星六服，諸侯唯存十五國而已，荊徐呉越僭竊名位，杞莒邾滕雜用夷禮，江黃道桐陷于楚服，不與諸夏同風(fēng)。葢亦沒而不取也。其徳薄而淺，自取削滅者，夫復(fù)奚言焉？
解說第二
詩含神霧云：詩者持也，在于敦厚之教，自持其心，諷刺之道可以扶持邦家者也。鄭玄云：詩者承也，政善則下民承而讃詠之，政惡則諷刺之。梁簡文云：詩者思也辭也，發(fā)慮在心謂之思，言見其懐抱者也。在辭為詩，在樂為歌，其本一也。故云好作歌以訊之是也。詩人先系其辭，然后播之樂曲。大康之亂，五子之歌，文近于詩，載于夏典；殷湯之盛，而有頌聲；文武克成王業(yè)，周公能致太平，四始六義煥然昭著；幽厲板蕩則變雅著，自茲以往，美刺相雜矣。
諸侯之詩謂之國風(fēng)，校其優(yōu)劣以為次序。周召二南之風(fēng)，圣人之詩，以為正經(jīng)，故處眾國之首。邶墉衛(wèi)居殷之舊地，畿內(nèi)方千里，比諸侯為大，故次二南。黍離謂王風(fēng)，嘆宗周之傾覆，卜洛之地不過六百，既狹于衛(wèi)，用以次之。平王東遷，晉鄭是依，鄭武公有功于王室，故次王風(fēng)。齊封營丘，初有百里，周公斥大九州島之地加太公之后，地居五百，小于王國，亦次鄭。魏國為晉獻(xiàn)公所滅，晉滅同姓見貶，故升魏于晉之上。晉唐叔受桐葉之封，地有四百，既小于齊，又居魏后。秦雖處西戎，能救周室，平王東遷之后以豐鎬之地賜之，周畿之內(nèi)地方八百，比晉則為不可，故宜次之。陳本侯爵，雖備三恪之裔，至于哀公荒淫不恤民事，故劣于秦，是用次之。曹子爵，昭公奢侈好任小人，土地侵削，故居檜后。豳詩是周公遭流言之作，且以救亂別繼公劉，故處國風(fēng)之后，列在小雅之前也。
王者之詩謂之雅。王政之事大小不同，歌小事用小雅，歌大事用大雅。大雅所陳文王之詩，受命作周，伐殷繼代，保先王之福祿，崇嚴(yán)配之廣孝，醉酒飽徳，能官用士，澤及四海，仁及草木，皆天子之大政也。小雅周公成王之詩，享食賓客，勞來羣臣，燕賜以懐諸侯，征伐以衛(wèi)中國，天子之小事也。國風(fēng)是諸侯之事，不得分為大小；頌是成功之美，其事本無大小。正風(fēng)正雅與頌，圣人之詩。哀時念亂為變。風(fēng)雅既有正，頌亦有正。自關(guān)雎至騶虞二十五篇為正風(fēng)，直言其徳而無美。自鹿鳴至菁菁者莪為正小雅，文王在上至卷阿為正大雅，清廟至般為正頌也。然頌聲從風(fēng)雅而來，故二南之風(fēng)為正繼，變風(fēng)之作齊衛(wèi)為始。齊哀公當(dāng)懿王之時，衛(wèi)頃公即夷王之代。有正即有變，風(fēng)雅既有變，頌亦有變。自王衛(wèi)至豳詩為變風(fēng)，自六月之詩至何草不黃為變小雅，自民勞至召旻為變大雅。風(fēng)雅之變自幽厲尤甚，魯殷為變頌，多陳變亂之辭也。
圣人不合稱變，為惑于流言，避居?xùn)|都，用陳先公之化，感悟成王，然后迎周公以致太平。故同于變風(fēng)，猶不得為變雅也。頌者本為太平盛徳之事，如天地之無不覆載，和樂興而頌聲作矣。在天子之徳，諸侯所致，魯以周公，故用四代禮樂，同于天子，亦得郊天。僖公又能修伯禽之法，復(fù)周公之土宇，故録其詩之頌，繼周王之末。
詩者有四始，始者正詩也，謂之正始。周召二南，國風(fēng)之正始。鹿鳴菁菁者莪為小雅之正始，文王在上至卷阿為大雅之正始，清廟至般為頌之正始。此詩陳圣人之徳為功用之極，修之則興，廢之則衰，正由此始也。
風(fēng)賦比興雅頌謂之六義，賦比興是詩人制作之情，風(fēng)雅頌是詩人所歌之用。諸侯稟王政風(fēng)化一國謂之為風(fēng)，王者制法于天下謂之為雅。頌者容也，賦者敷也，指事而陳布之也。然物類相從，善惡殊態(tài)，以惡類惡名之為比，墻有茨比方是子者也；以美擬美謂之為興，嘆詠盡韻善之深也。聽關(guān)雎聲和，知后妃能諧和眾妾，在河洲之闊逺，喻門壸之幽深。鴛鴦于飛，陳萬化得所，此之類也。
周者地名，周之先本自后稷，始播榖，堯封之邰。世傳其稷官，至曾孫公劉當(dāng)夏之衰世，乃失其職，居豳，豳即邠也，在戎狄之間。能修后稷之業(yè)。至殷為戎狄所迫，扶老攜幼而徙于周，周即岐山之南，人皆歸之，卒成王業(yè)。太王之子季厯，殷王帝乙之時受命于雍州，為西方伯。而文王由江南汝漢之諸侯，梁雍荊徐揚蔡六州已被文王之化，天下三分有其二矣，而猶服事于殷。文王述職行至于豐，受赤雀銜書之瑞，兼決虞芮之訟，以此為受命之年。筑室于豐，將岐周故地賜周公召公為食采邑，使施先君之教，其詩系之周召二公。行教自岐而南，六州之民其性不等，得圣人之化，謂之周南；得賢人之化，謂之召南。太王王季厚于仁賢，文王在諸侯之中而行王化，顧云道隔東鄰三方自絶于日月。當(dāng)此之時，西有昆夷羌戎之患，北有獫狁匈奴之難，東阻獨夫之紂，其化始自岐周，漸于江漢，時屬關(guān)右扶風(fēng)美陽縣，太王避狄而居之也。
詁者古也，謂古人之言與今有異。古謂之厥，今謂之其；古謂之權(quán)輿，今謂之始是也。訓(xùn)者謂別有意義，與爾雅一篇略同。肅肅敬也，雍雍和也，戚施面柔也，籧篨口柔也，無念念也，之子是子也，此謂之訓(xùn)也。傳者注之別名也，傳承師說謂之為傳，出自已意即為注。注起孔安國，傳有鄭康成。又或不名傳注而別謂之義，皆以解經(jīng)也。何晏杜元凱名為集解，蔡邕注月令謂之章句，范寧注榖梁謂之解，何休注公羊為學(xué)，鄭玄謂之箋，亦無義例述作之體，不欲相因耳。
序者緒也，如繭絲之有緒，申其述作之意也，亦與義同。今學(xué)者以為大序皆是子夏所作，未能無惑，如關(guān)雎之序首尾相結(jié)，冠束二南，故昭明太子亦云：大序是子夏全制，編入文選。其余眾篇之小序，子夏唯裁初句耳，至也字而止。葛覃后妃之本也，鴻鴈美宣王也，如此之類是也。其下皆是大毛自以詩中之意而系其辭也。后人見序下有注，又云東海衛(wèi)宏所作。事雖兩存，未為允當(dāng)。當(dāng)是鄭玄于毛公傳下即得稱箋，于毛公序末略而為注耳。毛公作傳之日漢興，已亡其六篇，但據(jù)亡篇之小序，惟有一句。毛既不見詩體，無由得措其辭也。又髙子是戰(zhàn)國時人，在子夏之后，當(dāng)子夏之世祭皆有尸靈星之尸，子夏無為取引。一句之下，多是毛公所如，非子夏明矣。箋者表也，毛公之傳有所滯隠，及不曲盡義類，重表明之。或云毛曽為北海太守，玄即北海髙密人也，以爵里之隔，致有禮讓文儒之道，其不然乎。
篇章之名久矣，篇言編也，古者無紙，籍書于簡，亦謂之編。簡策重大，則分之雅頌。章數(shù)亦謂之什，大略葢以十章為一別耳。詩是歌辭，皆有曲音，故章字音下加十，亦是其義。軍法十人為什。因言成句，亦謂之言。思無邪三字之句，故謂一言以蔽之。續(xù)有后語以繼之，如途巷之有委曲，乃謂之句。故學(xué)記云離經(jīng)絶句是也。頌中無十篇，亦謂之什者，后人因加之。
以關(guān)雎為目者，引羣連類也。關(guān)雎一名王雎，亦鵰類也，江東謂之鶚，幽燕謂之鷲。好在水渚汀洲食魚。此鳥雄雌之情至甚厚矣，然不雙飛，并偶不于人前，退在河渚之間，亦常獨處，以喻后妃性行貞専，居幽慎獨，深悅君子，不以容色相授，退處閨閫以禮自持，而無妬忌，諧和眾妾。后妃必能如此，可以風(fēng)化天下之人也。使夫婦有禮，則至性純和，生子必孝。孝則父子自相親愛，事君必忠，忠則朝廷正。朝廷正則禮行天下。此是因后妃之本，成王化之端也。
后妃者，王者夫人之號。后者君也，尊親也。又后者后也，六宮皆居于天子路寢之后，則百斯男繼后嗣也。顓頊之時未聞后妃之號，帝嚳始序星辰、象天官，后妃有四星，其一明者為正妃，即后也；余三者以為妃，即三夫人也。舜不立正妃，唯置三夫人也。后世就一人上又加其二為三，夏后氏因三夫人置九嬪，掌婦人之法度。殷人于九嬪之上又加其三，二十七世婦，廣其子孫，繼世不絶之名。周又因世婦加置八十一御女，為百二十人，次序而進(jìn)侍王之燕息。后即古之正妃，不在數(shù)中。其內(nèi)職皆擬外官，三夫人比三公，九嬪比九卿，二十七世婦比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御女比八十一元士，此周公之制。王治外政，后修內(nèi)職。
龍麟鳯龜白虎為五靈之長，乃圣王之嘉瑞。升平之世，王者有徳，應(yīng)期而至。若后妃行關(guān)雎之化，天下信厚守禮。至衰微之世，猶如龍麟至之時，關(guān)雎之徳能感麟者也。趾者足也，皆有足而能至也。以五行言之，禮屬南方火，信屬中央土，火則生土，循其母則感其子而應(yīng)至。
麟者屬信而應(yīng)禮也，其形似麏。麏即大獐也，似牛，一角，角頭有肉，示有武而不用也。黃色，圓蹄，音中黃鐘，行中規(guī)矩，不折生草，不害生蟲，不羣居，不侶行，如君子之不黨也。不入穽陷，如圣人有周身之防也。周室信厚，仁及草木，政之所應(yīng)也。
鵲巢感騶虞，義獸也，白虎，黒文，義屬西方金，毛蟲之長。亦不害生物，應(yīng)至信之徳，亦是土生金也。天子搜田以時，雖馳五豝一發(fā)而止，不忍殺傷，思如騶虞也。關(guān)雎所感，即后妃之化行也；鵲巢所感，亦夫人之化行也。不云夫人者，亦從略也。天子發(fā)射不至于五，喻取賢多也。
傳受第三
傳曰：仲尼沒而微言絶，七十子終而大義乖。故春秋分為五，詩分為四，古之學(xué)者口相師受，或文字假借，言音有殊，各自專門。是生同異。而秦季焚書之后，故名有魯詩、韓詩、毛詩、齊詩四家之說。[始皇三十四年焚書，三十五年坑儒，天下莫有挾藏詩書者。漢文始除挾書之令。又河間獻(xiàn)王多得古書獻(xiàn)之。景武之世方征儒術(shù)，典籍亦多，或藏之于屋壁，或得之于巖穴，自此而興焉]魯申培[音浮]公初與楚元王劉交俱受詩于浮丘伯[丘伯齊人，秦時諸生，本荀卿門人。呂太后召入南宮說詩，又遣王子郢與申公俱詣長安終其業(yè)。及郢為楚王，又使申公傳太子戊]，申公為詩作詁訓(xùn)，而無其傳。[傳即義注也。申公作詁訓(xùn)，不能解詩之意，號曰魯詩。教于鄉(xiāng)里弟子，為大官博士者十有余人。王臧官至郎中令，趙綰御史大夫，孔安國臨淮太守，周霸膠西內(nèi)史，魯賜東海太守，皆弟子也]武帝以安車蒲席輪征申公，拜太中大夫，時年八十余矣。[秦時博士官猶有三千人，如今太學(xué)生耳。得逃難者皆年老居家，恐不能至，以蒲席里車輪而征之。安車小車皆坐乗，駟馬之車則立乗。古之老臣未聽致仕者適四方，乗安車]申公授江公[瑕丘人]，江公授韋賢，賢授子玄成[并為丞相扶陽侯]，玄成傳兄子賞[賞以詩授昭帝，為大司馬車騎將軍]。江公又傳至王式[式為昌邑王師]，式傳褚少孫及薛廣徳[廣徳為御史大夫。少孫沛人，為博士，又續(xù)司馬遷史記，號褚先生]，廣徳授龔舎[舎楚人，為太山太守]。齊人轅固生[漢景帝博士，后為清河太守]為詩作傳，號曰齊詩，授夏侯始昌[始昌為昌邑王太傅]，始昌授后蒼[東海剡人，世為博士]，蒼授翼奉[下邳人，為諌議大夫]，又授蕭望之，又授匡衡[子咸又能明詩]。衡授師丹[瑯邪人，為大司空]。后漢陳元方亦學(xué)齊詩。燕人韓嬰[漢文帝時為博士，后為常山王太傅]廣推詩意，作內(nèi)外傳數(shù)萬言，號曰韓詩。其孫商亦以詩為博士，淮南賁[音肥]生初受之，燕趙之間好韓詩。賁生傳河內(nèi)趙生，趙生傳同郡蔡誼[誼亦為丞相，以詩授昭帝]及王吉[瑯邪人，昌邑中尉益州刺史亦受齊詩]。魯人毛公于其家作詩詁訓(xùn)，故曰毛詩[解詁訓(xùn)又注詩義，總名之為詁訓(xùn)傳。一云河閑人也]，河閑獻(xiàn)王見而深好之[獻(xiàn)王名徳，景帝之子]。趙人毛萇傳其業(yè)，號小毛公，為獻(xiàn)王博士。在漢朝，故毛詩不列于國庠，唯齊魯韓三家得立學(xué)官[太學(xué)諸生隨其所習(xí)]。小毛公傳同郡貫長卿，長卿傳齊人解延年[延年阿武令]，延年授徐敖[敖亦為魯詩，學(xué)于江公，以詩別傳王式]，敖授陳俠[九江人，王莽時講學(xué)大夫]。始自仲尼刪詩以授子夏，故子夏作關(guān)雎大序及諸篇小序，厯四傳至大毛公[一云子夏授魯人曽申，申傳魏人李克，克傳魯人孟仲子，即子思之弟子也。孟仲子二傳至趙人荀卿，卿六傳至大毛公。未知孰是]。漢平帝時，毛詩始立，興于齊梁，迄于皇唐。齊詩無人，魯詩沒，而魏晉不播江左。韓詩雖存，無傳習(xí)之者[后漢鄭眾賈逵馬融皆作毛詩傳。鄭眾河南人，官至大司農(nóng)，父興中大夫，注周禮。逵字景伯，為侍中，父徽字符伯，潁陰人，作左氏條例]。自鄭玄作箋，而三家之傳廢矣。魏太常王肅又述毛公義而駁鄭氏之非。晉孫毓為詩評十卷，論毛鄭王三家異同[毓北海人，為長沙太守]。宋征士周續(xù)之及雷次宗并作詩序義[續(xù)之鴈門人也，與次宗俱事廬山惠逺，次宗于雞籠山授南齊太祖]。江熙謝沈各注二十卷[沈會稽人，東晉時為著作郎]。陸璣作草木疏二卷，亦論蟲魚鳥獸。然土物所生，耳目不及，相承迷悞，明體乖殊，十得六七而已。[璣字符恪，呉郡人，呉太子中庶子烏程令]崔靈恩撰諸家集注二十四卷[靈恩梁桂州刺史]。沉重及徐爰作音義[重呉興人，爰至大中大夫]。梁武帝作詩大義四十卷。鄭玄又述詩意兼國風(fēng)土地氏族，作詩譜一卷。近代纂集諸家互興，理致淺薄者，恐非警策之要，不復(fù)遍舉也。又有解題一卷。
文體第四
虞書曰：工以納言，時而揚之。此君臣相戒歌，詩之漸也。詩發(fā)于言，言系乎辭，裁成曲度，謂之文章。引而伸之，以成歌詠。歌有折衷，音有清濁，音律相諧，即樂之用也。發(fā)一字未足舒懐，至于二音，殆成句矣。頌中有肇禋二字是也。三言成句，夜未央、綏萬邦、思無邪、振鷺終篇是也。四言成句，其類滋多。五言成句者，誰謂雀無角是也。六言成句者，昔者先王受命有如召公之句。七言成句，如彼筑室于道謀、不敢效我友自逸、我生之初尚無造是也。八言成句，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是也。不至九字十言者，聲長氣緩，難合雅章。文篇之大小，依章之多少，或一章為五篇，烈祖玄鳥是也?；蚨聻橐黄?，騶虞渭陽是也。多不過正月之詩。又桑柔十六章是也。句之內(nèi)少者，芣苢止于二句耳。多者載芟之詩三十一句，閟宮三十八句，不過于是也?；蛑卣鹿彩鲆皇拢商O是也?；蛞皇露袛?shù)章，甘棠之詩是也。又首章同而末異者，東山之詩是也。首章異而末同者，漢廣之詩是也。及乎辭余語助者，詩書同有之，已焉哉、謂之何哉，慨之深也。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加乎而二字為助者，悔之深也。其樂只且，美之深也。母也天只、不諒人只，椒聊且逺條且且與只，皆助語也。用矣字為助者，出自口矣。顏之厚矣。用之字者，左右流之寤寐求之是也。用也字者，何其處也必有以也允矣君子展也大成。用其字者，夜如何其，其亦助語也。用止字者，女心傷止征夫遑止。用者字者，有翩者鵻有芃者狐，又曰知我者謂我心憂是也。又以語助連正韻者，其虛其邪既亟只且，又曰是究是圖亶其然乎。逸詩曰唐棣之華偏其反而神之格思不可度思，思而皆助語也。用兮字者，多處一句之下，少處一句之中。美目盼兮儀既成兮，又曰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是也。日居月諸亦助語也。詩韻乖者，隔室聽音同于逺響，不甚切也。詩人之才有短長，言之直者取辭達(dá)而已矣。事之長者，歌之難盡，不思章句之繁，此皆詩之體。洎乎六國喪亂，弘多哀傷，深寄于騷文，怨刺不關(guān)于上國。前代尚質(zhì)，大約辭皆平淡，意極淳樸。后來英彥各擅文章，致遠(yuǎn)直尚于輕浮，鉤深曲歸于美麗，葢余勇可賈，逸氣難收，分鑣猶昧于漢初，雜體發(fā)揮于魏始。于是有辭有詠，為引為行，悲憤成謡，長吟效古，寓言感興，即事陳情。今古不同，未知其極。斯則變中之變也。雖無美刺之目，并屬詩家之流。故備論之耳。
興述第一
王澤竭而詩不作者，謂幽厲之后周室大壞，不能賞善罰惡，諷刺無益故也。詩樂相通，可以觀政矣。古之王者發(fā)言舉事，左右書之，猶慮臣有曲從、史無直筆，于是省方巡狩，大明黜陟。諸侯之國各使陳詩以觀風(fēng)，又置采詩之官而主納之，申命瞽史習(xí)其箴誦，廣聞教諌之義也。人心之哀樂，王政之得失，備于此矣。然詩者樂章也，不起鴻荒之代，始自女媧笙簧；神農(nóng)造瑟，未有音曲，亦無文詞。然嬰兒有善，則鳯自舞，其來尚矣。夫大樂與天地同和，后代圣人從而明之耳。上皇道質(zhì)，人無所感，雖形謳歌，未寄文字。俗薄政煩，歌謳理切，六代之樂同功異用。前者超忽，莫得而傳，虞舜之書始陳詩，詠五弦之琴，以歌南風(fēng)，其文詳也。自殷周洎于魯僖，六詩該備，而運鍾治亂，時有夷險。感物而動人之常情，升平則聞雅頌之音，喪亂惟陳怨刺之作。故何休云：男女怨恨，相從而謳歌之。饑者飽其食，勞者歌其事，是也。使老而無子者求詩于巷黨之間，聞之于鄉(xiāng)，鄉(xiāng)傳于邑，邑逹于國，國升于王。王不下堂而知率土之勞逸矣。初周公制禮，以著樂章，雅頌之音播于管弦、薦于郊國，而太師主職。及天厭周徳，禮壞樂崩，春秋之際舊章泯絶，司馬遷曰：古詩三千余篇，孔子去其繁重，可通于義者采而録之，遠(yuǎn)自稷契之功，次取殷周之盛，次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故用關(guān)雎為首；奄有邦家，而收牡馬之類。凡所刪定三百一十有一篇，合于宮商，書之玉版，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范寧曰：仲尼因魯史而修春秋，就太師而正雅頌。其言近之矣。夫四國所陳，臣下所獻(xiàn)，出自百家，辭生鄙俚，豈能盡善？若不刋正，無禆國風(fēng)。又遭暴秦，并為煨燼，而詩同樂章布于人口，三百之外唯亡六篇。比諸典籍，未為殘滅。詩者溫柔敦厚之教，曰思無邪，若不繼跡王業(yè)，何得謂之為雅？三代之封建九土、分星六服，諸侯唯存十五國而已，荊徐呉越僭竊名位，杞莒邾滕雜用夷禮，江黃道桐陷于楚服，不與諸夏同風(fēng)。葢亦沒而不取也。其徳薄而淺，自取削滅者，夫復(fù)奚言焉？
解說第二
詩含神霧云：詩者持也，在于敦厚之教，自持其心，諷刺之道可以扶持邦家者也。鄭玄云：詩者承也，政善則下民承而讃詠之，政惡則諷刺之。梁簡文云：詩者思也辭也，發(fā)慮在心謂之思，言見其懐抱者也。在辭為詩，在樂為歌，其本一也。故云好作歌以訊之是也。詩人先系其辭，然后播之樂曲。大康之亂，五子之歌，文近于詩，載于夏典；殷湯之盛，而有頌聲；文武克成王業(yè)，周公能致太平，四始六義煥然昭著；幽厲板蕩則變雅著，自茲以往，美刺相雜矣。
諸侯之詩謂之國風(fēng)，校其優(yōu)劣以為次序。周召二南之風(fēng)，圣人之詩，以為正經(jīng)，故處眾國之首。邶墉衛(wèi)居殷之舊地，畿內(nèi)方千里，比諸侯為大，故次二南。黍離謂王風(fēng)，嘆宗周之傾覆，卜洛之地不過六百，既狹于衛(wèi)，用以次之。平王東遷，晉鄭是依，鄭武公有功于王室，故次王風(fēng)。齊封營丘，初有百里，周公斥大九州島之地加太公之后，地居五百，小于王國，亦次鄭。魏國為晉獻(xiàn)公所滅，晉滅同姓見貶，故升魏于晉之上。晉唐叔受桐葉之封，地有四百，既小于齊，又居魏后。秦雖處西戎，能救周室，平王東遷之后以豐鎬之地賜之，周畿之內(nèi)地方八百，比晉則為不可，故宜次之。陳本侯爵，雖備三恪之裔，至于哀公荒淫不恤民事，故劣于秦，是用次之。曹子爵，昭公奢侈好任小人，土地侵削，故居檜后。豳詩是周公遭流言之作，且以救亂別繼公劉，故處國風(fēng)之后，列在小雅之前也。
王者之詩謂之雅。王政之事大小不同，歌小事用小雅，歌大事用大雅。大雅所陳文王之詩，受命作周，伐殷繼代，保先王之福祿，崇嚴(yán)配之廣孝，醉酒飽徳，能官用士，澤及四海，仁及草木，皆天子之大政也。小雅周公成王之詩，享食賓客，勞來羣臣，燕賜以懐諸侯，征伐以衛(wèi)中國，天子之小事也。國風(fēng)是諸侯之事，不得分為大小；頌是成功之美，其事本無大小。正風(fēng)正雅與頌，圣人之詩。哀時念亂為變。風(fēng)雅既有正，頌亦有正。自關(guān)雎至騶虞二十五篇為正風(fēng)，直言其徳而無美。自鹿鳴至菁菁者莪為正小雅，文王在上至卷阿為正大雅，清廟至般為正頌也。然頌聲從風(fēng)雅而來，故二南之風(fēng)為正繼，變風(fēng)之作齊衛(wèi)為始。齊哀公當(dāng)懿王之時，衛(wèi)頃公即夷王之代。有正即有變，風(fēng)雅既有變，頌亦有變。自王衛(wèi)至豳詩為變風(fēng)，自六月之詩至何草不黃為變小雅，自民勞至召旻為變大雅。風(fēng)雅之變自幽厲尤甚，魯殷為變頌，多陳變亂之辭也。
圣人不合稱變，為惑于流言，避居?xùn)|都，用陳先公之化，感悟成王，然后迎周公以致太平。故同于變風(fēng)，猶不得為變雅也。頌者本為太平盛徳之事，如天地之無不覆載，和樂興而頌聲作矣。在天子之徳，諸侯所致，魯以周公，故用四代禮樂，同于天子，亦得郊天。僖公又能修伯禽之法，復(fù)周公之土宇，故録其詩之頌，繼周王之末。
詩者有四始，始者正詩也，謂之正始。周召二南，國風(fēng)之正始。鹿鳴菁菁者莪為小雅之正始，文王在上至卷阿為大雅之正始，清廟至般為頌之正始。此詩陳圣人之徳為功用之極，修之則興，廢之則衰，正由此始也。
風(fēng)賦比興雅頌謂之六義，賦比興是詩人制作之情，風(fēng)雅頌是詩人所歌之用。諸侯稟王政風(fēng)化一國謂之為風(fēng)，王者制法于天下謂之為雅。頌者容也，賦者敷也，指事而陳布之也。然物類相從，善惡殊態(tài)，以惡類惡名之為比，墻有茨比方是子者也；以美擬美謂之為興，嘆詠盡韻善之深也。聽關(guān)雎聲和，知后妃能諧和眾妾，在河洲之闊逺，喻門壸之幽深。鴛鴦于飛，陳萬化得所，此之類也。
周者地名，周之先本自后稷，始播榖，堯封之邰。世傳其稷官，至曾孫公劉當(dāng)夏之衰世，乃失其職，居豳，豳即邠也，在戎狄之間。能修后稷之業(yè)。至殷為戎狄所迫，扶老攜幼而徙于周，周即岐山之南，人皆歸之，卒成王業(yè)。太王之子季厯，殷王帝乙之時受命于雍州，為西方伯。而文王由江南汝漢之諸侯，梁雍荊徐揚蔡六州已被文王之化，天下三分有其二矣，而猶服事于殷。文王述職行至于豐，受赤雀銜書之瑞，兼決虞芮之訟，以此為受命之年。筑室于豐，將岐周故地賜周公召公為食采邑，使施先君之教，其詩系之周召二公。行教自岐而南，六州之民其性不等，得圣人之化，謂之周南；得賢人之化，謂之召南。太王王季厚于仁賢，文王在諸侯之中而行王化，顧云道隔東鄰三方自絶于日月。當(dāng)此之時，西有昆夷羌戎之患，北有獫狁匈奴之難，東阻獨夫之紂，其化始自岐周，漸于江漢，時屬關(guān)右扶風(fēng)美陽縣，太王避狄而居之也。
詁者古也，謂古人之言與今有異。古謂之厥，今謂之其；古謂之權(quán)輿，今謂之始是也。訓(xùn)者謂別有意義，與爾雅一篇略同。肅肅敬也，雍雍和也，戚施面柔也，籧篨口柔也，無念念也，之子是子也，此謂之訓(xùn)也。傳者注之別名也，傳承師說謂之為傳，出自已意即為注。注起孔安國，傳有鄭康成。又或不名傳注而別謂之義，皆以解經(jīng)也。何晏杜元凱名為集解，蔡邕注月令謂之章句，范寧注榖梁謂之解，何休注公羊為學(xué)，鄭玄謂之箋，亦無義例述作之體，不欲相因耳。
序者緒也，如繭絲之有緒，申其述作之意也，亦與義同。今學(xué)者以為大序皆是子夏所作，未能無惑，如關(guān)雎之序首尾相結(jié)，冠束二南，故昭明太子亦云：大序是子夏全制，編入文選。其余眾篇之小序，子夏唯裁初句耳，至也字而止。葛覃后妃之本也，鴻鴈美宣王也，如此之類是也。其下皆是大毛自以詩中之意而系其辭也。后人見序下有注，又云東海衛(wèi)宏所作。事雖兩存，未為允當(dāng)。當(dāng)是鄭玄于毛公傳下即得稱箋，于毛公序末略而為注耳。毛公作傳之日漢興，已亡其六篇，但據(jù)亡篇之小序，惟有一句。毛既不見詩體，無由得措其辭也。又髙子是戰(zhàn)國時人，在子夏之后，當(dāng)子夏之世祭皆有尸靈星之尸，子夏無為取引。一句之下，多是毛公所如，非子夏明矣。箋者表也，毛公之傳有所滯隠，及不曲盡義類，重表明之。或云毛曽為北海太守，玄即北海髙密人也，以爵里之隔，致有禮讓文儒之道，其不然乎。
篇章之名久矣，篇言編也，古者無紙，籍書于簡，亦謂之編。簡策重大，則分之雅頌。章數(shù)亦謂之什，大略葢以十章為一別耳。詩是歌辭，皆有曲音，故章字音下加十，亦是其義。軍法十人為什。因言成句，亦謂之言。思無邪三字之句，故謂一言以蔽之。續(xù)有后語以繼之，如途巷之有委曲，乃謂之句。故學(xué)記云離經(jīng)絶句是也。頌中無十篇，亦謂之什者，后人因加之。
以關(guān)雎為目者，引羣連類也。關(guān)雎一名王雎，亦鵰類也，江東謂之鶚，幽燕謂之鷲。好在水渚汀洲食魚。此鳥雄雌之情至甚厚矣，然不雙飛，并偶不于人前，退在河渚之間，亦常獨處，以喻后妃性行貞専，居幽慎獨，深悅君子，不以容色相授，退處閨閫以禮自持，而無妬忌，諧和眾妾。后妃必能如此，可以風(fēng)化天下之人也。使夫婦有禮，則至性純和，生子必孝。孝則父子自相親愛，事君必忠，忠則朝廷正。朝廷正則禮行天下。此是因后妃之本，成王化之端也。
后妃者，王者夫人之號。后者君也，尊親也。又后者后也，六宮皆居于天子路寢之后，則百斯男繼后嗣也。顓頊之時未聞后妃之號，帝嚳始序星辰、象天官，后妃有四星，其一明者為正妃，即后也；余三者以為妃，即三夫人也。舜不立正妃，唯置三夫人也。后世就一人上又加其二為三，夏后氏因三夫人置九嬪，掌婦人之法度。殷人于九嬪之上又加其三，二十七世婦，廣其子孫，繼世不絶之名。周又因世婦加置八十一御女，為百二十人，次序而進(jìn)侍王之燕息。后即古之正妃，不在數(shù)中。其內(nèi)職皆擬外官，三夫人比三公，九嬪比九卿，二十七世婦比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御女比八十一元士，此周公之制。王治外政，后修內(nèi)職。
龍麟鳯龜白虎為五靈之長，乃圣王之嘉瑞。升平之世，王者有徳，應(yīng)期而至。若后妃行關(guān)雎之化，天下信厚守禮。至衰微之世，猶如龍麟至之時，關(guān)雎之徳能感麟者也。趾者足也，皆有足而能至也。以五行言之，禮屬南方火，信屬中央土，火則生土，循其母則感其子而應(yīng)至。
麟者屬信而應(yīng)禮也，其形似麏。麏即大獐也，似牛，一角，角頭有肉，示有武而不用也。黃色，圓蹄，音中黃鐘，行中規(guī)矩，不折生草，不害生蟲，不羣居，不侶行，如君子之不黨也。不入穽陷，如圣人有周身之防也。周室信厚，仁及草木，政之所應(yīng)也。
鵲巢感騶虞，義獸也，白虎，黒文，義屬西方金，毛蟲之長。亦不害生物，應(yīng)至信之徳，亦是土生金也。天子搜田以時，雖馳五豝一發(fā)而止，不忍殺傷，思如騶虞也。關(guān)雎所感，即后妃之化行也；鵲巢所感，亦夫人之化行也。不云夫人者，亦從略也。天子發(fā)射不至于五，喻取賢多也。
傳受第三
傳曰：仲尼沒而微言絶，七十子終而大義乖。故春秋分為五，詩分為四，古之學(xué)者口相師受，或文字假借，言音有殊，各自專門。是生同異。而秦季焚書之后，故名有魯詩、韓詩、毛詩、齊詩四家之說。[始皇三十四年焚書，三十五年坑儒，天下莫有挾藏詩書者。漢文始除挾書之令。又河間獻(xiàn)王多得古書獻(xiàn)之。景武之世方征儒術(shù)，典籍亦多，或藏之于屋壁，或得之于巖穴，自此而興焉]魯申培[音浮]公初與楚元王劉交俱受詩于浮丘伯[丘伯齊人，秦時諸生，本荀卿門人。呂太后召入南宮說詩，又遣王子郢與申公俱詣長安終其業(yè)。及郢為楚王，又使申公傳太子戊]，申公為詩作詁訓(xùn)，而無其傳。[傳即義注也。申公作詁訓(xùn)，不能解詩之意，號曰魯詩。教于鄉(xiāng)里弟子，為大官博士者十有余人。王臧官至郎中令，趙綰御史大夫，孔安國臨淮太守，周霸膠西內(nèi)史，魯賜東海太守，皆弟子也]武帝以安車蒲席輪征申公，拜太中大夫，時年八十余矣。[秦時博士官猶有三千人，如今太學(xué)生耳。得逃難者皆年老居家，恐不能至，以蒲席里車輪而征之。安車小車皆坐乗，駟馬之車則立乗。古之老臣未聽致仕者適四方，乗安車]申公授江公[瑕丘人]，江公授韋賢，賢授子玄成[并為丞相扶陽侯]，玄成傳兄子賞[賞以詩授昭帝，為大司馬車騎將軍]。江公又傳至王式[式為昌邑王師]，式傳褚少孫及薛廣徳[廣徳為御史大夫。少孫沛人，為博士，又續(xù)司馬遷史記，號褚先生]，廣徳授龔舎[舎楚人，為太山太守]。齊人轅固生[漢景帝博士，后為清河太守]為詩作傳，號曰齊詩，授夏侯始昌[始昌為昌邑王太傅]，始昌授后蒼[東海剡人，世為博士]，蒼授翼奉[下邳人，為諌議大夫]，又授蕭望之，又授匡衡[子咸又能明詩]。衡授師丹[瑯邪人，為大司空]。后漢陳元方亦學(xué)齊詩。燕人韓嬰[漢文帝時為博士，后為常山王太傅]廣推詩意，作內(nèi)外傳數(shù)萬言，號曰韓詩。其孫商亦以詩為博士，淮南賁[音肥]生初受之，燕趙之間好韓詩。賁生傳河內(nèi)趙生，趙生傳同郡蔡誼[誼亦為丞相，以詩授昭帝]及王吉[瑯邪人，昌邑中尉益州刺史亦受齊詩]。魯人毛公于其家作詩詁訓(xùn)，故曰毛詩[解詁訓(xùn)又注詩義，總名之為詁訓(xùn)傳。一云河閑人也]，河閑獻(xiàn)王見而深好之[獻(xiàn)王名徳，景帝之子]。趙人毛萇傳其業(yè)，號小毛公，為獻(xiàn)王博士。在漢朝，故毛詩不列于國庠，唯齊魯韓三家得立學(xué)官[太學(xué)諸生隨其所習(xí)]。小毛公傳同郡貫長卿，長卿傳齊人解延年[延年阿武令]，延年授徐敖[敖亦為魯詩，學(xué)于江公，以詩別傳王式]，敖授陳俠[九江人，王莽時講學(xué)大夫]。始自仲尼刪詩以授子夏，故子夏作關(guān)雎大序及諸篇小序，厯四傳至大毛公[一云子夏授魯人曽申，申傳魏人李克，克傳魯人孟仲子，即子思之弟子也。孟仲子二傳至趙人荀卿，卿六傳至大毛公。未知孰是]。漢平帝時，毛詩始立，興于齊梁，迄于皇唐。齊詩無人，魯詩沒，而魏晉不播江左。韓詩雖存，無傳習(xí)之者[后漢鄭眾賈逵馬融皆作毛詩傳。鄭眾河南人，官至大司農(nóng)，父興中大夫，注周禮。逵字景伯，為侍中，父徽字符伯，潁陰人，作左氏條例]。自鄭玄作箋，而三家之傳廢矣。魏太常王肅又述毛公義而駁鄭氏之非。晉孫毓為詩評十卷，論毛鄭王三家異同[毓北海人，為長沙太守]。宋征士周續(xù)之及雷次宗并作詩序義[續(xù)之鴈門人也，與次宗俱事廬山惠逺，次宗于雞籠山授南齊太祖]。江熙謝沈各注二十卷[沈會稽人，東晉時為著作郎]。陸璣作草木疏二卷，亦論蟲魚鳥獸。然土物所生，耳目不及，相承迷悞，明體乖殊，十得六七而已。[璣字符恪，呉郡人，呉太子中庶子烏程令]崔靈恩撰諸家集注二十四卷[靈恩梁桂州刺史]。沉重及徐爰作音義[重呉興人，爰至大中大夫]。梁武帝作詩大義四十卷。鄭玄又述詩意兼國風(fēng)土地氏族，作詩譜一卷。近代纂集諸家互興，理致淺薄者，恐非警策之要，不復(fù)遍舉也。又有解題一卷。
文體第四
虞書曰：工以納言，時而揚之。此君臣相戒歌，詩之漸也。詩發(fā)于言，言系乎辭，裁成曲度，謂之文章。引而伸之，以成歌詠。歌有折衷，音有清濁，音律相諧，即樂之用也。發(fā)一字未足舒懐，至于二音，殆成句矣。頌中有肇禋二字是也。三言成句，夜未央、綏萬邦、思無邪、振鷺終篇是也。四言成句，其類滋多。五言成句者，誰謂雀無角是也。六言成句者，昔者先王受命有如召公之句。七言成句，如彼筑室于道謀、不敢效我友自逸、我生之初尚無造是也。八言成句，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是也。不至九字十言者，聲長氣緩，難合雅章。文篇之大小，依章之多少，或一章為五篇，烈祖玄鳥是也?；蚨聻橐黄?，騶虞渭陽是也。多不過正月之詩。又桑柔十六章是也。句之內(nèi)少者，芣苢止于二句耳。多者載芟之詩三十一句，閟宮三十八句，不過于是也?；蛑卣鹿彩鲆皇拢商O是也?；蛞皇露袛?shù)章，甘棠之詩是也。又首章同而末異者，東山之詩是也。首章異而末同者，漢廣之詩是也。及乎辭余語助者，詩書同有之，已焉哉、謂之何哉，慨之深也。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加乎而二字為助者，悔之深也。其樂只且，美之深也。母也天只、不諒人只，椒聊且逺條且且與只，皆助語也。用矣字為助者，出自口矣。顏之厚矣。用之字者，左右流之寤寐求之是也。用也字者，何其處也必有以也允矣君子展也大成。用其字者，夜如何其，其亦助語也。用止字者，女心傷止征夫遑止。用者字者，有翩者鵻有芃者狐，又曰知我者謂我心憂是也。又以語助連正韻者，其虛其邪既亟只且，又曰是究是圖亶其然乎。逸詩曰唐棣之華偏其反而神之格思不可度思，思而皆助語也。用兮字者，多處一句之下，少處一句之中。美目盼兮儀既成兮，又曰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是也。日居月諸亦助語也。詩韻乖者，隔室聽音同于逺響，不甚切也。詩人之才有短長，言之直者取辭達(dá)而已矣。事之長者，歌之難盡，不思章句之繁，此皆詩之體。洎乎六國喪亂，弘多哀傷，深寄于騷文，怨刺不關(guān)于上國。前代尚質(zhì)，大約辭皆平淡，意極淳樸。后來英彥各擅文章，致遠(yuǎn)直尚于輕浮，鉤深曲歸于美麗，葢余勇可賈，逸氣難收，分鑣猶昧于漢初，雜體發(fā)揮于魏始。于是有辭有詠，為引為行，悲憤成謡，長吟效古，寓言感興，即事陳情。今古不同，未知其極。斯則變中之變也。雖無美刺之目，并屬詩家之流。故備論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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