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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弟費錢魏名獻計 母生氣仇福分家

聊齋俚曲集 作者:(清)蒲松齡


  卻說那仇福別了秋桂來家,把那上嫖的心腸,倒冷淡了許多。只是認定魏名合他相厚,悶了就去找他,拿著三五百錢賭博。

  [耍孩兒]說他潮實是潮,認定魏名實相交,時常跑去登門叫。不是攢窮是玩耍,就是吃酒帶著梢,知心話不向別人告。雖沒有多錢賭博,三五百丟凈開交。

  一日飲酒中間,魏名說:"如今令堂病了,您兩口子無所不做,令弟在書房里自在。家當(dāng)是大家伙里的家當(dāng),為嗄都著他自己費了?"

  仇大嬸臥床頭,事不平著實謅,豐苦叫您兩口受。令弟清閑不管事,讀書還要使束修,分家你不能偏從厚。這不是學(xué)臺就考,他上府去把錢丟?

  "在我看來,你不如分開罷,費也費的是他的。不著咱厚,我也不勸你。"仇福說:"是呢。不著你說,我還想不到這里哩。"仇大郎聽著他,你說的是實話,不相厚誰肯將我掛?忽然提醒糊突夢,急忙今晚早到家,見娘就說分了罷。方且待刷刮盤纏,細尋思我為什么?

  仇福來到家,合姜娘子說:"咱分開罷。"姜娘子說:"怎么說呢?"仇福說:"著我糶谷,給二弟做盤費。我尋思著,公伙里的錢,他拿著花費,不如分了好。"

  我打水你漉漿,你也忙我也忙,他道清閑卻極胖。除了盤費不算賬,考了還要買文章,偏他自己費家當(dāng)。不如咱合他分開,也省下幾石粗糧。

  姜娘子說:"你這樣胡說,是誰挑唆的?你聽我道來。"兄合弟是同胞,指望他步步高,他做官咱也得榮耀。人家沒了父合'母,哥哥還把兄弟教,娶媳婦合費錢合鈔。不知你聽誰挑唆,極精細卻是極潮。

  姜娘子念誦了一回,才不敢做聲了。刷刮了盤費,打發(fā)二郎上了府。魏名見他沒動靜,又對著仇福著實條陳那不分的利害。請師傅費錢財,舍弟O縱然做秀才,兩考還得十千外。你若用著使幾個,去稟令堂口難開。使乜錢由不的心里,待分了家來去在你,尋思起那樣的自在?

  仇福有幾兩私囊銀子,零碎賭博買酒,凄離沒了。待去看看春嬌,正愁著沒錢,魏名的話,正說著他的癢處。他跑來家,就直山直卯的,合他娘說待要分家。他娘聽的說,幾乎氣死!

  罵畜生太欺心,自估著成了人,逐日擺乜溜子陣。想是您媳婦挑唆你,不待自家受苦辛,老婆漢子不長進!你待去佯常就去,一垅地也休要想分!

  徐氏一行哭,一行罵。姜娘子進來問:"娘是為嗄?"徐氏說:"你待分開罷呢!"姜娘子聽說,冤屈的著極,就哭了。

  手指著仇大郎,誰著你這么樣?十日以前合我說,著我數(shù)喇了一千行,并不會把嘴來謽。今日又著娘生氣,你幾時合我商量?仇福氣也不喘。徐氏見姜娘子極的抓耳撓腮的,就知道不該他事。便說:"你每日極好,也想著你做不出這樣事來。只是我沒處怨了,就屈了你了。"

  當(dāng)面鼓對面鑼,他自己要快活,這可怎么合他過?看著不像你做的事,但只是別人為甚么,必然是你圖快樂。都知是真真的禽獸,你不必淚眼婆娑。

  兩個折辨了一回,仇福撅著那嘴去了。發(fā)恨說:"既不分家,我還給別人攢家當(dāng)!"果然著他糶一石,他就糶三石,大腰貶著錢去賭博。

  [西調(diào)]從上來敗家的道,說他嫖還沒大嫖,只光賭,一宿就是七八吊!說他潮何曾是潮?極精細的光棍就是好撈,贏了又待賭,輸了又去撈。飯也不吃,只是去湊梢,上了賭,好像有個星兒照。賭了會子,一困谷都凈了。姜娘子說他,他又不聽;又不敢對他娘說。尋思他一霎也費不凈。及至開困一看,大驚失色,也就不敢瞞他娘了。雙膝跪在床兒下,未開口那淚珠兒先吊下,一句句告訴他從前的話。咱這么家人家,指望著甚么?雖然糶了幾石糧,也卻還不大差。方才去開固,幾乎把奴唬殺!谷困凈了,往后咱可待吃嗄?徐氏唬了一驚說:"七八十石谷那里去了?必然是那賊殺的輸了!"找他,他又沒在家。等了等,自家來了。他娘說:"你過來。"往前湊了湊。他娘說:"再靠前。"他又往前湊了湊。那床上一個碗盆子,拾起來分頭就打,打了一個跟頭,鮮血直流。姜娘子抓了一把灰來,給他罨上。他娘說:"你不要理他!"

  我怎么生下這樣禽獸!這一樣?xùn)|西斷斷難留!姜大姐你不必將他救。也不知他做的甚么事,看見我只是一溜。誰想他緝頭夜貓,已是成了下流,把正經(jīng)事一筆全勾。尋思起剁了他乜賊頭!把賊頭掛出去,叫那老*(左瓜右鳥)野鵲吃他那肉!

  姜娘子給他包了頭。他還說:"我甚么不是,打我這么一下子?"姜娘子說:"為不見了谷子。"他才沒做聲。他娘說:"罷罷!可分開你罷。一頃二十畝地,留下四十畝養(yǎng)老,別的平分開,任你去踢弄罷。"

  每日是濟著你用,八個石白谷一旦全空,我還做著南柯夢。你這行子,合那牛驢豬狗一樣同!我積下幾石糧食,也帶不了去脫生。狠扒了你那心,恐怕不窮,恐怕不窮??雌饋恚裟?(左日右喿)子也不中用!著人找了他叔伯哥來,立了文書,寫了兩個鬮,叫仇福來拾。仇福那頭雖疼,卻喜如了意,竟然就來拾了。姜娘子大哭起來了。

  [還鄉(xiāng)韻]罵聲強人不成個貨!還嗄臉來把鬮來摸索?這樣人我待跟著你怎么過?不只光沒甚么下鍋,只怕這幾畝薄田,烏溫的時節(jié)不多。一個不成人的漢子,配著個迂囊老婆,未必不就死,也就不能長活。不如我尋了死,省的捱那冤屈餓!

  姜娘子哭了多時。徐氏說:"你既攤著這樣?xùn)|西,也是你命里不好。不必哭了,給你四五斗麥子,三四斗豆子,你去做飯吃去罷。"

  姜娘子去把房門進,破頭的丈夫在那里呻吟。害頭痛也不問他甚不甚,臉兒朝墻淚珠兒紛紛,我是那輩子瞎了眼,就嫁你這個強人!你糊迷著心眼,說說還嗔,必然到片瓦根椽,才是個斷根。只怕你討飯吃還沒條棍!

  仇福也不做聲,聽著姜娘子數(shù)量著哭,一日沒吃飯,就暗宿了。到底病人也沒力氣,雖然狠打,也沒打犯,疼了一宿,就好了。

  [耍孩兒]腫的頭好似筐,過夜卻比頭夜強。姜娘子知道無妨賬,說你又咱不疼了?我看你死也應(yīng)當(dāng)!打殺卻也告不的狀。但望你頭疼不好,省的去手長丁瘡。

  仇福說:"分開你清閑不好么?"姜娘子說:"我不愛你這樣疼我。"看咱娘病在家,燒火沒人替替他,有飯可也吃不下。況且你心不大好,安心一味胡*(左扌右料)打,看情苗叫人心害怕。你若是依老本等,不孝些也還不差。

  姜娘子念誦了陣子,天就明上來了,疾忙梳了頭,依舊去伺候婆婆。徐氏說:"咱分開了,你去做你的去罷,我外頭叫個客家媳婦子來,給我支使。"姜娘子聽說,又哭起來了。

  姜娘子淚盈盈,他著娘把氣生,原是他不通人性。昨日雖然分開了,奴心不曾有變更,怎能忘了親娘病?雖是他為兒不孝,望娘親照舊看承。

  徐氏也吊下淚來說:"咳!這么個賢慧媳婦,怎么攤了一個畜生!"

  可恨那老雜毛,生下這忘八羔,不是尋常那不肖。是我前生有冤孽,把這個媳婦蒂累了,一輩子惹的旁人笑!我那兒你死活捱著,有我在不叫你抱瓢!

  姜娘子做了飯,打發(fā)他婆婆吃了,才搲了升麥子碾上,掐了掐,烙了兩個黑餅,丟給他說:"這不是咱過的日子,你可受用。"

  姜娘子心痛酸,倒餓了整一天,這不是餅?zāi)憧苫?。原是你待享這富貴,與別人大不相干。

  姜娘子又到了婆婆那屋里,刷鍋洗碗。他娘說:"你吃了飯了么?"姜娘子說:"吃了。"徐氏說:"你沒吃著。我剩下的,你吃些罷。你再來做的多著些。分開們哩,是為你來么?"

  我的兒你聽言:分不分是一般,散了也不是為你散。你就趁閑趕下餅,休要管他*(左饣右宣)不*(左饣右宣)。好媳婦既無二意,我照常一樣相看。娘倆講了款,照常的過,只把仇福蹬開。未知后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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