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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應妖夢圓明園遭劫頒哀詔文宗帝大行

清朝秘史 作者:陸士諤


話說恭親王聞報洋兵殺來,僧、瑞兩軍,不戰(zhàn)自潰,嚇得半晌說不出話。忽報內務府大臣文豐求見。恭親王跺腳道:“什么?還要見我做怎么?回掉他,我不得閑呢!” 太監(jiān)入報:“洋兵要進園來了,桂中堂已經避到廣寧門去了。” 恭親王道:“老桂真是壞東西,他腿也不知互我一聲兒?!? 隨命備馬,帶了三五個從人,奔出園門,加上兩鞭,向長辛店一帶奔去。隨后大學士瑞麟、步軍統(tǒng)領文祥恰也奔到。一位親王,兩位大臣,只好暫時屈尊,就在長辛店居祝暫時按下。 卻說內務府大臣文豐求見恭親王,太監(jiān)回出話來,說是不得閑。文豐正在沒好氣,忽見腳步聲歷亂,侍衛(wèi)人等轟傳恭親王爺、瑞中堂、桂中堂、文大臣都走了,咱們也各自兒散吧。 文豐耳聞目見,都是全軀避難之徒,長嘆一聲,順著花蔭走去。 正是鏤月開云地方,樓閣重重,宮庭寂寂,那四春娘娘,早已隨扈熱河去了。文豐到此,惆悵沉香亭畔,艷想楊妃;徘徊濯錦江邊,悲懷蜀帝。春宜一院,痛此際愁絕宮中;月落三更,慨往日痕留枝上。血點芳枝,魂銷寶帳,不勝今昔盛衰之慨。 正在憑今吊古,忽聽得排槍聲響,排槍過后,隨一派西洋軍樂之聲,由遠而近,漸漸進園來了。園丁飛報洋兵搶進則春門,直向正大光明殿來了。文豐聞報,不慌不忙,跪下地去,向北叩了九個頭道:“微臣無能,只有一死報國了。” 叩罷頭,向堂后池里只一跳,兩個水旋花,沉下池底去了。洋兵進了圓明園,殉難官員除了總管內務大臣文豐外,還有清漪園外郎泰清,全家十六口,合室自焚;中營千總燕桂,全家十六口,同時遇害。 洋人僭居御園的消息,傳到長辛店,恭親王急極,忙與瑞、桂二中堂商議。桂良道:“洋人不肯和議,大約為巴夏里未釋的緣故。論到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怡親王當時原也欠于斟酌。 ”恭親王道:“釋放之后,不知他肯就咱們的范圍不肯?” 桂良道:“推情度理,總比不釋放好一點子”。恭親王道:“事到如今,除了這個,竟也沒有別的法子?!? 于是一面照會英人,一面行文順天府尹叫把巴夏里開釋,就派恒祺陪送他回營,約定次日開議款事。誰料巴夏里拘著,洋人還有個顧忌,一朝放出,宛似蒼龍入海,猛虎歸山,咆哮搏噬,猛烈得無可言喻。 這一夜,海淀地方,火光燭天,焚燒竟夕。恭親王派人往探,說是御園左邊的民房,被洋人縱了火。次日,軍探報稱,洋兵移營在安定門外,御園宮殿已被他們抄掠了個遍,狼藉到不忍言說。恭親王此時,除了頓足浩嘆,也沒有別的法子。忽門上送進一角文書,卻是洋官照會。拆開瞧時,要求全權大臣入城會議和約的事。恭親王皺眉道:“這又是很難的難題目。” 桂良道:“聽說留京王大臣合詞奏行在,請旨趨王爺入城速定撫議呢。” 恭親王道:“上節(jié)旨意,究竟沒有下,我總遵旨辦事是了。” 從此豫親王等屢來催請,恭親王切時不睬。后來催請的人愈變愈多,礙于情面,沒奈何,移駐廣寧門外之天寧寺,總算跟都城又近了一閘子。行止猶豫,進退維谷。正這當兒,忽地接到行在密諭,密諭大意:略稱此時斷難入城辦撫,且令擇地駐扎等語。恭親王喜道:“明見萬里,真是堯舜之君?!? 從此恭親王安居城外,每日只領恒棋等跟英人往來辯論。此時英法兩國,開出條款,英國除八年所定五十六款照行外,續(xù)增九條;法國除八年所定四十二條照行外,續(xù)增十條:大意在加索賠款,多占碼頭,以及天津通商,京師寄住等事。恭親王答應奏請圣裁,一俟奉到批回,即行訂期換約。 似此有求必應,總無枝節(jié)可生。不意一波乍乎,一波又起,怡王擒獲巴夏里時光,所有巴夏里的從人數(shù)十名,悉數(shù)囚送刑部訊供,監(jiān)禁大興、宛平兩縣牢獄。這一班洋人,平日衛(wèi)生一道,都是很講究的。中國黑暗地獄滋味,哪里嘗的慣,二十多天工夫,早監(jiān)斃了十多名。此番和約成功,例須釋放回營,洋將大怒,行文責問,就要渝盟興師。恭親王皺眉道:“洋人真不好弄,事到如今,說不得吞聲飲恨。” 立遣恒祺前往謝罪。 洋人不肯答應,聲言要攻打紫禁城,恭親王大驚。這夜圓明園忽然火起,煙焰沖霄,火光爝天,熊熊炎炎,直紅了半片天,愈燒愈厲害。燒到天明,火得了風勢,更得飛揚拔扈,倒壁摧墻,厲害到個不堪收拾。恭親王派人探視,回報是洋兵縱的火,守園丁役,排龍灌救,都被洋兵開槍打退。這圓明園真也廣闊不過,從景山焚起,昆明湖一帶,直燒了三日三夜。雍正、干壟嘉慶、道光、咸豐五朝百余年積蓄,數(shù)萬里的收藏,剛被洋人小小一點火,就燒了個精光完結。前兒還是蘭宮桂殿,風閣龍樓,曾幾何時,就變了數(shù)堆瓦礫,一片荒涼。只剩得頹垣破井,留在天壤間,徒供后人憑吊而已。最可惜是若大一座園林,鑿水堆山,植卉種木,一應布景,經營意匠,都是四海文人,兩江才子。往后就有這個物力,要恢復舊觀,人才消乏,可也萬萬不能夠了。赫赫宗周,莽莽禾黍,光景也是天數(shù)呢。 當下恭親王驚恐異常,忙遣恒祺到法國公使噶啰那里,請他居間排解。恒祺回來,說法使已經應允了,大致不過多花掉幾兩銀子,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恭親王聽了,心始稍寬,法使英營去了三次,反復辯論,總算說了成功。回告恭親王,要中國撫恤死者銀子五十萬兩,恭親王一口答應。照會英人,請定換約日子。英使照復前來,須俟恤款交清,然后立盟修好。于是搜括京師內外庫,勉強湊足了五十萬,特派恒棋解赴英營。 英人答應準十一日,在京城禮部大堂換約。恭親王立刻傳諭該部備辦供帳。 九月十一黑蛋,恭親王奕訢率同大學士賈楨、周祖培、尚書趙光、陳孚恩、侍郎潘曾瑩、宋晉等各帶護衛(wèi)入城,到禮部衙門等候。禁兵人等都在正陽門外排隊站立。候到辰牌時光,才見洋兵整隊而來。間以洋樂,聲情激越,聞之令人氣壯,公使參贊坐的是八人大轎,其余翻譯人號都是四人轎。轎子到大門,恭親王率同眾官拱手相迎,公使額羅金、參贊巴夏里,就在轎中行了個免冠禮。出了轎,恭親王陪著,分東西階入內,陪到大堂,筵席早巳設好,恭親王與額羅金分左右入座。作樂上萊,樽俎之間,彬彬有禮。那張和約,就在席間調換了,禮成而散。次日,就與法國換約,一應儀注,悉與英國相同。不過法國公使噶啰,只坐得四人肩輿,卻比額羅金稍遜了。條約中最要緊幾款,是特許英法兩國派遣公使領事常駐中國,賠償英國銀一千二百萬兩;法國銀六百萬兩;除五口通商外,增設牛莊、登州、臺灣、潮州、瓊州、天津等為碼頭。恭親王辦妥之后,專折奏聞行在,不多幾天,奉到上諭:恭親王奕訢等奏互換和約一折,本月十一、二等日,業(yè)經恭親王將八年所定和約及本年續(xù)約,與英法兩國互換,所有和約內所定條款,均著逐款允準,行諸久遠。從此永息干戈,共敦和好。彼此相安以信,各無猜疑。其約內應行各事宜,即著通行各省督撫大吏,一體按照辦理。欽此。 英法換約之后,接著就辦俄羅斯國換約事宜。約中最要的是一此后通商,不論恰克圖及現(xiàn)準英法二國通商之各??冢ぢ犜搰懽员?;其通商條款稅則事宜,概照英法辦理;中俄兩國邊界,東自黑龍江及西疆交界之處,應各派大臣秉公查勘,以防異日爭端。只有美國,已于上年鈐印換約,約中詞意,很為恭順,通商居住都有限止,只不過轉筆靈活,中國依舊沒有得著便宜。如第五款限止京師居住;第六款說道:嗣后無論何時,但中國大皇帝愿與別國立約允準之處,以及在京師居住,或久或暫,應許美國來使一律照辦,同沾此典;第十五款,限止貿易下,就接筆道:倘別國有按有條約更改者,即應一體均同;第三十款內載明現(xiàn)經兩國議定之后,倘大清還有何惠政思典,施及他國,或關涉船只海面通商往來等件,為此條約所無者,亦當準美國官民一體均沾。凡此重言絮語,不厭反復叮嚀,無非預為道地,包掃一切,你道他乖不乖,巧不巧呢?和議既成,特下上諭,罷掉南中勸王之舉。此時在京王大臣等聯(lián)銜懇請文宗回蹕。不意上諭下來:本年天氣漸趨嚴寒,朕擬暫緩回京。俟明春再降諭旨。欽此。 京外大臣,有奏請西行的,有請于陜代之間暫設行在,俟洋兵全行退出大沽口外,然后奉迎返蹕的,文宗悉數(shù)留中。這其中原來有一個大大的原因,此時朝中執(zhí)掌政權的,共是三位大臣,第一位是怡親王載垣;第二位是鄭親王端華;第三位是協(xié)辦大學士戶都尚書肅順。載垣、端華,都系咸豐初年襲爵為王,歷任宗人府宗令及領侍衛(wèi)內大臣等職;肅順是端華的同母昆弟,由郎中供奉內廷,薦升至協(xié)辦大學士。這三個人聰明相等,志趣相同,互相吸引,互相保衛(wèi),真是同保富貴,共用榮華,休戚相關,患難與共。肅順更有一樁好處,禮賓下士,愛才如命,知名之士被他吸引的倒也不少。肅順常向人道:“咱們旗人都是混蛋,不很足忌,漢人明白事理的多。” 他那管筆尖兒也很厲害,因此旗人跟他,更是不很相合。肅順才高氣盛,哪里放在心上,上年二月里,借著科場搜弊名目,殺掉大學士柏駿之后,膽職愈壯。又借鑄錢局事情,興起大獄,戶部司員,盡都褫職逮問,京師自縉紳以至商店,株連破家的,不可勝數(shù)。 威尊勢盛,權重令行,所作所為,諸如此類,也難盡述。敵騎西來,乘輿北狩,一大半也是肅順的盡籌碩畫呢。 當下,文宗接到京內外大臣懇請回鑾的章奏,召集隨扈各大臣,共同會議。各大臣遵旨,都到避暑山莊行過殿見禮。怡王取出奉旨交議折件,遞給眾人閱看,隨道:“此事應準應駁,咱們從長計較,眾位不妨各抒所見?!? 眾人都道:“我們伺候王爺,聽候王爺鈞諭?!? 怡王道:“不是這么說,這是奉旨交議事情,自應大家發(fā)抒意見,從長計較。” 眾人還沒有答話,就見肅順開言道:“此事從我看來,上頭意思,是不愿意回蹕呢?!? 順王道:“這話就對了,如果愿意回蹕,批準了就是了,何必交議呢?” 怡王笑向眾人道:“諸君聽此論如何?” 眾人都道:“王爺高見,某等萬不能及。只有一樁奇異處,每逢王爺發(fā)出的議論,某等初聽,總不很為然,等到細想了去,才覺頭頭是道,句句不錯,可見一個人的聰明才智,原是勉強不來的?!? 順王笑道:“諸君自不思耳,圣上平素最不喜是大內里頭祖制嚴重,規(guī)矩煩瑣,起居一切,很是不方便,所以一年四季,都住在園子里?,F(xiàn)在圓明園被洋人燒掉了,回鑾之后,一來是居住不方便,二來是瞧見了頹垣敗井,燼柱破磚,也要傷心呢?!? 眾人盡都唯唯,只有太常寺少卿焦佑瀛是新由肅順吸引,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當下就迎合道:“為了圓明園的事,圣慮十分焦勞,懇請回蹕,是做臣子的不但不能分憂,反倒添憂。” 怡王道:“就在這里,圣心也很郁郁,因為東南軍報不很利,寧國、嚴州相繼淪陷,周天受又死了,經不起再添上這無謂的憂悶?!? 議了好一會,公決懇求御駕暫緩還京,文宗自然歡喜。從此文宗就在熱河避暑山莊行宮總理萬機一切。 此時英、法、俄、美等國,都派遣公使,駐扎北京,辦理交涉。政府大臣事務紛繁,不暇兼顧,于是設立總理各國通商事務衙門,專管洋務。特命恭親王奕訢、大學士桂良、文祥入內辦理。并于內閣部院軍機處各司員章京內,滿漢各挑取八員,作為司員定額。再命崇厚為辦理三口通商大臣,駐扎天津,管理牛莊、天津、登州三口通商事務。從此北京、天津又多了兩所洋務衙門了。 卻說文宗帝聰明天慧,即位之初,勵精圖治,很欲大大干一番,無如民亂如毛,國家多故,用盡精力,使盡心思,依舊不得太平。奮發(fā)有為的小堯舜,當著這個時勢,怎么不要心灰意懶!于是縱情聲色,聊以解悶驅愁。女色這東西,究竟是斷喪身子的,何況倉猝出狩,月露風霜,未免失于調養(yǎng)。又聞海淀被焚,少了個悅性怡情所在,雖說是圣度汪洋,究竟有點子可惜。如此堆三聚五,湊四合六,竟然成功一病,睡夢不寧,茶飯懶進。初時還掙扎著坐朝聽政,后來一天重似一天,臥在寢宮,竟不能動彈了。熱河地方又沒有好醫(yī)生,開上方兒,無非是麥冬人參等膩補東西,投下去哪里有點子效驗?怡親王等幾位王大臣趁著文宗有病,正好專斷發(fā)行。因此休戚相關的,一個也沒有。今兒挨明兒,明兒挨后兒,挨到咸豐十一年七月里,看看要挨不過了,壬寅這日,文宗自知不起,命召宗人府宗令載垣、右宗正端華、御前大臣肅順、景壽、軍機大臣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十八人到寢宮,托孤道:朕躬不德,不堪奉祀社稷,得罪天地祖宗,以致外患恁陵,內亂蜂起,顛越播遷,以至于此。爾等千里追隨,相同患難。 朕與爾等,名是君臣,情過骨肉?,F(xiàn)值乾坤震蕩,天下鼎沸之秩,朕沒于此,人心不無浮動。皇子載淳,年歲過幼,萬機一切,均賴爾等竭力贊襄。茍能削平群寇,重致升平,朕死九泉,亦暝目也。 眾人聽了,盡都感泣,當下承遵朱諭,冊立皇長子載淳為皇太子。此時皇太子年方六歲。六歲的孩子,懂得什么,瞧見大眾哭泣,也跟著哭泣,才罷,卻又嘻笑如常。這日無事,到癸卯寅刻,文宗兩眼一翻,雙腳一挺,大行去了。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等欽承遺詔,扶皇太子就柩前即了皇帝位,是為穆宗。尊皇后及生母皇貴妃那拉氏均為皇太后。旋上皇太后徽號,名叫慈安皇太后;生母皇太后徽號,名叫慈禧皇太后。新皇帝年號,擬定是“祺祥”兩個字。新皇帝通只六歲,大小政務,悉由怡親王等專斷專行。因文宗托孤,曾有“贊襄”兩個字,怡親王等八個人,遂自號為“贊襄政務王大臣”。 哀詔頒發(fā)到京,留京王大臣等慟哭失聲,恭親王拜折恭慰新主大孝,并請來熱河奔喪。怡親王等私議道:“奕訢系大行皇帝胞弟,于宗支最近,我等贊襄政務,兩宮太后頗不為然。 他一來此,怕與兩宮協(xié)同謀我,我們可就危了?!? 鄭親王道:“所見極是,趁他沒有動身,快降一道旨止住他?!? 于是立刻擬旨,只說京師地方重要,該王大臣留守責重,毋庸來熱奔喪等語,才待頒發(fā),忽見一人,匆匆奔入道:“我等禍事到了。 ”眾人瞧時,正是贊襄政務大臣焦佑瀛。怡親王就問:“什么禍事?” 焦佑瀛道:“才得著一個很緊要消息,聽說兩宮皇太后有垂簾聽政的舉動?!? 怡王道:“你這句話從哪里聽來的? ”焦佑瀛道:“是家人告訴我的?!? 肅順道:“誰的家人?” 焦佑瀛道:“是我家里的家人?!? 鄭親王笑道:“焦佑瀛,你做了贊襄政務大臣,連一個家丁的話也會相信,我真替你慚愧呢!” 焦佑瀛道:“王爺休要笑話,我那家丁他這消息,是從他哥哥那里得來的?!? 鄭親王道:“他哥哥又是誰?” 焦佑瀛道:“他哥哥也是一個家丁,卻在安太監(jiān)家里當差的?!? 怡親王問:“誰是安太監(jiān)?” 焦佑瀛道:“就是西太后身旁的安得海安太監(jiān)?!? 眾人聽了,宛如頂門上轟了個霹靂,不覺都默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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