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六

文心雕龍義證 作者:


神思第二十六 《莊子達生》篇:「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論衡卜筮》篇:「夫人用神思慮,……一身之神,在胸中為思慮?!? 孔融《薦彌衡表》:「思若有神。」 曹植《寶刀賦》:「規(guī)圓景以定環(huán),攄神思而造像?!? 譙周云:「神思獨至之異?!梗ㄒ姟度龂裰径怒倐鳌罚? 吳華核《乞赦樓玄疏》:「宜得閑靜,以展神思。」 韋昭《鼓吹曲》:「建號創(chuàng)皇基,聰睿協(xié)神思?!? 《抱樸子尚博》篇:「是以偏嗜酸咸者,莫知其真味;用思有限者,不能得其神?!? 《三國志陳思王植傳》注引魚豢《魏略武諸王傳論》:「余每覽植之華采,思若有神?!? 宗炳《畫山水序》:「夫理絕于中古之上者,可意求于千載之下,旨征于言象之外者,可心取于書策之內(nèi)。況乎身所盤桓,目所綢繆,以形寫形,以色貌色也。且夫昆侖山之大,瞳子之小,迫目以寸,則其形莫睹,迥以數(shù)里,則可圍于寸眸,誠由去之稍闊,則其見彌小。今張綃素以遠映,則昆閬之形,可圍于方寸之內(nèi)。豎劃三寸,當千仞之高;橫墨數(shù)尺,體百里之迥。是以觀畫圖者,徒患類之不巧,不以制小而累其似,此自然之勢。如是,則嵩華之秀,玄牡之靈,皆可得之于一圖矣。夫以應目會心為理者,類之成巧,則目亦同應,心亦俱會,應會感神,神超理得。雖復虛求幽巖,何以加焉!又神本無端,棲形感類,理入影跡,誠能妙寫,亦誠盡矣。于是閑居理氣,拂觴鳴琴,披圖幽對,坐究四荒。不違天勵之藂,獨應無人之野,峰岫峣嶷,云林森渺,圣賢映于絕代,萬趣融其神思。余復何為哉?暢神而已。神之所暢,孰有先焉。」(《全宋文》卷二十注:「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引《宗炳別傳》,又略見《御覽》七百五十引《畫記》?!梗? 王微《敘畫》:「望秋云,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G林揚風,白水激澗。嗚呼!豈獨遠諸指掌,亦以明神降之,此畫之情也?!梗ā稓v代名畫記》六) 《南齊書文學傳論》:「屬文之道,事出神思,感召無象,變化不窮。俱五聲之音響,而出言異句;等萬物之情狀,而下筆殊形?!? 王昌齡《詩格》:「詩有三格:一曰生思。文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境,率然而生。二曰感思。尋味前言,吟諷古制,感而生思。三曰取思。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梗ā短埔艄锖灐芬鳌冈娝加腥骸梗? 宋韓拙《山水純?nèi)罚骸阜参床俟P,當凝神著思,豫在目前。所以意在筆先,然后以格法推之,所謂得之于心,應之于手也?!梗?《畫論叢刊》上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一九六○年版) 曹學佺《文心雕龍序》:「原道以心,即運思于神也。」 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一九三六年版上卷:「劉勰論神,與思并言,故多指興到神來之神,與后世之言神化妙境者不盡同。此蓋遠出《莊子》,而近受《文賦》的影響?!? 綜合以上征引的數(shù)據(jù)和解釋,可以說:「神思」一方面是指創(chuàng)作過程中聚精會神的構(gòu)思,這個「神」是「興到神來」的神,那就是感興,類似于現(xiàn)代所說的靈感;另一方面也指「天馬行空」似的運思,那就是想象,類似于現(xiàn)代所說的形象思維。 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神思之謂也。文之思也,其神遠矣〔一〕。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捕骋髟佒g,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卷舒風云之色〔三〕:其思理之致乎〔四〕! 〔一〕黃注:「《莊子》:『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按此見《莊子讓王》篇?!秴问洗呵飳彏椤菲酝刚啊棺鳌刚病?。高誘注:「身在江海之上,言志放也。魏闕,心下巨闕也。心下巨闕,言神內(nèi)守也。一說:魏闕,象魏也,懸教象之法,浹日而收之,魏魏高大,故曰魏闕。言身雖在江海之上,心存王室,故在天子門闕之下也?!构蟆肚f子》注與高注「一說」同,可見「心下巨闕」之說不足據(jù)。 范注:「彥和引之,以示人心之無遠不屆,與原文本義無關(guān)?!? 《注訂》:「此二句專提出神思之于文章方面,蓋神思不一其類,以下所言,皆屬文之事也?!? 〔二〕陸機《文賦》:「其始也,皆收視反聽,耽思傍訊,精鶩八極,心游萬仞?!褂郑骸赣^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褂郑骸富秩f里而無閡,通億載而為津。」此謂形象構(gòu)思(創(chuàng)造想象)不受時間與空間限制,千載以上和萬里以外的事物,都可以想象得到。 《文鏡秘府論論文意》:「凡屬文之人,常須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氣之前?!? 〔三〕梁簡文帝《答新渝侯和詩書》:「垂示三首,風云吐于行間,珠玉生于字里。」此謂通過聽覺想象,當吟詠時能聽到和吟出各種美妙的聲音,通過視覺想象,在眼前能看到風云變色。 〔四〕《世說新語賞譽》注引《續(xù)晉陽秋》:「康伯清和有思理。」這句話的語法結(jié)構(gòu)略同于「其思理所致乎」?!杆祭怼沟囊馑悸酝诂F(xiàn)在所謂「思路」,在這里指的是構(gòu)思。 《斟詮》:「言此乃思想理致之極詣,換言之,亦即思想活動之最高境界也。」亦可備一說。 故思理為妙〔一〕,神與物游〔二〕。神居胸臆,而志氣統(tǒng)其關(guān)鍵;〔三〕物沿耳目,而辭令管其樞機〔四〕。樞機方通,則物無隱貌;關(guān)鍵將塞,則神有遯心〔五〕。是以陶鈞文思〔六〕,貴在虛靜〔七〕。疏瀹五藏,澡雪精神〔八〕。 〔一〕這句照唐宋散文的寫法是「思理之為妙也」,意指「形象構(gòu)思的妙處是」。 〔二〕即物我交融,也就是人的精神和外物互相滲透。 《札記》:「此言內(nèi)心與外境相接也。內(nèi)心與外境,非能一往相符會,當其窒塞,則耳目之近,神有不周;及其怡懌,則八極之外,理無不浹。然則以心求境,境足以役心;取境赴心,心難于照境。必令心境相得,見相交融,斯則成連所以移情,庖丁所以滿志也?!? 賀裳《皺水軒詞筌》:「《稗史》稱:韓干畫馬,人入其齋,見干身作馬形。凝思之極,理或然也,作詩文亦必如此始工。」 〔三〕《文賦》:「思風發(fā)于胸臆。」 《體性》篇:「才力居中,肇自血氣,氣以實志,志以定言?!? 《孟子公孫丑上》:「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疽紕t動氣,氣壹則動志也?!冠w注:「志,心所念慮也。氣,所以充滿形體為喜怒也。志帥氣而行。」 「志」,指思想感情。 《文鏡秘府論論文意》:「夫文章興作,先動氣,氣生乎心,心發(fā)乎言,聞于耳,見于目,錄于紙?!? 王金凌謂:「此處之『氣』指元氣。」 〔四〕斯波六郎:「案『物』即上文『神與物游』之『物』,外物之謂,故下文云:『樞機方通,則物無隱貌?!弧埂肝镅囟俊?,是說物由耳目來接觸?!兑紫缔o上》:「言行,君子之樞機?!鬼n注:「樞機,制動之主?!拐x:「樞,謂戶樞;機,謂弩牙。」《國語周語下》:「夫耳目,心之樞機也?!? 蘇軾《前赤壁賦》:「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 〔五〕《雜記》:「詞足以達,故無隱;志氣將閉,則神無所居?!? 《文賦》:「若夫應感之會,通塞之紀;來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滅,行猶響起。方天機之駿利,夫何紛而不理。思風發(fā)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齒。紛威蕤以馺●,唯毫素之所擬。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滯,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估钊选蛾憴C文賦義證》:「『樞機方通,則物無隱貌』,《 文賦》所謂『方天機之駿利,夫何紛而不理』也?!宏P(guān)鍵將塞,則神有遯心』,《文賦》所謂『六情底滯,志往神留』也。(往猶遯也,留猶滯也?!钢就古c「遯心」義同,「神留」與「神行」相反。)」 沈約《答陸厥書》:「故知天機啟則律呂自調(diào),六情滯則音律頓舛也?!? 魏慶之《詩人玉屑》卷十:「謝無逸問潘大臨『近曾作詩否?』潘云:『秋來日日是詩思。昨日捉筆,得「滿城風雨近重陽」之句,忽催租人至,令人意敗,輒以此一句奉寄?!弧? 〔六〕《史記鄒陽列傳》:「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獨化于陶鈞之上?!辜庖稘h書音義》:「陶家名模下圓轉(zhuǎn)者為鈞?!顾麟[:「 張晏云:『陶,冶;鈞,范也;作器下所轉(zhuǎn)者名鈞?!弧埂柑这x」,比喻創(chuàng)作、造就。「陶鈞文思」是說創(chuàng)作構(gòu)思。 〔七〕《荀子解蔽》篇:「心何以知?曰:虛壹而靜。心未嘗不臧(藏)也,然而有所謂虛;心未嘗不滿也,然而有所謂壹;心未嘗不動也,然而有所謂靜?!灰运殃昂λ鶎⑹?,謂之虛?!灰詨魟y知,謂之靜?!箺顐娮ⅲ骸覆槐斡谙胂髧虩┒橛谛刂幸詠y其知,斯為靜也。」可見「虛靜」就是要排除雜念。 《老子》第十六章:「致虛極,守靜篤?!? 《莊子天道》篇:「萬物無足以撓心者故靜也?!o猶明,而況精神!……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 《淮南子精神訓》:「使耳目精明玄達而無誘慕,氣志虛靜恬愉而省嗜欲?!埂段馁x》:「收視反聽,耽思傍訊。」又:「罄澄思以凝慮?!埂娥B(yǎng)氣》篇贊:「水停以鑒,火靜而朗?!? 《朱子文集大全類編清邃閣論詩》:「今人所以事事作得不好者,緣他不識之故。只如個詩,舉世之人盡命去奔做,只是無一個人做得成詩。他是不識,好底將做不好底,不好底將做好底,這個只是心里鬧不虛靜之故。不虛不靜,故不明,不明故不識,若虛靜而明,便識好物事,雖百工技藝做得精者,也是他心虛理明,所以做得來精。心理鬧,如何見得?」 駱鴻凱《文心雕龍物色篇札記》:「蓋謂不虛不靜,則如有物障塞于心,而理之在外者,無自而入,意之在內(nèi)者,無自而出。關(guān)鍵不通,斯機情無由暢遂也?!? 關(guān)于因虛靜而攝取詞境的情景,況周頤在《蕙風詞話》卷一有一段經(jīng)驗描寫:「人靜簾垂,鐙昏香直,窗外芙蓉葉颯颯作秋聲,與砌蟲相和答。據(jù)梧冥坐,湛懷息機。每一念起,輒設(shè)理想排遣之。乃至萬緣俱寂,吾心忽瑩然開朗如滿月,肌骨清涼,不知斯世何世也。斯時若有無端哀怨棖觸,于萬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景象全失。唯有小窗虛幌,筆床硯匣,一一在吾目前?!? 張嚴《文心雕龍文術(shù)論詮》:「虛靜之說,猶佛門『頓悟』、『漸悟』也。頓悟云者,乃忽然而會,猝然而解者也;漸悟云者,謂漸而覺也。夫行文亦然。佳句常于有意無意間得之。比如詩人覓句,有苦思竟日而不得,有積慮經(jīng)年而未成,及其思也,飄然而來,忽然而會,遂忘盡日累年之苦。此非頓悟而何?」 〔八〕《白虎通論五臟六腑主性情》:「五臟者何也,謂肝心肺腎脾也?!褂帧墩撐逍粤椤罚骸竷?nèi)有五臟六腑,此情性之所由出入也?!? 《莊子知北游》:「汝齊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钩尚⑹瑁骸甘桢q灑濯也,澡雪猶清潔也?!埂甘桢?,通導;「澡雪」,洗滌(林希逸《南華真經(jīng)口義》)。 積學以儲寶〔一〕,酌理以富才〔二〕,研閱以窮照〔三〕,馴致以繹辭〔四〕。然后使玄解之宰〔五〕,尋聲律而定墨〔六〕;獨照之匠〔七〕,窺意象而運斤〔八〕。此蓋馭文之首術(shù),謀篇之大端〔九〕。 〔一〕《文賦》:「傾群言之瀝液,漱《六藝》之芳潤?!褂郑骸?收百世之缺文,采千載之遺韻?!埂锻ㄗ儭菲骸赶炔┯[以精閱,總綱紀而攝契。」《事類》篇:「經(jīng)典沉深,載籍浩瀚,揚班以下,莫不取資?!? 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购小盾嫦獫O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九「六一居士」條:「 東坡云:『頃歲,孫莘老識文忠公,乘間以文字問之,云:無他求,惟勤讀書而多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而懶讀書;每一篇出,即求過人,如此少有至者。』」 清袁守定《易齋占畢叢談》:「文章之道,遭際興會,攄發(fā)性靈,生于臨文之頃者也。然須平日餐經(jīng)饋史,霍然有懷,對景感物,曠然有會,嘗有欲吐之言,難遏之意。然后拈題泚筆,忽忽相遭,得之在俄頃,積之在平日,昌黎所謂有諸其中是也。舍是雖刓精竭慮,不能益其胸之所本無,猶探珠于淵,而淵本無珠;探玉于山,而山本無玉,雖竭淵夷山以求之,無益也。」 〔二〕嚴羽《滄浪詩話詩辨》:「詩有別材,非關(guān)書也;詩有別趣,非關(guān)理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致?!? 范注:「宜斟酌于周孔之理,辨析于毫厘之間,才富而正,始稱妙才?!? 〔三〕《斟詮》:「前三句論平時準備工夫;謂平日總須多讀書,累積學識,以儲蓄寶藏;多體驗,斟酌情理,以豐富才力;多觀察,研精閱歷,以窮徹照鑒。此三者相需相濟,有其一貫性。」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正是古人增進閱歷的方法之一。遠者如司馬遷,后者如顧炎武,都從閱歷中求得對事物的透徹理解。 「研閱以窮照」也可解作對事物的透徹的觀察。宋王楙《野客叢談》:「曾云巢畫草蟲,予問何所傳?笑曰:『某少時,取草蟲籠而觀之,窮晝夜不厭;又恐其神之不定也,復就草地間觀之,于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筆之際,不知我之為草蟲,草蟲之為我也?!弧梗ㄓ忠娝瘟_大經(jīng)《鶴林玉露畫說》) 〔四〕「繹」,梅本作「懌」,黃本從之。按元刻本、弘治本、訓故本、梅六次本均作「繹」,今從之。《校注》:「按『繹』字是?!豪[』,理也,尋繹也;『懌』,說也。此當作『繹』,始能與上句『研閱以窮照』句相承。」又:「《易坤》象辭:『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正義:『馴,猶狎順也;若鳥獸馴狎然。言順其陰柔之道,習而不已,乃至堅冰也。』」 《韓非子解老》篇:「人希見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圖以想其生也,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也。今道雖不可得聞見,圣人執(zhí)其見功以處見其形,故曰:『無狀之狀,無物(象)之象?!弧? 按「馴致以繹辭」也可解作順著作者的思致或情致以尋繹適當?shù)霓o令;這樣「馴致」和「研閱」才能形成對仗。 〔五〕「玄」字,清朝刻本作「元」,避清諱。《莊子養(yǎng)生主》:「古者謂是帝之縣解。」釋文:「縣音玄?!惯@是用《養(yǎng)生主》中「庖丁解?!沟墓适隆!冈住?,宰夫,就是庖丁,這里以善于用妙法「解?!沟拟叶肀扔骶哂懈叨仍煸劦淖骷?。「玄解之宰」也可解作「妙悟的主宰」,指心?!盾髯诱菲骸感囊舱?,道之工宰也?!褂帧督獗巍菲骸感恼?,形之君也。」 〔六〕《禮記玉藻》篇:「卜人定龜,史定墨。」此處「定墨」謂審定繩墨。《镕裁》篇:「譬繩墨之審分,斧斤之斲削矣?!菇柚赶鹿P?!墩摵鈦y龍》:「夫畫布為熊麋之象,名布為侯,禮貴意象,示義取名也?!? 〔七〕范注:「《莊子天道》:『輪扁曰:斲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應于心,口不能言,有數(shù)存焉于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輪。』獨照之匠語本此。」 《淮南子俶真訓》:「是故圣人,托其神于靈府,……冥冥之中,獨見曉焉;寂漠之中,獨有照焉?!? 〔八〕「窺」是「窺」的異體字?!敢庀蟆?,謂意想中之形象?!?老子》:「惚兮恍兮,其中有象。」《韓非子解老》:「人希見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圖以想生也;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也?!埂兑紫缔o上》:「圣人立象以盡意。」王弼《周易略例明象》篇:「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尋言以觀象;象生于意,故可尋象以觀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乖谖鞣叫睦韺W中,意象指所知覺的事物在腦中所印的影子;例如看見一匹馬,腦中就有一個馬的形象,這就是馬的意象。其所以譯為「意象」,是因為和王弼的解釋類似。 《莊子徐無鬼》:「郢人堊慢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斲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斲之,盡堊而鼻不傷?!? 這句是說:有獨到見地的作者,能夠根據(jù)心意中的形象來抒寫。 〔九〕《校注》:「《禮記禮器》:『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秽嵶ⅲ骸憾?,本也?!弧? 夫神思方運。萬涂競萌〔一〕。規(guī)矩虛位,刻鏤無形〔二〕。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將與風云而并驅(qū)矣〔三〕。方其搦翰〔四〕,氣倍辭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五〕。何則?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實而難巧也〔六〕。 〔一〕僧皎然《詩式》卷一「取境」條:「有時意靜神王,佳句縱橫,若不可遏,宛若神助;不然蓋由先積精思,因神王而得乎?」 〔二〕「規(guī)矩」指賦予事物以一定的形態(tài)。此謂在內(nèi)容還未成形,還是「虛位」「無形」的時候,也就是在內(nèi)容的醞釀過程中,就需要加以「規(guī)矩」「刻鏤」。 明末方士庶《天慵庵隨筆》:「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實境也。因心造境,以手運心,此虛境也。虛而為實,是在筆墨有無間。故古人筆墨具此山蒼樹秀,水活石潤,于天地之外別構(gòu)一種靈奇。或率意揮灑,亦皆練金成液,棄滓存精,曲盡蹈虛揖影之妙?!惯@雖然是論繪畫,也可應用于文學。 〔三〕《物色》篇:「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且垣I歲發(fā)春,悅豫之情暢;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氣清,陰沉之志遠;霰雪無垠,矜肅之慮深。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一葉且或迎意,蟲聲有足引心。況清風與明月同夜,日月與春林共朝哉!」 王夫之《夕堂永日緒論內(nèi)篇》:「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褂郑骸妇耙郧楹?,情以景生,初不相離,惟意所適。」 〔四〕「搦翰」,猶本書《序志》篇「搦筆」;搦,執(zhí)也。 〔五〕《札記》:「半折心始者,猶言僅乃得半耳。尋思與文不能相傳,由于思多變狀,文有定形?!? 〔六〕末句黃庭堅《與王觀復書》引「言」作「文」,「巧」作「 工」,見《豫章黃先生文集》卷十九。又見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七「評文」類引。原文曰:「南陽劉勰嘗論文章之難云:『意翻空而易奇,文征實而難工?!淮苏Z亦是沈謝輩為儒林宗主時好作奇語,故后生立論如此。」何焯注《困學紀聞》云:「彥和乃謂手為心使之難,山谷錯會也?!归惾翳匙ⅲ骸赴春吾ㄕ爸^山谷引用劉語亦失其本旨。……此乃謂為文者言不能足其志?!购瘟x門批云:「此二語人皆誤用,彥和自謂詞意難于相副也?!骨迦f?;薄独W記聞五箋集證》:「按此乃是手不從心之謂,非好作奇語也?!? 《文賦序》:「每自屬文,尤見其情,恒患意不稱物,文不逮意。蓋非知之難,能之難也?!? 范曄《獄中與諸甥侄書》:「文章精進,但才少思難。每于操筆,其所成篇,殆無全稱者?!? 張懷瓘《書斷序》:「心不能授之于手,手不能受之于心?!固K軾《答謝氏師書》:「求物之妙,如系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于口與手乎?」 錢鍾書《談藝錄》附說第十六:「Lessing劇本EmiliaGallotti第一幕第四場有曰:『倘目成即為圖畫,不須手繪,豈非美事!惜自眼中至腕下,自腕下至毫顛,距離甚遠,沿途走漏不少?!弧私灾^非得心之難,而應手之難也?!蛩囈舱撸瑘?zhí)心物兩端而用厥中。興象意境,心之事也;所資以驅(qū)遣而抒寫興象意境者,物之事也。物各有性,順其性而恰有當于吾心,違其性而強有就吾心,其性有必不可逆,乃折吾心以應物。一藝之成,而三者具焉。自心言之,則生于心者應于手,出于手者形于物?!晕镅灾?,則以心就手,以手合物。……夫大家之能得心應手,正先由于得手應心?!? 法國一大畫家Delacroix嘗嘆:「設(shè)想圖畫,意匠經(jīng)營修改,心目中赫然已成杰構(gòu),及夫著手點染,則消失無可把捉,不能移著幅上?!梗ㄥX鍾書《管錐編》第三冊引) 張嚴《文心雕龍文術(shù)論詮》:「蓋文意隨情奔放,故曰『易奇』;文辭綴輯不易,故曰『難巧』。制作而一任情感之奔放,必致『意不稱物,文不逮意』。蓋思想之表達,須乞靈于文字,而文字之綴輯,又往往不能盡如理想。故思想發(fā)為言語,已有一層障礙;言語迻譯而為文字,又是一層障礙。如袁伯修曰:『口舌,代心者也;文章,又代口舌者也。展轉(zhuǎn)隔礙,已恐不如口舌矣。』故曰:暨乎篇成,半折心始?!? 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一〕。密則無際,疏則千里〔二〕,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義在咫尺,而思隔山河〔三〕。是以秉心養(yǎng)術(shù),無務(wù)苦慮〔四〕;含章司契,不必勞情也〔五〕。 〔一〕《校釋》:「各本皆如此。按兩『授』字疑皆當作『受』。此言文意受之文思,文辭又受之文意。蓋有文意始有文辭,而其本皆在文思也?!? 張懷瓘《書斷》:「或筆下始思,困于鈍滯」,「心不能授之于手,手不能受之于心?!苟届`感來時,則「意與靈通,筆與冥會,神將化合,變出無方」。 〔二〕《校證》:「『疏』王惟儉本作『疏』?!? 「際」,《說文》:「壁會也?!苟巫ⅲ骸竷蓧ο嗪现p也?!狗蹲ⅲ骸浮好軇t無際』,即上文所云『樞機方通,則物無隱貌』?!菏鑴t千里』,即上文所云『關(guān)鍵將塞,則神有遯心』?!? 《物色》篇:「然物有恒姿,而思無定檢,或率爾造極,或精思愈疏?!? 《詩人玉屑》卷五:「昔人為《吟詩》詩云:『盡日覓不得,此時還自來?!粎尉尤试疲骸夯騽罹珴撍?,不便下筆;或遇事因感,時時舉揚:工夫一也?!弧? 〔三〕《校注》:「此云『義』,上云『理』,相互為文?!? 《文賦》:「或求易而得難?!褂郑骸咐眙梏瓒?,思軋軋其若抽?!? 陸厥《與沈約書》:「夫思有合離,前哲同所不免;文有開塞,即事不得無之?!室夤延龋瑒t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賒于七步?!? 〔四〕《校注》:「《詩小雅小弁》:『君子秉心?!秽嵐{:『秉,執(zhí)也?!弧褂帧对姸ㄖ街小罚骸副娜麥Y?!埂副褂胁俪值囊馑?,此處是說節(jié)制人的精神活動。 僧皎然《詩式》卷一「取境」條:「『不要苦思,苦思則喪自然之質(zhì)。』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時,須至難至險,始見奇句;成篇之后,觀其氣貌,有似等閑,不思而得,此高手也?!? 〔五〕「含章」是說美質(zhì)包孕于內(nèi)。《易坤卦》六三:「含章可貞?!雇蹂鲎ⅲ骸负蓝烧试缓驴韶懸??!拐x:「章,美也。含章,內(nèi)含章美之道。」柳宗元《唐故衡州刺史東平呂君誄》:「進于禮司,奮藻含章。」 《斟詮》:「《老子》七十九章:『有德司契?!缓由瞎ⅲ骸河械轮静炱跣哦??!凰^契信,即『科條』。章太炎《檢論》卷三:『有德司契,謂科條之在刻朸者也?!弧嚎茥l』是『法規(guī)』,『司契』即掌管法規(guī)之意。彥和借用其詞,謂掌握行文規(guī)約也?!? 《文賦》:「意司契而為匠?!估钌谱ⅲ骸溉∩嵊梢猓愃酒鯙榻?。」《通變》篇:「先博覽以精閱,總綱紀而攝契?!埂?總術(shù)》篇贊:「思無定契,理有恒存?!箍梢姟杆酒酢咕褪钦莆找I(lǐng)或法則。 《養(yǎng)氣》篇:「夫耳目口鼻,生之役也;心慮言辭,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鉆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此性情之數(shù)也?!曳蛩加欣g,時有通塞,……神之方昏,再三愈黷。是以吐納文藝,務(wù)在節(jié)宣,清和其心,調(diào)暢其氣,煩而即舍,勿使壅滯。意得則舒懷以命筆,理伏則投筆以卷懷。逍遙以針勞,談笑以藥,常弄閑于才鋒,賈余于文勇,使刃發(fā)如新,腠理無滯,雖非胎息之萬術(shù),斯亦衛(wèi)氣之一方也?!? 《文鏡秘府論論體》:「思若不來,即須放情卻寬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便來,來即作文。如其境思不來,不可作也?!褂郑骸溉恍幕虮瓮?,思時鈍利,來不可遏,去不可留。若又情性煩勞,事由寂寞,強自催逼,徒成辛苦。不若韜翰屏筆,以須后圖。待心慮更澄,方事連緝,非止作文之至術(shù),抑亦養(yǎng)生之大方耳。」 《注訂》:「蓋彥和本旨貴在自然。本方寸可求,咫尺可見,及求之域表,而思隔山河。此用意之過,疏密失則,工而反拙,通而反澀,皆苦慮勞情之為患。故詞章之學,雕琢之技,于文章中不為上乘也?!? 以上第一段,為本文主要部分。講創(chuàng)作構(gòu)思過程,其中包括現(xiàn)代所謂形象思維的某些特征。 人之稟才,遲速異分〔一〕;文之制體〔二〕,大小殊功。相如含筆而腐毫〔三〕,揚雄輟翰而驚夢,桓譚疾感于苦思〔四〕,王充氣竭于沈慮〔五〕,張衡研《京》以十年〔六〕,左思練《都》以一紀;〔七〕雖有巨文〔八〕,亦思之緩也。 〔一〕《文賦》:「或操觚以率爾,或含毫而邈然。」 陸厥《與沈約書》:「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稱是;楊修敏捷,《暑賦》彌日不獻。率意寡尤,則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賒于七步。一人之思,遲速天懸;一家之文,工拙壤隔?!埂?易齋占畢叢談》:「夫一人載筆為文,而有遲速工拙之不同者,何也?機為之耳。機鬯則文敏而工,機塞則文滯而拙?!? 〔二〕按「制體」即體制。 〔三〕《訓故》:「《漢書枚皋傳》:『(皋)為文疾,受詔輒成,故所賦者多。司馬相如善為文而遲,故所作少而善于皋。』(皋賦辭中自言為賦不如相如。)」 《西京雜記》二:「司馬相如為《上林》《子虛賦》,意思蕭散,不復與外事相關(guān),控引天地,錯綜古今,忽然如睡,煥然而興,幾百日而后成?!? 《文賦》:「或操觚以率爾,或含毫而邈然?!? 劉孝綽《昭明太子集序》:「竊以屬文之體,鮮能周備。長卿徒善,既累為遲;少孺(枚皋字)雖疾,俳優(yōu)而已?!? 〔四〕桓譚《新論袪蔽》篇:「余少時見揚子云之麗文高論,不自量年少新進,而猥欲逮及。嘗激一事而作小賦,用精思太劇,而立感動發(fā)病,彌日瘳。子云亦言:成帝時,趙昭儀方大幸。每上甘泉,詔令作賦,為之卒暴,思慮精苦,賦成遂困倦小臥,夢其五臟出在地,以手收而內(nèi)之。及覺,病喘悸,大少氣,病一歲。由此言之,盡思慮,傷精神也?!? 《才略》篇:「子云屬意,辭人最深,觀其涯度幽遠,搜選詭麗,而竭才以鉆思,故能理贍而辭堅矣?!? 《金樓子》:「揚雄作賦有夢腸之談,曹植為文有反胃之論,言勞神也?!梗ā秷D書集成文學典》六百三十三冊引) 〔五〕《校證》:「『沈慮』原作『思慮』?!? 《校注》:「『思』,《事文類聚》、《群書通要》、《山堂肆考》引作『沉』。按『沉』字較勝。上云『苦思』,此云『 沉慮』,文始相對;且復字亦避,當據(jù)改?!拱础度簳鴤淇肌芬沧鳌干驊]」?!逗鬂h書王充傳》:「充好論說,……乃閉門潛思,絕慶吊之禮,戶牖墻壁,各置刀筆,著《論衡》八十五篇,二十余萬言。年漸七十,志力衰耗,乃造《養(yǎng)性書》十六篇,裁節(jié)嗜欲,頤神自守。」 《論衡對作》篇:「愁精神而憂魂魄,動胸中之靜氣,賊年損壽,無益于性,禍重于顏回,違負黃老之教,非人所貪,不得已故為《論衡》。」 《養(yǎng)氣》篇:「至如仲任置硯以綜述,……暨暄之以歲序,又煎之以日時?!? 〔六〕范注:「《后漢書張衡傳》:『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十年乃成。』」 〔七〕范注:「《文選三都賦序》李善注引臧榮緒《晉書》曰:『左思,字太沖,齊國人。少博覽文史,欲作《三都賦》,乃詣著作郎張載訪岷邛之事。遂構(gòu)思十稔,門庭藩溷,皆著紙筆,遇得一句即疏之。賦成,張華見而咨嗟,都邑豪貴,競相傳寫?!弧? 《太平御覽》卷六百《思遲》類:「《晉書》曰:左思,字太沖,齊郡臨淄人。思少而好學,年四十未仕,潛思為《三都賦》,十年而成,貴勢之家,競相傳寫。又案郭伯通、衛(wèi)瓘為思傳曰:思為《三都》,改易,死乃止?!埂敢患o」,十二年。 《才略》篇:「左思奇才,業(yè)深覃思,盡銳于《三都》,拔萃于《詠史》,無遺力矣。」 〔八〕《綴補》:「案『有』猶『為』也。下文『雖有短篇』,『 有』亦『為』也?!? 淮南崇朝而賦《騷》〔一〕,枚皋應詔而成賦〔二〕,子建援牘如口誦〔三〕,仲宣舉筆似宿構(gòu)〔四〕,阮瑀據(jù)案而制書〔五〕,禰衡當食而草奏〔六〕。雖有短篇,亦思之速也〔七〕。 〔一〕《詩經(jīng)墉風蝃蝀》:「崇朝其雨?!姑珎鳎骸赋?,終也。從旦至食時為終朝?!? 荀悅《前漢紀孝武皇帝紀》:「初安(淮南王劉安)朝,上使作《離騷賦》,旦受詔,食時畢?!? 孫詒讓《札迻》卷十二:「按高誘《淮南子序》:『詔使為《離騷賦》,自旦受詔,日早食已上?!患磸┖退疽病!稘h書》本傳云:武帝使為《離騷傳》(班固《楚辭序》說同),王逸《楚辭序》又云『作《離騷經(jīng)章句》』,并與《淮南序》不同。傳及章句非崇朝所能成,疑高說得之。」 《校證》:「今按《辨騷》篇作『昔武帝愛才,淮南作傳』,則彥和已兩歧其說。尋《漢紀武帝紀》云:『上使安作《離騷賦》,旦受詔,日食時畢。』《御覽》一五○引《漢書》亦作『使為《離騷賦》』。蓋此事自來兩傳,故彥和兼用之也?!短熘杏洝啡摺嘿x』作『注』?!? 〔二〕梅注:「《漢書》:枚皋上書北闕,自陳枚乘之子。上得之,大喜。拜為郎。皋從行,上有所感,輒使賦之。為文疾,受詔輒成?!拱创艘姟睹陡迋鳌?。 《西京雜記》三:「枚皋文章敏疾,長卿制作淹遲,皆盡一時之譽,而長卿首尾溫麗,枚皋時有累句,故知疾行無善跡矣?!? 顧譚合校本《文心雕龍》譚復堂墨批:「遲速由于稟才,若垂之于后,則遲速一也。而遲常勝速。枚皋百賦無傳,相如賦皆在人口?!? 〔三〕《訓故》:「楊修《答臨淄侯曹子建箋》:嘗親見執(zhí)事握牘持筆,有所造作,若成誦在心,借書于手,曾不斯須少留思慮?!? 《太平御覽》卷六百引《魏志》曰:「陳思王植,……善屬文,太祖嘗視其文,謂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為論,下筆成章,顧當面試,奈何倩人?』時鄴銅爵臺新成,太祖悉將諸子登臺,使各為賦,植援筆立就,太祖異之。文帝嘗欲害植,以其無罪,令植七步為詩,若不成,加軍法。植即應聲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文帝善之。」 《才略》篇:「子建思捷而才俊。」 〔四〕《訓故》:「《王粲傳》:粲字仲宣,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為宿構(gòu)。然正復精意殫(《魏志王粲傳》作覃)思,亦不能加也?!? 《才略》篇:「仲宣溢才,捷而能密?!? 〔五〕《校證》:「『案』,梅、吳、何、顧四氏俱謂當作『●』,王惟儉本作『●』,今據(jù)改?!狗蹲ⅲ骸浮段褐就豸觽鳌纷⒁?典略》曰:『太祖嘗使瑀作書與韓遂。時太祖適近出,瑀隨從,因于馬上具草。書成呈之,太祖攬筆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損。』」 《太平御覽》卷六百引《金樓子》曰:「劉備叛走,曹操使阮瑀為書與備,馬上立成。有以此為能者,吾以為兒戲耳?!? 〔六〕范注:「《后漢書禰衡傳》:『劉表嘗與諸文人共草章奏,并極其才思。時衡出,還見之,開省未周,因毀以抵地。表憮然為駭。衡乃從求筆札,須臾立成,辭義可觀。表大悅,益重之。』《衡傳》又曰:『黃祖長子射,時大會賓客,人有獻鸚鵡者,射舉卮于衡曰:「愿先生賦之,以娛嘉賓?!苟[攬筆而作,文無加點,辭采甚麗。』案草奏一事,當食作賦又一事,彥和云『當食草奏』,殆合兩事而言之?!? 〔七〕明人《群書備考》「文學」類:「有得之于敏者:淮南崇朝而賦騷,枚皋應詔而成賦。 枚皋文章敏疾,受詔輒成,故所賦者多,然不如長卿之溫麗,故人有疾行無善跡之論也。 子建如口誦, 曹植七步成章。 仲宣如宿成。 王粲為文每下筆立就,人謂宿構(gòu)。 阮瑀據(jù)案而制書,禰衡當食而草奏。 王勃 于腹。 勃每作碑頌,先磨墨數(shù)升,引被覆面而臥。忽起一筆書,文不加點,時人謂之腹 。 子野成于心。 裴子野,梁普通七年,大舉侵魏,敕子野為移文,受詔立成。武帝目之曰:其形雖弱,其文甚壯。俄又敕為書諭魏相。其夜受旨,子野謂可待旦方奏,未之為也。及五鼓,敕催,令速上。子野徐起造筆,昧爽便就。帝深加焉。子野為文典而速,不尚靡麗。或問其為文速者,子野答曰:人皆成于手,我獨成于心。 公權(quán)七步而三。 柳公權(quán)從文宗至未央宮,帝駐輦曰:朕有一喜。邊戍賜衣久不時,今中秋而衣已給。公權(quán)為數(shù)十言稱賀。帝曰:當賀我以詩。宮人迫之。公權(quán)應聲成文,婉切而麗。詔令再賦,復無停思。天子甚悅,曰:子建七步成一詩,爾乃三焉。 劉敞一揮而就。 敞在西掖時,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敞立馬卻坐,一揮九制,文明典雅,各得其體。 敬宗立馬以草詔。 唐太宗征遼,岑文本卒于行驛,召許敬宗令草駐蹕山破賊詔。敬宗立于馬前,俄頃而就,詞甚典麗,深見嘆賞。又房玄齡在秦王府十年,常典管記,每軍需表奏,駐馬立成,文約理贍,初無草稿。 袁宏倚馬以成文是也。 桓溫北征,喚袁宏倚馬前作露布文,手不輟筆。李白嘗曰: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世以倚馬為李白,非也。 有得之于遲者:相如濡筆而腐毫。 揚子云曰:軍旅之際,戎馬之間,飛書馳驛,用枚皋。廟堂之中,朝廷之上,高文大冊,用相如。 揚雄輟翰而驚夢。 揚子云之文思苦而詞艱。 桓譚疾感于苦思,王充氣竭于沈慮。 充閉門二十年作《論衡》?!侗阕印吩唬撼渌臅r有小疵,猶鄧林枯枝,滄海流芥,未易貶者。 張衡研《京》十年,左思練《都》一紀。 左思欲賦《三都》,乃詣著作郎張載訪岷邛之事,遂構(gòu)思十年,門庭廁溷,皆著紙筆,遇成一句,即便疏之。及賦成,豪貴競寫,京師紙貴。 李建辭制誥之任。 唐李建知制誥,自以草詔思遲,不愿當其任。 道衡怒戶外之人是也。 隋薛道衡每構(gòu)文,必隱空齋,蹋壁而臥,聞戶外有人,便怒,其沈思如此?!梗ㄒ陨弦姟秷D書集成文學典》六百二十一冊) 《太平御覽》卷五百八十六引《宋書(謝靈運傳)》曰:「顏延之與陳郡謝靈運共以詞采齊名,而遲速懸絕。文帝嘗各敕擬樂府《北上》篇,延之受詔便成,靈運久之乃就。延之嘗問鮑昭己與靈運優(yōu)劣,昭曰:謝五言如初發(fā)芙蓉,自然可愛。君詩若鋪錦列繡,雕繪滿眼?!? 若夫駿發(fā)之士,心總要術(shù),敏在慮前,應機立斷〔一〕。覃思之人,〔二〕情饒歧路,鑒在疑后,研慮方定。機敏,故造次而成功;慮疑,故愈久而致績〔三〕。難易雖殊〔四〕,并資博練〔五〕。若學淺而空遲,才疏而徒速〔六〕,以斯成器,未之前聞。 〔一〕黃注:「劉向《新序》:所以尚干將、莫邪者,貴其立斷也。陳琳《答東阿王箋》:拂鐘無聲,應機立斷?!埂段溺R秘府論論體》:「又文思之來,苦多紛雜,應機立斷,須定一途。」《校注》:「《詩周頌噫嘻》:『駿發(fā)爾私?!秽嵐{:『駿,疾也;發(fā),伐也?!弧勾颂帯蛤E發(fā)」,謂迅速得到啟發(fā),指構(gòu)思快。《說文》:「總,聚束也?!? 〔二〕《漢書董仲舒?zhèn)鳌罚骸赶箩●??!埂段褐就豸觽鳌罚骸溉徽龔途怦?,亦不能加也?!埂峨s文》篇:「揚雄覃思文閣,業(yè)深綜述?!狗蹲ⅲ骸格迹q言靜思?!埂恫怕浴菲骸缸笏计娌牛瑯I(yè)深覃思?!埂峨s記》:「覃思乃深思,非苦思?!? 〔三〕「機敏」,承上文「敏在慮前,應機立斷」;「慮疑」,承上文「鑒在疑后,研慮方定」?!墩撜Z里仁》:「造次必于是?!棺⒁R曰:「造次,急劇?!故瑁骸膏嵶⒃疲骸涸齑?,倉卒也?!弧? 《西京雜記》三:「揚子云曰:軍旅之際,戎馬之間,飛書馳檄,用枚皋。廊廟之下,朝廷之中,高文典冊,用相如?!勾恕冈齑味晒Α?,「愈久而致績」之征。 《文賦》:「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估钊选蛾憴C文賦義證》:「彥和雖主張『天機』、『神思』之說,然又言『率故多尤』、『愈久致績』,是好學尤貴深思,博學尤貴慎思,初未嘗廢思考,矜神速也。世人知其一不知其二,才非駿發(fā),而欲造次成功,幾何其不為古人所竊笑也。士衡『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二語,亦須活看。蓋為文時雖確有此情形,然不過偶然,而非常然?!M真『既竭吾才』而終無所就;率爾操觚,反斐然成章哉!」 李笠《中國文學述評》(一九二八年版)《文思之遲速》節(jié):「往昔作者,成文遲速,相去之量,有可驚者。榷而論之,非惟內(nèi)質(zhì)之利鈍,蓋亦有外因焉。屬于外者,復可分為數(shù)端:文辭有順澀,文體有難易,此文藝本身之關(guān)系,不影響于思想者也。氣候有寒溫,景物有昏明,此因環(huán)境之關(guān)系于作者精神,而影響于思想者也。前者可借藝術(shù)之修養(yǎng)以為調(diào)劑,后者一時之遲速,非永久如此也,皆不足以表示天才。雖然,內(nèi)質(zhì)外因,時相混糅,純出天才,不受外之關(guān)系者,殊未易覯;則唯有視其所受外因影響之重輕,以為才捷與否之斷耳。評文之家,互有所偏,茲分崇內(nèi)與尚外二派,揚榷如次:劉勰云:『人之稟才,遲速異分?!瓩C敏,故造次而成功;慮疑,故愈久而致績。』黃侃謂:『(張衡、左思)二文之遲,非盡由思力之緩,蓋敘述都邑,理資實事,故太沖嘗從文士問其方俗山川,是則其緩亦半由儲學所致也?!痪C觀昔人文思遲速,雖不能無外因,要足見其才性;而外因過大者,亦足滑其才性,張、左之文是也。而劉氏漫無區(qū)別,不無微失。我故以劉說為崇內(nèi)派。 「……黃侃曰:『世固有為文常速,忽窘于數(shù)行;為文每遲,偶利于一首。』(《札記》)……雖然,試以二人相較。則同遇駿發(fā)之際,而有利鈍焉;同處底滯之境,而有遲速焉;謂非天才不可也?!翉垺⒆蟮戎侯悤健坏奈恼?,既非性情之事,不能以常例論。然以張、左之他文考之,未始不足以定其才之遲速也;即以張與左比之,亦未始不可定其遲速也。故以根本言之,不能不舍外而論內(nèi)。……古人云:『閉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游?!唬ㄒ娝伍L白《柳亭詩話》三十)尤足見文才之遲速焉。 「《丹鉛總錄》引唐人云:『潘緯十年吟古鏡,何涓一夕賦瀟湘。』是于題易者反難成,題難者反易就,才之相去,豈不遠哉!李白《上韓荊州書》曰:『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使白言而非妄也,則才之敏者,體裁外物,舉不足以為撓焉?!兜ゃU錄》又引畫家云:『思訓經(jīng)年之力,道元一日之功?!粍t藝術(shù)之才俱有遲速,不獨文學也?!? 〔四〕「難易」指構(gòu)思的快(易)慢(難)。 〔五〕《宋書王弘傳》:「弘博練政體,留心庶事。」《正緯》篇:「四賢博練,論之精矣。」《史傳》篇:「必閱石室,啟金匱,抽裂帛,檢殘竹,欲其博練于稽古也。」《事類》篇:「綜學在博,取事貴約,校練務(wù)精,捃理須核。」「博練」,謂博學而又精練?!?史傳》篇:「欲其博練于稽古也?!? 明劉定之《劉氏雜志》:「韓退之自云:『口不絕吟于《六藝》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篇,貪多務(wù)得,繼晷窮年。』其勤至矣。而李翱謂退之下篇時,他人疾書之,寫誦之,不是過也。其敏亦至矣。蓋其取之也勤,故其出之也敏。后之學者,束書不觀,游談無根,乃欲刻燭畢韻,舉步成章,彷佛古人,豈不難哉!」 〔六〕「疏」是粗疏。 是以臨篇綴慮〔一〕,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貧,辭溺者傷亂〔二〕。然則博見為饋貧之糧〔三〕,貫一為拯亂之藥〔四〕。博而能一〔五〕,亦有助乎心力矣。 〔一〕《太平御覽》卷五八五引「慮」作「翰」。作「翰」固可通,但《風骨》篇云「綴慮裁篇」,可見「慮」并非錯字。「綴慮」猶言構(gòu)思。 〔二〕「溺」有貪意,《禮記樂記》:「奸聲以濫,溺而不止?!埂咐碛簟故钦f思路不通;「辭溺」是說詞藻貪濫,廢話太多?!堕F裁》篇:「若術(shù)不素定,而委心逐辭,異端叢至,駢贅必多。」 〔三〕《校證》:「(「見」)原作『聞』,何校本、黃注本改。案《御覽》正作『見』?!? 《事類》篇:「然學問膚淺,所見不博?!箘t寡聞之病也?!蚪?jīng)典沈深,載籍浩瀚,實群言之奧區(qū),而才思之神皋也?!且詫①牪帕?,務(wù)在博見。」可見「博見」是見聞廣博?!?奏啟》篇:「博見足以窮理。」 〔四〕《藝概文概》:「《文心雕龍》謂『貫一為拯亂之藥』,余謂貫一尤以泯形跡為尚。唐僧皎然論詩,所謂『拋針擲線』(見《 詩式》「明作用」條)也?!? 《雜記》:「孔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吾道一以貫之?!簧w學問無窮,雖博猶陋,所恃者百慮一致之一理耳。然則博學聊以饋貧,舍博學別無他路。貫一為神思之要,綱舉而眾目張矣?!? 〔五〕《事類》篇:「綜學在博,取事貴約。」所謂「博而能一」,是說既能「博見」,又能「貫一」。 以上為第二段,講創(chuàng)作構(gòu)思有遲速難易之不同,但總的要求是「博而能一」。 若情數(shù)詭雜〔一〕,體變遷貿(mào)〔二〕。拙辭或孕于巧義,庸事或萌于新意〔三〕。視布于麻,雖云未費〔四〕。杼軸獻功,煥然乃珍〔五〕。 〔一〕《體性》篇:「若總其歸涂,則數(shù)窮八體?!褂郑骸赴梭w雖殊,會通合數(shù)?!埂笖?shù)」謂家數(shù)。 又一解:《章句》篇:「情數(shù)運周,隨時代用矣?!埂?情數(shù)」猶情理?!独献印返谖逭拢骸付嘌詳?shù)窮。」河上公注:「數(shù),理數(shù)也?!? 〔二〕《文賦》:「其為物也多姿,其為體也屢遷。」「體」指風格,「貿(mào)」是變易。這兩句話暗示下一篇要講《體性》?!高w貿(mào)」,無定?!扼w性》篇:「若夫八體屢遷,功以學成。」 〔三〕此謂未經(jīng)潤色的文章,雖然有「巧義」、「新意」,卻難免文辭拙劣,事例平庸。《札記》:「此言文貴修飾潤色。拙辭孕巧義,修飾則巧義顯;庸事萌新意,潤色則新意出。」《文賦》:「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樸而辭輕?!? 〔四〕《校證》:「『費』,徐、何校作『貴』,梅六次本、張松孫本作『貴』。」《校注》:「按織麻為布,其質(zhì)仍是麻,故云『未費』?!歃C?!嘿M』作『貴』,《喻林》引作『雖未足貴』,皆非。」 《陔余叢考》:「古時未有綿布,凡布皆麻為之。記曰:治其麻絲,以為布帛是也?!埂墩暋菲骸附z麻不雜,布帛乃成?!? 〔五〕「杼軸」一作「杼柚」,織具?!对娊?jīng)小雅大東》:「 杼柚其空?!怪熳ⅲ骸歌?,持緯者也;柚,受經(jīng)者也?!龟悐J疏:「 釋文:『柚』又作『軸』?!对娦W》云:織軸似車軸,故同名?!? 范注:「布之于麻,雖云質(zhì)量相若,若既加杼軸,則煥然可珍矣?!? 《淮南子說林訓》:「黼黻之美,在于杼軸?!埂段馁x》:「雖杼軸于予懷,怵他人之我先?!埂稌洝罚骸覆㈣梯S乎尺素,抑揚乎寸心。」 宋陳善《捫虱新話》卷五《文章傳遠貴于精工》條:「 世傳歐陽公平昔為文章,每就紙上凈訖,即黏掛齋壁,臥興看之,屢思屢改,至有終篇不留一字者。蓋其精如此。大抵文以精故工,以工故傳遠。三折肱始為良醫(yī),百步穿楊,始名善射。真可傳者,皆不茍者也。唐人多以小詩著名,然率皆旬鍛月煉,以故其人雖不甚顯,而詩皆可傳,豈非以其精故耶?然人說楊大年每遇作文,則與門人賓客飲博投壺弈碁,語笑諠嘩,而不妨熟思。以小方紙細書,揮翰如飛,文不加點。每盈一幅,則命門人傳錄,須臾之際,成數(shù)千言。如此似為難及。然歐公、大年要皆是大手,歐公豈不能與人斗捷哉!殆不欲茍作云耳。」 宋何薳《春渚紀聞》卷七「作文不憚屢改」條:「自昔詞人琢磨之苦,至有一字窮歲月,十年成一賦者。白樂天詩詞,疑皆沖口而成。及見今人所藏遺稿,涂竄甚多。歐陽文忠公作文既畢,貼之墻壁,坐臥觀之,改正盡善,方出以示人。薳嘗于文忠公諸孫望之處,得東坡先生數(shù)詩稿,其和歐叔弼詩云:『淵明為小邑?!焕^圈去『為』字,改作『求』字,又連涂『小邑』二字,作『縣令』字,凡三改乃成今句。至『胡椒銖兩多,安用八百斛』,初云『胡椒亦安用,乃貯八百斛』。若如初語,未免后人疵議。又知雖大手筆,不以一時筆快為定,而憚于屢改也?!? 洪邁《容齋續(xù)筆》:「王荊公絕句『春風又綠江南岸』,原稿『綠』作『到』,圈去,注曰『不好』,改『通』字,復圈去,改為『入』,旋改『滿』,凡如是十許字,始定為『綠』字?!? 《群書備考》「文章」類「歐陽勤于改竄」條:「歐陽公作一小柬,必改竄數(shù)四?!秴问厦捎枴吩唬憾旁娫疲骸盒略姼牧T自長吟。』文章頻改,工夫自出。近世歐陽以文先貼于壁,臥思竄定,有終篇不留一字者。朱子曰:『六一之文,一唱三嘆?!挥腥艘娖洹?醉翁亭記》草,前有數(shù)十字,序滁州之山,忽大圈了一邊,注『環(huán)滁皆山也』一句?!梗ㄒ姟秷D書集成文學典》六二一冊) 《唐子西文錄》:「吾作詩甚苦,悲吟累日,僅能成篇,初未見可差處,明日取讀,疵病百出,輒復悲吟累日,反復改正。稍稍加工,數(shù)日再讀,疵病復出。如此數(shù)日,方敢示人。」 《隨園詩話》:「周元公云:『白香山詩,似平易,間觀所存遺稿,涂改甚多,竟有終篇不留一字者?!挥嘧x公詩云:『舊句時時改,無妨悅性情。』然則元公之言信矣。」 也有反對劉勰這種意見的。唐李德裕《窮愁志文章》篇:「余嘗為《文箴》,今載于此,曰:文之為物,自然靈氣,恍惚而來,不思而至。杼軸得之,淡而無味。琢刻藻繪,珍不足貴?!? 錢鍾書《談藝錄》附說第十六:「畫以心不以手,立說似新。實則王子安(勃)腹稿,文與可胸有成竹之類,乃不在紙上起草,而在胸中打稿耳?!刂兴恢冒才?,刪削增改者,亦即紙上文字筆墨,何嘗能超越跡象,廢除技巧!紙上起草,本非完全由手,胸中打稿,亦豈一切唯心哉!」 按「杼軸獻功」不僅是文字的鍛煉,而且是形象構(gòu)思醞釀變換的過程。 至于思表纖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筆固知止〔一〕。至精而后闡其妙,至變而后通其數(shù)〔二〕。伊摯不能言鼎〔三〕,輪扁不能語斤〔四〕,其微矣乎〔五〕! 〔一〕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修訂版第二編:「《神思》篇、《 物色》篇都說,先有外面的事物,沿著人的耳目,感動人的內(nèi)心,……劉勰依據(jù)這樣的認識,所以不承認有抽象的文學天才,而主張仔細觀察事物的『要害』,學習作文的法則(「術(shù)」),并且要保養(yǎng)體力,使精神常處于飽滿狀態(tài)。……即使講到微妙處(「言所不追」處),也并無神秘不可捉摸的感覺?!埂缸贰梗^追及?!秆运蛔贰?,謂言語所不能宣達?!蹲⒂啞罚骸秆运蛔?,筆固知止者,言文筆忌濫,適可而止。趣味宜永,耐人尋思,方稱妙品也?!雇踉夺尅?神思篇〉杼軸獻功》說:「作家往往在作品中對于某些應該讓讀者知道的東西略而不寫,或?qū)懚槐M,用極節(jié)省的筆法去點一點,暗示一下,這并不是由于他們吝惜筆墨,而是為了喚起讀者的想象活動。這種在文藝作品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就是『思表纖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筆固知止』。」 清葉燮《原詩》:「要之作詩者,實寫理、事、情??梢匝匝裕梢越饨?,即為俗儒之作。惟不可名言之理,不可施見之事,不可徑達之情,則幽眇以為理,想象以為事,惝恍以為情,方為理至、事至、情至之語?!褂郑骸缚裳灾?,人人能言之,安在詩人之言之?可征之事,人人能述之,又安在詩人之述之?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會意象之表,而理與事無不燦然于前者也?!? 〔二〕斯波六郎:「《周易系辭上》:「是以君子將有為也,……非天下之至精,其誰能與于此?參伍以變,錯綜其數(shù),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shù),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變,其誰能與于此?」 《莊子天道》篇:「輪扁曰:……口不能言,有數(shù)存焉于其間?!? 《文賦》:「因宜適變,曲有微情?!? 宋許尹《黃(山谷)陳(后山)詩集注序》:「論畫者可以形似,而捧心難言;聞弦者可以數(shù)知,而至音難說。天下之理,涉于形名度數(shù)者,可傳也;其出于形名度數(shù)之外者,不可得而傳也。」《廣雅釋言》:「數(shù),術(shù)也?!? 〔三〕《校注》:「《孫子用間》篇:『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徊懿僮ⅲ骸阂烈病!弧埂妒酚浺蟊炯o》索隱引《孫子兵書》:「伊尹名摯?!? 《訓故》:「《呂氏春秋》:湯得伊尹,明日設(shè)朝而見之,說湯以至味,曰:鼎中之變,精妙微纖,口弗能言,志弗能喻?!拱创艘姟侗疚丁菲?。 〔四〕《訓故》:「《莊子》:輪扁謂桓公曰:以臣之事觀之,斲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應于心,口不能言,有數(shù)存焉于其間?!拱创艘姟短斓馈菲I稀钢磷兌笸ㄆ鋽?shù)」,暗用輪扁說桓公的話?!赌淆R書文學傳論》:「輪扁斲輪,言之未盡?!苟际钦f言語不能盡意,是就理論言不能完全表達寫作巧妙方面說的。 《文賦序》:「至于操斧伐柯,雖取則不遠;若夫隨手之變,良難以辭逮。」《文賦》:「是蓋輪扁所不得言,亦非華說之所能精。」 沈約《答陸厥書》:「韻與不韻,復有精粗,輪扁不能言,老夫也不盡辨此。」 《史通敘事》篇《尚簡》章以此二語作結(jié),惟顛倒其位置。 歐陽修《書梅圣俞詩稿后》:「工之善者,必得于心,應于手,而不可述之言也。聽之善,亦未得于心而會于意,不可得而言也?!鄧L問詩于圣俞,其聲律之高下,文語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所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 〔五〕《三國魏志茍彧傳》注引何劭《荀粲傳》載荀粲的話說:「蓋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舉也。今稱立象以盡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系辭焉以盡言,此非言乎系表者也。斯則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蘊而不出矣。」所謂「思表纖旨」、「文外曲致」,也就是荀粲所說「理之微者」,劉勰認為這些是語言不能表達的。 《注訂》:「文章至如不能言鼎語斤程度,所謂化工之境,妙止無常,故云『微』也?!? 紀評:「及思如希夷,妙絕蹊徑,非筆墨所能摹寫一層,神思之理,乃括盡無余?!? 第三段,談文章修改,講藝術(shù)加工的必要性。最后說還有最微妙的地方,不能用語言闡明。 贊曰:神用象通,情變所孕〔一〕。物以貌求,心以理應〔二〕。刻鏤聲律,萌芽比興〔三〕。結(jié)慮司契〔四〕,垂帷制勝〔五〕。 〔一〕「用」,與也。《孟子公孫丑下》:「王由足用為善。」這是說精神與物象相接觸,就會產(chǎn)生情感的變化。此所謂「象」,是指客觀的物象,而不是主觀的意象?!段馁x》:「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心懔懔以懷霜,志眇眇而臨云?!惯@就是「神與物游」、「神用象通」之所本。 〔二〕「應」字,元刻本、弘治本、畬本、王惟儉本、兩京遺編本均作「勝」,那樣和末句「垂帷制勝」的「勝」字重復。張之象本、梅本并作「應」,今從之。這兩句說:所求于事物的是它的外部形象,而內(nèi)心通過理性思維形成感應?!缎Wⅰ?、《校證》均謂「應」字當作「勝」,解說迂曲,今所不取。 劉勰把「物以貌求」和「心以理應」結(jié)合起來,說明他已經(jīng)意識到塑造形象不但不排斥理性,而且需要把寫物圖貌、喻理抒情緊密結(jié)合起來。 〔三〕關(guān)于「刻鏤聲律」的問題,《文心雕龍》有《聲律》篇。 僧皎然《詩式》卷一「用事」條:「今且于六義之中,略論比興。取象曰比,取義曰興,義即象下之意。凡禽獸草木人物名數(shù),萬象之中義類同者,盡入比興,……」 運用形象思想,不能不采比、興等手法??梢姟该妊勘扰d」實際上已接觸到如何運用形象化的藝術(shù)手法來表達思想感情的問題?!侗扰d》篇說:「詩人比興,觸物圓覽,物雖胡越,合則肝膽?!刮乃噭?chuàng)作要通過各種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活動,如心理學上講的模擬連想(約相當于「比」)、接近連想(約相當于「興」)等等,把本來不相關(guān)的東西(「物雖胡越」)聯(lián)系溶合在一起,創(chuàng)作出優(yōu)美的藝術(shù)形象。 〔四〕「結(jié)慮」猶之乎上文「臨篇綴慮」的「綴慮」?!杆酒酢挂嘁娚衔摹? 〔五〕《校注》:「按『垂』,下也。『垂帷』即『下帷』?!妒酚浫辶侄偈?zhèn)鳌罚骸阂灾巍洞呵铩?,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以久次相受業(yè),或莫見其面。蓋三年,董仲舒不觀于舍園。其精如此?!弧稘h書敘傳下》《董仲舒?zhèn)魇觥罚骸合箩●?,論道屬書。』束《讀書賦》:『垂帷帳以隱幾,披紈素而讀書?!弧捍贯≈苿佟唬酥厣昶小悍e學』、『博見』之要,非謂將軍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也。(「制勝」二字出《孫子虛實》篇。)」 體性第二十七 《典論論文》:「夫人善于自見,而文非一體,鮮能備善?!褂郑骸阜蛭谋就┊悾w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備其體。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 《文賦》:「其為物也多姿,其為體也屢遷?!? 《宋書謝靈運傳論》:「自漢至魏,四百余年,辭人才子,文體三變,相如工為形似之言,二班長于情理之說,子建、仲宣以氣質(zhì)為體。」 鍾嶸《詩品中》:「(張華詩)其源出于王粲,其體華艷,興托不奇?!褂郑骸福ㄌ諠撛姡┪捏w省凈,殆無長語。」 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今之文章,作者雖眾,總而為論,略有三體:一則啟心閑繹,托辭華曠,雖存巧綺,終致迂曲,……此體之源,出靈運而成也。次則緝事比類,非對不發(fā),……唯睹事例,頓失清采。此則傅咸五經(jīng),應璩指事,雖不全似,可以類從。次則發(fā)唱驚挺,操調(diào)險急,雕藻淫艷,傾炫心魂?!辊U照之遺烈也?!? 至唐李嶠《評詩格》把詩分形似、質(zhì)氣、情理、直置、雕藻、影帶、宛轉(zhuǎn)、飛動、情切、精華十體。皎然《詩式》卷一《辨體有一十九字》把詩分為高、逸、貞、忠、節(jié)、志、氣、情、思、德、誡、閑、達、悲、怨、意、力、靜、遠,解釋說:「其一十九字,括文章德體風味盡矣?!蛊渲卸鄶?shù)指風格。 《文鏡秘府論論體》:「凡制作之士,祖述多門,人心不同,文體各異。」顯然襲自《文心雕龍體性》篇。 以上所引各代文論中之「體」字,大致指風格而言?!段男牡颀垺分凶鳛閷iT術(shù)語用之「體」,含有三方面之意義,其一為體類之體,即所謂體裁;其二為「體要」或「體貌」之體,「體要」有時又稱「大體」、「大要」,指對于某種文體之規(guī)格要求;「體貌」之體,則指對于某種文體之風格要求。詳見拙撰《文心雕龍的文體風格論》。而在本篇中「體性」之體,亦屬體貌一類,但指個人風格,它是與作家的個性密切相關(guān)的?!阁w性」之性,即指作家的個性,舊稱「性情」,劉勰認為它包括「才、氣、學、習」四方面的因素。 《札記》:「體斥文章形狀,性謂人性氣有殊,緣性氣之殊而所為之文異狀。然性由天定,亦可以人力輔助之,是故慎于所習。此篇大恉在斯。」 夫情動而言形〔一〕,理發(fā)而文見〔二〕;蓋沿隱以至顯,因內(nèi)而符外者也〔三〕。然才有庸俊〔四〕,氣有剛?cè)帷参濉?,學有淺深,習有雅鄭〔六〕;并情性所鑠〔七〕,陶染所凝〔八〕。是以筆區(qū)云譎,文苑波詭者矣〔九〕。 〔一〕《詩大序》:「情動于中而形于言?!埂睹髟姟菲骸溉朔A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詩品序》:「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 〔二〕梅注:「見,音現(xiàn)?!埂缎Wⅰ罚骸浮抖Y記樂記》:『理發(fā)諸外?!弧埂肚椴伞菲骸肝逍园l(fā)而為辭章?!埂吨簟菲骸阜蚓Y文者情動而辭發(fā)?!? 〔三〕《雜記》:「案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文之為義,有符焉爾。斯蓋情理為宗,不以言文為本?!勾酥^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是人的思想情感活動的外現(xiàn)過程。內(nèi)心的思想情感活動是「隱」的,不可見的,但是表現(xiàn)在語言文字上,卻是顯然可見的了。 〔四〕《魏志王粲傳》注引《嵇康別傳》:「孫登謂康曰: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乎!」「俊」謂才智過人。《注訂》:「『俊』,同『』,又作『雋』?!? 〔五〕「氣」謂氣質(zhì)?!侗阕由胁菲骸盖鍧釁⒉?,所稟有主,朗昧不同科,強弱各殊氣?!埂稌x書文苑傳(后記)》:「史臣曰:夫賞好生于情,剛?cè)岜居谛?。」《禮記樂記》:「是故先王本之情性,……使之陽而不散,陰而不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于中,而發(fā)作于外?!? 〔六〕「習」謂習染。梅注:「雅,大、小《雅》。鄭,《鄭風》?!埂墩撜Z衛(wèi)靈公》:「鄭聲淫?!褂帧蛾栘洝罚骸笎亨嵚曋畞y雅樂也?!埂额伿霞矣栁恼隆菲骸肝峒沂牢恼?,甚為典正,不從流俗。梁孝元在藩邸時,撰西府新文史,訖無一篇見錄者,亦以不偶于世,無鄭衛(wèi)之音故也?!? 〔七〕「鑠」,元本、弘治本、汪本、畬本、張之象本、訓故本作「爍」。梅本改「鑠」,黃注本從之。按「鑠」,《說文》:「銷金也?!古c「爍」通,都是熔化的意思。劉劭《人物志九征》篇:「 蓋人物之本,出乎情性。」「情性」,即本性?!额伿霞矣柲劫t》篇:「人在少年,神情未定。所與款狎,熏漬陶染,言笑舉動,無心于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又《序致》篇:「頗為凡人之所陶染?!? 〔八〕「陶」指陶冶,培養(yǎng)。嵇康《明膽論》:「夫元氣陶鑠,眾生稟焉;賦受多少,故才性有昏明。唯至人特鍾純美,兼周外內(nèi),無不畢備。降此已往,蓋闕如也?!埂柑铡埂ⅰ歌p」二字用法本此。 〔九〕《事類》篇:「文章由學,能在天資。才自內(nèi)發(fā),學以外成;有學飽而才餒,有才富而學貧。學貧者迍邅于事義,才餒者劬勞于辭情,此內(nèi)外之殊分也?!? 故辭理庸俊,莫能翻其才〔一〕;風趣剛?cè)幔瑢幓蚋钠錃狻捕?;事義淺深,未聞乖其學〔三〕;體式雅鄭,鮮有反其習〔四〕。各師成心〔五〕,其異如面〔六〕。 〔一〕《神思》篇:「酌理以富才。」此處意謂辭與理高下是和才之高下一致的?!阜褂峙c下文「改」「乖」「反」同義。 〔二〕《綴補》:「案『風趣』猶風格,風格之剛?cè)?,由人之氣質(zhì)而定。梅貞亮《太乙舟山房文集序》:『見其人而知其心,人之真者也。見其文而知其人,文之真者也。人有緩急剛?cè)嶂?,而文有陰陽動靜之殊。』」傅庚生《中國文學批評通論》:「人之內(nèi)蓄于性情毗剛毗柔者為氣質(zhì),流露于文章或雄偉或韶秀者為氣韻。質(zhì)剛者其文雄,質(zhì)柔者其文秀,故彥和云『風趣剛?cè)?,寧或改其氣』也?!干蚣s《 與法師書》:「周中書風趣高奇,志托夷遠?!? 〔三〕《事類》篇:「舉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埂甘铝x」,在這里指具體內(nèi)容。 《漢書司馬相如傳贊》:「《易》本隱以之顯?!埂?文賦》:「或本隱以之顯?!埂墩摵獬妗罚骸河懈暧谙拢袠s葉于上;有實核于內(nèi),有皮殼于外。文墨辭說,士之榮葉皮殼也。實誠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內(nèi)表里,自相副稱。意奮而筆縱,故文見而實露也。」 〔四〕陶弘景《與梁武帝論書啟》:「唯叔夜威輦二篇,是經(jīng)書體式。」「體式」,指體格法式。 〔五〕《莊子齊物論》:「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郭象注:「夫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謂之成心?!钩尚⑹瑁骸?夫掝情滯著,執(zhí)一家之偏見者,謂之成心?!埂赋尚摹辜闯梢?。林云銘《莊子因》:「成心,謂人心之所至,便有成見在胸中,牢不可破,無知愚皆然。」 〔六〕《補注》:「《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子產(chǎn)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龟懙旅鳌督?jīng)典釋文序》:「各師成心,制作如面?!股虻聺摗墩f詩晬語》卷下:「性情面目,人人各具。讀太白詩,如見其脫屣千乘;讀少陵詩,如見其憂國傷時。其世不我容,愛才若渴者,昌黎之詩也。其嬉笑怒罵,風流儒雅者,東坡之詩也。即下而賈島、李洞輩,拈其一章一句,無不有賈島、李洞者存。倘詞可饋貧,工同鞶帨,而性情面目,隱而不見,何以使尚友古人者讀其書想見其為人乎?」 徐增《而庵詩話》:「詩乃人之行略,人高則詩亦高,人俗則詩亦俗,一字不可掩飾,見其詩如見其人。」(見《清詩話》)錢鍾書《談藝錄》:「心畫心聲,本為成事之說,實尟先見之明。然所言之物可以飾偽,巨奸為憂國語,熱中人作冰雪文是也。其言之格調(diào),則往往流露本相。狷疾人之作風,不能盡變?yōu)槌五?;豪邁人之筆性,不能盡變?yōu)橹攪?。文如其人,在此不在彼也。? 以上為第一段,說明作品風格與作家個性之關(guān)系,而個性特征又分才、氣、學、習四者立論。 若總其歸涂,則數(shù)窮八體〔一〕:一曰典雅,二曰遠奧,三曰精約,四曰顯附,五曰繁縟,六曰壯麗,七曰新奇,八曰輕靡。典雅者,镕式經(jīng)誥,方軌儒門者也〔二〕。遠奧者,馥采典文,經(jīng)理玄宗者也?!踩尘s者,核字省句,剖析毫厘者也〔四〕。顯附者,辭直義暢,切理厭心者也〔五〕。繁縟者,博喻醲采,煒燁枝派者也〔六〕。壯麗者,高論宏裁,卓爍異采者也〔七〕。新奇者,擯古競今,危側(cè)趣詭者也〔八〕。輕靡者,浮文弱植,縹緲附俗者也〔九〕。 〔一〕此處「八體」指八種風格。《定勢》篇:「模經(jīng)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 《詔策》篇:「潘勖《九錫》,典雅逸群?!褂郑骸肝涞鄢缛澹x言弘奧,策封三王,文同訓典,勸戒淵雅?!? 〔二〕「镕式」,镕鑄,取法。「經(jīng)誥」,猶言經(jīng)典?!刚a」,謂《康誥》之屬。黃庭堅《與王觀復書》:「惟唐虞三代典謨訓誥、春秋戰(zhàn)國士大夫之詞令最為古雅。」 《綴補》:「案『方軌』猶『并駕』?!稇?zhàn)國策齊策》:『車不得方軌。』」(又見《史記淮陰侯列傳》)?!妒酚浱K秦列傳》:「車不得方軌,騎不得并行?!埂对洝罚骸噶x歸正直,辭取雅訓,皆入此類。若班固《幽通賦》、劉歆《讓太常博士》之流是也?!惯@不僅是學習經(jīng)典的形式,而更主要的是學儒家經(jīng)典的思想。 許文雨《文論講疏》:「大抵六代文士,以典為雅。陳思善用史事,康樂善用經(jīng)語,皆名震一時。彭澤真曠,反有田家語之誚。唐宋詩詞,則頗以真為雅,涂轍漸殊矣。」 〔三〕范注:「『馥』,當作『復』?!犊傂g(shù)》篇云:『奧者復隱?!弧埂峨s文》篇云:「蔡邕《釋誨》,體奧而文炳?!埂感棺?,元明各本同,黃注本始改「玄」為「元」,避清諱?!缎Wⅰ罚骸浮?江文通文集張令為太常領(lǐng)國子祭酒詔》:『必能闡揚玄宗?!弧额伿霞矣柮銓W》篇:『何晏王弼,祖述玄宗?!徊⑵渥C?!菇?jīng)理,治理也?!吨T子》篇:「《鬼谷》眇眇,每環(huán)奧義。」《明詩》篇:「阮旨遙深。」 《札記》:「理致淵深,辭采微妙,皆入此類。若賈誼《鵩鳥賦》、李康《運命論》之流是也?!埂墩逶彙罚骸赴高h奧之體,大抵旨遠辭玄,言曲事隱,以其擷采微妙,有多令人不易辨識者。」按「復采曲文」指的是表現(xiàn)形式,「經(jīng)理玄宗」指的是玄學思想。遠奧的作品固然不一定都具有玄學思想,可是「經(jīng)理玄宗」的作品總是比較思路遙遠而深奧的。 《校釋》:「疑『馥』當作『復』,『典』當作『曲』,皆字形之誤。復者,隱復也;曲者,深曲也。談玄之文,必隱復而深曲,《征圣》篇論《易經(jīng)》有『四象精義以曲隱』可證。舍人每以復、隱、曲、奧等詞連用,如《原道》篇『繇辭炳曜』、『符采復隱』,《練字》篇『復文隱訓』,《征圣》篇『精義曲隱』,《總術(shù)》篇『奧者復隱』,《隱秀》篇『隱以復意為工』,又『深文隱蔚,余味曲包』,《序志》篇『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遠』,皆可證此篇所謂『遠奧』之義?!? 《宗經(jīng)》篇云:「《易》惟談天,入神致用。故《系》稱旨遠辭文,言中事隱,韋編三絕,固哲人之驪淵也?!? 〔四〕《事類》篇:「綜學在博,取事貴約,校練務(wù)精,捃理須核?!埂吨T子》篇:「辭約而精,《尹文》得其要?!? 《镕裁》篇:「精論要語,極略之體?!埂尔愞o》篇:「魏晉群才,析句彌密,聯(lián)字合趣,剖毫析厘?!埂墩逶彙罚骸笍┖脱跃s,即唐宋文家所謂『洗煉』。洗煉者,即蕩滌邪穢,清融渣滓,有去蕪存菁,披沙揀金之義?!? 《校注》:「《西京賦》:『剖析毫厘,擘肌分理?!弧埂段馁x》:「要辭達而理舉,故無取乎冗長。」《札記》:「斷義務(wù)明,練辭務(wù)簡,皆入此類。若陸機《文賦》、范曄《后漢書》諸論之流是也?!? 〔五〕《小爾雅廣詁》:「附,近也?!箍装矅渡袝颉罚骸?書序,序所以為作者之意,昭然義見,宜相附近?!埂段溺R秘府論論體》篇中列出六種風格,其中的「切至」是和「顯附」類似的。 「厭」,足也?!稘h書王莽傳》:「克厭上帝之心」。注:「厭,滿也。」「厭心」,同饜心,心里滿足。意謂用明白的文詞,暢所欲言地表達思想,切合于客觀事理,使讀者內(nèi)心得到滿足。 《斟詮》:「所謂顯附之體,即措辭懇直,陳義條暢,切合事理,滿足人心之作品。」《札記》:「語貴丁寧,義求周洽,皆入此類,若諸葛亮《出師表》、曹冏《六代論》之流是也?!? 〔六〕《校證》:「『醲』原作『釀』?!埂缎a尅罚骸赴础横劇灰伞横x』誤。醲,酒厚也,與博義相應?!稌r序》篇有『澹思醲采』句,是其證?!埂笩槦钪ε伞怪^分枝布派色澤絢爛。 《議對》篇:「文以辨潔為能,不以繁縟為巧?!埂抖▌荨菲骸笖噢o辨約者,率乖繁縟。」《札記》:「辭采紛披,意義稠復,皆入此類,若枚乘《七發(fā)》、劉峻《辨命論》之類是也?!? 〔七〕《斟詮》:「所謂『壯麗』之體,議論高超,規(guī)模宏肆,光輝卓絕,采藻瑰異之作也?!? 《雜文》篇:「陳思《七啟》,取美于宏壯。」此外它還包括了《詩品》中所說的「勁健」、「豪放」、「悲慨」,又包括了《詞品》(郭祥伯)中所說的「雄放」。建安詩歌,特別是曹操之作,其慷慨之氣,昂壯之辭,如《龜雖壽》中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種不能遏止的「壯心」,向往「千里」馳驅(qū)的英雄氣概,形成壯麗風格。 《校注》:「『卓』疑『焯』之誤?!段倪x》揚雄《羽獵賦》:『隋珠和氏,焯爍其陂。』李注:『焯,古灼字。』(《漢書揚雄傳上》顏注:「焯爍,光貌?!梗┳笏肌妒穸假x》:『符采彪炳,暉麗灼爍?!唬▌⒆ⅲ骸缸茽q,艷色也。」)嵇康《琴賦》:『華容灼爍,發(fā)采揚明?!弧豆盼脑贰匪斡瘛段栀x》:『珠翠灼爍而照曜兮?!唬ㄕ伦ⅲ骸缸茽q,鮮明貌?!梗⑵渥C?!埂对洝罚骸戈惲x俊偉,措辭雄瑰,皆入此類。若揚雄《河東賦》、班固《典引》之類是也?!? 〔八〕「擯古競今」謂厭舊喜新?!肝?cè)」謂險僻;「趣詭」,謂情趣詭奇。 《定勢》篇:「自近代辭人,率好詭巧,原其為體,訛勢所變,厭黷舊式,故穿鑿取新,察其訛意,似難而實無他術(shù)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為乏,辭反正為奇。效奇之法,必顛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辭而出外,回互不常,則新色耳?!埂睹髟姟菲骸竷砂僮种迹瑺巸r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從質(zhì)及訛,彌近彌澹,何則?競今疏古,風昧氣衰也?!埂讹L骨》篇:「 若夫……洞曉情變,曲昭文體,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畫奇辭。昭體,故意新而不亂;曉變,故辭奇而不黷?!埂对洝罚骸冈~必研新,意必矜創(chuàng),皆入此類,若潘岳《射雉賦》、顏延之《曲水詩序》之流是也?!估铙椅獭堕e情偶寄》云:「琢字練句,雖貴新奇,亦須新而安,奇而確,妥而實,總不越一『理』字?!? 〔九〕《明詩》篇:「晉世群才,稍入輕綺,張、潘、左、陸,比肩詩衢,采縟于正始,力柔于建安?;蛭鑫囊詾槊?,或流靡以自妍。」 《左傳》襄公三十年:「陳,亡國也,……其君弱植?!拐x:「《周禮》謂草木皆植物。植為樹立,君志弱不樹立也?!勾颂幹^文章沒有骨力,不能樹立。 《札記》:「辭須蒨秀,意取柔靡,皆入此類。若江淹《恨賦》、孔稚圭《北山移文》之流是也?!埂恫怕浴菲骸敢笾傥闹豆屡d》,謝叔源之《閑情》,并解散賦體,縹緲浮音,雖滔滔風流,而大澆文意?!埂缚~緲」,謂內(nèi)容不切實?!父剿住梗^隨附世俗。這類作品是輕浮而沒有根基的,專注重形式而忽略內(nèi)容,既阿好世俗,又輕飄飄沒有一點分量。 《文鏡秘府論論體》篇:「凡制作之士,祖述多門,人心不同,文體各異。較而言之:有博雅焉,有清典焉,有綺艷焉,有宏壯焉,有要約焉,有切至焉。夫模范經(jīng)誥,褒述功業(yè),淵乎不測,詳哉有閑,博雅之裁也。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義必明,結(jié)言為正,清典之致也。體其淑姿,因其壯觀,文章交映,光彩傍發(fā),綺艷之則也??龔埰?zhèn)?,闡耀威靈,縱氣凌人,揚聲駭物,宏壯之道也。指事述心,斷辭趣理,儆而能顯,少而斯洽,要約之旨也。舒陳哀憤,獻納約戒,言唯折中,情必曲盡,切至之功也?!菜沽?,文章之通義焉。茍非其宜,失之遠矣。博雅之失也緩,清典之失也輕,綺艷之失也淫,宏壯之失也誕,要約之失也闌(鈴木虎雄云:當作「 闕」),切至之失也直。體大義疏,辭引聲滯,緩之致焉。(文體既大,而義不周密,故云疏;辭雖引長,而聲不通利,故云滯也。)理入于浮,言失于淺,輕之起焉。(敘事為文,須得其理,理不甚會,則覺其?。谎皂毜湔?,涉于流俗,則覺其淺。)體貌違方,逞欲過度,淫以興焉。(文雖綺艷,猶須準其事類相當,比擬敘述,不得體物之貌而違于道,逞己之心而過于制也。)制傷迂闊,辭多詭異,誕則成焉。(宏壯者亦須準量事類,可得施言,不可漫為迂闊,虛陳詭異也。)情不申明,事有遺漏,闌自見焉。(謂論心意不能盡申,敘事理又有所闕焉也。)體尚專直,文好指斥,直乃行焉。(謂文體不經(jīng)營,專為直詈,言無比附,好相指斥也。)故詞人之作也,先看文之大體,隨而用心,(謂上所陳文章六種,是其本體也。)遵其所宜,防其所失,(博雅、清典、綺艷、宏壯、要約、切至等是所宜,緩、輕、淫、誕、直等是所失。)故能辭成煉核,動合規(guī)矩?!构B虞《 中國文學批評史》第二版:「《文鏡秘府論論體》篇有博雅、清典、綺艷、宏壯、要約、切至六目,就是本《文心雕龍》所舉八體,稍加改易而去了新奇、輕靡二體。皎然以十九字括詩之體,司空圖有二十四詩品,雖名目較多,然而沒有《文心雕龍》所說的扼要?!? 故雅與奇反,奧與顯殊,繁與約舛〔一〕,壯與輕乖〔二〕,文辭根葉,苑囿其中矣〔三〕。 〔一〕《定勢》篇:「斷辭辨約者,率乖繁縟?!? 〔二〕范注:「案彥和于新奇、輕靡二體,稍有貶意,大抵指當時文風而言。次節(jié)列舉十二人,每體以二人作證。獨不為末二體舉證者,意輕之也?!? 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第二版:「劉氏所說的八體,可以歸納為四類:雅與奇為一組,奧與顯為一組,繁與約為一組,壯與輕為一組。這四組就是所由構(gòu)成風格原因的四類。雅與奇指體式言,體式所以會形成這兩種不同的風格,就視其所習,所以說『體式雅鄭,鮮有反其習』。奧與顯指事義言,事義所以會形成這兩種不同的風格,又視其所學,所以說『事義淺深,未聞乖其學』。繁與約指辭理言,構(gòu)成之因視其才,所以說『辭理庸俊,莫能翻其才』。壯與輕由風趣言,構(gòu)成之因視其氣,所以說『風趣剛?cè)?,寧或改其氣』。在這里雅奇、奧顯、繁約、壯輕是兩種相等的不同的風格,雅鄭、淺深、庸俊、剛?cè)嵊质莾煞N相對的表示優(yōu)劣的評語,兩相配合,固然不能盡當,但是雅奇與習,奧顯與學,繁約和才,壯輕和氣,卻是很有關(guān)系的,所以我們還可以這樣比附。在此四類之中,再可以綜為二綱,這即是他所說的『情性所鑠,陶染所凝』。情性出于先天,所以才和氣可以合為一組,所謂『才有天資』。陶染出于后天,所以學和習又可合為一組,所謂『學慎始習』?!? 〔三〕對于八體的解釋,有的是從思想內(nèi)容方面來說明的,有的是從表現(xiàn)方法方面來說明的。例如對于「典雅」、「遠奧」的解釋,就包括思想和表現(xiàn)方式。就是對于「壯麗」的解釋「高論宏裁」,對于「新奇」的解釋「擯古競今」,都不僅是形式問題,而且也有思想問題在內(nèi)?!肝霓o根葉,苑囿其中矣?!箖删涫钦f內(nèi)容和形式都包括在這八體之中,因為文學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是根本,而辭采則是表現(xiàn)于外的東西,可以用葉來比喻。 以上為第二段,將風格分為八種基本類型,并把這八種類型列為四對。 若夫八體屢遷,功以學成〔一〕。才力居中,肇自血氣〔二〕。氣以實志,志以定言〔三〕,吐納英華〔四〕,莫非情性〔五〕。 〔一〕斯波六郎:「陸機《文賦》:『其為物也多姿,其為體也屢遷?!弧购饬恳晃蛔骷遥皇悄撤N單一的風格類型所能概括得了的。「八體屢遷,功以學成」是說:一個作家的風格并不是永遠固定不變的。這種風格上的變化是由于學習的結(jié)果。 陸游《示子遹》詩云:「我初學詩日,但欲工藻繪;中年始稍悟,漸若窺宏大。怪奇亦間出,如石漱湍瀨?!惯@說明他早年和中年不同的作風,并且自述他還有矜「奇」喜「怪」的過程。末了云:「汝果欲學詩,工夫在詩外?!惯@里指出學詩者不能只在書本中討生活?!赴梭w屢遷,功以學成」,包涵兩方面意義:一是通過后天的學習,作家的文章風格,可以逐漸變化,繁縟的可以變?yōu)榫s,新奇的可以變?yōu)檠耪R皇峭谝粋€作家中,通過思想的修養(yǎng),藝術(shù)的鍛煉,風格可以多樣化。例如庾信的作品,早歲工為淫艷,晚歲即悲涼慷慨,杜甫《戲為六絕句》:「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怪饕巧顨v程起了很大變化所造成,然而也可以說受了北人剛健風格的影響。 《校釋》:「舍人此篇雖標八體,非謂能此者必不能彼也。今任舉其書評文之語如下,以見其變之繁: 『相如《封禪》,麗而不典?!唬ā斗舛U》)『揚雄《 劇秦》,典而不實?!唬ㄍ希合嗳纭渡狭帧罚鳖愐猿善G?!唬ā对徺x》)『枚乘《兔園》,舉要以會新?!唬ㄍ希鹤釉啤?甘泉》,構(gòu)深偉之風。』(同上)『《桂華》雜曲,麗而不經(jīng)。』( 《樂府》)『《赤雁》群篇,靡而非典?!唬ㄍ希簭埡狻稇g》,密而兼雅。』(《雜文》)『蔡邕《釋誨》,體奧而文炳?!唬ㄍ希褐傩颐埽l(fā)端必遒?!唬ā对徺x》)『景純綺巧,縟理有余。』(同上)『傅毅《七激》,會清要之工?!唬ā峨s文》)『孟堅《兩都》,明絢以雅贍。』(《詮賦》)」 〔二〕《事類》篇:「才自內(nèi)發(fā),學以外成。」風格變化的出發(fā)點是人的才力和氣質(zhì)。而各人才力的不同,又源于不同的氣質(zhì)。「血氣」,即先天的氣質(zhì)?!妇又小故钦f居于內(nèi)心?!吨熳尤珪岳怼分薪忉尩溃骸笟庖灰?,主于心者,則為志氣;主于形體者,則為血氣。」 〔三〕《校注》:「按《左傳》昭公九年:『味以行氣,氣以實志,志以定言?!欢抛ⅲ骸簹夂?,則志充;在心為志,發(fā)口為言。』」《孟子公孫丑上》:「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主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挂粋€人的氣質(zhì)或文章的氣勢,都是一個人的思想情感的具體反映,而一個人的言語表達方式,也是由他的思想情感所決定的。 唐順之《稗編李方叔論文》:「李方叔云:文章之不可無者有四:一曰體,二曰志,三曰氣,四曰韻。述之以事,本之以道,考其理之所在,辨其義之所宜,卑高巨細,包括并載而無所遺,左右上下,各在有職,而不亂者,體也。體立于此,折衷其是非,去取其可否,不徇于流俗,不謬于圣人,抑揚損益,以稱其事,彌縫貫穿,以足其言,行吾學問之力,從吾制作之用者,志也。充其體于立意之始,從其志于造語之際,生之于心,應之于言,心在和平,則溫厚典雅;心在安敬,則矜莊威重,大焉可使如雷霆之奮,鼓舞萬物,小焉可使如脈絡(luò)之行,出入無間者,氣也?!梗ā秷D書集成文學典》第十一卷引)(李方叔,李廌字,與黃庭堅等共為蘇(軾)門六君子,有《師友談記》) 〔四〕《校注》:「《禮記樂記》:『和順積中,而英華發(fā)外。』」《神思》篇:「吐納珠玉之聲?!勾颂帯竿录{」,僅有吐意。 〔五〕意謂吐露華美辭采的文學創(chuàng)作,無非是作者的思想情感和個性特征的綜合表現(xiàn)。有什么樣的個性,就會有什么樣的作品風格。 李贄《讀律膚說》(《焚書》卷三):「蓋聲色之來,發(fā)于情性,由乎自然,是可以牽合矯強而致乎?故自然發(fā)于情性,則自然止乎禮義,非情性之外復有禮義可止也。惟矯強乃失之,故以自然之為美耳,又非于情性之外復有所謂自然而然也?!挥星?,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 方苞《望溪先生集外文》卷二《四進書文選表》:「言者,心之聲也。古之作者,其氣格風規(guī),莫不與其人之性質(zhì)相類?!? 是以賈生俊發(fā),故文潔而體清〔一〕;長卿傲誕,故理侈而辭溢〔二〕;子云沈寂,故志隱而味深〔三〕;子政簡易,故趣昭而事博〔四〕;孟堅雅懿,故裁密而思靡〔五〕;平子淹通,故慮周而藻密〔六〕;仲宣躁競,故穎出而才果〔七〕;公干氣褊,故言壯而情駭〔八〕;嗣宗俶儻,故響逸而調(diào)遠〔九〕;叔夜俊俠,故興高而采烈〔一○〕;安仁輕敏,故鋒發(fā)而韻流〔一一〕;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辭隱〔一二〕。觸類以推,表里必符〔一三〕。豈非自然之恒資〔一四〕,才氣之大略哉〔一五〕! 〔一〕駱鴻凱《文選學》:「上句斥其材性,下句證以其人之文體?!惯@樣用以闡明「吐納英華,莫非情性」之義。下舉各例并同。范注:「《神思篇》『駿發(fā)之士』,此『俊』字疑當作『駿』?!惯@是說賈誼才高,雄姿英發(fā),所以他的文章風格高潔而清雅。《才略》篇:「賈誼才穎,陵軼飛兔,議愜而賦清,豈虛至哉!」《哀吊》篇:「自賈誼浮湘,發(fā)憤吊屈,體周而事核,辭清而理哀。」《風骨》篇:「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 《校注》:「《宋書謝靈運傳論》:『縱橫俊發(fā),過于延之?!弧陡呱畟鞒獙д摗罚骸恨o吐俊發(fā)。』是作『俊』亦可?!埂对洝罚骸浮妒酚浨Z列傳》:『廷尉乃言賈生年少,頗通諸子百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是時賈生年二十余,最為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淮丝“l(fā)之征?!? 《藝概文概》:「柳子厚《與楊京兆憑書》云:『明如賈誼。』(見《柳集》卷三十)一『明』字,體用俱見。若《文心雕龍》謂:『賈生俊發(fā),故文潔而體清?!徽Z雖較詳,然似將賈生作文士看矣。」 〔二〕《札記》:「《文選》謝惠連《秋懷詩》注引嵇康《高士傳贊》曰:『長卿慢世,越禮自放。犢鼻居市,不恥其狀。托疾避官,蔑此卿相。乃賦《大人》,超然莫尚?!淮税琳Q之征?!垢甙恋娜丝偸莾A向于夸誕,言過其實;司馬相如的作品就是文理虛夸,而且辭采泛濫的?!对徺x》篇:「相如《上林》,繁類以成艷?!埂恫怕浴菲骸赶嗳绾脮瑤煼肚?,洞入夸艷,致名辭宗,然覆取精意,理不勝辭。故揚子以為文麗用寡者長卿,誠哉是言也?!埂段锷菲舱f:「及長卿之徒,詭勢瑰聲,模山范水,字必魚貫,所謂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也。」《子虛賦》和《上林賦》就是過度夸張,「麗淫而繁句」的代表作。 《校注》:「按《文選》班固《典引》:『司馬相如洿行無節(jié),但有浮華之辭。』足為辭溢之征?!埂稘h書東方朔傳》「 溢于文辭」,注:「言其有余也?!? 〔三〕《札記》:「《漢書揚雄傳》曰: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靜亡為,少嗜欲。此沈寂之征?!箵P雄性格沉靜,喜歡深思,所以他的作品思想情感內(nèi)隱而意味深長。這類作品可以《太玄》為代表。《漢書揚雄傳贊》:「雄著《太玄》,劉歆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醬瓿也?!箍梢姟短吩诋敃r就是很不容易懂的。《才略》篇:「子云屬意,辭人最深,觀其涯度幽遠,搜選詭麗,而竭才以鉆思,故能理贍而辭堅矣?!埂峨[秀》篇:「深文隱蔚,余味曲包。」《詮賦》篇:「子云《甘泉》,構(gòu)深偉之風。」《練字》篇:「揚、馬之作,趣幽旨深?!? 〔四〕《札記》:「《漢書劉向傳》曰:向為人簡易,無威儀,廉靖樂道,不交接世俗。此簡易之征?!埂负喴住故遣恢v究修飾。而且性情寬和舉止坦率。在生活上不講究修飾,轉(zhuǎn)移到文章的寫作也不講究修飾。因而形成「簡易」的風格。「趣昭」就是明白易懂,就是「顯附」?!甘虏咕褪呛啛挘褪恰妇s」?!恫怕浴菲f:「《 新序》該練?!箍梢宰鳛榇?。 《困學紀聞》卷十七《評文》:「《文心雕龍》謂英華出于性情。賈生俊發(fā),則文潔而體清;子政簡易,則趣昭而事博;子云沈寂,則志隱而味深;平子淹通,則慮周而藻密。」全祖望云:「 以簡易稱中壘,亦未確?!褂衷疲骸缸釉粕蚣?,其如清凈符命之謠何?」翁注:「此云『英華出于性情』,蓋節(jié)取其意?!? 〔五〕《后漢書班固傳》:「及長,遂博通載籍,九流百家之言無不窮究。……性寬和容眾,不以才能高人?!构试啤秆跑病埂!斗舛U》篇說:「《典引》所敘,雅有懿乎?」似乎班固《典引》可作為「雅懿」風格的代表作?!对徺x》篇:「孟堅《兩都》,明絢以雅贍。」《雜文》篇:「班固《賓戲》,含懿采之華。」 《后漢書班固傳論》:「固文贍而事詳。若固之序事,不激詭,不抑抗,贍而不穢,詳而有體,使讀之者亹亹而不倦?!埂该摇梗氈??!墩戮洹菲骸刚轮髅?,句無玷也?!埂阁w密」,謂體裁綿密。 《藝概文概》:「蘇子由稱太史公疏蕩有奇氣,劉彥和稱班孟堅裁密而思靡。『疏』、『密』二字,其用不可勝窮?!? 〔六〕《后漢書張衡傳》:「衡少善屬文,游于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遂通《五經(jīng)》,貫六藝。雖才高于世,而無驕尚之情,常從容淡靜,不好交接俗人?!馍茩C巧,尤致思于天文、陰陽、歷算?!埂恫怕浴菲骸笍埡馔ㄙ?。」《世說品藻》:「世目殷中軍思緯淹通,比羊叔子?!挂笾熊娭^殷浩,叔子,羊佑字?!秆屯ā故钦f學問淵博而能貫通。所以思慮周到而用辭細密?!峨s文》篇:「張衡《七辨》,結(jié)采綿靡?!? 〔七〕「競」原作「銳」。范注:「按《程器》:『仲宣輕脆以躁競?!淮恕轰J』疑是『競』字之誤。《魏志杜襲傳》:『(王)粲性躁競?!淮藦┖退尽!埂缎Wⅰ罚骸赴匆浴冻唐鳌菲褐傩p脆以躁競』驗之,『銳』疑為『競』之誤?!度龂疚褐径乓u傳》:『魏國既建,為侍中,與王粲、和洽并用。粲強識博聞,故太祖游觀出入,多得驂乘;至其見敬,不及洽襲。襲嘗獨見,至于夜半。粲性躁競,起坐曰:「不知公對杜襲道何等也?」洽笑答曰:「天下事豈有盡邪!卿晝侍可矣。悒悒于此,欲兼之乎?」』此則『銳』應作『競』必矣?!? 按「躁銳」亦可通?!镐J」,疾也?!妒酚浧皆袀鳌罚浩皆龑⒅脸◤募s,毛遂自請俱往,謂平原君曰:「譬若錐處囊中,穎脫而出,其末立見?!怪^必能自顯其才也。王粲性情急躁而文思敏銳,所以寫的文章鋒芒外露,表現(xiàn)出果斷的才華來?!段褐就豸觽鳌罚骸干茖傥模e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為宿構(gòu)。然正復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埂恫怕浴菲骸钢傩绮牛荻苊?。文多兼善,辭少瑕累,摘其詩賦,則七子之冠冕乎?」《神思》篇:「仲宣舉筆似宿構(gòu)。」又說:「機敏故造次而成功。」都是這個意思。 〔八〕《札記》:「《魏志王粲傳》注引《典略》載楨平視太子夫人甄氏事。謝靈運《擬鄴中集詩序》曰:楨卓犖偏人。此氣褊之征?!拱粗x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劉楨詩序》曰:「卓犖偏人,而文最有氣,所得頗經(jīng)奇?!埂笟怦邸咕褪切宰蛹痹甓环€(wěn)定。《魏志王昶傳》:「東平劉公干,博學有高才,誠節(jié)有大意。然性行不均,少所拘忌。」《典論論文》說:「公干壯而不密?!埂恫怕浴菲骸?劉楨情高以會采?!规R嶸《詩品》評劉楨詩:「仗氣愛奇,動多振絕,真骨凌霜,高風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御覽》三八五引《文士傳》曰:「劉楨辭氣鋒烈,莫有折者?!刮╊佈又锻フa》云:「劉楨五言流靡。」則異議耳?!毒Y補》:「駭謂激動?!稘h書揚雄傳上》:『回猋肆其碭駭兮?!粠煿抛ⅲ骸厚敚瑒右?。』」 〔九〕「俶儻」,同「倜儻」。「俶」是「倜」的借字?!段褐就豸觽鳌罚骸福ㄈ睿┈r子籍,才藻艷逸而倜儻放蕩,行己寡欲,以莊周為模則。」《明詩》篇:「阮旨遙深。」《晉書阮籍傳》:「籍容貌瑰杰,志氣宏放,傲然獨得,任性不羈,而喜怒不形于色?!埂?俶儻」,灑脫,不拘束。 鍾嶸《詩品》說:「(阮籍)《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fā)幽思,言在耳目之內(nèi),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會于風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大,頗多感慨之詞,厥旨淵放,歸趣難求?!故恰?響逸而調(diào)遠」的具體說明?!段倪x》阮籍《詠懷詩》顏延之注:「嗣宗身仕亂朝,??诸局r遇禍,因茲發(fā)詠,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箍梢娙罴娭浴疙懸荻{(diào)遠」,是由于他身處亂世,不敢直接面對現(xiàn)實進行斗爭的緣故,并不是由于他的性格倜儻不羈。 〔一○〕《魏志王粲傳》:「時又有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注引《嵇康別傳》:「孫登謂康曰: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乎?」顏延之詠嵇中散有云:「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烈」謂猛烈有火氣?!段褐就豸觽鳌纷⒂忠病讹祩鳌罚骸讣沂廊鍖W,少有俊才,曠邁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譽,寬簡有大量,學不師授,博洽多聞。長而好老莊之業(yè),恬靜無欲,……超然獨達,遂放世事,縱意于塵埃之表?!缎Wⅰ罚骸浮妒勒f新語品藻》篇:『簡文云:何平叔巧累于理,嵇叔夜俊傷其道。』」《明詩》篇:「嵇志清峻?!埂稌洝菲骸革怠督^交》,實志高而文偉矣?!癸档淖髌匪灾既じ叱?,風采壯烈,是和他英俊的才華、豪俠的性格一致的。 〔一一〕《札記》:「《晉書潘岳傳》曰:岳性輕躁趨世利,與石崇等諂事賈謐,每候其出,輒望塵而拜。構(gòu)愍懷文,岳之辭也。此輕敏之征?!狗蹲ⅲ骸浮段倪x籍田賦》注引臧榮緒《晉書》曰:『岳總角辯慧,摛藻清艷。』」《才略》篇:「潘岳敏給,辭自和暢?!拱础稌x書潘岳傳》:「岳美姿儀,辭藻艷麗,尤善為哀誄之文。少時常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之者,皆連手縈繞,投之以果。遂滿載以歸?!箍梢娝切袨檩p薄而才思機敏的。這樣的人寫出來的作品自然辭鋒顯露(「鋒發(fā)」),音韻流暢(「韻流」)。《世說新語文學》篇劉注引《續(xù)文章志》:「岳為文,選言簡章,清綺絕倫?!惯@種清新綺麗的風格也是和潘岳輕浮而機敏的性格一致的。 〔一二〕《札記》:「《晉書陸機傳》曰:『機服膺儒術(shù),非禮不動?!淮笋嬷刂??!埂格嬷亍故钦f矜持(拘謹)而莊重。這和輕敏的性格是一種鮮明的對照?!恫怕浴菲骸戈憴C才欲窺深,辭務(wù)索廣,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劉熙載《藝概》卷二《詩概》:「劉彥和謂士衡矜重,而近世論陸詩者,或以累句詈之。然有累句,無輕句,便是大家品位。」又《藝概文概》云:「六代之文,麗才多而煉才少。有煉才焉,如陸士衡是也。蓋其思能入微,而才復足以籠巨,故其所作,皆杰然自樹質(zhì)干?!段男牡颀垺返恳浴呵榉痹~隱』,殊未盡之?!惯@雖然和劉勰對于陸機的評價不同,但「情繁詞隱」還是能夠說明陸機作品的風格的?!堕F裁》篇:「士衡才優(yōu),而綴詞尤繁。及云之論機,亟恨其多?!埂栋У酢菲骸戈憴C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埂妒勒f新語文學》篇引孫興公云:「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陸文若排沙簡金,往往見寶?!褂衷疲骸概宋臏\而凈,陸文深而蕪?!埂稌x書潘岳傳》:「史臣曰:機文喻海,韞蓬山而育蕪;岳藻如江,濯美錦而增絢?!古岁懚孙L格的不同是和他們二人的才性有關(guān)系的。 本段說明每位作家作品的風格時,有三方面值得重視:第一,劉勰本著內(nèi)容與形式相結(jié)合的原則,來評定風格,如說「文潔而體清」,「理侈而辭溢」,「志隱而味深」,「趣昭而事博」等等。第二,劉勰沒有把作家創(chuàng)作中偶然出現(xiàn)的風格現(xiàn)象作為定論?!段男牡颀垺返脑S多篇章,對一位作家的風格定評,大抵是一致的,如對于賈誼、班固等人,可見劉勰評述作家及其作品的風格時,不是斷章取義,他對作家的作品作過精密的研究,才下結(jié)論。第三,在考慮作家的才能和性情時,劉勰相當重視作家的政治態(tài)度和情操?!纲Z生俊發(fā)」、「長卿傲誕」,所用詞匯就含有褒貶。本篇說「安仁輕敏」,「仲宣躁競」,《程器》篇說「潘岳詭诪于愍懷」,「仲宣輕脆以躁競」,對照一下,就可以看出劉勰對他們的政治態(tài)度或生活作風有所批評。 〔一三〕斯波六郎:「《周易系辭上》:『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弧埂痘茨献泳裼枴罚骸竿鉃楸矶鴥?nèi)為里?!埂兑饬治鹤印罚骸妇颖聿浑[里,明暗同度?!估钯棥蹲x律膚說》:「蓋聲色之來,發(fā)于情性,由于自然,是可以牽合矯強而致乎?……故性格清徹者,音調(diào)自然宣暢;性格舒徐者,音調(diào)自然疏緩;曠達者,自然浩蕩;雄邁者,自然壯烈;沉郁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絕。有是格,便有是調(diào),皆情性自然之謂也。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然則所謂自然者,非有意為自然而遂以為自然也。若有意為自然,則與矯強何異?故自然之道,未易言也?!梗ā斗贂肪砣? 明屠隆《白榆集》卷三《王茂大修竹亭稿序》:「士之寥闊者語遠,端亮者語莊,寬舒者語和,褊急者語峭,浮華者語綺,清枯者語幽,疏朗者語暢,沉著者語深,譎蕩者語荒,陰鷙者語險。讀其詩,千載而下如見其人。」 清薛雪《一瓢詩話》第一八一條:「鬯快人詩必瀟灑,敦厚人詩必莊重,倜儻人詩必飄逸,疏爽人詩必流麗,寒澀人詩必枯瘠,豐腴人詩必華贍,拂郁人詩必凄怨,磊落人詩必悲壯,豪邁人詩必不羈,清修人詩必峻潔,謹敕人詩必嚴整,猥鄙人詩必萎靡;此天之所賦,氣之所稟,非學之所至也。」 王通《文中子中說》《事君》篇:「子謂文士之行可見:謝靈運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則謹;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則典。鮑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吳筠、孔珪,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謝莊、王融,古之纖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誕?;騿栃⒕b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騿栂鏂|王兄弟,子曰:貪人也,其文繁;謝朓,淺人也,其文捷;江總,詭人也,其文虛。皆古之不利人也。子謂顏延之、王儉、任昉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約以則?!? 宋吳處厚《青箱雜記》卷七:「白居易賦性曠遠,其詩曰:『無事日月長,不羈天地闊?!淮藭邕_者之詞。孟郊賦性褊隘,其詩曰:『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此褊隘者之詞也。然則天地又何嘗礙郊?孟郊自礙耳!王文康公賦性質(zhì)實重厚,作詩曰:『棗花至小能成實,桑葉惟柔解吐絲,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只空枝?!淮艘噘|(zhì)實重厚之詞也?!? 馮時可《雨航雜錄》「文如其人」條:「永叔侃然,而文溫穆;子固介然,而文典則。蘇長公達,而文遒暢;次公恬,而文澄蓄。介甫矯厲,而文簡勁(以上又見鄭瑗《井觀瑣言》)。文如其人哉,人如其文哉!」(《圖書集成文學典》卷一○引) 方孝孺《張彥輝文集序》:「司馬相如有俠客美丈夫之容,故其文綺曼姱都,如清歌繞梁,中節(jié)可聽;賈誼少年意氣慷慨,思建事功而不得遂,故其文深篤有謀,悲壯矯訐;揚雄齪齪自信,木訥少風節(jié),故其文拘束愿,模擬窺竊,蹇澀不暢,用心雖勞,而去道實遠?!? 屠隆《抱桐集序》:「襄陽蕭遠,故其聲清和;長吉好異,故其聲詭激;青蓮神情高曠,故多閎達之詞;少陵志識沉雄,故多實際之語?!梗骺瘫尽栋子芗肪矶? 〔一四〕吳林伯《文心雕龍諸家校注商兌》:「按恒資,猶《養(yǎng)氣》『斯實中人之常資』的『常資』?!嘿Y』即《體性》『才有天資』的『天資』,謂人的先天稟賦。在劉勰看來,這種稟賦,人各有定,不能相互交換。恰如《典論論文》所謂『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还试弧汉阗Y』或『常資』。」 〔一五〕紀評:「此亦約略大概言之,不必皆確。百世以下,何由得其性情,人與文絕不類者,況又不知其幾耶?」 《札記》:「才氣之大略,此語甚明,蓋謂因文觀人,亦但得其大端而已?!拱达L格和才氣的關(guān)系也只是大體一致,所以劉勰說是「才氣之大略」。 以上為第三段,舉賈誼、司馬相如等十二位作家為例,證明作家個性與作品風格「表里必符」。 夫才有天資〔一〕,學慎始習。斲梓染絲〔二〕,功在初化;器成彩定,難可翻移。故童子雕琢〔三〕,必先雅制〔四〕。沿根討葉,思轉(zhuǎn)自圓〔五〕。 〔一〕《綴補》:「案『有』猶『由』也。班彪《王命論》:『是故窮達有命,吉兇由人。』有、由互文,有與由同義。鍾嶸《詩品序》:『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有直尋?!魂悓W士《吟窗雜錄》本『有』作『由』,正有、由同義之證?!? 〔二〕黃注:「斲梓,《周書》:『若作梓材,既勤樸斲?!弧拱创艘姟渡袝鞑摹?。古代多用梓制器,因即以泛指木材。 「染絲」,語本《墨子所染》:「子墨子言,見染絲者而嘆曰:『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嗜静豢刹簧饕?。』」梓因斲而成器,絲因染而成色,一成莫變,故云「功在初化」。這里用以比喻學慎始習。 《論衡率性》篇:「《詩》曰:『彼姝者子,何以與之?』傳言:譬如練絲,染之藍則青,染之丹則赤。十五之子,其猶絲也。其有所漸,化為善惡,猶藍丹之染練絲,使之為青赤也,青赤一成,真色無異,是故楊子哭歧道,墨子哭練絲也,蓋傷離本,不可復變也。」 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序》云:「至于處鮑居蘭,玩所先入。染絲斲梓,功在初變;器成采定,難復改移?!顾茡?jù)此文而稍有改易。 〔三〕斯波六郎:「《法言吾子》:『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曹學佺批:「此入門之時要端正也,學者不可以不知?!? 〔四〕謂開始從事寫作,就必須取法乎上。 〔五〕斯波六郎:「陸機《文賦》:『或因枝以振葉,或沿波而討源?!弧埂秆馗懭~」,指從典雅的作品到其它各種風格的作品。 《談藝錄》:「余按彥和《文心》亦偶有『思轉(zhuǎn)自圓』(體性)、『骨采未圓』(風骨)等語,乃知圓者,詞意周妥,完善無缺之謂,非僅音節(jié)諧美……而已。若夫僻澀嘔啞,為字之妖,為文之吃,則不得與于圓也明矣?!? 以上四句是說:學習具有高雅風格的經(jīng)典著作,是形成健康風格的根本修養(yǎng)。從根本來著手,再來探討各種具體的表現(xiàn)手法,思路自然圓融通暢,無往不利。這種理論,劉勰在《宗經(jīng)》篇里表現(xiàn)得最分明。他說:「若稟經(jīng)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仰山而鑄銅,煮海而為鹽也。」 八體雖殊,會通合數(shù)〔一〕,得其環(huán)中〔二〕,則輻輳相成〔三〕。故宜摹體以定習〔四〕,因性以練才〔五〕。文之司南,用此道也。〔六〕 〔一〕《易系辭》:「圣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拐x:「觀看其物之會合變通?!勾颂幍囊馑际沁@八種風格類型雖然各自不同,然而其間的互相會通之處,都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 《史通敘事》:「然章句之言,有顯有晦。顯也者,繁詞縟說,理盡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約文,事溢于句外。然則晦之將顯,優(yōu)劣不同,較可知矣?!惯@就說明遠奧、顯附、精約、繁縟之間可以會通。 〔二〕《莊子齊物論》:「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huán)中,以應無窮?!构ⅲ骸阜蚴欠欠磸拖鄬o窮,故謂之環(huán)。」疏:「環(huán)者假有二竅,中者其空一道,環(huán)中空矣,以明無是無非?!? 范注:「《莊子則陽》篇:『冉相氏得其環(huán)中以隨成?!还笤唬骸壕涌找噪S物而物自成?!弧固漆屨咳弧吨褂^輔行傳》宏決《莊子古注》:「以圓環(huán)內(nèi)空體無際,故曰環(huán)中。」司空圖《詩品》:「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勾颂帯腑h(huán)中」謂中空之處,指車轂。 〔三〕《漢書叔孫通傳》:「四方輻輳?!棺ⅲ骸篙?,聚也,言如車輻之聚于轂也。字或作『湊』。」「輻」,車輪中直木。車輻集中于軸心叫做輻輳。這兩句話的意思是以典雅風格為核心,其它的因素就可以圍繞著典雅組成比較健康的風格,而不致流于「輕靡」,「 新奇」的風格也會得到適當?shù)目刂疲础抖▌荨菲f的「執(zhí)正以馭奇」),就象車輻輳合在車轂上組成完整的車輪一般。這就是說,只要抓住關(guān)鍵,則各種風格就可形成多樣化的統(tǒng)一。 〔四〕在開始練習寫作的時候,應該慎重地選擇學習對象,以端正寫作道路?!改◇w以定習」就是摹仿一種風格來確定自己的創(chuàng)作方向。 〔五〕「因性以練才」就是順著自己的性情,學習和自己的個性比較接近的風格,這樣來鍛煉自己的才能。 葛洪《抱樸子外篇》卷四十《辭義》:「夫才有清濁,思有修短;雖并屬文,參差萬品:或浩瀁而不淵潭,或得事情而辭鈍,違物理而文工。蓋偏長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闇于自料,強欲兼之,違才易務(wù),故不免嗤也?!? 明皇甫汸曰:「作詩須量力度才,就其近似者而模放之,久則成家矣。若性質(zhì)恬曠而務(wù)求華艷,才情綺麗而強擬沈郁,始雖效顰,終失故步,所謂『行歧路者不至,懷二心者無成』也?!梗ā?文體明辨序說文章綱領(lǐng)》引) 駱鴻凱《文選學》《讀選導言》十五:「學古人文,宜取性之所近,斯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若性質(zhì)恬曠而務(wù)求華艷,才情綺麗而強擬沈郁,始雖效顰,終失故步。昔蘇子瞻不好《史記》,方望溪不喜《漢書》、柳文。誠知所取舍也。今取《文選》諸家之文,標其絕特,聊資???,學者試就性近而致力焉,賢于百家旁騖無復準的者遠矣。 「喜典重厚實之文,法班固、蔡邕、陸機。 「喜俊逸流連之文,法潘岳。 「喜辭令美妙之文,法任昉。 「喜研撢名理剖析精微之文,法嵇康。 「喜句凝字煉章法綿密之文,法陸機。 「清代文家如汪中學范、任,周濟學干寶,李兆洛學蔡,諸子皆知度材準性,就其近似者而模仿之,久乃卓然名家,真吾輩之前師矣?!? 〔六〕「司南」,猶指南。《韓非子有度》:「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埂傅馈?,指方法。 第四段指出寫作不能完全依靠天資,還須側(cè)重學習,尤其要一開始就因性之所近,向雅正的作品學習,才能融會貫通。 贊曰:才性異區(qū)〔一〕,文體繁詭〔二〕。辭為肌膚〔三〕,志實骨髓〔四〕。雅麗黼黻〔五〕,淫巧朱紫〔六〕。習亦凝真〔七〕,功沿漸靡〔八〕。 〔一〕《世說新語文學》注引《魏志》:「(鍾)會嘗論才性同異,傳于世。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異、才性合、才性離是也?!? 《校注》:「按《抱樸子外篇勖學》:『才性有優(yōu)劣?!弧? 〔二〕《校證》:「『體』,舊本皆作『體』,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黃注本、張松孫本、紀本、四庫輯注本作『辭』。案『體性』對言,所以敷篇題之旨,作『辭』者誤?!? 〔三〕《校證》:「『肌膚』原作『膚根』。范注:『膚根,根當作葉?!话串斪鳌杭∧w』?!陡綍菲骸菏铝x為骨髓,辭采為肌膚?!灰浴汗撬琛慌c『肌膚』對文,與此正同,今據(jù)改?!侗骝}》篇亦云:『骨鯁所樹,肌膚所附?!弧? 《校注》:「《漢書禮樂志》:『夫樂本性情,浹肌膚而藏骨髓?!弧痘茨献釉馈菲骸翰唤诩∧w,不浹于骨髓?!弧侗阕油馄o義》:『屬筆之家,亦各有??;其淺者,則患乎妍而無據(jù),證援不給,皮膚鮮澤,而骨鯁迥弱也?!唤杂萌梭w為喻,以『肌膚』、『皮膚』與『骨髓』或『骨鯁』對舉,表其淺深之異。則此亦當如是?!? 〔四〕按此二句與《情采》篇「情者文之經(jīng),辭者理之緯」義同。 法國布封論風格說:「只有意思能構(gòu)成風格的內(nèi)容,至于辭語的和諧,它只是風格的附件?!梗ㄒ姟墩擄L格》,《譯文》一九五七年九月) 〔五〕《征圣》篇:「然則圣文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也?!拱喙獭峨x騷序》:「然其文弘博雅麗,為詞賦宗?!埂墩逶彙罚骸钢^作品之典雅壯麗者,猶如黼之配黻,分青別白,相得而益彰?!? 《情采》篇:「五色雜而成黼黻?!埂疙腠辍?,古禮服上繡飾之文。白與黑相間叫做黼,黑與青相間叫做黻。 〔六〕《正緯》篇贊:「世歷二漢,朱紫騰沸?!埂墩撜Z陽貨》:「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怪熳ⅲ骸钢?,正色;紫,間色。」按「朱紫」謂間色亂正色。《后漢書陳元傳》:「夫明者獨見不惑于朱紫?!勾司湟庵^巧麗過分,便會造成「紫之奪朱」。 〔七〕黃注:「『凝』一作『疑』?!辜o云:「『疑』字是?!肚f子(達生)》『乃疑于神』,正作『疑』字。后人或作『凝』,或作『擬』,皆不知妄改。」范注:「案凝字似不誤。上文云『陶染所凝』,此云『習亦凝真』。真者才氣之謂,言陶染學習之功,亦可凝積而補成才氣也。」 《文心雕龍諸家校注商兌》:「按莊周每言天人,而『 天』與『人』對,則天為自然。自然的特點是『真』,真與偽相反?!肚f子漁父》:『真者,精誠之至也。所以受于天也?!灰虼耍蛞浴赫妗恢复匀??!耗蝗纭渡袝尢罩儭贰菏兤淠唬吨杏埂贰褐恋啦荒坏摹耗?,鄭玄皆訓為『成』?!扼w性》『凝』字兩見,也都當訓『成』?!? 〔八〕漸靡,漸染也?!洞呵锓甭短斓朗罚骸竿馕镏畡有?,若神之不守也。積習漸靡,物之微者也?!埂稘h書淮南衡山濟北王傳贊》:「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箮煿抛ⅲ骸该抑^相隨從。」?jié)u漬,猶浸潤,逐漸受到感染?!稌r序》篇:「蓋歷政講聚,故漸靡儒風者也?!挂陨蟽删涫钦f,學之既久,習慣成自然,才可以逐步達到成功的地步。 風骨第二十八 《世說賞譽》篇:「殷中軍道右軍清覽貴要。」注引《晉安帝紀》:「(王)羲之風骨清舉也?!埂妒勒f容止》篇:「時人目王右軍飄如游云,矯若驚龍?!? 《晉書赫連勃勃載記論》:「其器識高爽,風骨魁奇,姚興睹之而醉心,宋祖聞之而動色。」 《宋書武帝紀》:「身長七尺六寸,風骨奇特。家貧大志,不治廉隅?!褂忠感Z:「昨見劉裕,風骨不恒,蓋人杰也?!埂赌鲜匪挝涞奂o》:「風骨奇?zhèn)?,不事廉隅小?jié)?!? 《南史蔡樽傳》:「風骨梗正,氣調(diào)英嶷?!? 《北史梁彥光傳》:「少岐嶷,有至性,其父每謂所親曰:此兒有風骨,當興吾宗。」 《新唐書趙彥昭傳》:「少豪邁,風骨秀爽?!? 高適《答侯少府》詩:「性靈出萬象,風骨超常倫?!? 謝赫《古畫品錄》:「六法者何?一、氣韻生動是也,二、骨法用筆是也,三、應物象形是也,四、隨類賦彩是也,五、經(jīng)營位置是也,六、傳移模寫是也?!箽忭嵣鷦邮瞧渌鞣N要素的復合。創(chuàng)作能達到氣韻生動的首要條件是筆致。骨法用筆就是筆致,就是所謂骨梗有力。錢鍾書《管錐篇》改此段標點為「一、氣韻,生動是也;二、骨法,用筆是也;三、應物,象形是也;四、隨類,賦彩是也;五、經(jīng)營,位置是也;六、傳移,模寫是也?!梗ǖ谒膬裕┱f亦可通。 《古畫品錄》在第一品五人中,有曹不興,評語云:「不興之跡,殆莫復傳,唯秘閣之內(nèi)一龍而已。觀其風骨,名豈虛哉!」 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昔謝赫云:『畫有六法,自古畫人罕能兼之?!粡┻h試論之曰:古之畫或遺其形似,而尚其骨氣,以形似之外求其畫,此難與俗人道也。……夫象物必在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必善書?!劣谂_閣、樹石、車輿、器物,無生動之可擬,無氣韻之可侔,直要位置向背而已?!劣诠砩袢宋铮猩鷦又蔂?,須神韻而后全,若氣韻不周,空陳形似,筆力未遒,空善賦彩,謂非妙也?!? 《后畫錄》:「隋王仲舒北面孫公,風骨不逮,精熟婉順,名輩所推。」 宗白華《中國美學史中重要問題的初步探索》第三題《中國古代的繪畫美學思想》三,《骨力、骨法、風骨》:「筆有筆力,……這種力量是藝術(shù)家內(nèi)心的表現(xiàn),但并非劍拔弩張,而是既有力,又秀氣。這就叫做『骨』?!汗恰痪褪枪P墨落紙有力、突出,從內(nèi)部發(fā)揮一種力量,雖不講透視卻可以有主體,對我們產(chǎn)生一種感動力量。骨力、骨氣、骨法,就成了中國美中極重要的范疇,不但使用于繪畫理論中,……而且也使用于文學批評中(如《文心雕龍》有《風骨》篇)。」(《文藝論叢》第六輯) 齊王僧虔《能書錄》(《說郛》卷第八十七):「王獻之,晉中書令,善隸 ,骨勢不及父,而媚趣過之?!? 《法書要錄》卷一南齊王僧虔論書:「郗超草書,亞于二王,緊媚過其父,骨力不及也?!? 梁武帝《書評》(《說郛》卷第八十七):「蔡邕書骨氣洞達,奕奕如有神力?!埂覆嚏邥菤舛催_,爽爽有神?!? 梁袁昂《書評》(《說郛》卷第八十六):「王右軍書如謝家子弟,縱復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種風氣?!针[居如吳興小兒,形容雖未成長,而骨體甚駿快。」 唐李嗣真《書品后》(《法書要錄》卷三)中下品七人:「宋文帝有子敬(王獻之字)風骨,超縱狼藉,翕煥為美?!? 唐張懷瓘《書議》(《法書要錄》卷四):「然智則無涯,法固不定。且以風神骨氣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蛊湓u草書云:「然草與真有異,真則字終意亦終,草則行盡勢未盡,或煙收霧合,或電激星流,以風骨為體,以變化為用。有類云霞聚散,觸遇成形;龍虎威神,飛動增勢?!? 唐竇泉《述書賦》下(《法書要錄》卷五):「太宗則備集王書,圣鑒旁啟?!骘L骨,摠法禮?!_元應干,神武聰明,風骨巨麗,碑版崢嶸?!? 唐張懷瓘《書斷》中(《法書要錄》卷八):「虞則內(nèi)含剛?cè)?,歐則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為優(yōu),族子纂書有叔父體則,而風骨不繼?!? 《魏書祖瑩傳》:「瑩以文學見重,嘗語人云:『文章須自出機杼,成一家風骨,何能共人同生活也!』蓋譏世人好偷竊他文以為己用?!? 風骨泛指風格。對風骨的理解,《文心雕龍》的研究者意見非常分歧,以下只引證幾條較有說服力的看法。 楊炯《王勃集序》:「嘗以龍朔初載,文場變體,爭構(gòu)纖微,競為雕刻。糅之金玉龍鳳,亂之朱紫青黃,影帶以徇其功,假對以稱其美,骨氣都盡,剛健不聞。(勃)思革其弊,用光志業(yè)?!旨埃诼湓~韻,鏗鍧風骨,皆九變之雄律也。弟助及勖,總括前藻,網(wǎng)羅群思,亦一時之健筆焉。」 盧照鄰《南陽公集序》:「兩班敘事,得丘明之風骨;二陸裁詩,含公干之奇?zhèn)?。? 陳子昂《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 盧藏用《陳氏別傳》:「陳子昂,……尤善屬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風骨。」 《大唐新語》:「張說、徐堅同為集賢學士?!瓐灾^說曰:諸公昔年皆擅一時之美,敢問孰為先后?說曰:……許景先之文,有如豐肌膩體,雖秾華可愛,而乏風骨?!梗ㄓ忠姟杜f唐書楊炯傳》) 殷璠《河岳英靈集序》:「貞觀末標格漸高,景云中頗通遠調(diào),開元十五年后,聲律風骨始備矣?!褂帧都摗罚骸腑[今所集,頗異諸家,既閑新聲,復曉古體,文質(zhì)半取,風騷兩挾,言氣骨則建安為傳,論宮商則太康不逮。」 《河岳英靈集》劉虛小序:「頃東南高唱者數(shù)人,然聲律宛態(tài),無出其右,唯氣骨不逮諸公?!? 又陶翰小序:「既多興象,復備風骨?!? 又高適小序:「然適詩多胸臆語,兼有風骨,故朝野通賞其文?!? 又岑參小序:「參詩語奇體峻?!? 又崔顥小序:「顥年少為詩,名陷輕薄,晚節(jié)忽變常體,風骨凜然?!? 又薛據(jù)小序:「據(jù)為人骨鯁有氣魄,其文亦爾?!? 又王昌齡小序:「昌齡以還四百年內(nèi),曹、劉、陸、謝,風骨頓盡。頃有太原王昌齡,魯國儲光羲頗從厥游,且兩賢氣同體別,而王稍聲峻?!? 日本近藤元粹輯評本《王孟詩集》詩話部分:「(朱)文公又云:王維以詩名開元間,遭祿山亂,陷賊中不能死。事平,復幸不誅,其人既不足言,詞雖清雅,亦萎弱少氣骨?!? 從上引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風骨」一詞在人物品評,畫論、書評以及詩文評論中都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而且它的含義是一致的。 梅注引楊用修云:「《左氏》論女色曰:美而艷。美猶骨也,艷猶風也。文章風骨兼全,如女色之美艷兩致矣?!褂钟诒酒肝拿饕越 咕湎乱龡钆疲骸敢何拿饕越 挥惹校骷达L也,健即骨也。詩有格有調(diào),格猶骨也,調(diào)猶風也?!? 曹學佺在《風骨》篇首批云:「風骨二字雖有分重,然畢竟以風為主。風可包骨,而骨必待乎風也。故此篇以風發(fā)端,而歸重于氣,氣屬風也?!共軐W佺的意思是說,氣屬于風的一個方面,而在「風骨」二者之中,風又居于主導的方面。黃叔琳在《風骨》篇論氣的一段加頂批說:「氣即風骨之本?!辜o昀又反駁黃氏評語說:「氣即風骨,更無本末,此評未是?!惯@樣一來,反而把問題弄混了。 馬茂元《說風骨》:「風能動物,猶文章之能感動人心。從這個意義來說,風便是文學作品的感染力?!癸L骨的特征「在于明朗、健康、遒勁而有力」(《文匯報》一九六二年七月十二日)。 寇效信《論風骨》:「『風』,是作家駿爽的志氣在文章中的表現(xiàn),是文章感染力的根源,比擬于物,猶如風;『骨』,指文章語言端直有力,骨鯁遒勁,比擬于物,猶如骨。二者合組成詞?!梗ā段膶W評論》一九六二年第六期) 劉禹昌《文心雕龍選譯風骨》篇:「繼《體性》篇歸納為八種藝術(shù)風格之后,又提出這種在他心目中認為最理想的標準藝術(shù)風格。這種風格,劉勰簡稱之為『雅麗』的風格?!墩魇ァ菲f:『圣文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也?!凰哂星逍?、剛健、明朗、壯麗等美的特點,大致相當于后世批評家所說的『陽剛之美』的藝術(shù)風格?!梗?《長春》,一九六三年一期) 劉大杰主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冊:「風骨中固然具有思想感情的內(nèi)涵,而其主要所指,是一種表達思想感情的風清骨峻的藝術(shù)風格?!瓌③恼J為,具有風骨的作品,必然是思想感情表現(xiàn)鮮明爽朗,語言精要勁健,形成剛健有力的風格。這種風格是作家『意氣駿爽』和『結(jié)言端直』的表現(xiàn)?!? 詩總六義,風冠其首〔一〕,斯乃化感之本源〔二〕,志氣之符契也〔三〕。 〔一〕《毛詩序》:「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试娪辛x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箍追f達正義:「風之所吹,無物不扇,化之所被,無往不沾,故取名焉?!? 《雜記》:「風骨與六義無涉,信劉彥和所云,則雅頌皆無風骨乎?」 以上兩句謂風能起感化作用而且是志、氣的一種標志。 〔二〕曹學佺《文心雕龍序》:「風者,化感之本原,性情之符契。詩貴自然,自然者,風也。辭達而已,達者,風也。緯非經(jīng)匹,以其深瑕;歌同賦異,流于侈靡?!M非風振則本舉,風微則末墜乎!故《風骨》一篇,歸之于氣,氣屬風也。」 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注:「由于風是生活抒情詩,所以感染力特別強,義是就其特色而言的。本文取義于此,故下云『化感之本源』?!雇踹\熙《〈文心雕龍風骨〉箋釋》(本篇下引同此):「國風的教化感發(fā)作用與風骨的藝術(shù)感染力量,……內(nèi)涵并不相同。」(《中華文史論叢》一九八三年第二輯) 〔三〕范注:「本篇以風為名,而篇中多言氣?!稄V雅釋言》:『風,氣也?!弧肚f子齊物論》:『大塊噫氣,其名為風?!弧对姶笮颉罚骸猴L以動之?!簧w氣指其未動,風指其已動,《國風》所陳,多男女飲食之事,故曰『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构B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以下簡稱《文論選》):「范文瀾云:『……蓋氣指其未動,風指其已動?!话福何磩邮钦f蘊藏在作者內(nèi)心,已動是說表現(xiàn)于作品。兩者相一致,故云符契?!埂阜酢?,表征。 「風」是屬于思想感情(即志氣)一方面的。劉勰在創(chuàng)作論方面同意曹丕「文以氣為主」的主張,他更進一步把氣具體化,運用文章的飛動風神把它表現(xiàn)出來,所以說「風」是「志氣之符契」。劉勰在談氣的時候,往往『志氣』并舉,因為志是「氣之帥」。蔣祖怡《風清骨峻》:「《樂府》篇『志感絲篁,氣變金石』兩句,是『志氣之符契』一句的解釋?!梗ā段男牡颀堈搮病罚┩踹\熙:「《 章表》篇云:『至于文舉之薦禰衡,氣揚采飛;孔明之辭后主,志盡文暢?!贿@是講志氣如何表現(xiàn)為文風,采飛文暢,正是氣揚志盡的符契?!? 是以怊悵述情,必始乎風〔一〕;沈吟鋪辭,莫先于骨〔二〕。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三〕;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四〕。結(jié)言端直,則文骨成焉〔五〕;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六〕。 〔一〕《楚辭九辯》:「然怊悵而無冀?!棺ⅲ骸糕鲪?,恨貌也?!埂都崱罚骸糕鲪潱б??!埂睹髟姟菲骸糕鲪澢星??!? 《校注》:「按此專就『怊悵』為言,則當據(jù)《情采》篇『蓋風雅之興,志思蓄憤』解之?!妒酚涀孕颉罚骸骸对姟啡倨蟮质ベt發(fā)憤之所為作也?!弧稘h書食貨志上》:『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與歌詠,各言其傷。』《公羊傳》宣公十五年何休解詁:『男女有所怨恨,相從而歌: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徊⒆闩c此相發(fā)?!? 王運熙:「上文云『風冠其首』,此承上文而言,故云『述情必始乎風』?!? 舒直《略談劉勰的風骨論》:「『怊悵述情,必始乎風』,這就是說:在描述我們情感的時候,首先必須注意到能不能感動人。這個『始』字的提示意義是很大的?!梗ā豆饷魅請蟆芬痪盼寰拍臧嗽率眨? 〔二〕「沈吟」,謂進行反復思考時低聲吟詠?!改扔诠恰瓜聴钌髋骸复朔诛L骨之異,論文之極妙者?!? 寇效信《論風骨》:「『辭』需待『骨』,鋪寫詞語以植文『骨』為先決條件。(「莫先于骨」的「先」,不應作時間先后解,而是「首要」、「先決」或「第一位」的意思。)」 〔三〕葉燮《原詩》云:「六朝之作,大約沿襲字句,無特立大家之才。勰之言『沉吟鋪辭,莫先于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斯言為能探得本原?!? 黃海章《中國文學批評簡史》:「『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人無骸骨,則形不能自樹,文無骨干,則辭不能自樹。骨是什么?在內(nèi)容方面說,就是充實的思想,真摯的感情,豐富的想象,有了這些才能構(gòu)成文學,好象人身的骨干一樣。在形式方面說,則為結(jié)構(gòu)嚴整,文辭精煉?!呵橹L,猶形之包氣』,有形無氣,則成為僵死的形?。挥星闊o風,則干巴巴地沒有感人的力量。這里所謂風,是指表情生動郁勃,有如長風吹動。但如果不是一往情深,蘊結(jié)于中,非吐不可,也就沒有長風吹動的氣勢。這和內(nèi)容決定形式的看法,根本上還是一致的。」 〔四〕《孟子公孫丑上》:「氣,體之充也?!埂豆茏有男g(shù)下》:「氣者,身之充也?!? 黃海章《談風骨》:「這是說明風骨的重要性。人有骸骨,肉體才能樹立起來;有血氣周流全身,才不會變成僵化的尸體。辭和骨,情和風的關(guān)系,也是這樣?!? 張煦侯《試論劉勰的語言風格》:「在《文心雕龍》中,其(風骨)所指的基本內(nèi)容,雖然不外乎『情』和『辭』??墒乔槟堋汉L』,就不是毫無生氣的情,辭則『樹骨』,就不是毫無斤量的辭。這是『力』的要素在語言運用上和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形象化。他創(chuàng)用了這個具有比喻義的字做術(shù)語,使學習他的論著的人們,對『情』和『辭』這兩個詞的意義內(nèi)容,在認識上就都有了深化。這是名詞比喻義的例子?!梗ā逗戏蕩煼秾W院學報》一九六二年三期) 〔五〕林紓《春覺齋論文論文十六忌忌直率》節(jié):「劉彥和曰:『結(jié)言端直,則文骨成焉。』可見言固貴直,惟文骨成后,則結(jié)言始成端直。若直率之直,安言文骨?又安知結(jié)言?呂東萊論文十九弊,一曰直。彥和之言,東萊詎不之知?此『直』字亦正指直率之直?!拱磩③乃f的「端直」是正直,不是直率。范注:「辭之端直者謂之辭,而肥辭繁雜亦謂之辭。惟前者始得文骨之稱,肥辭不與焉?!雇踹\熙:「結(jié)言端直,謂遣詞造句正直挺拔。骨的正面意義原指人物骨骼端直?!妒勒f新語賞譽》:『王右軍目陳玄伯壘塊有正骨。』有正骨,即指骨骼端直?!? 舒直《略談劉勰的風骨論》:「『結(jié)言端直』寫文章的時候,要說真實而正確的話,不要詭巧的言辭?!墩魇ァ菲f:『正言所以立辯?!弧蹲诮?jīng)》篇說:『義直而不回?!欢际沁@句話的很好的注解。」 〔六〕梅注:「『清』,一作『生』?!埂犊籍悺罚骸蛤E爽則清,從『清』為長?!顾共桑骸缸鳌荷皇??!荷慌c上句『成』為對?!埂毒Y補》:「按作『生』義長?!肚f子人間世》篇:『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無道,圣人生焉?!灰嘁浴撼伞?、『生』對言,與此同例。」 郭紹虞、王文生《文心雕龍再議》:「『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指的是文學作品思想感情的清新激越?!航Y(jié)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指的是文學作品語言結(jié)構(gòu)的準確嚴密。劉勰認為,文學的感染力,固然有待于文采修飾的外在之美,更重要的是來自上述兩個方面完滿結(jié)合所產(chǎn)生的內(nèi)在的美?!雇踹\熙:「氣爽風清是建安風骨的特征。《樂府》篇:『魏之三祖,氣爽才麗。』……意氣駿爽,所以詩歌富有風骨?!? 宗白華《中國美學史中重要問題的初步探索骨力骨法風骨》:「畫一只老虎,要使人感到它有『骨』?!汗恰唬巧托袆拥闹С贮c(引伸到精神方面,就是有氣節(jié)、有骨頭,站得住),是表現(xiàn)一種堅定的力量?!汗恰皇欠裰皇且粋€詞藻(鋪辭)的問題?我認為『骨』和詞是有關(guān)系的。但詞是有概念內(nèi)容的,詞清楚了,它所表現(xiàn)的現(xiàn)實形象或?qū)τ谛蜗蟮乃枷胍睬宄??!航Y(jié)言端直』,就是一句話要明白、正確,不是歪曲,不是詭辯。這種正確的表達,就產(chǎn)生了文骨。但光有『骨』還不夠,還必須從邏輯性走到藝術(shù)性,才能感動人。所以『骨』之外還要有風?!猴L』可以動人,『風』是從情感中來的。中國古典美學理論既重視思想──表現(xiàn)為『骨』,又重視情感──表現(xiàn)為『風』。一篇有風有骨的文章就是好文章,這就同歌唱藝術(shù)中講究『咬字行腔』一樣。咬字是骨,即結(jié)言端直;行腔是風,即意氣駿爽動人情感?!? 「辭之待骨,……則文風清焉?!箯倪@幾句話看出「風」是屬于感情方面的,作品里有一種動人的力量,好象人的身上有氣一樣。如果作者的意志奔放爽朗,文章的風格就是清明的。「骨」是屬于思想方面的,文辭要有骨力,就好象身體要靠骸骨來支撐一樣。怎樣才能寫得有骨力呢?那就需要義正辭嚴。 若豐藻克贍,風骨不飛,則振采失鮮,負聲無力〔一〕。是以綴慮裁篇,務(wù)盈守氣〔二〕,剛健既實,輝光乃新〔三〕。其為文用,譬征鳥之使翼也〔四〕。 〔一〕《詩品上》評陸機詩云:「才高詞贍,舉體華美。氣少于公干,文劣于仲宣?!? 「振采」,舒發(fā)辭采。「負聲無力」,語本《莊子逍遙游》:「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埂斗舛U》篇:「至于邯鄲受命,……風末力寡,……雖文理順序,而不能奮飛。」 范注:「『豐藻克贍』下四語,謂瘠義肥辭,其弊若此。」 《舊唐書楊炯傳》:「許景先之文,如豐肌膩理,雖秾華可愛,而微少風骨?!梗ㄓ忠姟洞筇菩抡Z》) 趙西陸《評范文瀾〈文心雕龍注〉》:「《風骨》篇『 若豐藻克贍,……負聲無力』,即《文賦》所云『或寄辭于瘁音,徒靡言而弗華』之意?!? 〔二〕《神思》篇:「是以臨篇綴慮,必有二患。」《左傳》昭公十一年:「單子會韓宣子于戚,視下,言徐。叔向曰:『單子其將死乎?……今單子為王官伯,而命事于會,視不登帶,言不過步,貌不道(導)容,而言不昭矣。不道不共(恭),不昭不從,無守氣矣?!弧拐x:「言無守身之氣,將必死?!勾颂幨钦f;構(gòu)思寫文章,一定要守身的志氣充足。剛強健壯的氣既充實,發(fā)出的光采才新鮮。 〔三〕這幾句話的意思是:辭藻太繁富了,而沒有風骨、沒有飛動之勢,不生動,那么辭就不鮮明,聲調(diào)也萎弱無力。救治之方就是要使文章骨梗有力,神情飛動,譬征鳥之使翼。劉勰對于「風骨」和「 采」的關(guān)系不是并列起來看的,而是有主有次的,他認為「剛健既實,輝光乃新」。 《玉?!肪矶僖弧掇o學指南》:「朱文公曰:前輩有氣骨,故其文壯,今人只是于枝葉上粉澤爾。」 斯波六郎:「《周易大畜》彖曰:『大畜,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黃注已引《周易》此文注之矣。但據(jù)《周易音義》所謂鄭以『日新』絕句,『其德』連下句,彥和或當從鄭說者。」 〔四〕范注:「《禮記月令》:『季冬之月,征鳥厲疾?!徽x曰:『征鳥,謂鷹隼之屬也。時殺氣盛極,故鷹隼之屬取鳥捷疾嚴猛也?!淮艘哉鼬B氣盛為喻。」 王運熙:「『其為』二句說文章風骨之作用,猶如猛禽展翅。猛禽羽翮勁健,故能高翔;文章風骨清峻,則有飛動之美?!? 故練于骨者,析辭必精〔一〕;深乎風者,述情必顯〔二〕。捶字堅而難移〔三〕,結(jié)響凝而不滯〔四〕,此風骨之力也〔五〕。 〔一〕「析辭必精」,《諸子》篇:「辭約而精,尹文得其要?!埂尔愞o》篇:「魏晉群才,析句彌密,聯(lián)字合趣,剖毫析厘。」 〔二〕「述情必顯」,《宗經(jīng)》篇:「子夏嘆《書》,昭昭如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言昭灼也?!? 以上四句說明具有風骨的作品,必然文辭精練,情感顯明。 《春覺齋論文應知八則風趣》:「風趣者,見文字之天真,于極莊重之中,有時風趣間出。故劉彥和曰:『深乎風者,述情必顯。』譚格亦言:『文章止要有妙趣,不必責其何出?!蝗灰嘤梢姷馗撸裢?,于文字境界中綽然有余,故能在不經(jīng)意中涉筆成趣。」 〔三〕《文論選》注:「捶字,鍛煉語言,即上文說的『析辭』。堅,指精煉準確,表現(xiàn)力強。」 舒直《略談劉勰的風骨論》:「『捶字堅而難移』,這就是在表達情意的時候,要選擇堅定不移的字眼,要運用適足以表達那種思想感情的辭藻?!? 〔四〕《札記》:「結(jié)響凝而不滯者,此緣意義充足,故聲律暢調(diào)。凝者,不可轉(zhuǎn)移。聲律以凝為貴,猶捶字以堅為貴也。不滯者,由思理圓周,天機駿利,所以免于滯澀之病也?!埂附Y(jié)響」,言組合成悅耳的音調(diào)?!对馈菲骸噶只[結(jié)響,調(diào)如竽瑟?!埂改梗兀煲曉荒?。皎然《詩式》:「詩有四深:……用律不滯,由深于聲對?!? 《文鏡秘府論論文體六事》其一云:「博雅之失也緩,體大義疏,辭引聲滯,緩之致焉?!o雖引長,而聲不通利,故云滯也?!? 馬茂元《說風骨》:「以氣運辭,故語言健勁挺拔,『 捶字堅而難移』;以氣『負聲』,故音調(diào)頓捶低昂,『結(jié)響凝而不滯?!豁n愈曾說:『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皆宜?!唬ā洞鹄铖磿罚┱勺鲃③牡脑挼淖⒔狻!? 〔五〕王運熙:「陳子昂《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論風骨有云:『漢魏風骨,晉宋莫傳?!蛔蛴诮馊幰娒鞴对伖峦┢?,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粓D正始之音,復睹于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骨氣端翔,謂風骨端直飛翔。光英朗練,謂風格鮮明爽朗。音情頓挫,有金石聲,與此處『捶字』二句息息相通。捶字堅而結(jié)響凝,故有金石之聲。陳子昂對風骨的理解,當是受到劉勰此篇影響。」 若瘠義肥辭,繁雜失統(tǒng),則無骨之征也〔一〕。思不環(huán)周,索莫乏氣〔二〕,則無風之驗也〔三〕。 〔一〕范注:「辭必與義相適。若義瘠而辭過繁,則雜亂失統(tǒng),失統(tǒng)即無骨矣?!短莆拇狻肪戆耸亩拍痢洞鹎f充書》曰:凡為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辭彩章句為之兵衛(wèi)。未有主強盛而輔不飄逸者,兵衛(wèi)不華赫而莊整者。四者高下圓折步驟,隨主所指,如鳥隨鳳,魚隨龍,師眾隨湯武,騰天潛泉,橫裂天下,無不如意。茍意不先立,止以文彩辭句繞前捧后,是辭愈多而理愈亂,如入阛阓,紛紛然莫知其誰,暮散而已?!? 《議對》篇:「及陸機斷議,亦有鋒穎;而腴辭弗剪,頗累文骨。亦各有美,風格存焉?!? 《詮賦》篇:「繁華損枝,膏腴害骨?!? 《世說新語輕詆》篇:「舊目韓康伯,捋肘無風骨。」注引《說林》:「范啟云:韓康伯似肉鴨?!埂妒勒f新語品藻》篇:「蔡叔子云:韓康伯雖無骨干,然亦膚立?!? 晉衛(wèi)鑠《筆陣圖》(《說郛》卷八十六):「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圣,無力無筋者病?!? 梁武帝《又答陶隱居論書第二書》(《法書要錄》卷二)云:「純骨無媚,純?nèi)鉄o力?!匀恢硪病H粢謸P得所,趣舍無違,值筆廉斷,觸勢峰郁,揚波折節(jié),中規(guī)合矩。分間下注,秾纖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稱?!? 〔二〕「索莫乏氣」,元刻本作「索課乏風」,弘治本作「索課乏氣」。梅氏于「莫」字下注云:「元作『課』,楊改?!褂凇笟狻棺窒伦⒃疲骸冈鳌猴L』,楊改?!埂缎WC》:「吳云:『「索課」疑是「牽課」之誤?!话磪钦f可存,《養(yǎng)氣》篇有『牽課才外』語?!购戊淘疲骸敢墒恰籂空n』。」 《考異》:「索莫者,蕭索寂寞也,『莫』通『寞』。『風』字連用犯重,作『氣』是?!? 張華《勵志》詩:「四氣鱗次,寒暑環(huán)周?!埂腑h(huán)周」謂環(huán)旋周回?!杆疾画h(huán)周」謂思路不周密圓通。 「索莫」,沮喪、寂寥、無生氣貌。鮑照《擬行路難》之九:「今日見我顏色衰,意中索莫與先異?!? 〔三〕這幾句話的意思是:如果內(nèi)容很薄弱,而堆砌大量的辭藻,這堆辭藻又雜亂而不統(tǒng)一,就證明是沒有骨力的。如果思理不圓通,不活躍,干巴巴地缺乏生氣,那就證明是沒有風神的。從以上這些比喻和說明來看,風骨是一種鮮明、生動、凝煉、雄健有力的風格。 昔潘勖錫魏,思摹經(jīng)典,群才韜筆,乃其骨髓峻也〔一〕。相如賦仙,氣號凌云〔二〕,蔚為辭宗〔三〕,乃其風力遒也〔四〕。能鑒斯要,可以定文,茲術(shù)或違,無務(wù)繁采〔五〕。 〔一〕梅注:「《魏志》:漢獻帝策命曹操為魏公,加九錫,文曰云云(原文略),操上書謝曰云云(原文略)。」 潘勖字符茂,建安十八年(公元二一三年)漢獻帝策命曹操為魏公,加九錫,策文為潘勖所作,載《文選》三十五及《三國志魏志武帝紀》?!疙w筆」,猶言擱筆;群才擱筆,謂壓倒當時許多作者。 范注:「潘文規(guī)范典誥,辭至雅重,為九錫文之首選。其事鄙悖而文足稱者,練于骨之功也?!? 《考異》:「峻,《說文》:高也?!埂腹撬杈怪^骨力高超。 《太平御覽》卷五九三引《殷洪(應作蕓)小說》:「 魏國初建,潘勖字符茂,為策命文,自漢武已來,未有此制,勖乃依商周憲章,唐虞辭義,溫雅與典誥同風。于時朝士,皆莫能措一字?!皶x王為太傅,臘日大會賓客,勖子蒲時亦在焉。宣王謂之曰:尊君作《封魏君策》,高妙信不可及。吾曾聞仲宣亦以為不如?!? 《詔策》篇:「潘勖《九錫》典雅逸群。」《才略》篇:「潘勖憑經(jīng)以騁才,故絕群于錫命?!? 何義門評潘勖《冊魏公九錫文》云:「全仿《尚書》行文?!梗ㄓ诠馊A《文選集評》引) 方伯海評云:「裒輯《尚書》、《左》、《國》以成文,渾樸質(zhì)穆。」(同上) 王金凌:「潘勖《冊魏公九錫文》,今人多謂辭雖典雅,事不足錄,但劉勰處齊梁之際,而六朝禪代,莫不如此??v然劉勰不以為然,亦口不能言,而稱其骨峻,是因為镕式經(jīng)誥之故。」 〔二〕梅注:「《史記》:司馬相如拜為孝文園令。天子既美子虛之事,相如見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嘗為《大人賦》,其辭曰云云。相如既奏《大人之頌》,天子大悅,飄飄有凌云之氣,似游天地之間意?!段骶╇s記》:相如將獻賦,未知所為,夢一黃衣翁謂之曰:可為《大人賦》。遂作《大人賦》,言神仙之事以獻之,賜錦四疋?!? 「凌」,升也。 揚雄曾批評《大人賦》云:「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風,帝反縹緲有凌云之志,山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梗ā稘h書揚雄傳》) 王運熙:「《大人賦》述游仙之事,漢武讀后飄飄有凌云之氣。劉勰認為這種強大的藝術(shù)感染力,來自作品具有飛動的風骨,因為作品骨氣端翔,所以讀后使人氣概凌云。」 〔三〕《補注》:「《漢書敘傳》述司馬相如『蔚為辭宗,賦頌之首』?!诡亷煿抛ⅲ骸肝?,文采盛也?!? 〔四〕裴子野《雕蟲論》:「曹劉偉其風力?!雇踹\熙:「《大人賦》文賦接近《楚辭》,較為簡練,風貌較為清明爽朗,有飛動之致,故劉勰舉以為作品有風力之范例?!埂革L力遒」,謂有巨大的感染力。 〔五〕《文論選》注:「『斯要』和『茲術(shù)』為互文,都是指風骨在文章中的作用。上兩句說:掌握了這個要領(lǐng),就可用以駕馭文辭;下兩句說,違反了這個方法,那也無須追求華采了?!? 范注:「風骨并善,固是高文;若不能兼,寧使骨勁,慎勿肌豐;瘠義肥辭,所不取也?!? 「定文」,謂寫定文章。 馬茂元《說風骨》:「劉勰并不反對藻采,文中把『風骨乏采』比作『鷙集翰林』,認為也是個缺點。不過采只能是風骨的補充,附麗于風骨而為風骨服務(wù)。離開了風骨,也就談不上采,所以說『茲術(shù)或違,無務(wù)繁采』。和《情采》篇所說,是相一致的?!? 以上為第一段,指出風骨的含義、特點,并從正反兩面說明鍛煉風骨的要領(lǐng)。 故魏文稱「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一〕。故其論孔融,則云「體氣高妙」〔二〕;論徐干,則云「時有齊氣」,〔三〕論劉楨,則云「有逸氣」〔四〕。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異氣,筆墨之性,殆不可勝〔五〕?!共⒅貧庵家病擦场? 〔一〕「氣」是作家內(nèi)在的東西,發(fā)之于外始成為「風」。 炳宸《曹丕的文學理論──釋「體」與「氣」》:「體」與「氣」的含義,陳鍾凡、羅根澤、朱東潤、郭紹虞的意見就很有出入,但歸納起來,關(guān)于氣的解釋,不外才氣、個性、聲調(diào)語氣三說,「體」則只有風格一說。 按《抱樸子尚博》篇:「清濁參差,所稟有主,朗昧不同科,強弱各殊氣。」似乎氣之清濁有清朗、濁昧之不同,也有強弱之不同,仍屬于生理的范疇?!阁w」應指體質(zhì)。《論衡無形》篇:「人以氣為壽,形隨氣而動;氣性不均,則于體不同?!? 「強」是勉強。王運熙:「曹丕認為氣有偏清偏濁之分,各有定體,出于稟賦,非后天之力所能勉強?!? 〔二〕《典論論文》:「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 「體氣」,由體質(zhì)所形成的氣質(zhì)?!度龂鴧侵就蹀瑐鳌罚骸皋w氣高亮,不能承顏順旨。」王運熙:「體氣,兼指作者的氣質(zhì)和作品的氣貌?!墩卤怼菲疲骸何呐e之薦禰衡,氣揚采飛?!弧恫怕浴菲骸嚎兹跉馐⒂跒楣P?!徽f明孔融意氣昂揚,文采飛動?!? 〔三〕《典論論文》:「王粲長于辭賦,徐干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李善注:「言齊俗文體舒緩,而徐干亦有斯累?!埂段倪x學》引黃侃說:「文帝《論文》主于遒健,故以齊氣為嫌?!埂段恼撨x》注:「《論衡率性》篇:『楚越之人處莊岳(齊街里名)之間,經(jīng)歷歲月,變?yōu)槭婢?,風俗移也。故曰:齊舒緩。』此齊氣為舒緩之鐵證。逸氣是贊美之辭,齊氣乃是不足之稱,所以本文于『時有齊氣』一句之后,又來一轉(zhuǎn)筆,說『然粲之匹也』。」元刻本、弘治本「 齊」作「濟」,誤。 王運熙:「徐干,北海劇縣(今山東昌樂縣西)人,故有齊氣?!? 〔四〕《訓故》:「《魏志》:劉楨字公干。文帝《與吳質(zhì)書》曰:『公干有逸氣,但未遒耳?!弧? 《體性》篇:「公干氣褊,故言壯而情駭?!乖瘫?、弘治本以下各種明刻本,俱作「時有逸氣」。黃注本刪去「時」字?!缎Wⅰ罚骸敢晕何摹杜c吳質(zhì)書》譣之,當以無『時』字為是。諸本蓋涉上『時有齊氣』句而衍?!? 《顏氏家訓文章》篇:「凡為文章,猶乘騏驥,雖有逸氣,當以銜勒制之,勿使流亂軌躅,放意填坑岸也?!埂恫怕浴菲骸竸E情高以會采?!? 「逸氣」,奔放之氣。 《文選》劉楨《雜詩》下半:「釋此出西城,登高且游觀。方塘含白水,中有鳧與雁。安得肅肅羽,從爾浮波瀾?!购戊淘疲骸杆^『公干有逸氣』,于此見之。」(見《評注昭明文選》)《 文鏡秘府論論文意》:「漢魏有曹植、劉楨,皆氣高出于天縱,不傍經(jīng)史,卓然為文?!? 《顏氏家訓文章》篇:「古人之文,宏材逸氣,體度風格,去今實遠?!? 《體性》篇:「公干氣褊,故言壯而情駭?!埂对娖飞稀吩u劉楨詩:「仗氣爰奇,動多振絕,真骨凌霜,高風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怪x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劉楨詩序》:「卓犖偏人,而文最有氣,所得頗經(jīng)奇?!垢鹆⒎健俄嵳Z陽秋》卷二十:「公干嘗有《贈從弟》詩云:『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風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其寄意如此?!姑骱鷳搿对娝拑?nèi)編》卷二:「公干才偏,氣過詞;仲宣才弱,肉勝骨?!? 〔五〕范注:「劉楨論孔融文佚。觀其語意,推重融文甚至。」《 文論選》:「所謂異氣,即曹丕《典論論文》所說『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章表》篇:「文舉之薦彌衡,氣揚采飛?!? 「卓卓」,高超?!腹P墨」二句,《斟詮》直解為「用筆布墨所表現(xiàn)之才性,絕非常人所可爭勝」。 《詩品中》評宋征虜將軍王僧達云:「征虜卓卓,殆欲度驊騮前?!? 郭預衡《文心雕龍》論一代文風》:「當劉勰以氣代言風骨的時候,這『氣』就成了一個特殊的概念。它這時已經(jīng)不是可清可濁,可剛可柔的『氣』,而是專指一種剛健之氣了?!讹L骨篇》說『綴慮裁篇,務(wù)盈守氣,剛健既實,輝光乃新』云云,就是指的這一種氣說的。劉勰當時以這樣的『氣』來論文,實際上也是……提倡一種剛健的文風?!梗ā侗本煷髮W報》一九六三年第一期) 〔六〕《顏氏家訓文章》篇:「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氣調(diào)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 黃海章《談風骨》:孔融秉性剛強,意氣駿爽,故其文章的表現(xiàn)為體氣高妙;徐干為人恬淡優(yōu)柔,性近舒緩,故其文章的表現(xiàn),具有高逸之氣。然而總括建安文學的特點是『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明詩》),也就是所謂『建安風骨』?!? 以上這一小段說明氣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意義。 夫翚翟備色〔一〕,而翾翥百步〔二〕,肌豐而力沉也〔三〕。鷹隼乏采,而翰飛戾天〔四〕,骨勁而氣猛也〔五〕。文章才力,有似于此。 〔一〕《校注》:「按《爾雅釋鳥》:『伊洛而南,素質(zhì),五采皆備,成章,曰翚?!弧埂墩f文》:「雉五采皆備曰翚?!? 〔二〕翾,梅注:「音諼?!褂郑骸傅?,山雉,尾長?!埂墩f文》:「翾,小飛也?!埂毒鸥钖|君》:「翾飛兮翠曾。」《說文》:「翥,飛舉也?!? 《莊子養(yǎng)生主》:「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 《文心雕龍雜記》:「雉飛無過百步?!吨芏Y考工記》匠人:『王宮門阿之制五雉。』注:『雉長三丈,高一丈?!秽嵕m未明言雉飛止三丈,其意可得而說也。此云翾翥百步,亦言其飛不遠,下云采乏風骨可證?!? 〔三〕「力沉」,力弱。雉有華麗的羽毛,但不能高飛,與下文的鷹隼恰恰相反,用以比喻文章有文采而乏風骨或有風骨而乏文采的兩種現(xiàn)象。 〔四〕《校注》:「按《詩小雅小宛》:『宛彼鳴鳩,翰飛戾天?!幻珎鳎骸汉?,高;戾,至也?!弧? 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隼,鷂屬也?!? 〔五〕劉師培講《漢魏六朝專家文研究》三十:「勁氣貫中,則風骨自顯?!? 唐徐浩《論書》(《法書要錄》卷三):「近古蕭(蕭子云)永(智永)歐(歐陽詢)虞(虞世南),頗傳筆勢;褚(褚遂良)薛(薛稷)已降,自鄶不譏矣。然人謂虞得其筋,褚得其肉,歐得其骨,當矣。夫鷹隼乏彩,而翰飛戾天,骨勁而氣猛也。翚翟備色,而翱翔百步,肉豐而力沉也。若藻曜而高翔,書之鳳凰矣。歐虞為鷹隼,褚薛為翚翟焉?!鯇W之際,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用筆之勢,特須藏鋒,鋒若不藏,字則有病?!? 若風骨乏采,則鷙集翰林;采乏風骨,則雉竄文囿〔一〕。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章之鳴鳳也〔二〕。 〔一〕范注:「紀評曰:『風骨乏采是陪筆,開合以盡意耳?!话讣o說非是。夏侯湛《昆弟誥》、蘇綽《大誥》之屬,不得謂為無風骨,而藻采不足,故喻以鷙集翰林。采乏風骨,則齊梁文章通病也。」 「鷙」,猛禽,即指上文的「鷹隼」?!段倪x》揚雄《 長楊賦》李善注:「韋昭曰:翰,筆也。善曰:翰林,文翰之多若林也。」《文賦》:「郁云起乎翰林。」「翰林」,翰墨之林,猶言文章的領(lǐng)域,與下面的「文囿」為互文。 〔二〕范注:「王應麟《辭學指南》引此文作:『若藻耀而高翔,固文章鳴鳳也?!弧顾共桑骸浮对姶笱啪戆ⅰ罚骸壶P皇鳴矣,于彼高岡?!弧灌嵐{:「鳳皇鳴于山脊之上者,居高視下,觀可集止,喻賢者待禮乃行,翔而后集?!? 《校證》:「『章』原作『筆』,《御覽》、《玉海》、《記纂淵?!?、《文通》二一,作『章』。案『文章』承上『文章才力』而言,作『文章』是。今據(jù)改?!埂缎Wⅰ罚骸赴础墩戮洹菲何墓P之同致也』,亦以『文筆』為言,則此『筆』字似不誤?!段倪x》何晏《景福殿賦》:『故能翔岐陽之鳴鳳?!弧? 梅注:「楊批:此論發(fā)自劉子,前無古人。徐季海移以評書,張彥遠移以評畫,同此理也?!? 清尤侗《西堂雜俎》三集卷三《曹德峿詩序》:「詩云至者,在乎道性情,性情所至,風格立焉,華采見焉,聲調(diào)出焉。無性情而矜風格,是鷙集翰苑也;無性情而炫華采,是雉竄文囿也;無性情而夸聲調(diào),亦鴉噪詞壇而已?!? 《校釋》:「蓋自魏文倡文氣之論,至于齊梁,澌滅已盡,文體日衰,而藻采獨盛,故舍人以『風清骨峻』矯之。觀其設(shè)喻一節(jié),以風骨與采對言,而反復明其相關(guān)之切:既以『翚翟備色』而『肌豐力沉』,『鷹隼乏采』而『骨勁氣猛』,以明風骨與采不可偏廢,又以『鷙集翰林』,斥風骨之乏采,『雉竄文囿』,嗤采之乏風骨,而以『藻耀而高翔』者,許為『文章之鳴鳳』,以見其相成相濟之用,可謂深切著明,辭周理備矣?!? 《詩品序》說:「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咕褪钦f風骨與藻彩并重才是詩之極至。《詩品上》評曹植詩說:「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愃贾谖恼乱?,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共苤苍娭猿蔀椤?鱗羽」中之「龍鳳」,就是因為「藻耀(詞彩華茂)而高翔(有風力)」的緣故?!对娖飞稀吩u劉楨詩說:「真骨凌霜,高風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很少?!咕褪钦f劉楨詩的風骨高而文采不足。 以上為第二大段,指出氣與風骨的關(guān)系,并主張風骨必須有文采相配合。 若夫镕鑄經(jīng)典之范〔一〕,翔集子史之術(shù)〔二〕,洞曉情變,曲昭文體〔三〕,然后能莩甲新意〔四〕,雕畫奇辭。昭體故意新而不亂,曉變故辭奇而不黷〔五〕。 〔一〕《校證》:「『鑄』,馮本、汪本、畬本、張之象本、兩京本,作『冶』,《玉?!吠??!拱丛瘫疽嘧鳌敢薄??!缎Wⅰ罚骸?『鑄』、『冶』于此均通?!? 王運熙:「這一小段講鍛煉風骨之法,內(nèi)容與《通變》篇息息相通?!瓌③恼J為從上古到晉宋,文學發(fā)展愈來愈趨向綺麗新奇,因而缺乏風骨。他認為要扭轉(zhuǎn)這種文風,必須重視學習古代儒家經(jīng)典質(zhì)樸剛健的優(yōu)點。故《通變》云:『矯訛翻淺,還宗經(jīng)誥。斯斟酌乎質(zhì)文之間,而檃括乎雅俗之際,可與言通變矣?!淮颂帯喝坭T經(jīng)典之范』也是這個意思?!? 屠隆《文論》:「《易》之沖玄,《詩》之和婉,《書》之莊雅,《春秋》之簡嚴,……無后世文人學士纖秾乖巧之態(tài),而風骨格力高視千古。若《禮檀弓》、《周禮考工記》等篇,則又峰巒峭拔,波濤層起,而姿態(tài)橫生,信文章之大觀?!梗ā队扇肪矶? 〔二〕「翔集」,《論語鄉(xiāng)黨》:「色斯舉矣,翔而后集?!怪熳ⅲ骸秆曾B見人之顏色不善則飛去,回翔審視而后下止,人之見幾而作,審擇所處,亦當如此。」「翔集子史之術(shù)」,謂詳察而采輯,字本《論語》,而命意微異。 〔三〕「情變」,情感的變化。《明詩》篇:「故鋪觀列代,而情變之數(shù)可監(jiān)?!股蚣s《宋書謝靈運傳論》:「若夫平子艷發(fā),文以情變,絕唱高,久無嗣響?!? 《文賦》:「若夫豐約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適變,曲有微情?!骨?,本有一偏、細事之意,引申為詳細、詳盡之意?!?曲昭」,謂詳盡明了。 周勛初《梁代文論三派述要》:「劉勰就曾提出『曲昭文體』的要求,『昭體故意新而不亂』(《風骨》)。本來哪一方面的題材適合于用哪種文體來表現(xiàn),這是古人在長期的寫作過程中積累下了無數(shù)的經(jīng)驗之后所取得的認識。借鑒于此,可以防止內(nèi)容形式的失調(diào):因有規(guī)范可循,易使文章得體?!梗ā吨腥A文史論叢》第五輯) 〔四〕黃注:「后漢章帝詔:方春生養(yǎng),萬物莩甲,宜助萌陽,以育時物。」 「莩」,梅本、黃注本作「孚」,并校云:「汪作『莩』」。《校注》:「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畬本、張本、兩京本、……崇文本亦并作『莩』,……按《釋名釋天》:『甲,孚甲也,萬物解孚甲而生也?!弧兑捉狻峰柁o:『百果草木皆甲坼。』孔疏:『百果草木皆莩甲開坼。』是『孚』『莩』相通之證?!烘凇恢ā狠场?,猶『包』之通『苞』矣?!埂篙臣住?,萌生?!稘h書律歷志》:「方春生食,萬物莩甲?!埂逗鬂h書章帝紀》同。注:「 莩,葉里白皮也?!? 《禮記月令》:「其日甲乙?!灌嵶ⅲ骸溉f物皆解孚甲,自抽軋而出?!褂帧对娦⊙糯筇铩饭{:「孚甲始生?!故瑁骸该淄庵谄ぁ!? 〔五〕王運熙:「昭體二句,承上文謂如能曲昭文體,洞曉情變,就會使文章具有新穎的構(gòu)思而不雜亂,具有奇麗的文辭而不淫濫。黷,濫?!埂抖▌荨菲骸该軙咭砸庑碌们?,茍異者以失體成怪?!? 郭預衡《〈文心雕龍〉論一代文風》:「當劉勰強調(diào)學習雅制的時候,常常是和創(chuàng)造新意聯(lián)系在一起,并非單純提倡模古。矯枉而不失正,這是難能可貴的。關(guān)于這一點,在《風骨》篇里更有鮮明的論述。如:『若夫镕鑄經(jīng)典之范,……曉變故辭奇而不黷。』這樣看來,劉勰反對宋齊的『詭巧』、『形似』的文風,卻不是籠統(tǒng)地否定新奇的作品。恰恰相反,他認為學習經(jīng)典正是為了『孚甲新意』和『雕畫奇辭』的。只要是『意新而不亂』、『辭奇而不黷』的作品,劉勰并不反對。 「他在這里比較明確地闡述了關(guān)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學習與創(chuàng)新的看法。所謂『孚甲新意』,這在當時是相當新穎的意見。也是相當正確的意見。劉勰在這里反對了『愛奇』,也提倡了創(chuàng)新。劉勰的這種主張和某些復古的論調(diào),有本質(zhì)的不同?!恨o人愛奇』是當時的主要傾向,但復古的傾向也不是絕對沒有。如果離開『孚甲新意』而侈談學習古人,勢必也要走向另一個極端?!瓌③年P(guān)于這個問題的看法是比較正確的。劉勰在《通變》篇還講過『望今制奇,參古定法』的話,這也可以和《風骨》篇的意思互相補充。 「從《風骨》篇所說的『镕鑄經(jīng)典之范,翔集子史之術(shù)』看來,劉勰所提的向古代學習的主張,又非局限于儒家經(jīng)典,所指的范圍還是比較廣泛的。這和《通變》篇所說的『先博覽以精閱』有同樣的意思?!? 以上一小段,指出鍛煉文章風骨的基本原則。 若骨采未圓,風辭未練〔一〕,而跨略舊規(guī)〔二〕,馳騖新作〔三〕,雖獲巧意,危敗亦多〔四〕。豈空結(jié)奇字〔五〕,紕繆而成經(jīng)矣!〔六〕《周書》云:「辭尚體要,弗惟好異?!埂财摺成w防文濫也。 〔一〕這兩句的意思是說風骨和辭彩還未達到圓熟的地步。 〔二〕「跨略」,忽視。 〔三〕「馳騖」,《離騷》:「忽馳騖以追逐兮。」《文選》揚雄《解嘲》:「故世亂,則圣哲馳騖而不足?!箯堛娮ⅲ骸格Y騖,謂奔走也?!? 王運熙:「《定勢》篇云:『自近代辭人,率好詭巧,原其為體,訛勢所變,厭黷舊式,故穿鑿取新?!饰姆凑秊榉?,辭反正為奇。效奇之法,必顛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辭而出外,回互不常,則新色耳?!贿@可以說是對『跨略舊規(guī),馳騖新作』現(xiàn)象的一種具體說明?!? 〔四〕范注:「《藝文類聚》二十五梁簡文帝《誡當陽公大心書》:『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环攀幹?,彥和所譏為『危敗亦多』者也。」 王運熙:「劉勰認為,如果違棄相承的舊規(guī)或舊式,片面追求新奇,則文章必疵病叢生,所謂『危敗亦多』。《定勢》所謂『失體成怪』,『逐奇而失正』,都是指的這種危敗現(xiàn)象?!? 以上這幾句話的意思是:如果風骨和辭彩并沒有達到運用圓熟的地步,而丟掉舊日的規(guī)格要求,去追逐新異的作品,這樣「 雖獲巧意,危敗亦多」。 〔五〕黃注:「《(漢書)揚雄傳》:『劉棻嘗從雄學作奇字?!弧埂段恼撨x》:「空結(jié)奇字,即《明詩篇》所說『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當時習尚的文風?!埂墩逶彙罚骸钙孀郑干仓~,冷僻之字也?!雇踹\熙:「空結(jié)奇字,即指片面追求新奇辭藻,逐奇失正的現(xiàn)象?!? 〔六〕范注:「經(jīng),常也,言不可為常道。矣字疑當作乎?!埂段恼撨x》:「經(jīng),常;成經(jīng),成為一種法式。這句是慨嘆的語氣,與下文『習華隨侈,流遁忘反』相呼應。意思說:豈可使這種空結(jié)奇字的錯誤風尚,長久下去而成為法式?!? 《禮記大傳》:「五者,一物紕繆,民莫得其死?!灌嵶ⅲ骸讣効?,猶錯也。」孫希旦集解:「紕繆,乖錯而失其道也?!埂缚姟?,亦與「謬」同?!妒酚浖庑颉罚骸腹讨?,雖時有紕繆,實勒成一家?!? 《校注》:「『經(jīng)』,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張甲本、何本、胡本、訓故本、梅本、……作『輕』;《文通》、《 四六法海》、《諸子匯函》同。何焯改『經(jīng)』?!础狠p』字是,『經(jīng)』則非也?!嚎战Y(jié)奇字,紕繆成輕』,殆即《體性》篇所斥『輕靡』之『輕』?!阂印蛔忠辔凑`。此文句式,與《序志》篇『豈取騶奭之群言雕龍也』同。『豈』猶其也(見《經(jīng)傳釋詞》卷五)。尋繹文意,實非疑問語氣?!? 《考異》:「據(jù)下文『蓋防文濫』,輕字是。《廣韻》:『輕,重之對也?!淮搜钥战Y(jié)奇字,紕繆而不為人所重也?!? 〔七〕《尚書畢命》:「政貴有恒,辭尚體要,不惟好異?!箍讉鳎骸皋o以體實為要,故貴尚之。若異于先王,君子所不好?!拐x:「言辭尚其體實要約,當不惟好其奇異。」《征圣》篇:「《書》云:辭尚體要,弗唯好異。故知……體要所以成辭,辭成無好異之尤,……微辭婉晦,不害其體要。」《綴補》:「惟猶在也?!段锷菲骸阂髟佀l(fā),志惟深遠;體物為妙,功在密附?!晃?、在互文,惟與在同義。」 《尚書畢命》蔡傳:「趣完具而已之謂體,眾體所會之謂要?!雇踹\熙:「劉勰引用《周書》之語,把體要作為精要理解?!姆疵媸躯愒寮娕忞s煩濫?!? 然文術(shù)多門,各適所好,明者弗授,學者弗師〔一〕。于是習華隨侈〔二〕,流遁忘反〔三〕。若能確乎正式〔四〕,使文明以健〔五〕,則風清骨峻,篇體光華〔六〕。能研諸慮〔七〕,何遠之有哉〔八〕! 〔一〕范注:「『明者弗授,學者弗師』,即《神思》篇所云:『 伊摯不能言鼎,輪扁不能語斤?!弧够缸T《新論》:「學者既多蔽晦,師道又復缺然,此所以滋昏也?!? 〔二〕「習華隨侈」,習于浮華,追隨淫侈。 〔三〕斯波六郎:「《后漢書張衡傳》:『上書陳事者曰:……夫情勝其性,流遯忘反。』」《校注》:「《文選》張衡《東京賦》:『若乃流遁忘反,放心不覺?!弧? 《莊子外物》:「夫流遁之志,決絕之行?!钩墒瑁骸噶魇幹鹞铮舆q不反?!埂噶暼A隨侈」與「體要」相反,結(jié)果是跟著浮華侈靡的文風隨波逐流,墮落下去而不知道回頭??梢妱③膶Ξ敃r文壇流行的「輕靡」風格有所不滿,才提出風骨論來補偏救弊的。 〔四〕《易干文言》:「確乎其不可拔?!埂复_」,堅也。「 乎」,于也?!刚健?,指雅正的體式。 〔五〕《校注》:「按《易同人》彖辭:『文明以健,中正而應。』」 梅注:「楊批:引『文明以健』尤切。明,即風也。健,即骨也。詩有格有調(diào),格猶骨也,調(diào)猶風也?!? 《詩品中》評袁宏詩云:「彥伯《詠史》,雖文體未遒,而鮮明緊健,去凡俗遠矣?!? 〔六〕王運熙:「篇體,指整篇的體制風格?!稌r序》云:『正始余風,篇體輕澹?!弧勾颂幹^只有那種風格清明勁健的作品,才能光彩照人。 黃海章《談風骨》:「英姿颯爽,魄力雄健,而又采藻繽紛,即所謂『風清骨峻,篇體光華』。這種主張,對南朝文士專從辭藻聲律方面來爭奇競巧的頹風,無疑地起了一種矯正作用?!? 〔七〕《校注》:「《易系辭下》:『能說諸心,能研諸侯之慮?!煌蹂觥吨芤茁岳髫惩ㄗ儭菲⒗疃瘛吨芤准庑颉?,并引作『能研諸慮』。舍人此語,當用《易系》,是所見本亦無『侯之』二字也?!埂段恼撨x》:「意謂能鉆研上面所說各方面的道理,則不難達到『風清骨峻』的境界?!埂钢T慮」,指以上「镕鑄經(jīng)典之范」等各項考慮。 〔八〕斯波六郎:「《論語子罕》:『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哉!』《春秋左氏傳》昭公二十一年:『死如可逃,何遠之有!』」 第三段,進一步從反正兩方面說明鍛煉風骨的途徑和方法。 贊曰:情與氣偕,辭共體并〔一〕。文明以健,珪璋乃聘〔二〕。蔚彼風力〔三〕,嚴此骨鯁〔四〕。才鋒峻立,符采克炳〔五〕。 〔一〕《校注》:「按《禮記樂記》:『事與時并,名與功偕?!簧崛苏Z式步此?!拱础皋o共體并」之「體」,應指「曲昭文體」之「體」。王運熙:「『情與』二句意思說:在作品中,情思與意氣,文辭與體制風格,都是密切相關(guān)的?!? 〔二〕《校證》:「『聘』原作『騁』,據(jù)馮本、汪本、畬本、王惟儉本改。顧校亦作『聘』?!抖Y記儒行》篇:『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淮藦┖陀米炙??!埂缎Wⅰ罚骸蛤G,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胡本,訓故本……作聘。按《禮記聘義》:『以圭璋聘,重禮也。……圭璋特達,德也?!秽嵶ⅲ骸?特達,謂以朝聘也?!豢资瑁骸盒衅钢畷r,唯執(zhí)圭璋特得通達?!粨?jù)此,則作聘者是也。又本贊上四句用勁韻,下四句用梗韻;若作『騁』,其韻雖與梗韻通用(騁在靜韻),然『并』字則羈旅無友矣。」 斯波六郎:「案『珪璋』謂珪璋特達之才。改為『聘』非必要?!? 《斟詮》:「此『騁』乃孔融《薦禰衡表》所謂『飛辯騁辭,溢氣坌涌』及《吳志華核傳》所謂『飛翰騁藻,光贊時事』之『騁』,有展露使才,馳譽文壇之義。非席珍待聘,接淅歷聘而已也。且本贊全用上聲二十三梗韻,非上四句用去聲二十四敬(勁)韻,下四句用二十三梗韻?!候G』、『鯁』、『炳』三字固在梗韻,『 并』之本字為『并』,雖在上聲二十四迥韻,而梗、迥緊相毗鄰,古本相通。若改『騁』為『聘』,即屬二十四敬韻。如此則起聯(lián)用上聲迥韻,頷聯(lián)用去聲敬韻,腰尾兩聯(lián)復用上聲梗韻,支離破碎,大非彥和他贊用韻一貫之成例矣。故無論就文義及韻律言,仍以舊貫不改為勝?!褂郑骸笓Q言之,文章之情辭朗麗而氣體雅健者,則如持有圭璋美玉具備高貴品德之君子,乃可馳譽文壇也?!? 〔三〕《校注》:「《文選》陸機《贈賈謐》詩:『蔚彼高藻,如玉之闌?!焕钌谱ⅲ骸何?,文貌?!弧? 〔四〕「鯁」,本意為魚骨,此處指骨。骨鯁比喻義正辭嚴,故云嚴?!稘h書杜欽傳》:「朝無骨鯁之臣?!埂竾馈?,嚴峻,峭拔?!断啤菲f:「陳琳之檄豫州,壯有骨鯁。」《誄碑》篇說:「觀楊賜之碑,骨鯁似典?!埂蹲鄦ⅰ菲f:「陳蕃憤懣于尺一,骨鯁得焉?!? 〔五〕《校注》:「按《文選》左思《蜀都賦》:「符采彪炳?!埂蹲⒂啞罚骸阜芍皋o藻而言?!埂段恼撨x》:「文采纔能煥發(fā)出來。有諸內(nèi)而形諸外,表里相符,故云符采?!埂蹲诮?jīng)》篇:「符采相濟?!埂对徺x》篇:「麗詞雅義,符采相勝?!? 「才鋒峻立」,《斟詮》:「言作品之才華高峻,筆鋒橫厲。」 牟世金《文心雕龍創(chuàng)作論新探(下)》:「符采……舊注多指『玉之橫文』,劉勰雖沿舊說,但還有其具體命意。『符』,信也,本是合以取信的意思;用『符采』指玉紋,正取玉的花紋和玉合而為一之義?!段男牡颀垺分卸啻斡玫健悍伞欢?,正取此義?!悍煽吮?,正指『蔚彼風力』與『嚴此骨鯁』兩個方面的統(tǒng)一。劉勰認為,能使這兩個方面高度統(tǒng)一、兼善并美的作者,纔是『 才鋒峻立』?!@是強調(diào):有才華的作家,就應使『風』與『骨』、情與言能『密則無際』地結(jié)合起來。」(《社會科學戰(zhàn)線》一九八二年第二期) 通變第二十九 《易系辭上》:「參伍以變,錯綜其數(shù)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又:「闔戶謂之坤,辟戶謂之干,一闔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又:「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 《易系辭下》:「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公孫龍子》(《道藏》本)有《通變論》。 《孫子九變》篇:「故將通于九變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將不通于九變之利者,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苟庞幼ⅲ骸妇攀轮儯耘R事制宜,不由常道,故言變也。」賈林注:「將帥之任機權(quán),遇勢則變,因利則制,不拘常道,然后得其通變之利?!褂帧?九變》篇題下曹操注:「變其正,得其所用九也?!雇踝ⅲ骸钢^九者數(shù)之極。用兵之法當極其變耳。逸詩云:九變復貫?!? 《論衡自紀》篇:「充書既成,或稽合于古,不類前人?;蛟唬骸褐^之飾文偶辭,或徑或迂,或屈或舒。謂之論道,實事委璅,文給甘酸。諧于經(jīng)不驗,集于傳不合;稽之子長不當,內(nèi)之子云不入。文不與前相似,安得名佳好,稱工巧?』答曰:『飾貌以強類者失形,調(diào)辭以務(wù)似者失情。百夫一子,不同父母,殊類而生,不必相似;各以所稟,自為佳好。文必有與合,然后稱善,是則代匠斲不傷手,然后稱工巧也。文士之務(wù),各有所從,或調(diào)辭以巧文,或辯偽以實事。必謀慮有合,文辭相襲,是則五帝不異事,三王不殊業(yè)也。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悲音不共聲,皆快于耳。酒醴異氣,飲之皆醉;百谷殊味,食之皆飽。謂文當與前合,是謂舜眉當復八采,禹目當復重瞳?!弧? 《議對》篇:「采故實于前代,觀通變于當今?!? 《神思》篇:「至變而后通其數(shù)?!? 《物色》篇:「古來辭人,異代接武,莫不參伍以相變,因革以為功,物色盡而情有余者,曉會通也?!? 《顏氏家訓書證》篇:「所見漸廣,更知通變?!? 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若無新變,不能代雄。」 皎然《詩式》卷五《復古通變體》條:「作者須知復變之道,反古曰復,不滯曰變。若惟復不變,則陷于相似之格,其狀如駑驥同廄,非造父不能辨。能知復變之手,亦詩人之造父也?!謴妥兌T,復忌太過,詩人呼為膏肓之疾,安可治也?……如陳子昂復多而變少,沈宋復少而變多,今代作者,不能盡舉。吾始知復變之道,豈惟文章乎?在儒為權(quán),在文為變,在道為方便。后輩若乏天機,強效復古,反令思擾神沮。何則?夫不工創(chuàng)術(shù),而欲彈撫干將、太阿之鋏,必有傷手之患,宜其誡之哉!」 紀評:「齊梁間風氣綺靡,轉(zhuǎn)相神圣,文士所作,如出一手,故彥和以通變立論。然求新于俗尚之中,則小智師心,轉(zhuǎn)成纖仄,明之竟陵、公安,是其明征,故挽其返而求之古。蓋當代之新聲,既無濫調(diào),則古人之舊式,轉(zhuǎn)屬新聲,復古而名以通變,蓋以此爾。」《文論選》:「這話深得劉勰補偏救弊的用心,不過復古和通變并不是一回事,不能說是『復古而名以通變』。把繼承和創(chuàng)新結(jié)合起來,才是『通變』精意之所在?!? 《札記》:「陸士衡曰:『收百世之闕文,采千載之遺韻。謝朝華于已披,啟夕秀于未振?!淮搜酝ㄗ円病!? 《文心雕龍講疏》:「《易系辭》曰:『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挥衷唬骸鹤兺ㄕ?,趣時者也?!挥衷唬骸荷褶r(nóng)氏沒,黃帝舜堯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弧阂赘F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粡┖鸵酝ㄗ兠?,蓋本于此。正義曰:『黃帝以上,衣鳥獸之皮,其后人多獸少,事或窮乏,故以絲 布帛而制衣裳,是神而變化,使民得宜也?!? 《校釋》:「此篇本旨,在明窮變通久之理。所謂變者,非一切舍舊,亦非一切從古之謂也,其中必有可變與不可變者焉;變其可變者,而后不可變者得通??勺冋吆??舍人所謂文辭氣力無方者是也。不可變者何?舍人所謂詩賦書記有常者是也。舍人但標詩賦書記者,略舉四體,以概其余也。詩必言志,千古同符,賦以諷諭,百手如一,此不可變者也。故曰:『名理相因,有常之體?!蝗羝渲臼肴?,其辭何出,作者所遇之世,與夫所讀之書,皆相關(guān)焉,或質(zhì)或文,或愉或戚,萬變不同,此不可不變者也。故曰:『文辭氣力,無方之數(shù)?!粶噬纤?,舍人于常變之界,固分之甚明矣。然觀其訶斥當世文士之語,則似所謂變者,亦不過欲復古耳。不知舍人之世,作者競學宋人,簡文帝《與湘東王書》、裴子野《雕蟲論》,俱致譏詆之辭,可證。」 斯波六郎:「通變──此語蓋據(jù)《系辭上》傳,但其義互異。此篇之用法,『通』者與前人之作相通,即師古之意?!鹤儭徽邥r代之變化,即作者之創(chuàng)作。從『參伍因革,通變之數(shù)也』觀之,『參伍』謂『變』,『因革』謂『通』(《物色》第四十六:『莫不參伍以相變,因革以為功。』),從『望今制奇,參古定法』觀之,上句謂『 變』,下句謂『通』,范氏注三謂『此篇雖旨在變新復古』云云,蓋據(jù)自黃侃《札記》『所謂變者,變世俗之文』語,恐非彥和之所謂『 變』之意。」 馬茂元《說通變》:「『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皇恰吨芤住返囊痪涿?,符合于客觀事物矛盾運動的規(guī)律。然而把它具體地運用到文學理論上,則自劉勰始?!? 《文論選》本篇說明:「《通變》……提出了文學發(fā)展中的繼承與革新問題,表現(xiàn)了劉勰的文學歷史觀點,與《時序》相表里?!? 《斟詮》:「『通變』云者,通達窮涂,變化舊體,而使之推陳出新之謂也。……彥和以為文學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有其源遠流長之一面,亦有其日新月異之一面。此所謂『通』與『變』,從繼承與革新觀點言,此為對立之統(tǒng)一,辯證之結(jié)合。」 夫設(shè)文之體有?!惨弧?,變文之數(shù)無方〔二〕,何以明其然耶?凡詩、賦、書、記〔三〕,名理相因〔四〕,此有常之體也。文辭氣力,〔五〕通變則久〔六〕,此無方之數(shù)也〔七〕。 〔一〕《南齊書張融傳》載其《門律自序》:「夫文豈有常體,但以有體為常。政當使常有其體?!? 《斟詮》:「體,謂體制,包括風格、題材、文藻、辭氣等項。即《宗經(jīng)》篇所謂『體有六義』之體,亦即《附會》篇所謂『情志為神明,事義為骨鯁,辭采為肌膚,宮商為聲氣』之四事。」 〔二〕《斟詮》:「數(shù),謂技術(shù)?!稄V雅釋言》:『數(shù),術(shù)也?!弧盾髯觿駥W》:『其數(shù)則始乎誦經(jīng)?!粭钭⒓啊秴斡[察賢》『 任其數(shù)而已矣』高注并同?!鹤兾摹恢肝淖种?qū)遣而言?!? 《禮記檀弓上》:「左右就養(yǎng)無方?!灌嵶ⅲ骸阜剑q常也。」 按《明詩》篇:「嚴馬之徒,屬辭無方?!埂吨C隱》篇:「怨怒之情不一,歡謔之言無方。」《書記》篇:「兵謀無方,而奇正有象,故曰法也?!埂堕F裁》篇:「立本有體,意或偏長;趨時無方,辭或繁雜?!埂陡綍菲骸阜蛭淖儫o方,意見浮雜。」《時序》篇:「于是史遷壽王之徒,嚴終枚皋之屬,應對固無方,篇章亦不匱。」 〔三〕《校注》:「按自《明詩》第六至《書記》第二十五,皆研討文體者,勢不能一一標出,故約舉首尾篇目以包其余。舍人『論文敘筆』,原無《辨騷》在內(nèi),此亦一證也?!? 〔四〕「名理」,名稱與實理。《三國志魏志鍾會傳》:「及壯,有才數(shù)技藝,而博學精練名理。」名理本指考核名實和辨名析理。劉勰用于文論,名指各種文章體裁的名稱,理指各種體裁所以然之理,即其所具有的思想藝術(shù)的特性,如「詩言志」,賦「體物寫志」,賦、頌、歌、詩的藝術(shù)風格,以「清麗」為特征等等。 〔五〕《文論選》:「氣力,猶言風格?!箘⒂聿疲骸笟饬Ιぉぜ础扼w性》篇所說的『氣以實志,志以定言』的氣,《風骨》篇所說的『綴慮裁篇,務(wù)盈守氣』的『氣』;表現(xiàn)在作品里又叫作『風』、『風力』。」(見《文心雕龍選譯──通變篇》,《長春》一九六三年九月號,本篇以下所引同) 〔六〕《文論選》:「謂推陳出新才有永恒的生命?!埂兑紫缔o下》「通其變」,「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韓康伯注:「通物之變,故樂其器用,不能倦也。通變則無窮,故可久也?!? 〔七〕意謂:這在創(chuàng)作中是變化無常,沒有一定方法的。按「設(shè)文之體」就是《镕裁》篇的「設(shè)情以位體」,意思是說根據(jù)思想情感安排的文章體制是有常規(guī)的,而文章變化的方術(shù)是不固定的。例如詩、賦、書、記等體裁各有一定的規(guī)格要求,這種體制是有常規(guī)可循的。至于文章的辭采風格,則日新月異,沒有固定的方術(shù)可循。 名理有?!惨弧常w必資于故實〔二〕;通變無方〔三〕,數(shù)必酌于新聲〔四〕。故能騁無窮之路,飲不竭之源〔五〕。 〔一〕意謂「名」與「理」之間是有常軌的。 〔二〕《校注》:「按《國語周語上》:『賦事行刑,必問于遺訓而咨于故實?!豁f注:『咨,謀也。故實,故事之是者?!弧鹤伞慌c『資』通?!段倪x》吳質(zhì)《在元城與魏太子箋》即作『資于故實』?!埂纲Y」,憑借,借鑒?!腹蕦崱?,已有的實際和成法,指過去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即寫作所必須遵守的慣例?!蹲h對》篇:「采故實于前代,觀通變于當今?!? 〔三〕「通變無方」語出《易系辭上》:「生生之謂易,成象之謂干,效法之謂坤,極數(shù)知來之謂占,通變之謂事,陰陽不測之謂神?!埂福ㄒ祝┓秶斓刂贿^,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 〔四〕《斟詮》:「新聲,新作歌曲。《國語晉語》:『平公說新聲。』……此處借以喻文之時新格調(diào)?!埂睹髟姟菲骸赶稍娋徃?,雅有新聲?!? 《文選》陸機《文賦》李善注引臧榮緒《晉書》:「陸機,字士衡,與弟云勤學,天才綺練,當時獨絕,新聲妙句,系張蔡。」《詩品上》評謝靈運詩:「名章回句,處處間起,麗典新聲,絡(luò)繹奔會?!? 《文心雕龍講疏》:「體即指詩賦書記諸體,數(shù)即指文辭氣力。詩賦不可以作論說,書記不可以作祝盟,此必資于故實,而不可變者也。文辭氣力,氣謂語氣,力謂語氣之強弱疾徐,則必隨時代而遷移,故能歷世雖久,而聲采常新?!狗蹲ⅲ骸复似荚谧冃聫凸?,而通變之術(shù),要在『資故實,酌新聲』兩語,缺一則疏矣?!? 〔五〕《斟詮》:「騁無窮之路,指其數(shù)能酌于新聲而言;飲不竭之源,指其體能資于故實而言。」前者近于創(chuàng)新,后者近于繼承。以上這幾句話的意思是說:各種體裁的名稱及其所以然之理,是有常規(guī)可循的,各種體裁的規(guī)格要求必須從古人的作品里取得借鑒;而文章的變化是無窮的,所以寫作方法要參考新興的作品。這就是講繼承和創(chuàng)新的關(guān)系。 劉禹昌:「由于劉勰沒有認識到社會生活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真正源泉,所以他錯誤地認為古代遺產(chǎn)是創(chuàng)作的源泉,只要能豐富地繼承,那就象『飲不竭之源』一樣,新的創(chuàng)作就自然源源而來,這顯然是一種錯誤的認識?!? 然綆短者銜渴〔一〕,足疲者輟涂〔二〕,非文理之數(shù)盡,乃通變之術(shù)疏耳〔三〕。故論文之方,譬諸草木,根干麗土而同性,臭味晞陽而異品矣〔四〕。 〔一〕黃注:「《莊子》:『綆短者不可以汲深?!弧拱创艘姟吨翗贰菲!附帯梗乘木K?!搞暱省?,含渴,即口渴。 《荀子榮辱》篇:「短綆不可汲深井之泉,知不幾者不可與及圣人之言?!埂稘h書酷吏義縱傳》:「上怒曰:『縱以我為不行此道乎?』銜之?!箮煿抛ⅲ骸搞?,含也。」張立齋《考異》:「口含心感皆謂之銜?!对娽亠L》:『勿士行枚?!还{云:『 初無行陳銜枚之事?!弧? 〔二〕「輟涂」,言中途停止不前?!竿俊梗ㄍ?。斯波六郎:「 《論語雍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弧埂段倪x》顏延之《陶征士誄》:「輟涂殊軌者多矣?!刮宄甲ⅲ合蛟唬骸讣捌渲型枯z止?!埂墩逶彙罚骸复嗣鞑荒芡ü抛兘裰??!? 〔三〕意謂這并不是寫作方法已經(jīng)窮盡,只是不善推陳出新罷了。 《注訂》:「文本自然,理出無極,其數(shù)不可盡也。至于通變在己,因時而異,故術(shù)有疏密耳?!? 〔四〕《校注》:「《易離》彖辭:『離,麗也。日月麗乎天,百谷草木麗乎土?!煌踝ⅲ骸蝴?,猶著也?!弧对娦⊙耪柯丁罚骸赫空柯端梗岁柌粫??!幻珎鳎骸宏枺找?。晞,干也。』《左傳》襄公八年:『季武子曰:「誰敢哉!今譬于草木,寡君在君,君之臭味也?!埂欢抛ⅲ骸海ň粑叮┭酝??!挥窒骞辏骸?公孫僑對曰:「……謂我敝邑,邇在晉國,譬諸草木,吾臭味也?!埂欢抛ⅲ骸簳x鄭同姓故?!挥职础簳劇?,翰墨園本誤作『睎』(蕓香堂本原不誤),范注本同,非是?!? 周注:「同性,同屬植物。異品,構(gòu)成各種品種。……同性比喻文體有一定,異品比喻通變沒有定規(guī)?!? 劉禹昌:「譬諸草木三句──句式和語義本自《論語子張》:『譬諸草木,區(qū)以別矣?!槐扔鲗v代文學作品評論,應看到它們的共同性,同時也應看到它們的差別性?!? 黃海章《文心短論》:「文章的體裁,如詩賦、書記等,后代和前代名目相同,而就中國傳統(tǒng)的說法,詩主『言志』,賦尚『鋪陳』。一則著重主觀情志的表現(xiàn),一則著重客觀事物的描繪,后代和前代的傾向,還是一致的,然而文辭的繁簡,氣勢的剛?cè)幔瑓s可以有多樣的不同。同在一個藝術(shù)園地中,可以開出許多異品奇花,所謂『根干麗土而同性,臭味晞陽而異品』。所以從『名理相因』來看,是『有?!?;而從『文辭氣力』來看,又不礙其為通變?!梗ā秾W術(shù)研究》一九六三年二期) 以上為第一段,論文章寫作要既有繼承,又有所革新。 是以九代詠歌〔一〕,志合文則〔二〕。黃歌《斷竹》〔三〕,質(zhì)之至也。唐歌《在昔》,則廣于黃世〔四〕;虞歌《卿云》〔五〕,則文于唐時〔六〕。夏歌「雕墻」〔七〕,縟于虞代;商周篇什〔八〕,麗于夏年。至于序志述時,其揆一也〔九〕。 〔一〕范注:「楚屬于周,故云九代?!咕糯更S帝、唐、虞、夏、商、周(包括楚國)、漢、魏、晉(包括宋初)?!? 〔二〕《校釋》:「舊校:『則原作財,許無念改?!话串斪鳌簞e』,所謂變也?!构ⅲ骸浮褐竞稀?,指通,即下文所謂『序志述時,其揆一也』?!何膭e』,指變,即九代詠歌,各有不同也?!? 《考異》:「《易》有『天則』,見《干卦》,《書》有『王則』,見《無逸》。則,法也,文則,文之法也。」吳林伯《 文心雕龍諸家校注商兌》:「郭璞《爾雅圖贊珪》:『永觀厥祭,時維文則?!弧锻ㄗ儭贰何膭t』本此,而含義不同,猶陸機《文賦》云『文律』?!锻ㄗ儭废挛脑唬骸何穆蛇\周?!辉弧何膭t』,曰『文律』,詞異義同?!梗ā渡鐣茖W戰(zhàn)線》一九八二年三期) 〔三〕《章句》:「二言肇于黃世,竹彈之謠是也。」 梅注:「黃歌,黃帝時歌也。其《彈歌》曰:斷竹續(xù)竹,飛土逐(,古『肉』字)?!秴窃酱呵铩吩唬涸酵跤\復吳,范蠡進善射者陳音。音楚人也。越王請音而問曰:孤聞子善射,道何所生?音曰:臣聞弩生于弓,弓生于彈,彈起于古之孝子,不忍見父母為禽獸所食,故作彈以守之,歌云云。」按此見卷五。黃注:「按所歌者本黃帝時《竹彈謠》。」范注:「案彥和謂此歌本于黃世,未知何據(jù),書缺有間,不可考矣?!? 明胡侍《真珠船》卷三《斷竹歌》:「按《吳越春秋》:『陳音曰:古者人民樸質(zhì),……死則裹以白茅,投于中野。孝子不忍見父母為禽獸所食,故作彈以守之,絕鳥獸之害。故歌曰:斷竹,續(xù)竹;飛土,逐。于是神農(nóng)、黃帝弦木為弧,刻木為矢。』(見《 句踐陰謀外傳》)蓋斷竹之歌即竹彈之謠,神農(nóng)前已有之,不肇于黃帝之世?!? 〔四〕《札記》:「案上文『黃歌《斷竹》』,下文『虞歌《卿云》,夏歌「雕墻」』,『斷竹』、『卿云』、『雕墻』,皆歌中字,此云『在昔』,獨無所征,倘昔為蠟之訛與?《禮記》載伊耆氏蠟辭,伊耆氏,或云堯也。」范注:「竊按蠟辭非歌,『在蠟』亦非句中語,或彥和時有此歌爾?!埂段恼撨x》:「『在昔』可能是傳說中唐堯時代作品。劉勰時代可能還存在,而后已失傳。『在昔』當亦是首句。廣于黃世──比黃帝時代有所發(fā)展?!? 郝懿行批注:「按《尚書大傳》:『●然乃作大唐之歌,其樂曰:舟張辟雍,鸧鸧相從。八風回回,鳳皇喈喈?!唬ò匆姟?虞夏傳》)此即唐歌也。黃氏注引《卿云》,而不知引此,何耶?」 郭注:「『在昔』為『載蠟』之訛?!狠d蠟』,即『始為蠟』也。『載』,始也?!睹献与墓罚骸鹤愿疠d?!弧抖Y記郊特牲》:『伊耆氏始為蠟,……祝曰:「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注:『伊耆氏,古天子號也?;蛟萍吹蹐?。』」「廣于黃世」,郭譯為「比《斷竹歌》的二字成句是擴大了」。 〔五〕《訓故》:「《尚書大傳》:『舜將禪禹,百工相和而歌《 卿云》。帝歌曰:卿云爛兮,糾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八伯咸進,稽首而和歌曰:明明上天,爛然是陳,日月光華,弘予一人?!弧拱创艘娋硪?。 《竹書紀年》載此歌,「卿」作「慶」。朱珔《說文假借義證》謂「卿」為「慶」之假借。 〔六〕比唐堯時增添了文彩?!缎WC》:「馮本、汪本、王惟儉本、《玉?!范?、又一○六、《詩紀》別集一、《六朝詩乘總錄》無『則』字,徐校補?!拱丛瘫疽酂o「則」字。 《注訂》:「文于唐時,言《卿云》之歌,其文盛于蠟祭之文也?!? 〔七〕《校注》:「『雕』,《玉?!芬话倭鳌旱瘛?。按作『 雕』與《書》偽《五子之歌》合?!? 《五子之歌》:「內(nèi)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墻;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埂蹲⒂啞罚骸浮嚎d于虞代』,言『 雕墻』之歌又繁縟于《卿云》之辭,世愈后文愈盛也?!? 〔八〕范注:「商詩,指《商頌》,彥和用《毛詩》古文說?!埂?注訂》:「篇什指商周《頌》《雅》而言?!? 〔九〕斯波六郎:「《孟子離婁上》:『先圣后圣,其揆一也?!弧冠w岐注:「揆,度也。言圣人之度量同也?!埂皋瘛?,尺度,準則。 范注:「自『斷竹』之質(zhì),至商周之麗,所謂『酌于新聲』、『通變無方』也??计涓?,要皆序志述事,其揆則一。彥和于商周以前,不稱『后模前代』,而稱之曰『其揆一也』,明商周以前之文,皆本自然之趨向,以序志述時為歸。至楚漢以下,則謂之矩式影寫,顧慕瞻望,而終之曰:『競今疏古,風味氣衰』,據(jù)此以觀,文章須順自然,不可過重模擬。」《文論選》:「其揆一也,猶言其道一也。二句意謂無論古今,文章用以序志述時,這一點是相同的。」 劉禹昌:「在通變理論中,劉勰提出『序志述時』的共同性,和各時代藝術(shù)風格的多樣性。這條理論也是比較深刻的。」 又:「歷代文質(zhì)因時而變?!稊嘀瘛贩从沉它S帝時期狩獵生活的基本特點,表現(xiàn)了人民的矯健的性格,風格是質(zhì)樸的;《卿云》表現(xiàn)虞舜時代『政阜民暇』『心樂聲泰』(《時序》)的基本特征,就比較文雅。但無論文或質(zhì),這些作品同樣完成了『序志述時』的任務(wù)。所以說『九代詠歌,志合文則』。九代詠歌,文質(zhì)互異,所以知其有所變;但這些作品,總是符合文學敘述時事(述時),表現(xiàn)思想感情(序志)這一基本規(guī)律的,所以知其有所通?!浯?,作家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還必須根據(jù)現(xiàn)實的要求調(diào)劑雅俗,……所謂雅俗相劑,一方面見其對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而通于雅;一方面又能符合實際生活要求而變于俗?!? 黃海章《文心短論》:「『序志』是發(fā)抒作者的情志,『述時』是反映時代的面目。時代的治亂興衰,直接影響到作者的思想感情,所以序志述時不能根本劃分為二?!稌r序》篇說:『歌謠文理,與世推移。』『文變?nèi)竞跏狼?,興廢系乎時序?!幻髁诉@個道理,則文學的變遷是有其不變的道理存在的(時代不同,心理各異)。但就它的功用來說,還是一致的(「序志述時,其揆一也」)。」 暨楚之騷文,矩式周人〔一〕;漢之賦頌,影寫楚世〔二〕,魏之篇制,顧慕漢風〔三〕;晉之辭章,瞻望魏采〔四〕。 〔一〕范注:「楚騷,古詩之流,故曰矩式周人?!埂侗骝}》篇:「自風雅寖聲,莫或抽緒,奇文郁起,其《離騷》哉!固已軒翥詩人之后,奮飛辭家之前。」即以為《楚辭》取法周詩。 〔二〕《時序》篇:「爰自漢室,迄至成哀,雖世漸百齡,辭人九變,而大抵所歸,祖述《楚辭》,靈均余影,于是乎在?!? 章炳麟《國故論衡辨詩》篇:「言賦者多本屈原。漢世自賈生《惜誓》上接《楚辭》,《鵩鳥》亦多方物《卜居》,而相如《大人賦》自《遠游》流變,枚乘又以《大招》、《招魂》,散為《七發(fā)》。其后漢武帝悼李夫人,班婕妤自悼,外及淮南、東方朔、劉向之倫,未有出屈、宋、唐、景外者也?!? 〔三〕「篇」黃本作「策」?!缎Wⅰ罚骸浮翰摺?,黃校云:『元作「薦」,許無念改;一本作「篇」。』按萬歷梅本作『策』,……天啟梅本作『篇』,……此當以作『篇』為是?!睹髟姟菲骸航笃?,溺乎玄風。』語式與此同,可證。其作『薦』者,乃『篇』之形誤?!埂缎WC》:「『篇』原作『薦』,……王惟儉本梅六次本改『篇』,張松孫本從之。案作『篇』是?!褐啤辉鳌褐啤唬窀?。」「篇制」猶言篇章、篇翰,泛指一般作品,跟下文「晉之辭章」是一樣的。 《斟詮》:「顧慕,《說文》:『顧,環(huán)視也。慕,習也?!欢诌B詞,有『向往』之意?!怪茏ⅲ骸肝旱奈逖栽?,繼承漢的《古詩十九首》而有發(fā)展;魏的抒情小賦繼承漢末趙壹的《刺世疾邪賦》等小賦而有發(fā)展,所以說『顧慕漢風』。」 〔四〕《斟詮》:「鍾嶸《詩品序》云:『太康中,三張、二陸,兩潘、一左,勃爾復興,踵武前王,風流未沫,亦文章之中興也?!磺巴酰钙淝拔摹覆芄缸?,平原兄弟』而言。彥和所謂『瞻望魏采』,亦即仲偉『踵武前王』之意?!拐巴q仰望。 搉而論之〔一〕。則黃、唐淳而質(zhì),虞、夏質(zhì)而辨〔二〕,商、周麗而雅〔三〕,楚、漢侈而艷〔四〕,魏、晉淺而綺〔五〕,宋初訛而新〔六〕。從質(zhì)及訛,彌近彌澹〔七〕。何則?競今疏古,風末氣衰也〔八〕。 〔一〕《校證》:「『搉』原作『確』,王惟儉本、黃注本及崇文本作『搉』,今從之?!埂缎Wⅰ罚骸浮簱n』,元本、弘治本、汪本、……作『確』,……按諸本非是,『搉』,揚搉也。」《注訂》:「另本作『確』,誤?!稘h書敘傳》:『揚搉古今?!弧雇跏彗洹?綴補》:「搉,猶較也,謂大較也?!? 〔二〕《文論選》:「質(zhì)而辯──樸實而明確?!? 〔三〕劉禹昌:「劉勰認為象《詩經(jīng)》的《風》《雅》詩篇,是思想既雅正,藝術(shù)又麗則的『文質(zhì)彬彬』的代表作,因此,那是最合乎標準的詩作,為后世詩歌創(chuàng)作學習的典范?!墩魇ァ菲f:『圣文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也?!弧对徺x》篇:『麗詞雅義,符采相勝。文雖新而有質(zhì),色雖糅而有本。』作為辭賦創(chuàng)作藝術(shù)的最高標準。」 〔四〕《風骨》篇:「楚艷漢侈。」?jié)h賦文辭侈靡,比《楚辭》有所發(fā)展。 張煦侯《試論劉勰的語言風格》:「『楚漢侈而艷』的『艷』字易解,『侈』字難明。按本書《辨騷》篇,以『夸誕』和『 典誥』對舉,《夸飾》篇又說:『宋玉景差,夸飾始盛?!贿@都說的楚人騷賦有些『夸誕』和『夸飾』之處。這『夸誕』和『夸飾』也就是『侈』。所謂『侈而艷』者,『侈』以理言,『艷』以辭言?!扼w性》篇說:『長卿傲誕,故理侈而辭溢?!豢梢宰髯C?!梗ā逗戏蕩熢簩W報》一九六二年第三期) 〔五〕范注:「陸云《與兄平原書》曰:『文章當貴經(jīng)綺(經(jīng)是輕之誤),如謂后頌(云作《登遐頌》)語如漂漂,故謂如小勝耳?!惠p綺,即此云『淺綺』。」《校注》:「『綺』,《六朝詩乘總錄》引作『浮』。按《明詩》篇:『晉世群才,稍入輕綺?!粍t作『浮』非是。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降及元康,潘、陸特秀,縟旨星稠,繁文綺合。』亦可證。」 《明詩》篇:「晉世群才,稍入輕綺,張潘左陸,比肩詩衢,采縟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為妙,或流靡以自妍。」這是「魏晉淺而綺」的具體闡釋。 《中國中古文學史》第四課《總論》:「彥和以魏晉之文為淺者,亦以用字平易,不事艱深,即《練字》篇所謂『自晉以來,用字率從簡易』也?!? 〔六〕范注:「孫德謙《六朝麗指》曰:『《文心通變》篇:「 宋初訛而新?!怪^之訛者,未有解也。及《定勢篇》則釋之曰:「自近代辭人,率好詭巧,原其為體,訛勢所變。厭黷舊式,故穿鑿取新。察其訛意,似難而實無他術(shù)也,反正而已?!鼗ゲ怀?,則新色耳?!褂^此,則訛之為用,在取新奇也。顧彼獨言宋初者,豈自宋以后,即不然乎?非也?!锻ㄗ儭酚衷唬骸附癫欧f之士,刻意學文,多略漢篇,師范宋集?!箘t文之反正喜尚新奇者,雖統(tǒng)論六朝可矣?!弧? 張煦侯又云:「『綺』字易明,『淺』字難識。按《明詩》篇說:『何晏之徒,率多浮淺。』《定勢》篇說:『綜意淺切者類乏醞藉。』《通變》篇引桓君山說:『予見新進麗文,美而無采。』可見『淺』以意言,『綺』以辭言?!悍︶j藉』和『無采』,都是意不足的象征;另一方面,所剩的僅僅是徒然的綺了。再拿『宋初訛而新』說,『新』字易識,『訛』字難知。按《指瑕》篇把單字中無關(guān)于情而『指以為情』的作『情訛』,《序志》篇把『辭人爰奇,言貴浮詭』者稱為『訛濫』,可見『訛』字是指的用詞造句的一種歪風。再看《定勢》篇說:『近代辭人,率好詭巧,……反正而已?!挥终f:『新學之銳,則逐奇而失正?!豢梢姟河灐蛔志褪怯迷~造句的反正或失正。」 〔七〕范注:「《說文》:『澹,水搖也?!挥帧旱∥兑??!粡涘?,應作彌淡?!顾共桑骸赴复私琛哄!粸椤旱??!稌r序》第四十五『篇體輕澹』、『澹思濃彩』,亦其例。不必改字?!埂稿!?,指內(nèi)容淡薄無味。 〔八〕《校證》:「『末』原作『味』,徐云:『味字誤,當作末。』梅六次本、張松孫本改作『末』?!缸鳌耗皇?,今據(jù)改。說已詳《封禪》篇?!? 范注:「『風味』,疑當作『風昧』?!猴L昧』與『風清』相對。說文:『昧,闇也?!弧缎栄艔V詁》:『昧,冥也?!粚O君蜀丞曰:『按作末是也?!斗舛U篇》云:風末力寡。與此意同。』」 《校釋》:「孫人和校作『末』,是也。按韓安國《匈奴和親議》:『沖風之末,力不能漂鴻毛,非初不勁,末力衰也?!簧崛松w用此語?!斗舛U篇》有『風末力寡』語同此?!埂对娖沸颉吩u東晉時期的詩是「淡乎寡味」,并說它「建安風力盡矣」,可互相參證。 曹學佺批:「古今一風也,通變之術(shù),亦主風矣?!? 以上是說:從黃帝唐堯時質(zhì)樸,到宋初的訛濫,越到后來,味道越淡薄。在他看來,商周時代的經(jīng)書,就文章風格來說,是「麗而雅」,最適中。 黃海章《文心短論》:「劉勰以為九代詠歌,雖有不同,但『從質(zhì)及訛,彌近彌?!?。換句話說,盡管是愈變而愈新,其實是愈變而愈奇詭,愈乏味。所以『矯訛翻淺,還宗經(jīng)誥』?!? 劉大杰主編《中國文學批評史》:「他認為黃、唐、虞、夏文學的特色是質(zhì)勝于文;楚漢魏晉以迄宋初的文學是文勝于質(zhì);而商周則是麗而能雅,文質(zhì)彬彬。這當然是就各時代文學的主要面貌和傾向而言,例如說『楚漢侈而艷』,主要是就辭賦說的,對漢代詩歌、散文就不完全適用。至于黃唐虞夏時代,根本沒有產(chǎn)生書面文學,更談不到質(zhì)勝于文了。」 又:「由于從宗經(jīng)立場出發(fā),劉勰對于后代文學的發(fā)展,認識是不足的,對它們的批評也有些是不正確的,他甚至認為商周以后的文學是每況愈下,這表現(xiàn)了劉勰文學思想中的消極的一面?!? 今才穎之士,刻意學文,多略漢篇,師范宋集〔一〕,雖古今備閱,然近附而遠疏矣〔二〕。夫青生于藍〔三〕,絳生于蒨〔四〕,雖踰本色,不能復化〔五〕。 〔一〕范注:「《南齊書武陵昭王曄傳》:『曄作短句詩,學謝靈運體,以呈上。高帝報曰:見汝二十字,諸兒作中最為優(yōu)者。但康樂放蕩,作體不辨有首尾。安仁、士衡深可宗尚,顏延之抑其次也?!淮寺詽h篇師宋集之證?!? 《校注》:「《梁書文學下伏挺傳》:『好屬文,為五言詩,善效謝康樂體?!弧赌鲜吠跫畟鳌罚骸簽樵娔街x靈運,至其合也,殆無愧色。時人咸謂康樂之有王籍,如仲尼之有丘明,老聃之有嚴(莊)周。』……并足為『師范宋集』之證?!? 《校釋》:「舍人之世,作者競學宋人,簡文帝《與湘東王書》、裴子野《雕蟲論》俱致譏詆之辭,可證?!單牡搶W之不善者,裴氏則直以舍本逐末為宋賢流弊?!? 〔二〕劉禹昌:「『多略漢篇』四句──這是論述齊梁時期的作者忽視對古代豐富文學遺產(chǎn)的學習和繼承的不良現(xiàn)象?!肚椴伞菲f:『遠棄風雅,近師辭賦,故體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弧吨歌Α菲f:『雅頌未聞,漢魏莫用?!箤嵡橛炛?,文澆之致弊。』可互相參證?!埂父健梗咏?。 〔三〕《荀子勸學》篇:「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埂端囄念惥邸芬鳌盖喑鲇谒{而青于藍」?!短接[百卉》引作「青生于藍而青于藍」。 〔四〕黃注:「《爾雅》『茹藘』注:『今之蒨也,可以染絳?!皇瑁骸航袢窘{蒨也,一名茹藘,一名茅搜?!弧对娛鑿V要》注:『《 本草》,茜根,可以染絳,一名蒨?!弧狗蹲ⅲ骸浮稜栄裴尣荨罚骸喝闼?,茅搜。』郭注:『今之蒨也,可以染絳。』此言習近略遠之弊。」「蒨」,茜草。「絳」,大紅色。 〔五〕青和絳雖然超過了藍和蒨本來的顏色,但不能再有什么變化。比喻只「師范宋集」,文章不可能有什么創(chuàng)新發(fā)展。 桓君山云:「予見新進麗文,美而無采,及見劉揚言辭,常輒有得?!埂惨弧炒似潋炓?。故練青濯絳,必歸藍蒨〔二〕;矯訛翻淺,還宗經(jīng)誥〔三〕。斯斟酌乎質(zhì)文之間,而檃括乎雅俗之際〔四〕,可與言通變矣。 〔一〕范注:「桓譚語當是《新論》佚文。劉、揚,謂子駿、子云也?!埂缎Wⅰ罚骸赴础缎抡摗罚骸鹤T見劉向《新序》,陸賈《新語》,乃為《新論》。是君山之于《新序》奉為述作典范,推崇極矣。本書《諸子》、《體性》、《時序》、《才略》四篇,亦皆以劉向與揚雄并舉。更可作為旁證。范說恐非?!? 〔二〕元刻本、弘治本「絳」作「錦」。《校注》:「按此為回應上文『夫青生于藍,絳生于蒨』之辭,作『錦』非是?!埂都本推纷ⅲ骸妇氄?,煮縑而熟之也?!埂妇殹埂ⅰ稿?,皆有染意。「必歸藍蒨」,必須歸靠藍草和蒨草。 〔三〕劉禹昌:「言要想矯正『淺而綺』、『訛而新』的形式主義文風,必須以風雅、典誥為學習典范。」 看來,劉勰的挽救方法只有「矯訛翻淺,還宗經(jīng)誥」,這樣就又回到「宗經(jīng)」的路上去。他認為只有宗經(jīng),才能在質(zhì)文之間、雅俗之間斟酌適當,算是懂得「通變」的道理了。 劉禹昌:「當他分析這種(形式主義)頹風所造成的原因時,他沒有能認識到這是由于那個時期統(tǒng)治階級的文人的頹廢沒落、逃避現(xiàn)實、思想腐朽、生活空虛所造成的,而只看到一些次要的,如作者的主觀愛好不正確,沒有繼承古代優(yōu)良傳統(tǒng)等,因此,他企圖挽回頹風的辦法,『矯訛翻淺,還宗經(jīng)誥』,只是治標,不能『挽狂瀾于既倒』。」 「矯訛翻淺,還宗經(jīng)誥」,就是《宗經(jīng)》篇所說的「若稟經(jīng)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即山而鑄銅,煮海而為鹽也」。 黃海章《文心短論》:「『矯訛翻淺,還宗經(jīng)誥』,是運用儒家文學觀點,來抨擊南朝的形式主義、唯美主義,使文學都是有為而發(fā),都會有政治作用和教育作用。他所主張的,是貫徹『經(jīng)誥』的精神,而非模仿『經(jīng)誥』的形式。看似『復古』,其實含有『創(chuàng)新』的意義。雖然『參古定法』,同時還要『望今制奇』。他明白說出『斟酌乎質(zhì)文之間,而檃括乎雅俗之際,可與言通變矣』。今古兼顧,雅俗奇正兼收,從而創(chuàng)造出新文學、新風格,這樣做去,是不會走回頭路的?!? 〔四〕「檃」元本、弘治本作「隱」,古籍中可通用?!盾髯有詯骸菲骸腹疏勰颈貙⒋龣a括烝矯然后直。」楊倞注:「檃括,正曲木之木也。烝,謂烝之使柔;矯,謂矯之使直也?!埂痘茨献有迍?wù)訓》:「木直中繩,揉以為輪;其曲中規(guī),隱括之力。」《镕裁》篇:「職在镕裁,檃括情理,矯揉文采也?!? 以上為第二段,從歷代作家作品的發(fā)展情況,看歷代文風及其承前啟后的關(guān)系,強調(diào)繼承與革新并重。 夫夸張聲貌,則漢初已極〔一〕。自茲厥后,循環(huán)相因〔二〕;雖軒翥出轍〔三〕,而終入籠內(nèi)〔四〕。 〔一〕范注:「此特舉一例言之耳,其實歷代皆有新創(chuàng)作,可資模范,不必拘泥于漢初也。」《注訂》:「是指馬揚諸氏之作而言。」 《詮賦》篇:「漢初詞人,順流而作:陸賈扣其端,賈誼振其緒,枚馬同其風,王揚騁其勢;皋朔以下,品物畢圖?!埂犊滹棥菲骸缸运斡窬安?,夸飾始盛。相如憑風,詭濫愈甚,故上林之館,奔星與宛虹入軒;從禽之盛,飛廉與鷦鷯俱獲。及揚雄《甘泉》酌其余波,語瑰奇則假珍于玉樹,言峻極則顛墜于鬼神。」 〔二〕「循環(huán)相因」,《史記高祖本紀》:「三王之道如循環(huán),終而復始?!埂敢颉?,沿襲。《史記平準書》:「太倉之粟,陳陳相同?!? 〔三〕「軒翥」,《楚辭遠游》:「鸞鳥軒翥而翔飛?!寡a注:「《方言》:翥,舉也?!? 《辨騷》篇:「固已軒翥詩人之后,奮飛辭家之前。」「軒翥」,高飛貌。 〔四〕《宗經(jīng)》篇:「所以百家騰躍,終入環(huán)內(nèi)者也?!垢唢w離開了舊轍,可是還在籠子里面?!墩逶彙罚骸肝募抑⒀?,雖云千變?nèi)f化,而謀篇裁章,畢竟有法度可循,不容漫無歸心者,亦猶是也?!箍磥硭m然在贊語里說「文律運周,日新其業(yè)」,實際上他并不贊成絕對的日新月異,他要在「宗經(jīng)」的口號下對當時的形式主義文風有所匡正,而他所提出來的文學發(fā)展觀,是「循環(huán)相因」,不是直向前進的。 枚乘《七發(fā)》云:「通望兮東海,虹洞兮蒼天?!埂惨弧诚嗳纭渡狭帧吩疲骸敢曋疅o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月生西陂?!埂捕绸R融《廣成》云:「天地虹洞,固無端涯;大明出東,月生西陂。」〔三〕揚雄《校獵》云:「出入日月,天與地沓?!埂菜摹硰埡狻段骶吩疲骸溉赵掠谑呛醭鋈耄蠓錾S诿摄??!埂参濉炒瞬V寓極狀〔六〕,而五家如一。諸如此類,莫不相循〔七〕,參伍因革〔八〕,通變之數(shù)也〔九〕。 〔一〕《文選》枚乘《七發(fā)》原文是:「秉意乎南山,通望乎東海,虹洞兮蒼天,極慮兮崖涘?!估钌谱ⅲ骸负缍?,相連貌也?!挂庵^一直望到東海,遠遠地與蒼天融成一片。 〔二〕「月生西陂」,《校注》:「按當依《上林賦》作『入乎西陂』。此蓋寫者涉下《廣成頌》『月生西陂』而誤。」《文選》李善注:「張揖云:日朝出苑之東池,暮入于苑西陂中。善曰:《漢宮殿簿》曰:長安有西陂池、東陂池?!? 清孫志祖《文選考異》卷一「《上林賦》入乎西陂」:「按《文心雕龍通變》篇引《上林賦》,作『月生西陂』,然張揖注云:『日朝出苑之東池,暮入于苑西陂中?!粍t不當作『月生』也。與馬融《廣成頌》『大明出東,月生西陂』,辭旨自別?!? 梁章巨《文選旁證》「《上林賦》入乎西陂」條:「按張揖注云云,則不當作『月生』也?!? 〔三〕《校證》:「『固』原作『因』,梅按頌文改?!? 馬融字季長,后漢茂陵人,經(jīng)學家兼文學家?!稄V成頌》見《后漢書》卷六十《馬融傳》,又見《全后漢文》卷十八。 《廣成頌》原文作:「大明生東,月朔西陂?!埂笍V成」,漢代宮殿名。 《校注》:「按《后漢書馬融傳》作『大明生東,月朔西陂』。李注:『朔,生也?!淮艘荷粸椤撼觥?、『朔』為『 生』,非緣舍人誤記,即由寫者涉上下文而誤?!? 《馬融傳》李賢注:「虹洞,相連也?!抖Y記(禮器)》曰:『大明生于東,月生于西。』鄭注曰:『大明,日也?!谎猿厮畯V大,日月出于其中也。」王先謙《集解》:「錢大昕曰:『虹洞與鴻絅同?!换輻澰唬骸骸痘茨献印吩疲核覟E振蕩,與天地鴻洞。高誘云:鴻,大也;洞,通也?!弧? 〔四〕《校證》:「梅云:『校當作羽。』《文通》二一作『羽』?!埂缎Wⅰ罚骸赴础喉场划斠馈稘h書揚雄傳上》作『杳』。顏注云:『謂苑囿之大,遙望日月皆從中出入,而天地之際杳然縣遠也。說者反以杳為沓,解云重沓;非惟乖理,蓋已失韻?!唤翊俗鳌喉场唬瑢懻呱w依《文選》改也?!埂队皤C賦》見《文選》卷八「畋獵」類。 王先謙《漢書補注》:「《選》『杳』作『沓』。應劭曰:『沓,合也?!粨?jù)應說,則所見本作『沓』。孫志祖云:『《楚辭天問》:『天何所沓?』王逸注:『沓,合也。言天與地會合何所?』子云蓋祖屈原之說?!? 〔五〕《校注》:「按『于』字不可解,蓋涉上句而誤者。當依《 西京賦》作『與』?!独m(xù)歷代賦話》十四引作『與』,殆據(jù)賦文改也?!埂段倪x》卷二《西京賦》李善注:「言池廣大,日月出入其中也?!痘茨献印吩唬骸喝粘鰰D谷,拂于扶桑?!弧冻o》曰:『出自陽谷,入于蒙汜?!弧? 扶桑,神樹名,日出處?!渡胶=?jīng)海外東經(jīng)》:「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天問》:「出自湯谷,次于蒙汜。」王逸注:「汜,水涯也。言日出東方湯谷之中,暮入西極蒙水之涯也?!? 〔六〕劉禹昌:「廣寓極狀──言廣闊的觀察和極力的描繪。寓,據(jù)《左傳》『得臣與寓目焉』,寓目即屬目,注視的意思?!怪茏ⅲ骸笍V寓,廣泛比喻。寓,寄托,托喻。極狀,極力形容?!? 〔七〕紀評:「此段言前代佳篇,雖巨手不能凌越,以見漢篇之當師,非教人以因襲,宜善會之?!狗蹲ⅲ骸笍┖碗m舉此五家為例,然非教人屋下架屋,摸擬取笑也?!? 〔八〕《易系辭上》:「參伍以變,錯綜其數(shù),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注:「參,三也;伍,五也。略舉三五,諸數(shù)皆然也。」《荀子成相》:「參伍明,謹施賞罰?!埂段恼撨x》:「參伍因革──有因有革,繼承與創(chuàng)作參錯運用的意思。按上面所舉,是古今相因的例子,說明通變并不一定要盡變前人。」《明詩》篇:「宋初文詠,體有因革?!? 按:在藝術(shù)形式方面,劉勰對辭的夸張描寫,舉出漢朝五位賦家的描繪作為例證,說明描寫方式大都是繼承前人而又有所變化。就他所舉的對于大海和天地日月的描寫來看,變化是不大的,所以他才得出「五家如一」、「莫不相循」的結(jié)論。他也說「參伍因革,通變之數(shù)也」,就是說通變的方術(shù)是有因襲、有革新,繼承與創(chuàng)造交替運用,但在他舉出的「五家如一」的例子里,并沒有把創(chuàng)造的因素顯示出來。他指出「雖軒翥出轍,而終入籠內(nèi)」,意思是說雖然想高飛遠馳越出軌轍,始終離不開固定的圈子。這種說法,實質(zhì)上是抹煞了創(chuàng)造性。象曹操的《觀滄?!?,雖然以同類的文辭來描寫大海和天地日月,卻用來象征他博大的胸懷,不是單純的寫景,豈不就躍出圈子了嗎! 游國恩《槁庵隨筆》十二《賦家蹈襲》:「《楚辭遠游》云:『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粬|方朔《七諫初放》襲之云:『往者不可及兮,來者不可待。悠悠蒼天兮,莫我振理?!磺f忌《哀時命》又襲之云:『哀時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余生之不遘時?往者不可攀援兮,來者不可與期?!徽罐D(zhuǎn)抄襲,了無新義。至陳子昂《登幽州臺歌》更總括其意曰:『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意猶是也,而鑄詞獨偉,所謂『師其意不師其辭』者也。后人或不知其所本,輒驚為奇作。不知子昂之化臭腐為神奇也?!梗ā秶脑驴返谒氖冢? 周振甫《詩詞例話》《仿效和點化》一節(jié)引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三:「魏武帝樂府:『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其辭亦有本。相如《上林》云:『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月生西陂?!获R融《廣成》云:『天地虹洞,……月生西陂?!粨P雄《校獵》云:『出入日月,天與地沓?!蝗挥X揚語奇,武帝語壯。又『月生西陂』語有何致,而馬融復襲之?」下面振甫說:「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點化手法是多種多樣的,一種是比前人說得更具體,更豐富,創(chuàng)造出新的境界。比方司馬相如《上林賦》:『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恢干狭值胤綇V闊無邊,這是概念的說明。下文說:『日出東沼,月生西陂』,比較具體些,還缺乏形象描寫。揚雄《校獵賦》作:『出入日月,天與地沓。』第二句說,在那里境界廣闊,望出去天與地合而為一,這樣說就有新意。曹操在《觀滄?!防镎f成:『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话研菨h的形象加進去,配上山島、秋風、洪濤的描寫,內(nèi)容更豐富,境界更開闊,色彩更鮮明,構(gòu)成新的意境,就比司馬相如的話更具體生動了。這就是善于點化的一例。再像馬融《廣成頌》作:『天地虹洞,固無端涯?!煌抉R相如的話一樣,也是概念的。又說:『大明出東,月生西陂。』也講日東升月西升,只是換個字面。這樣的模仿是要不得的,它既沒有加上新東西,又不能豐富原來的話,就談不上點化了?!? 〔九〕斯波六郎:「《周易系辭上》:『參伍之變,錯綜其數(shù)。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shù),遂定天下之象?!? 《物色》篇:「古來辭人,異代接武;莫不參伍以相變,因革以為功?!箤嶋H上也是通變的過程,它是體現(xiàn)了通變的規(guī)律性的,所以說:「參伍因革,通變之數(shù)也。」 以上為第三段,舉出漢代辭賦中五家作品說明在互相因襲中又有所改變。 是以規(guī)略文統(tǒng),宜宏大體〔一〕。先博覽以精閱〔二〕,總綱紀而攝契〔三〕;然后拓衢路〔四〕,置關(guān)鍵〔五〕,長轡遠馭,從容按節(jié)〔六〕。憑情以會通〔七〕,負氣以適變〔八〕;采如宛虹之奮鬐,〔九〕光若長離之振翼〔一○〕,乃穎脫之文矣〔一一〕。 〔一〕《文論選》:「規(guī)劃文章的綱領(lǐng),應該得其大體,即掌握住根本原則的意思?!埂负辍梗瑪U大、發(fā)揚。 《斟詮》:「統(tǒng),謂統(tǒng)系,統(tǒng)紀?!篌w,猶言全局規(guī)模。《淮南子泛論訓》:『觀小節(jié),足以知大體?!弧肚f子天下》:『后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shù)將為天下裂?!弧? 〔二〕《神思》篇:「積學以儲寶,酌理以富才,研閱以窮照?!埂稖胬嗽娫挕罚骸冈娪袆e材,非關(guān)書也;詩有別趣,非關(guān)理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致。」 《文心雕龍講疏》:「覽必博,閱必精,然后能識取舍之義,應隨時之變。若不博不精而好變古,必有陷濘之憂矣?!? 〔三〕《文選》陸機《文賦》:「意司契而為匠?!刮宄甲ⅲ骸杆尽⒗?,契、要,匠、宗也,……立意以理要為宗?!箶z契即抓住文章要點?!渡袼肌菲骸负滤酒?,不必勞情也?!埂钙酢梗瑬种俳??!墩f文》:「栔,刻也。」「攝契」,從事雕刻,喻寫作。 〔四〕劉禹昌:「衢路──四達的道路,這里用來比喻作品的思想主題?!墩戮洹菲f:每一句是『聯(lián)字以分疆』,而全章則是『總義以包體』,句與章的關(guān)系是『區(qū)畛相異,而衢路交通矣』。作品的這一句和那一句的意思是有區(qū)別的,各有它們不同的分工,但是作品的思想主題,則是貫通著全章的每一句,所以劉勰用『區(qū)畛』(田間小道)和『衢路』(大路)的關(guān)系予以說明?!? 〔五〕《校證》:「『置』,汪本、兩京本作『直』,謝校作『置』?!埂钢藐P(guān)鍵」指安排重點而言。 黃海章《文心短論》:「談到關(guān)鍵的設(shè)置,也隨著路向的拓展而不同。所謂關(guān)鍵,主要指篇章的結(jié)構(gòu)。如何分別主次?如何突出重點?如何聯(lián)貫首尾?如何流通氣勢等等。這在前人有一定的法度可循,但是拘囚于法度之中,不能縱橫變化于法度之外,只是死文而不是活文,能做到這樣,便真正能『通變』了?!? 〔六〕《校注》:「按《文選》孫楚《為石仲容與孫皓書》:『長轡遠御(『御』、『馭』古今字),妙略潛授?!弧赌淆R書孔稚圭傳》:『乃上表曰:「……長轡遠馭,子孫是賴。」』」 《斟詮》:「從容,舉動也?!抖Y緇衣》:『從容有常?!皇瑁骸褐^舉動有其常度?!弧吨杏埂罚骸簭娜葜械馈!煌跄顚O曰:『謂一舉一動莫不中道也?!话垂?jié),猶言安節(jié),謂節(jié)奏安和,有按步就班之意。陸機《文賦》:『然后選義按部,考辭就班。』」 黃海章《文心短論》:「『長轡遠馭,從容按節(jié)』是告訴我們要有遠大的眼光,持久的精神,從容的態(tài)度,不要局限于小成,也不要急于求成,才能醞釀以成變化之功?!? 〔七〕「會通」,《易系辭上》:「圣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勾颂帯笗ā辜础断缔o》中的「觀其會通」,指領(lǐng)會掌握事物發(fā)展變化中的關(guān)鍵問題(貫通之處),亦即通過借鑒古代的經(jīng)籍,領(lǐng)會掌握古今文學的通要。 〔八〕「適變」,《易系辭下》:「《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cè)嵯嘁?,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怪^適應文學發(fā)展變化的潮流。 范注:「竊案『憑情以會通,負氣以適變』二語,尤為通變之要本。蓋必情真氣盛,骨力峻茂,言人不厭其言,然后故實新聲,皆為我用。若情匱氣失,效今固不可,擬古亦取憎也。」 《說文》:「負,恃也?!埂笟狻?,才氣。 〔九〕范注:「《文選》張衡《西京賦》:『瞰宛虹之長鬐?!谎C注曰:『鬐,脊也?!弧箯堛娮ⅲ骸竿穑^屈曲也。鬐,虹鬣也。」 〔一○〕《校證》:「『光』原作『毛』,梅據(jù)曹學佺改?!埂犊籍悺罚骸笍墓馐?,與上采偶?!埂缎Wⅰ罚骸赴床芨氖??!稘h書禮樂志》:『長麗前掞光耀明?!怀辑懺唬骸洪L麗,靈鳥也。故相如賦( 《大人賦》)曰:「前長麗(《漢書》作『離』)而后矞皇?!古f說云:「鸞也?!埂粠煿旁唬骸蝴悾綦x。』」黃注:「張衡《思玄賦》:『前長離使拂羽兮?!蛔ⅲ骸洪L離,朱雀也?!弧箘⒂聿骸笍埡狻端夹x》呂延濟注:『長離,南方朱鳥鳳也?!恢禅B,天上二十八宿南方七宿的總稱,古代神話把它人格化了,比做鳳凰,叫它靈鳥?!? 〔一一〕黃注:「《(史記)平原君傳》:毛遂曰:臣今日請?zhí)幠抑卸?。使遂蚤得處囊中,乃脫穎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沈巖臨何焯校本「穎脫」改「脫穎」。 若乃齷齪于偏解〔一〕,矜激乎一致〔二〕;此庭間之回驟〔三〕,豈萬里之逸步哉〔四〕! 〔一〕黃注:「張衡《西京賦》:『獨儉嗇以齷齪?!蛔ⅲ骸糊}齪,小節(jié)也。』司馬相如《難蜀父老》:『委瑣齷齪?!蛔ⅲ骸糊}齪,局促也。』」《文選》鮑照《放歌行》:「小人自齷齪。」呂延濟注:「齷齪,短狹貌?!? 〔二〕范注:「致,至也。一致猶言一得?!顾共桑骸浮侗阕愚o義》:『夫才有清濁,思有修短,雖并屬文,參差萬品,或浩瀁而不淵潭,或得事情而辭鈍,違物理而言功,蓋偏長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弧埂段恼撨x》:「片面地強調(diào),夸耀一得之見。」「矜激」,驕傲偏激。 〔三〕范注:「《楚辭》嚴忌《哀時命》:『騁騏驥于中庭兮,焉能極夫遠道。』王逸注曰:『言騏驥一馳千里,乃騁之中庭促狹之處,不得展足以極遠道也?!弧埂富亍?,謂曲折回旋?!阁E」,《說文》:「馬疾步也?!惯@好比在院子里打著圈子跑馬。 〔四〕「逸」是快。意為這哪里是萬里長途上奔馳呢!《札記》:「彥和此言,為時人而發(fā),后世有人高談宗派,壟斷文林,據(jù)其私心以為文章之要止此,合之則是,不合則非,雖士衡、蔚宗,不免攻擊,此亦彥和所譏也。」 第四段指出通變的基本方法和要求。 贊曰:文律運周〔一〕,日新其業(yè)〔二〕。變則堪久〔三〕,通則不乏〔四〕。趨時必果〔五〕,乘機無怯〔六〕。望今制奇〔七〕,參古定法〔八〕。 〔一〕《文賦》:「普辭條與文律。」「文律」,文章的規(guī)律?!?校注》:「《曹子建集朔風詩》:『四氣代謝,懸景運周?!弧埂?運周」,運轉(zhuǎn)不停。 〔二〕《易系辭上》:「盛德大業(yè)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yè),日新之謂盛德?!? 〔三〕《校證》:「『堪』原作『其』,梅疑作『可』,吳校作『 堪』,今據(jù)改?!埂缎Wⅰ罚骸浮浩洹?,黃校云:『疑作可』。『其』字與上句重出固非,然與『可』之形不近,恐難致誤。改『堪』亦未必是。疑原作『甚』,非舊本闕其末筆,即寫者偶脫?!埂犊籍悺罚骸笍摹嚎伞粡摹嚎啊唤酝?,從甚則非?!拱瓷驇r臨何焯校本「其」改「堪」?!兑紫缔o上》韓康伯注:「通變則無窮,故可久也?!? 〔四〕「通則不乏」,語意出自《易系辭上》:「是故闔戶謂之坤,辟戶謂之干,一闔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 以上兩句意謂只要適應發(fā)展變化的要求,文學就會有永存的生命力。 〔五〕《易系辭下》:「吉兇悔吝者,生乎動者也。剛?cè)嵴撸⒈菊咭?。變通者,趣時者也。」 〔六〕《校注》:「『怯』,黃校云:『一作跲?!惶靻⒚繁咀鳌?跲』。元本、弘治本……作『法』;何本、凌本、合刻本、梁本、……崇文本作『怯』。按『法』字蓋涉末句『參古定法』而誤。以其形推之,『怯』與『法』較近,當以作『怯』為是?!埂犊籍悺罚骸浮?法』字誤。跲,躓也?!?,多畏也,義皆可通,從『怯』為長。」 〔七〕「望今制奇」,要看準今天文學發(fā)展的動向來出奇制勝。 〔八〕范注:「《抱樸子尚博》篇:『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廣,今日不及古日之熱,今月不及古月之朗?!购慰显u今之才士,不減古之枯骨!』今亦有勝于古者,豈可一概論乎!望今制奇,參古定法,彥和固不教人專事效古也?!? 《斟詮》:「此二語蓋與《漢書武帝紀》元狩六年詔所謂『稽諸往古,制宜于今』二句,詞異而義同也?!和裰破?,參古定法』,彥和固不教人專事效古也?!? 周勛初《梁代文論三派述要》:「蕭統(tǒng)在《文選序》中也提出了類似『通變』的學說?!喝舴蜃递啚榇筝`之始,大輅寧有椎輪之質(zhì)?增冰為積水所成,積水曾微增冰之凜。何哉?蓋踵其事而增華,變其本而加厲。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隨時變改,難可詳悉?!贿@是說藝術(shù)形式與藝術(shù)手法是隨著時代發(fā)展的,向美的方向發(fā)展的。于此不能有保守觀點,這等于說的『文律運周,日新其業(yè)』,『變則其久』,『望今制奇』。」(《中華文史論叢》第五輯) 袁宏道《雪濤閣集序》(鍾伯敬增定本《袁中郎全集》卷一):「文之不能不古而今也,時使之也。妍媸之質(zhì),不逐目而逐時。是故草木之無情也,而紅鶴翎,不能不改觀于左紫溪緋。惟識時之士,為能堤其隤而通其所必變。夫古有古之時,今有今之時,襲古人語言之跡,而冒以為古,是處嚴冬而襲夏之葛者也。 「騷之不襲雅也,雅之體窮于怨,不騷不足以寄也。后之人有擬而為之者,終不肖也,何也?彼直求騷于騷之中也。至蘇、李述別及《十九》等篇,騷之音節(jié)體致皆變矣,然不謂之真騷不可也。古之為詩者,有泛寄之情,無直書之事;而其為文也,有直書之事,無泛寄之情;故詩虛而文實。晉、唐以后,為詩者有贈別、有敘事;為文者有辨說,有論敘。架空而言,不必有其事與其人,是詩之體已不虛,而文之體已不能實矣。古人之法,顧安可概哉?夫法因于敝而成于過者也。矯六朝駢麗饤饾之習者,以流麗勝,饤饾者固流麗之因也。然其過在輕纖,盛唐諸人,以闊大矯之;已闊矣,又因闊而生莽,是故續(xù)盛唐者,以情實矯之。已實矣,又因?qū)嵍?,是故續(xù)中唐者,以奇僻矯之。然奇則其境必狹,而僻則務(wù)為不根以相勝,故詩之道,至晚唐而益小。有宋歐、蘇輩出,大變晚習,于物無所不收,于法無所不有,于情無所不暢,于境無所不取,滔滔莽莽,有若江河。今之人徒見宋之不唐法,而不知宋因唐而有法者也。如淡非濃,而濃實因于淡。然其弊至以文為詩,流而為理學,流而為歌訣,流而為偈誦,詩之弊又有不可勝言者矣?!? 郭紹虞、王文生《文心雕龍再議》:「關(guān)于繼承與革新,在對待文藝傳統(tǒng),處理古與今的關(guān)系上,劉勰以『通變』來表述二者的正確關(guān)系,既反對『循環(huán)相因』,又反對『近附而遠疏』;主張有所繼承,又有所革新。如果只有繼承而無革新,則文學無所發(fā)展;如果只講革新而無繼承,則文學必然流于貧乏。『變則其久』、『通則不乏』,只有二者互相補充,纔能『日新其業(yè)』,使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出新作品,創(chuàng)造出新成就,繼承與革新,古與今兩個方面不能偏廢,但也不容等量齊觀。在劉勰看來,『今』是出發(fā)點,是主要的一面,所以要『望今制奇』,『參古定法』,所以要『趨時必果,乘機無怯』??偟恼f來,劉勰用『通變』對正確處理繼承與革新、古與今的關(guān)系,作了概括的說明,包含著辯證法的思想?!梗ā豆饷魅請蟆芬痪牌甙四晔氯蝗眨? 定勢第三十 《文鏡秘府論論對屬》:「然文無定勢,體有變通。」 《札記》:「吾嘗取劉舍人之言審思而熟察之矣。彼標其篇曰《 定勢》,而篇中所言,則皆言勢之無定也。其開宗也,曰『因情立體,即體成勢』,明勢不自成,隨體而成也?!衷谎w成勢,因變立功,明文勢無定,不可執(zhí)一也。舉桓譚以下諸子之言,明拘固者之有所謝短也。終譏近代辭人以效奇取勢,明文勢隨體變遷,茍以效奇為能,是使體束于勢,勢雖若奇,而體因之弊,不可為訓也?!顿潯吩弧盒紊鷦莩桑寄┫喑小?,明物不能有末而無本,末又必自本生也。凡若此者,一言蔽之曰:體勢相須而已。」下面解釋「勢」說:「 『勢』當為『槷』,『槷』者『臬』之假借。」把「勢」當成古代插在地上測日影的標桿?!敢云涠苏蟹ǘ?,則引申為法度之稱。」又說:「言氣勢者,原于用臬之辨趨向?!埂肝闹袆?,蓋兼二者之義而用之(即指法度和氣勢)?!? 范注:「此篇與《體性》篇參閱,始悟定勢之旨。所謂勢者,既非故作慷慨,叫囂示雄,亦非強事低回,舒緩取姿;文各有體,即體成勢,章表奏議,不得雜以嘲弄,符冊檄移,不得空談風月,即所謂勢也?!酥判圆煌拼苏卟槐厣朴诒?,……若夫兼解俱通,惟淵乎文者為能,偏才之士,但能郛郭不踰。體勢相因,即文非最優(yōu),亦可以無大過矣?!褂衷疲骸竸菡撸瑯藴室?,審察題旨,知當用何種體制作標準。標準既定,則意有取舍,辭有簡擇,及其成文,止有體而無所謂勢也?!顾茖θ靡獠簧趿巳挥趹选9B虞《中國古典文學理論批評史》也把「勢」解作「標準」,但未加以說明。 《校釋》:「統(tǒng)觀此篇,論勢必因體而異,勢備剛?cè)崞嬲猪殣倽?,是則所謂勢者,姿也,姿勢為聯(lián)語,或稱姿態(tài);體勢,猶言體態(tài)也。」 郭注:「勢是作品所表現(xiàn)的語言姿態(tài),即語調(diào)辭氣。本篇論述決定作品語言姿態(tài)的條件,所以叫《定勢》?!? 周注:「按照不同的內(nèi)容來確定不同的體制和風格,這就是定勢?!? 王元化《劉勰風格論補述》:「劉勰提出體勢這一概念,正是與體性相對。體性指的是風格的主觀因素,體勢則指的是風格的客觀因素?!梗ㄒ姟段男牡颀垊?chuàng)作論》) 施友忠《文心雕龍》英譯本把「勢」解釋作風格,把《定勢》這一題目譯為風格的選定。 王金凌《定勢篇疏釋》:「體勢即今之所謂風格。體勢見于才質(zhì)、內(nèi)容、形式、體要的融合中,并非在此四者之外,別有體勢?!褂郑骸溉魢栏竦卣f,只有勢才是風格。但我國文字……往往為了便于誦讀,而將二個以上的字結(jié)合成詞,……而結(jié)合時,這些字也語意相關(guān),于是有偏義復詞,體勢即其一例?!梗ㄒ姟段男牡颀埼恼撔g(shù)語析論》) 寇效信《釋體勢》:「對自然界事物來說,『勢』指它一定的姿態(tài);對文章來說,『勢』則含有風格的意思。但這種風格,不是作家的個人風格,而是文體風格?!褂郑骸笍膭③牡恼撌鰜砜矗簞荨话ㄎ捏w風格,但不等于文體風格?!簞荨蛔值谋玖x,有趨勢的意思,作為文學理論術(shù)語的『勢』,同樣有趨勢之意?!簞荨贿@一概念的內(nèi)涵,應包括這樣幾點:(一)一定的文體風格;(二)形成這一風格的必然趨勢;(三)造成風格趨勢的作家的慕習。一句話,『勢』就是由作家的慕習所決定的形成文體風格的必然趨勢?!梗ㄒ姟段男牡颀垖W刊》第一輯) 涂光社《文心雕龍「定勢論」淺說》:「倘將含有風格因素的術(shù)語,如象《文心》中的『體』、『體勢』、『勢』統(tǒng)統(tǒng)不加區(qū)別地釋為風格,至少是忽略了它們各自不能取代的特點,這樣做造成了概念上的混亂。」又:「『定勢』是創(chuàng)作過程擇『術(shù)』的一部分,『勢』與現(xiàn)代文論中的表現(xiàn)方式在概念上有某些相近之處?!梗ā段膶W評論叢刊》第十三輯,下同)但他又說:「各個藝術(shù)種類、各種題材內(nèi)容都有一種適應自己需要的最完美的表現(xiàn)方式,這種表現(xiàn)方式就是這種藝術(shù)或題材內(nèi)容的標準風格?!菇又忠诟駹枴睹缹W》第一卷里的話說:「風格就是服從所用材料的各種條件的一種表現(xiàn)方式?!惯@是自相矛盾的。 涂光社又說:「釋『勢』須考慮三方面因素:其一,……『勢』是靈活多變可以相機制宜的;……其二,『勢』即『體』而成,創(chuàng)作體制各自都有特點,它們對『勢』有風格上的要求;『勢』還受作家藝術(shù)表現(xiàn)上傾向性的影響,受作家藝術(shù)素養(yǎng)和創(chuàng)作個性的制約。因此,『勢』含有風格的因素。其三,劉勰是將『勢』作為一種適應『情』與『體』需要的『術(shù)』來論述的。」前兩點可以成立,第三點把「 勢」作為一種「術(shù)」來看待,就沒有根據(jù)。 按《程器》篇說:「孫武《兵經(jīng)》,辭如珠玉,豈以習武而不曉文也?!箘③牟粌H欣賞《孫子兵法》的文章,而且學習《孫子兵法》中樸素的辯證觀點,并把它運用于文學理論?!秾O子》十三篇中有《 勢篇》,曹操注:「用兵任勢也?!埂秾O子兵法》對「形」、「勢」的分析是《文心雕龍定勢》篇的主要來源。 明李夢陽《駁何氏論文書》:「作文如作字,歐虞顏柳,字不同而同筆。筆不同,非字矣。不同者何也?肥也,瘦也,長也,短也,疏也,密也。故六者勢也,字之體也,非筆之精也。」 蔡邕《篆勢》:「體有六篆,巧妙入神?!瓝P波振擊,龍躍鳥震。延頸脅翼,勢似凌云。……若行若飛,岐岐翾翾?!? 又《隸勢》:「隨事從宜,靡有常制?!蜷L邪角趣,或規(guī)旋矩折。修短相副,異體同勢?!孀俗H誕,不可勝原?!箍梢姇ㄖ械墓P勢有一種動態(tài)的美。 在《定勢》篇里,「勢」和「體」聯(lián)系起來,指的是作品的風格傾向,這種趨勢本來是變化無定的?!锻ㄗ儭菲f:「變文之數(shù)無方?!埂竸荨咕蛯儆凇锻ㄗ儭菲^「文辭氣力」這一類的。這種趨勢是順乎自然的,但又有一定的規(guī)律性,勢雖無定而有定,所以叫作「 定勢」。 「定勢」是要運用「文變」之「術(shù)」的,但「勢」的本身并不是「術(shù)」。「定勢」的內(nèi)容,也牽涉到風格的模仿和習染問題,勢的本身并不限于文體風格。 夫情致異區(qū)〔一〕,文變殊術(shù),莫不因情立體〔二〕,即體成勢也?!踩硠菡?,乘利而為制也〔四〕。 〔一〕《世說新語文學》篇:「其夜清風朗月,聞江渚間估客船上有詠詩聲,甚有情致。」又《賞譽》:「殷中軍道韓太常曰:康伯少自標置,居然是出群器,及其發(fā)言遣辭,往往有情致。」 《顏氏家訓文章》篇:「詩云:『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毛傳云:『言不諠嘩也?!晃崦繃@此解有情致。」 《斟詮》:「《晉書孫綽傳》:『高情遠致?!粎^(qū),……類也?!墩撜Z子張》:『區(qū)以別矣?!淮颂幰俗鳌浩奉悺唤?。……『情致異區(qū),文變殊術(shù)』,與《體性》篇贊語『才性異區(qū),文體繁詭』,辭雖小異,義實相通?!? 王金凌:「人秉七情,應物斯感,而才性學習之不同,其所感所思也就千差萬別,因此說『情致異區(qū)』。至于媒介技巧的運用亦變化多端。故稱『文變殊術(shù)』。」 〔二〕一位作家在不同的場合進行創(chuàng)作,由于「情致異區(qū)」,就會「文變殊術(shù)」,就會表現(xiàn)為不同的風格?!侗骝}》篇說:「《騷經(jīng)》《九章》,朗麗以哀志;《九歌》《九辯》,綺靡以傷情;《遠游》《天問》,瑰詭而惠巧;《招魂》《招隱》,耀艷而深華?!挂陨纤f的「朗麗」、「綺靡」、「瑰詭」、「耀艷」等等,就很清楚地指出了屈原不同作品的不同風格。以賦為例:《詮賦》篇說:「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碾m新而有質(zhì),色雖糅而有本。此立賦之大體也。」這就是作賦之前如何「因情立體」的。所謂「立體」,就是確立某一體裁作品的規(guī)格要求和風格要求。屬于文體論的各篇里,對每種體裁的文章有什么規(guī)格要求和風格要求,都有所論述。那就講的是「因情立體」。 寇效信《釋體勢》:「『體』這一概念包括三個方面:(一)文章的不同類別;(二)成『體』的原則和方式;(三)特定的風格要求。這三點緊密結(jié)合,三位一體?!刮覀冋J為他所說的第一方面,可以叫作「體裁」,第二方面可以叫做「體制」,也就是「大體」。 〔三〕《校釋》:「此篇首曰:『因情立體,即體成勢』?!e證明之,則如《離騷》《九章》之體,以抒怨悱之思,故文勢纏綿而往復;《遠游》《九歌》之體,托情神怪之事,故文勢恢麗而佹僪;《變風》《變雅》,以序述亂離,風刺淫蕩,勢自難于雍容;《兩都》《二京》,以原本山川,極命草木,勢自入于閎侈;又如漢魏古詩多切近人事,故明雅而切附;淵明變而寄興田園,故疏野而沖曠;靈運變而放志山水,故巉巖而蕭散;梁陳而下,宮體日興,志思淫蕩,故秾艷而綺麗,皆自然之勢也。又如詠戰(zhàn)伐者必激昂,敘兒女者定柔婉,寫離亂者含悲辛,記游宴者多酣暢,此又雖一人之作,亦必因情而立體,即體而成勢者也?!? 〔四〕《孫子計篇》:「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制權(quán)也?!雇踝ⅲ骸竸菡?,乘其變者也?!箯堫A注:「自此而后,略言權(quán)變。」鄭友賢《十家注孫子遺說》:「計利之外所佐者何?勢。曰:兵法之傳有常,而其用之也有變。常者,法也;變者,勢也。」《孫子》解釋「勢」字的這句話是說:勢就是趁著有利的條件而進行機動。 如機發(fā)矢直,澗曲湍回,自然之趣也〔一〕。圓者規(guī)體,其勢也自轉(zhuǎn);方者矩形,其勢也自安〔二〕。文章體勢〔三〕,如斯而已。 〔一〕「機」,機弩。弓弩上所設(shè)機括(發(fā)箭的機件)。 「趣」和「趨」古代是通用的,「自然之趣」就是自然的趨勢。像弩機一發(fā),射出去是直的;曲折的山澗中形成的湍流必然有回旋,這都是自然的趨勢。下面又說:「譬激水不漪,槁木無陰,自然之勢也?!惯@些比喻也是從《孫子兵法》來的?!秾O子勢》篇說:「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于毀折者,節(jié)也。是故善戰(zhàn)者,其勢險,其節(jié)短。勢如弩,節(jié)如發(fā)機。」又《虛實》篇:「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故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怪v的都是一個道理。 〔二〕此處謂圓以規(guī)成體,方以矩成形。例如球體是圓的,它的重心不穩(wěn)定,因此它的趨勢就是轉(zhuǎn)動。一個立方體或長方體,它的各面多呈矩形,因此它就趨于安定。這幾句話也是有來源的?!秾O子勢》篇說:「故善戰(zhàn)者,求之于勢,不責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任勢者,其戰(zhàn)人也,如轉(zhuǎn)木石。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故善戰(zhàn)人之勢,如轉(zhuǎn)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埂兑淖哟蟮郎稀罚骸笀A者之轉(zhuǎn),非能轉(zhuǎn)而轉(zhuǎn),不得不轉(zhuǎn)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也?!顾^「自然」者,就是不得不然。可見《定勢》篇的「勢」,就是靈活機動而自然的趨勢。 《墨子法儀》:「百工為圓以規(guī)?!埂痘茨献釉烙枴罚骸竼T者常轉(zhuǎn),自然之勢也。」為圓之器曰規(guī),為方之器曰矩?!睹献与x婁上》:「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 紀評:「行乎其不得不行,轉(zhuǎn)也;止乎其不得不止,安也?!? 〔三〕嵇康《琴賦》:「若論其體勢,詳其風聲,器和故響逸,張急故聲清?!埂吨T子》篇:「兩漢以后,體勢漫弱。」文章的這種趨勢是乘著一時的「因勢利導」而自然形成的。它沒有一定之規(guī),猶之乎箭從弩機上發(fā)出去是直的,水從澗中流出是迂回的,都是自然的趨勢。圓體或立方體的趨勢是由「體」本身來決定的。文章的「體」與「勢」之關(guān)系也是如此。 《定勢》篇的「勢」,一般指的是趨勢或傾向,「勢」和「體」聯(lián)系起來,則指的是作品風格的傾向。 是以模經(jīng)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一〕;效《騷》命篇者,必歸艷逸之華〔二〕;綜意淺切者,類乏醞藉〔三〕;斷辭辨約者,率乖繁縟〔四〕。譬激水不漪〔五〕,槁木無陰,自然之勢也。 紀評:「自篇首至『自然之勢』一段,言文各有自然之勢?!? 〔一〕范注:「《宗經(jīng)》篇:『稟經(jīng)以制式?!弧埂扼w性》篇:「 典雅者,镕式經(jīng)誥,方軌儒門者也。」 「懿」,美。凡是取法于儒家經(jīng)典的作品,自然具有雅正之美。 《風骨》篇:「潘勖錫魏,思摹經(jīng)典?!埂对t策》篇:「潘勖《九錫》,典雅逸群?!? 〔二〕范注:「《辨騷》篇贊:『驚才風逸,艷溢錙毫。』」 《才略》篇:「相如好書,師范屈宋,洞入夸艷,致名辭宗。」 〔三〕《校注》:「『藉,兩京本、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作『籍』。按『醞藉』又作『溫藉』、『蘊藉』或『缊藉』,其『藉』字無作『籍』者。兩京本等作『籍』,誤。《漢書薛廣德傳》:『廣德為人,溫雅有醞藉?!环唬骸簩挷┯杏嘁??!弧雇跄顚O曰:「服說及顏注《義縱傳》是也。(按《義縱傳》:「少溫藉。」注:「言無所含容也?!梗┎槐胤帧横j』為醞釀,『藉』為薦藉也?!挂娡跸戎t《漢書補注》。 〔四〕《校注》:「『斷』,黃校云:『一作斲?!恍歃C云:『當作斲?!话础簲唷蛔植徽`?!簲噢o』二字出《易系辭下》?!墩魇ァ?、《比興》兩篇亦并用之?!埂墩魇ァ菲骸浮兑住贩Q辨物正言,斷辭則備?!埂侗扰d》篇:「斷辭必敢。」 《斟詮》:「審上下文義,此處以作『斲辭』為勝。斲辭猶修辭?!? 《議對》篇:「文以辨潔為能,不以繁縟為巧。」 〔五〕《注訂》:「《說文》無『漪』字,《集韻》:『音猗,水波也?!弧冻鯇W記》:『水波如錦文曰漪?!蛔笏肌秴嵌假x》『刷蕩漪瀾』,注:『漪瀾,水波也?!弧? 傅庚生《中國文學欣賞舉隅》:「意必深蓄,而以自然出之,不應矯設(shè)其意而出于勉強,是『激水不漪』之說也;辭必深練,而以至巧出之,不應平庸其辭,而出于率易,是『槁木無陰』之說也。」 劉勰提出:凡是「模經(jīng)為式者」,作品風格自然趨向于「典雅」;「效騷命篇者」,作品風格自然趨向于「艷逸」。這主要是由后天的習染造成的。 《體性》篇指出:「雅與奇反,奧與顯殊,繁與約舛,壯與輕乖?!贡酒镉诌M一步提出:「綜意淺切者」,一般說來,就不會有含蓄的風格;「斷辭辨約者」,一般說來,就不會有繁縟的風格。這也是自然的趨勢。 以上為第一段,闡明定勢所依據(jù)的規(guī)律和基本原則,重點在說明文之有勢出于自然。 是以繪事圖色,文辭盡情;色糅而犬馬殊形,情交而雅俗異勢〔一〕。镕范所擬,各有司匠〔二〕;雖無嚴郛,難得踰越〔三〕。 〔一〕紀評:「自『繪事圖色』以下,言勢無定格,各因其宜,當隨其自然而取之?!? 《校釋》:「『情交』。按各本皆如此,以文義求之,『交』乃『駁』之殘字。『情駁』與上句『色糅』為類,作『交』無義?!? 《綴補》:「案『情交』與『色糅』自為類,無煩改字?!航弧慌c『殽』聲義并近,《說文》:『殽,相錯雜也?!唤灰嚯s也,《莊子刻意》篇:『不與物交,淡之至也?!弧痘茨献釉馈菲航弧蛔鳌簹ァ唬ń癖尽簹ァ徽`「散」,王念孫《雜志》有說)。《文子道原》篇、《自然》篇并作『雜』。明『交』、『殽』并有雜義。糅亦雜也,《儀禮鄉(xiāng)射禮》:『無物,則以白羽與朱羽糅。』鄭玄注:『糅,雜也?!弧痘茨献泳瘛菲骸簩徍鯚o瑕,而不與物糅?!桓哒T注:『能審順之,故不與物相雜糅也?!徊⑵渥C?!? 〔二〕南齊王融《永明九年策秀才文》:「且有后命,事資镕范?!股谱ⅲ骸笐吭唬骸洪F,錢模也?!弧抖Y記》:『孔子曰:然后范金合土?!秽嵭唬骸悍叮T作模器用也?!弧刮宄己沧ⅲ骸搁F,銷;范,法也?!归F范,此處指學習對象?!笖M」,模擬?!杆窘场?,主司制作之匠事。 有些作家是「模經(jīng)為式」,有些作家「效騷命篇」,所以說:「镕范所擬,各有司匠」。 〔三〕黃注:「《說文》:『郛,郭也?!弧段骶┵x》:『經(jīng)城洫,營郭郛。』」 《斟詮》:「《法言吾子》:『虐政虐世,然后知圣人之為郛郭也?!蛔ⅲ骸痕迌?nèi)外,御奸宄,圣人崇仁義,正愆違。』彥和用于此處有界限之意。」 這里用繪畫來比擬文章的寫作。在繪畫時,不同的顏色雜糅,形成犬馬等各種物體形象;在寫作時,不同的情感交融,形成雅俗等各種風格傾向。我們在規(guī)劃文章的體制時,總要向前人來學習,而作為學習對象的風格流派,都是各有師承,各有特殊的精神面貌的。其間對立的風格傾向,雖然沒有嚴格的界限,但總是「難得踰越」這個風格流派的界限的。 然淵乎文者,并總?cè)簞荩黄嬲m反,必兼解以俱通;剛?cè)犭m殊,必隨時而適用〔一〕。若愛典而惡華,則兼通之理偏〔二〕;似夏人爭弓矢,執(zhí)一不可以獨射也〔三〕。若雅鄭而共篇,則總一之勢離〔四〕;是楚人鬻矛譽楯,兩難得而俱售也〔五〕。 〔一〕《札記》:「『并總?cè)簞荨恢痢簞側(cè)犭m殊,必隨時而適用』──此明言迭用柔剛,勢必加以銓別,相其所宜,既非執(zhí)一而鮮通,亦非雜用而不次?!? 這是說:在寫作上有深刻修養(yǎng)的人,善于綜合各種的風格,無論是新奇的、雅正的,剛性的、柔性的,都能夠融會貫通,隨時應用。 「淵乎文者」往往不為一種風格流派所局限,而具有多樣化的風格,并且這些多樣化的風格又是統(tǒng)一于他的主導風格傾向的。就李白來說,他的主導傾向是浪漫主義的,但也有現(xiàn)實主義的詩篇,如《丁都護歌》之類。他的主導風格是豪放飄逸而具有剛性美的,但也有寫男女柔情的詩篇,如《子夜吳歌》之類。同樣,杜甫是現(xiàn)實主義詩人,有些作品富有浪漫主義氣息,如《望岳》之類。他的主導風格是沉郁頓挫,可也有情調(diào)明快的詩篇,如《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之類。無論是李白或杜甫,其多樣化的風格傾向,都統(tǒng)一于他們本人的主導風格。尤其是杜甫的詩,可以說是集各種風格流派之大成。所以元稹在《唐工部員外郎杜甫墓系銘》里說:「至于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雅,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 王安石說杜甫詩「悲懷窮泰,發(fā)斂抑揚,疾徐縱橫,無施不可。故其詩有平淡簡易者,有綺麗精確者,有嚴重威武若三軍之帥者,有奮迅馳驟若泛駕之馬者,有淡泊閑靜若山谷隱士者,有風流醞藉若貴介公子者」(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六引《遯齋閑覽》)。胡元瑞也說:「杜詩正而能變,變而能化,化而不失本調(diào),不失本調(diào)而兼得眾調(diào),故絕不可及。」(見胡震亨《唐音癸簽》卷六《評匯》二) 張戒《歲寒堂詩話》:「王介甫只知巧語之為詩,不知拙語亦詩也。山谷只知奇語之為詩,不知常語亦詩也。歐陽公詩專以快意為主,蘇端明專以刻意為工,李義山詩只知有金玉龍鳳,杜牧之詩只知有綺羅脂粉,李長吉詩只知有花草粉蝶。惟杜子美則不然,在山林則山林,在廊廟則廊廟,遇巧則巧,遇拙則拙,遇奇則奇,遇俗則俗,或放或收,或新或舊,一切事,一切意,一切物,無非詩者?!? 朱熹《朱子文集大全類編》:「李太白詩,不專是豪放,亦有雍容和緩底,如首篇『大雅久不作』,多少和緩!陶淵明詩,人皆說是平淡,據(jù)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來得不覺耳。其露出本相者,是《詠荊軻》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說得這樣言語出來?」 潘德輿《養(yǎng)一齋詩話》:「微之、少游,尊杜至極,無以復加。而其所以尊之之由,則徒以包眾家之體勢姿態(tài)而已。于其本性情,厚倫紀,達六義,紹《三百》者,未嘗一發(fā)明也?!? 〔二〕《文鏡秘府論論體》:「而近代作者,好尚互舛,茍見一涂,守而不易,至令摛章綴翰,罕有兼善,豈才思之不足,抑由體制之未該也?!? 〔三〕《御覽》三四七引《胡非子》:「一人曰:『吾弓良,無所用矢?!灰蝗嗽唬骸何崾干疲瑹o所用弓?!霍嗦勚唬骸悍枪?,何以往矢?非矢,何以中的?』令合弓矢而教之射?!刽啵纳涔?,故云「夏人」。 劉勰認為一個作家的風格不應有所偏好,如果只喜歡典雅的風格,而厭惡華麗的風格,這就偏于一方,不合乎「兼通」之理。這是說只有一種單調(diào)的風格,或者只偏愛一種單調(diào)的風格,那必然有很大的片面性,而不能成為偉大的作家。法國自然科學家布封在《 論風格》中就說:「一個大作家絕不能只有一顆印章,在不同的作品上都帶有同一的印章,這就暴露出天才的缺乏?!? (《布封文鈔》,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版)明屠隆《與王元美先生》云:「今夫天有揚沙走石,則有和風惠日;今夫地有危峰峭壁,則有平原曠野;今夫江海有濁浪崩云,則有平波展鏡;今夫人物有戈矛叱咤,則有俎豆晏笑:斯物之固然也。借使天一于揚沙走石,地一于危峰峭壁,江海一于濁浪崩云,人物一于戈矛叱咤,好奇不太過乎?將習見者厭矣。文章大觀,奇正、離合、瑰麗、爾雅、險壯、溫夷,何所不有?」(《由拳集》卷十四) 〔四〕俞元桂《作家與風格》:「對立的風格是不能在一篇作品里統(tǒng)一起來的,作品的風格要建立在統(tǒng)一的、協(xié)調(diào)的基礎(chǔ)上?!喝粞培嵍财瑒t總一之勢離?!黄茐牧私y(tǒng)一和協(xié)調(diào),風格就不存在了。但是一篇作品在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的前提下,可以兼有幾種風格,可以是典雅的,同時又是精約的,只要它不是對立的風格?!梗ā稛犸L》一九六二年第一期)不過在一篇文章里,既有典雅的風格,又有輕靡的風格,就失去了統(tǒng)一。這就是說一位作家可以有多樣化的風格傾向,具體到一篇作品里,卻不能兩種對立的風格傾向同時存在。「多樣化的統(tǒng)一」這一美學原理的提出,不能不說是《文心雕龍》的極大創(chuàng)見。 〔五〕《訓故》:「《韓子》:客曰:人有鬻矛譽楯者,譽其楯之堅,物莫能陷也。俄而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無不陷也。有應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也?!裹S注同。 范注:「《韓非子難一》:『楚人有鬻楯與矛者,譽之曰:吾楯之堅,物莫能陷也。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無不陷也?;蛟唬阂宰又?,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總一,猶言一體,雅體不得雜以鄭聲也?!埂缚傄恢畡荨?,猶言統(tǒng)一之勢。 《校注》:「按此文失倫次,當作『是楚人鬻矛楯,譽兩,難得而俱售也』,始能與上文『似夏人爭弓矢,執(zhí)一,不可以獨射也』相儷。舍人是語,本《韓非子難一》篇,原文范注已具(黃注所引見《難勢》篇)。若作『鬻矛譽楯』,既與《韓子》『兩譽矛楯』之說舛馳,復與本篇上文『雅鄭共篇,總一勢離』之意不侔,當校正?!? 按原文亦可通,不必臆改。 是以括囊雜體,功在銓別〔一〕,宮商朱紫,隨勢各配〔二〕。 〔一〕《校注》:「『功』,黃校云:『一作切,從《御覽》改?!话锤摹汗Α皇且??!墩魇ァ菲汗υ谏险堋?,《體性》篇『功在初化』,《物色》篇『功在密附』,句法并與此同,可證?!稄V博物志》卷二九引,亦作『功』?!? 范注:「《易坤》六四:『括囊無咎無譽?!徽x:『括,結(jié)也。囊,所以貯物?!还υ阢寗e,即所謂定勢?!? 《斟詮》:「括囊有包羅兼顧之意。《后漢書鄭玄傳》:『括囊大典,網(wǎng)羅眾家?!弧? 「勢」是「隨變主功」,「乘利而為制」的。為了發(fā)揚多樣化的風格傾向,作家可以「括囊雜體」,使不同風格的表現(xiàn)手法相互參合,這就是「契會相參」。但是在「括囊雜體」的時候,要進行「銓別」,不能「使雅鄭而共篇」,所以說「功在銓別」。 〔二〕《札記》:「宮商謂聲律,朱紫謂采藻,觀此知文質(zhì)之用都無定準?!惯@里是說:對于各種體裁的作品來說,隨著各體文章的規(guī)格要求,「宮商朱紫,隨勢各配」。 《文心雕龍講疏》:「隨勢各配──聲采之用都無定準,如章表奏議,無取宮商,史論序注,非必紫朱也?!惯@是說各種的聲調(diào)和采色,在文章中都是順著自然之勢配合的。 章表奏議,則準的乎典雅〔一〕;賦頌歌詩,則羽儀乎清麗〔二〕;符檄書移,則楷式于明斷〔三〕;史論序注,則師范于核要〔四〕;箴銘碑誄,則體制于弘深〔五〕;連珠七辭,則從事于巧艷〔六〕:此循體而成勢,隨變而立功者也〔七〕。 〔一〕《章表》篇:「章以謝恩,奏以按劾,表以陳請,議以執(zhí)異?!? 元刻本、弘治本「典雅」作「雅頌」?!缎WC》:「『 典雅』原作『雅頌』,何校本、黃本從《御覽》改。案《記纂淵?!菲呶逡嘧鳌旱溲拧弧!? 「準的」,準則?!墩卤怼菲骸刚率奖S,志在典謨?!褂终f:「表體多包,情偽屢遷,必雅義以扇其風,清文以馳其麗。」《奏啟》篇:「夫奏之為筆,固以明允篤誠為本,辨析疏通為首?!褂郑骸溉裟税篡乐?,……必使理有典刑,辭有風軌?!埂蹲h對》篇:「議貴節(jié)制,經(jīng)典之體也?!箯纳纤?,可見劉勰主張表章奏議,以典雅為準則。 俞元桂《劉勰對文章風格的要求》:「議的應有風格是『必樞紐經(jīng)典,采故實于前代,觀通變于當今,理不謬搖其枝,字不妄舒其藻,……然后標以顯義,約以正辭?!凰^『志在典謨』『樞紐經(jīng)典』,『顯義』『正辭』都是典雅的意思。」(《文學遺產(chǎn)增刊》第十一輯) 〔二〕《易漸上九》:「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箍资瑁骸钙溆鹂捎脼槲镏畠x表,可貴可法也?!贡扔鳛楸砺?。 《詮賦》篇:「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麗辭雅義,符采相勝,……此立賦之大體也?!埂俄炠潯菲骸疙炍┑溲?,辭必清鑠?!埂睹髟姟菲骸杆难哉w,則雅潤為本;五言流調(diào),則清麗居宗?!箯纳纤梢妱③闹鲝堎x、頌、歌、詩以清麗為表率。 〔三〕《書記》篇:「符者,孚也,征召防偽,事資中孚。三代玉瑞,漢世金竹,末代從省,易以書翰矣。」《札記》:「案南朝稱被臺符,被尚書符。其時已用紙,今則稱為票。符之與票,非奉音轉(zhuǎn)。」范注:「《說文》:『符,信也。漢制以竹,長六寸,分而相合。』……《釋名釋書契》:『符,付也。書所敕命于上,付使傳行之也?!粫酚谏?,為漸易書翰之始。」 〔四〕「核要」,核實要約?!缎Wⅰ罚骸浮簬煛?,《御覽》五八五引作『軌』,《記纂淵?!菲呶濉段臄唷?、《廣博物志》引同。按《通變》篇『師范宋集』,《才略》篇『師范屈宋』,皆以『師范』連文,此似以作『師』為是?!? 《史傳》篇:「紀傳為式,編年綴事,文非泛論,按實而書?!褂郑骸钢劣趯し鳖I(lǐng)雜之術(shù),務(wù)信棄奇之要,明白頭訖之序,品酌事例之條。曉其大綱,則眾理可貫?!埂墩撜f》篇:「原夫論之為體,所以辨正然否?!势淞x貴圓通,辭忌枝碎?!剐?、注皆論體,《論說》篇:「注者主解,序者次事,一揆宗論,……要約明暢,可為式矣。」由上所引,足征史論序注,則以核要為師范。 〔五〕「弘深」,弘潤精深。《銘箴》篇:「箴全御過,故文資確切;銘兼褒贊,故體貴弘潤;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其摛文也必簡而深?!埂墩C碑》篇:「碑實銘器,銘實碑文。」碑也要求「弘潤」,至于誄也大體相同,所以說箴銘碑誄,以弘深為體制。嵇康《琴賦》:「體制風流,莫不相襲?!? 〔六〕《雜文》篇:「自連珠以下,……足使義明而辭凈,事圓而音澤?!褂郑骸该冻藫てG,首制《七發(fā)》?!褂郑骸缸浴镀甙l(fā)》以下,作者繼踵?!Ω接皬?,十有余家?!室鈸u骨髓,艷詞動魂識?!褂郑骸肛撐挠嗔?,飛靡弄巧。」故曰:「連珠、七辭,則從事于巧艷?!埂对娊?jīng)小雅十月之交》:「黽勉從事,不敢告勞?!? 曹丕《典論論文》:「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文賦》:「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zhì),誄纏綿而凄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yōu)游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惯@都是說明每一體裁作品風格要求的。 《文鏡秘府論論體》:「至如稱博雅則頌論為其標( 頌明功業(yè),論陳名理,體貴于弘,故事宜博;理歸于正,故言必雅也),語清典則銘贊居其極(銘題器物,贊述功能,皆限以四言,分有定準,言不沈膇,故聲必清,體不詭雜,故辭必典也),陳綺艷則詩賦表其華(詩兼聲色,賦敘物象,故言資綺靡,而文極華艷),敘宏壯則詔檄振其響(詔陳王命,檄敘軍容,宏則可以及遠,壯則可以威物),論要約則表啟擅其能(表以陳事,啟以述心,皆施之尊重,須加肅敬,故言在于要,而理歸于約),言切至則箴誄得其實(箴陳戒約,誄述哀情,故義資感動,言重切至也):凡斯六事,文章之通義焉?!? 〔七〕《校證》:「『循』,《御覽》、《記纂淵海》作『修』?!盒蕖弧貉浑`書形近之誤?!埂毒Y補》:「循、隨互文,循亦隨也?!痘茨献釉馈菲骸貉煺?,與道游者也(高誘注:循,隨也)。隨人者,與俗交者也?!谎S互文,與此同例?!? 這句是說:文學作品的風格傾向是隨著每一體的規(guī)格要求而變化的。范注:「本書上篇列舉文章多體,而每體必敷理以舉統(tǒng),即論每體應取之勢?!箘t是把「循體而定勢」的「體」,當作體裁來講,而誤「舉統(tǒng)」為「定勢」。實則「舉統(tǒng)」是舉出每一體裁的作品的共同綱領(lǐng),這種規(guī)格要求是有相對穩(wěn)定性的,而風格傾向是隨時在變化的。這種趨勢隨著每一體裁的作品的規(guī)格要求而變化,例如章表奏議,隨著它的規(guī)格要求,它的風格自然趨向于典雅;賦頌歌詩,隨著它的規(guī)格要求,它的風格自然趨向于清麗,這就是「循體而成勢」,「勢」有時是由「體」來定的。郭注:「然而有時亦可以兼解俱通,并非執(zhí)一不變,故云:『隨變而立功』也?!? 一位作家的多樣化的風格,又具體地表現(xiàn)在各種不同體裁的作品中。歐陽修在他的詞里,表現(xiàn)出一派柔情,但在他的《朋黨論》和《與高司諫書》里,卻是義正辭嚴,慷慨激昂的。不同的思想情感,有不同體裁的作品來表現(xiàn),而每一種體裁的作品內(nèi)部卻有共同的規(guī)格要求。 雖復契會相參,節(jié)文互雜〔一〕,譬五色之錦,各以本采為地矣〔二〕。 〔一〕「雜」字各本俱同,唯《校證》徑改作「變」而未出校語,疑是筆誤。 郭注:「『契會』,猶言會合?!汗?jié)文』在此指節(jié)奏文采?!浩鯐鄥?,節(jié)文互雜』,謂各體之勢可以融會貫通也?!? 「契會相參」,承「括囊雜體」言,「節(jié)文互雜」承「 宮商朱紫」言。節(jié),節(jié)奏,指宮商。文,文采,指朱紫。《附會》篇:「夫能懸識腠理,然后節(jié)文自會?!? 〔二〕范注:「此言文辭雖貴通變,而勢之大本不得背離?!构ⅲ骸浮罕静伞?,本來采色,如章表以典雅為本采,賦頌以清麗為本采是也?!旱亍患促|(zhì)地,繪畫時所用的粉本。」 「勢」是「隨變立功」,「乘利而為制」的。為了發(fā)揚多樣化的風格傾向,作家可以「括囊雜體」,使不同風格的表現(xiàn)手法相互參合,這就是「契會相參」?!钙酢故莾煞矫娴钠鹾?,「會」是多方面的會合,二者可以參合著運用,但在「括囊雜體」的時候,要進行「銓別」,不能「使雅鄭而共篇」,所以說「功在銓別」。在形成多樣化的風格傾向時,也可以「節(jié)文互雜」,使「宮商朱紫,隨勢各配」,但是這種百花齊放式的「五色之錦」,還是要「各以本采為地」,意思是說任何豐富多采的風格傾向,都要以它的「本采」,也就是它的「體制」作為基礎(chǔ),這樣圍繞著「本體」來進行的聲調(diào)和辭采的配合,都要順著自然之勢,而且以主導風格為中心,纔不致「使總一之勢離」。例如「史論序注」,可以有多樣化的風格傾向,然而它的主導傾向總是論據(jù)充實,要言不繁。在這一前提下,并不妨礙「 百花齊放」。這就是「定勢」。 以上為第二段,說明寫作過程中,定勢規(guī)律、原則的具體運用。 桓譚稱「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華而不知實竅〔一〕,或美眾多而不見要約」。陳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煩文博采,深沈其旨者;或好離言辨句〔二〕,分毫析厘者。所習不同,所務(wù)各異?!寡詣菔庖病踩?。 〔一〕范注:「桓譚語無考,當在《新論》中?!埂笇嵑恕辜础负藢崱埂? 《抱樸子外篇》卷四十《辭義》:「夫才有清濁,思有修短,雖并屬文,參差萬品;或浩瀁而不淵潭,或得事情而辭鈍,違物理而文工,蓋偏長之一致,非兼通之才也。闇于自料,強欲兼之,違才易務(wù),故不免嗤也?!? 〔二〕《校證》:「『句』原作『白』。案《聲律》篇云:『雙聲隔字而每舛,迭韻離句而必睽?!弧墩戮洹菲疲骸弘x章合句。』《 麗辭》篇云:『魏晉群才,析句彌密,聯(lián)字合趣,剖毫析厘。』皆與此『離言辨句』意相近?!壕洹弧喊住恍谓抡`耳。」 范注:「陳思語無考。」 潘重規(guī)《讀文心雕龍札記》:「按『白』疑當作『句』,形近之訛。《練字》篇亦引陳思言:『揚馬之作趣幽旨深,讀者非師傳不能析其辭,非博學不能綜其理?!挥帧尔愞o》篇云:『至魏晉群才,析句彌密,聯(lián)字合趣,剖毫析厘,皆與離言辨句之旨合?!弧梗ㄒ姟吨蒲浴匪氖牌冢痪湃拍甓拢? 《雜記》:「案『白』字疑當作『句』,形近而誤?!? 《禮記學記》:「一年視離經(jīng)辨志?!埂鸽x經(jīng)」,分經(jīng)文的句逗?!鸽x言」猶斷句。 〔三〕《文賦》:「夸目者尚奢,愜心者貴當?!埂缎a尅罚骸改┭院蒙幸皇?,體勢因異,此就習尚言也?!? 劉楨云:「文之體指,虛實強弱〔一〕,使其辭已盡而勢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二〕?!构伤劊H亦兼氣〔三〕。然文之任勢〔四〕,勢有剛?cè)?,不必壯言慷慨,乃稱勢也〔五〕。 〔一〕《校證》:「『虛』字原脫。徐引謝在杭云:當作『文之體指,虛實強弱』。按謝說是,今據(jù)補?!? 《札記》:「文之體指實強弱句有誤,細審彥和語,疑此句當作文之體指貴強,下衍『弱』字?!? 范注:「竊案《抱樸子尚博》篇云:『清濁參差,所稟有主,朗昧不同科,強弱各殊氣?!灰晒烧Z當作文之體指,實殊強弱,抱樸語或即本之公干也。故下文云:『公干所談,頗亦兼氣?!弧对娖贰吩疲骸何何膶W劉楨,其源出于《古詩》,仗氣愛奇,動多振絕,真骨凌霜,高風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话复艘喙缮袣庵C。」 《校釋》:「按此段引劉公干語而正之,公干原文已佚,陸厥《與沈約書》有『劉楨奏書,大明體勢之致』語?!后w』下疑脫一『勢』字,此句當作『文之體勢貴強』?!褐浮弧ⅰ喝酢欢盅埽簩崱挥帧嘿F』之誤?!? 郭晉稀改作「文體之勢,實殊(依范注校增「殊」字)強弱」,注云:「作『體指』義不可通。本篇論體勢,指或勢之音訛也,故校改。陸厥《與沈約書》:『劉楨奏書,大明體勢之致』,可以證也。本篇下文又云:『然文之任勢,勢有剛?cè)?,不必壯言慷慨,乃稱勢也?!灰嗌晔龃宋?,三用勢字,亦可為證?!? 《校注》:「『實』下似脫一『有』字。原文作『文之體勢,實有強弱?!弧埂吨T子》篇:「兩漢以后,體勢漫弱。」 〔二〕劉楨對富于氣勢的作品特別推崇,故云:「使其辭已盡而勢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 〔三〕郭注:「《風骨》:『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異氣,筆墨之性,殆不可勝。』原文亦不可考。大抵劉楨本有論氣勢之文,今已亡失耳?!? 曹丕《與吳質(zhì)書》:「公干有逸氣?!埂对娖贰分^劉楨「仗氣愛奇」。 〔四〕《孫子勢》篇:「故善戰(zhàn)者,求之于勢,不責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其戰(zhàn)人也如轉(zhuǎn)木石。」「任勢」,就是運用有利的勢,首先是順應固有的自然趨勢。 〔五〕王金凌:「劉楨認為勢既有力的含意,力總是以強為佳,因此主張文學風格亦以陽剛為佳。劉勰就針對這一點提出反駁,而說劉楨的意見涉及個性(氣)問題。剛的反面是柔而不是弱,文學風格亦然,柔也是力的表現(xiàn),因此勢有剛有柔?!? 李德?!陡F愁志文章》篇:「鼓氣以勢壯為美,勢不可以不息,不息則流宕而忘返。亦猶絲竹繁奏,必有希聲窈眇,聽之者悅聞;如川流迅激,必有洄澓逶迤,觀之者不厭。」 又陸云自稱:「往日論文,先辭而后情,尚勢而不取悅澤。及張公論文,則欲宗其言?!埂惨弧撤蚯楣滔绒o〔二〕,勢實須澤〔三〕,可謂先迷后能從善矣〔四〕。 〔一〕《訓故》:「《陸清河集與兄平原書》:往日論文,先辭而后情,尚潔而不取悅澤。嘗憶兄道張公父子論文,實欲自得,今日便欲宗其言?!埂对洝罚骸浮荷袆荨唬癖尽蛾懯魁埣纷鳌荷袧崱?,蓋草書『勢』『絜』形近,初訛為『絜』,又訛為『潔』也。」 范注:「悅澤,謂潤色?!杜c兄平原書》曰:『久不作文,多不悅澤,兄為小潤色之,可成佳物。』」「悅澤」,謂悅目的色澤?!笍埞?,指張華?!缸谄溲浴?,信從他的話。 漢焦延壽《易林訟之師》:「鳧得水沒,喜笑自啄,毛羽悅澤?!? 〔二〕《體性》篇:「情動而言形?!埂肚椴伞菲骸笧榍槎煳摹!埂段锷罚骸皋o以情發(fā)。」 〔三〕范注:「勢實須澤,猶言文之體式雖合,而辭句之潤色,所以助成文體,安可忽乎!」 陸云自己承認「尚勢而不取悅澤」。劉勰則認為氣勢只是「勢」之一種,具有剛性美的氣勢固然是「勢」,具有柔性美而悅?cè)搜勰康娜A澤也是「勢」。 〔四〕斯波六郎:「《周易坤》:『先迷后得?!弧? 王金凌:「潤澤頗不易明,大抵而言,造成潤澤須賴三方面的工夫:一為文意委曲,以表現(xiàn)作者溫厚之意。二為調(diào)適駢散的句法,以使辭氣(即誦讀的旋律)婉轉(zhuǎn)。三為字質(zhì)溫和,以引起讀者平和的感情,避免強烈的煽動性字眼,或庸弱而不起眼的字詞。」 又:「劉勰此段義脈是:先以桓譚、曹植的話點明風格(氣勢)有不同類別。其次藉劉楨的話表明并非只有剛強才算體勢,陰柔也是體勢的一種。最后則藉陸云的話說明剛勢須以潤澤調(diào)濟?!? 以上為第三段,評述前人的勢論。 自近代辭人,率好詭巧〔一〕,原其為體,訛勢所變〔二〕,厭黷舊式,故穿鑿取新,察其訛意,似難而實無他術(shù)也〔三〕,反正而已?!菜摹? 〔一〕《序志》篇:「辭人愛奇,言貴浮詭?!? 〔二〕范注:「《通變》篇曰:『宋初訛而新?!积R梁承流,穿鑿益甚,如江淹《恨賦》:『孤臣危涕,孽子墜心?!粡姼摹簤嬏槲P摹粸椤何L閴嬓摹?,于辭不順,好奇之過也?!? 此二句意謂他們作品的體制,是錯誤的趨勢造成的。 〔三〕徐復《文心雕龍正字》:「按『訛』字疑本作『=』,『為』字之誤。上句當在『難』字處句絕,義自通貫?!拱丛目赏ǎ槐馗恼?。 《斟詮》:「六朝文人拘虛于對仗聲律,因而顛倒文句,訛變語法,亦技窮途末,實非得已,所謂『似難而實無他術(shù)』,意在斯乎!」 郭注:「《指瑕》:『晉末篇章,依希其旨,始有賞際奇至之言,終有撫叩酬即之語,每單舉一字,指以為情。夫賞訓錫賚,豈關(guān)心解;撫訓執(zhí)握,何預情理?《雅》《頌》未聞,漢魏莫用。懸領(lǐng)似如可辯,課文了不成義,斯實情訛之所變,文澆之致弊。而宋來才英,未之或改,舊染成俗,非一朝也?!豢膳c此文參看?!? 〔四〕劉大杰主編《中國文學批評史》:「劉勰非常重視作品思想內(nèi)容的『正』,這種意見廣泛地表現(xiàn)在《文心雕龍》各篇中,如:『 固宜正義以總理,昭德而塞違,割析褒貶,哀而有正,則無奪倫矣?!唬ā栋У酢罚褐C之言皆也,辭淺會俗,皆悅笑也。昔齊威酣樂,而淳于說甘酒,楚襄燕集,而宋玉賦《好色》,意在微諷,有足觀者。及優(yōu)旃之諷漆城,優(yōu)孟之諫葬馬,并譎辭飾說,抑止昏暴。是以子長編史,列傳《滑稽》,以其辭雖傾回,意歸義正也?!唬ā吨C隱》)『是立義選言,宜依經(jīng)以樹則,勸戒與奪,必附圣以居宗:然后詮評昭整,苛濫不作矣。……遷固通矣,而歷詆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史傳》)從上面的例證可以看出劉勰對各體文章都強調(diào)內(nèi)容的『正』,所謂『正』就是儒家的所謂『正道』。劉勰認為只有這樣,才能使文章發(fā)揮有助于教化和修身的效果。因為重視作品內(nèi)容的規(guī)正及其作用,劉勰對一些追求華美形式而缺乏這種內(nèi)容的作品,往往提出批評?!? 這段的意思是說:這種詭奇巧麗的風格,是從錯誤的風格傾向變來的。他們所以「穿鑿取新」,是由于內(nèi)容貧乏,專以形式的雕琢取勝,這種違反正常的表現(xiàn)方式,看起來好象很難,實際上正說明他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走違反正規(guī)的道路。 故文反正為乏〔一〕,辭反正為奇〔二〕。效奇之法,必顛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辭而出外〔三〕,回互不常,則新色耳〔四〕。 〔一〕元刻本,弘治本「乏」作「之」。 范注:「《左傳》宣公十五年:『故文反正為乏?!弧箍资枰疲骸秆匀朔凑?,皆乏絕之道也?!? 《斟詮》:「竹添光鴻《左傳會箋》:『《說文》正字作●,乏字作●,正字之反即為乏字,正是常也,人反常則妖災生,萬物空竭矣,左氏假文字以見義。』」 〔二〕陸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龍譯注》:「劉勰所謂『奇』,在不同場合,有不同意義:有時作褒詞用,含有卓越不凡的意思;有時作貶詞用,含有怪誕反常的意思;須根據(jù)上下文的具體情況細加區(qū)別。這一段里所說的『奇』,大都含貶意,與第二段所說『奇正雖反,必兼解以俱通』中的『奇』是有區(qū)別的?!? 〔三〕《校釋》:「齊梁之文,于字句之潤飾務(wù)工,音律之諧和務(wù)切。于時作者,遂有顛倒文句以為新奇者,舍人所訾為『訛勢』也。例如江淹《別賦》『孤臣危涕,孽子墜心』,本危心墜涕也。又《恨賦》『意奪神駭,心折骨驚』,本骨折心驚也?!? 《世說新語排調(diào)》:「孫子荊少時欲隱,語王武子當枕石漱流,乃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孫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礪其齒?!弧埂墩逶彙罚骸?孫氏之強詞奪理,亦足征當時之文風?!? 「中辭而出外」是說:一個句子里的詞匯,本來在句中的,卻把它提到句前或句后。 〔四〕《校注》:「《文選》木華《海賦》:『乖蠻隔夷,回(回或體)互萬里。』翰曰:『回互,回轉(zhuǎn)也。』」「回互」,回旋互變?!侗笔吠踣總鳌罚骸港繌突鼗テ渥郑髟姸侔耸嘀??!埂?則新色耳」,就成了新奇的彩色了。 《文選學文選指瑕》:「觀此則奇之為用,在取新色。崇賢嘗于《恨賦》『孤臣危涕,孽子墜心』注曰:『心當云危,涕當云墜。江氏愛奇,故互文以見義。』又于《別賦》『心折骨驚』注曰:『亦互文也。』」《諧隱》:「謎也者,回互其辭,使昏迷也?!? 劉勰對新奇和雅正兩種風格傾向,主張「奇正雖反,必兼解以俱通」。但是從宋齊以來,文人總是以新奇取勝。他們「效奇之法,必顛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辭而出外」。其實這種新奇,只是色采的新奇,所以下文說:「回互不常,則新色耳?!? 《通變》篇范注引孫德謙《六朝麗指》曰:「《文心通變》篇:『宋初訛而新。』謂之訛者,未有解也。及《定勢》篇則釋之曰:『自近代辭人,……則新色耳?!挥^此,則訛之為用,在取新奇也。顧彼獨言宋初者,豈自宋以后,即不然乎?非也。《通變》又曰:『今才穎之士,刻意學文,多略漢篇,師范宋集?!粍t文之反正喜尚新奇者,雖統(tǒng)論六朝可矣。……文而專求新奇,為識者蚩鄙,在所不免。然而論乎駢文,自當宗法六朝,一時作者并起,既以新奇制勝,則宜考其為此之法。吾試略言之:有詭更文體者,如韋琳之有《表》,袁陽源之有《雞九錫文》并《勸進》,是雖出于游戲,然亦力趨新奇,而不自覺其訛焉者也。有不用本字,其義難通,遂使人疑其上下有闕文者,如任彥升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阮略既泯,故首冒嚴科?!弧汗省患础汗獭蛔?,自假『固』為『故』,而文意甚明者,轉(zhuǎn)至不可解矣。此亦新奇之失,訛于一字者也。又《北山移文》:『道帙長殯?!淮恕簹洝蛔纸铻槁駴]意,且其文究非移檄正格,猶可說也。而江文通《為蕭拜太尉揚州牧表》:『若殞若殯?!弧墩f文》:『殯,尸在棺,將遷葬柩,賓遇之?!唤裎墓麖谋玖x,則殯為死矣。章表之體,理宜謹重,何必須此『殯』字,蓋亦惟務(wù)新奇,訛謬若此也。以上二者,皆系用字之訛,以為茍不如此,不足見其新奇耳。他如鮑明遠《石帆銘》『君子彼想』,恐是想彼君子,類彥和之所謂顛倒文句者。句何以顛倒?以期其新奇也。又庾子山《梁東宮行兩山銘》『草綠衫同,花紅面似』,其句法本應作『衫同草綠,面似花紅』,今亦顛之倒之者,使之新奇也?;蛟汇憺轫嵨?,所以顛倒者,取其音協(xié),其說是也。以吾言之,律賦有官韻,無可如何而顛倒其文句;既非律賦,凡為駢偶文字,造句之時,可放筆為之,無容倒置。然則此銘兩句,其有意取訛者,亦好新奇之道也。其余則哲如仁』之類,一言蔽之,不離乎新奇者近是。雖然,《記》有之:『 情欲信,辭欲巧。』禮家且云爾,又何病夫新奇哉?」 夫通衢夷坦,而多行快捷方式者,趨近故也〔一〕。正文明白,而常務(wù)反言者,適俗故也〔二〕。然密會者以意新得巧〔三〕,茍異者以失體成怪〔四〕。 〔一〕《校注》:「按《老子》第五十三章:『大道甚夷,而民好徑?!缓由瞎ⅲ骸阂?,平易也?!弧峨x騷》:『夫唯快捷方式以窘步?!弧? 〔二〕「適俗」,迎合不正常的風氣。 〔三〕《斟詮》:「密會,心領(lǐng)神會之意。唐崔融《報李少府書》:『心靈密會,許子以煙霄鸞鳳之交?!淮奘洗蛴脧┖驮~匯?!龟懩病蹲g注》:「密會,和下句『茍異』相反,是密切結(jié)合的意思,指與『舊式』相同。」「密會」亦可作密附解。《物色》篇:「體物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狀,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寫毫芥。」 〔四〕范注:「彥和非謂文不當新奇,但須不失正理耳。上文云:『章表奏議則準的乎典雅,賦頌歌詩則羽儀乎清麗。』言文章措辭勢有一定,若顛倒文句,穿鑿失正,此齊梁辭人好巧取新之病也。繹彥和之意,措辭貴在得體,貴在雅正。世之作者或捃摭古籍艱晦之字,以自飾其淺陋,或棄當世通用之語,而多雜詭怪不適之文,此蓋采訛勢而成怪體耳?!? 王金凌:「這段話主要在批評晉宋文風,當時文士厭倦傳統(tǒng)的風格(體勢),因此要求新求變,但不得當則流于詭巧,即《 通變》篇所說的『宋初訛而新』。劉勰并不反對求新求變,……不過用這種方法時應注意『密會』,也就是貼切的表達文意,否則就成了『訛意』、『訛勢』,《指瑕》篇即針對訛意而發(fā)?!? 舊練之才,則執(zhí)正以馭奇;新學之銳,則逐奇而失正;勢流不反,則文體遂弊〔一〕。秉茲情術(shù),可無思耶〔二〕! 〔一〕這是說:熟練的老手,能夠依照雅正之路來駕馭新奇的文風,而那些急于求新的人,卻一味追逐詭奇的文風而失去正道。這種趨勢如果發(fā)展下去不回頭,文章的體制就敗壞了。 〔二〕「情術(shù)」,即本文開始所說的「情致異區(qū),文變殊術(shù)」?!?秉茲情術(shù)」二句,意謂要掌握這些情致和方術(shù),能不加以考慮嗎! 風格分奇正,這也是受了《孫子兵法》的啟發(fā)。《孫子勢》篇說:「三軍之眾,可使必受敵而無敗者,奇正是也?!矐?zhàn)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暡贿^五,五聲之變,不可勝聽也。色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味不過五,五味之變,不可勝嘗也;戰(zhàn)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相生,如循環(huán)之無端,孰能窮之?」所不同者,《孫子兵法》講究出奇制勝,劉勰運用到文學方面,卻主張「舊練之才,則執(zhí)正以馭奇;新學之銳,則逐奇而失正。勢流不反,則文體遂弊」。他所以這樣主張,是針對當時的形式主義文風而發(fā)。 奇和正是一對矛盾。劉勰并不是絕對地反對新奇,只是叫人們不要專門地追逐新奇而失去正道。他之所謂「正」,一是明白曉暢,本篇說:「正文明白,而常務(wù)反言者,適俗故也?!沟诙矫媸茄耪褪窃娢囊械溲诺娘L格?!扼w性》篇里就把「典雅」和「 新奇」當作兩種對立的風格來看待,而比較推重典雅的風格。奇和正是對立面,劉勰的意圖是想把這兩種對立的風格統(tǒng)一起來。如欲使「 奇正雖殊,必兼解以俱通」,須要抓住「雅正」作為作品風格的主導方面,來駕馭「新奇」的作風,并不是完全排斥新奇的寫法。所以說「舊練之才,必執(zhí)正以馭奇」。但是當時的風氣是片面地追求新奇,變本加厲,把雅正的傳統(tǒng)優(yōu)點都不要了,所以說「新學之銳,則逐奇而失正」。 劉勰對于新奇的風格傾向并不是完全反對的,他在《明詩》篇里論當代的詩風說:「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競也?!咕蜎]有完全否定,也沒有完全肯定。他在《通變》篇中主張「望今制奇」,但還要「參古定法」。問題的關(guān)鍵就在對于「奇」與「正」的關(guān)系如何擺法。齊梁形式主義文風所以日熾,就是「逐奇而失正」的結(jié)果。「勢」本來是隨「體」而變化的,片面地追求新奇趨勢,形成一股逆流,反過來會破壞了作品的體制。所以說「勢流不反,文體遂弊」。 這股逆流,對于當時和后代文風的惡劣影響很大。糾正這種衰弊的文風,只有從內(nèi)容和形式的關(guān)系上來端正認識,只有「因勢利導」,才可能「情」、「采」凝結(jié)成為一個整體。所以《定勢》篇下面緊接著就是《情采》。在《情采》篇特別提出形式要服務(wù)于內(nèi)容,假如「為文而造情」的話,必然走向「淫麗而煩濫」的道路。 第四段批判違反定勢規(guī)律和原則的惡劣傾向,并提出「 執(zhí)正以馭奇」的要求。 贊曰:形生勢成,始末相承〔一〕。湍回似規(guī),矢激如繩〔二〕。因利騁節(jié),情采自凝〔三〕。枉轡學步〔四〕,力止壽陵〔五〕。 〔一〕《孫子虛實》篇:「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埂秳荨菲骸钢蝸y,數(shù)也;勇怯,勢也;強弱,形也。」 《孫子形》篇的末句是:「勝者之戰(zhàn)民也,若決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瓜旅婢o接《勢》篇,正預示了「形生勢成,始末相承」的道理。此處「形」指「體」,「體」是始而「勢」為末。 涂光社:「『因情立體』為化無形為有形的過程,也就是『形生』的過程。整個作品的表現(xiàn)形式始于『情』,形于『體』,成于『勢』?!菏寄┫喑小灰庠趶娬{(diào)規(guī)律的方向性和完整性。」 〔二〕《校注》:「按『回』,『回』之或體。此為回應篇首『澗曲湍回』之辭,當作『回』,前后始一致。(篇末『回互不常』亦作『回』。)」 《斟詮》:「言湍由于沖擊力猛,故其回旋有似圓規(guī);箭因為發(fā)射力強,故其激進儼如直繩也?!弧埂竿幕厮埔?guī),矢激如繩」這是自然的趨勢。元刻本「繩」作「澠」,誤。 〔三〕《孫子計》篇:「勢者,同利而制權(quán)也?!褂帧秳荨菲骸跟v鳥之疾,至于毀折者,節(jié)也。是故善戰(zhàn)者,其勢險,其節(jié)短。勢如弩,節(jié)如發(fā)機?!埂腹?jié)」,節(jié)制,主要是控制距離,抓住時機。善于作戰(zhàn)的人,射箭時要抓住時機,控制距離,「節(jié)如發(fā)機」突然射出?!腹?jié)」要象射箭一樣,逼近看準,然后發(fā)射。郭注:「『因利』,因勢利導。騁節(jié),《通變》:『長轡遠馭,從容按節(jié)?!弧拐f亦可通?!睹髟姟菲骸肝牡坳愃迹v轡以騁節(jié)?!? 〔四〕《校注》:「『枉』,元本、弘治本、汪本、畬本、張本、兩京本、胡本、訓故本、謝鈔本作狂;何本、萬歷梅本、……崇文本作『征』。徐校『枉』;馮舒云:『狂,疑作枉。』按以《諧隱》篇『未免枉轡』例之,『枉』字是。『狂』、『征』皆非?!稌x書藝術(shù)傳論》:『然而碩學通人,未宜枉轡?!灰嘁浴和鬓\』為言?!? 《斟詮》:「枉轡,謂駕御偏差,喻邪曲傾向?!抖Y記曲禮》:『執(zhí)策分轡?!皇瑁骸恨\,御馬索也』。」 〔五〕《校證》:「『壽』原作『襄』,王惟儉本作『壽』。謝云:『當作壽?!恍煨M??!狗蹲ⅲ骸割櫺W鳌簤邸?。作『壽陵』是。本書《雜文》篇:『可謂壽陵匍匐,非復邯鄲之步。』正作『壽陵』不誤?!肚f子秋水》篇:『子獨不聞夫壽陵余子之學行于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 最后劉勰嘲笑了放棄自己特點而一味模仿的人,如《莊子》所說的壽陵余子「邯鄲學步」那樣愚蠢。 文心雕龍義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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