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緣起

日本訪書志 作者:清·楊守敬


余生僻陬,家鮮藏書,目錄之學(xué),素?zé)o淵源。庚辰東來日本,念歐陽公百篇尚存之語,頗有搜羅放佚之志。茫然無津涯,未知佚而存者為何本。乃日游市上。凡板已毀壞者皆購之,不一年遂有三萬馀卷。其中雖無秦火不焚之籍,實有奝然未獻(xiàn)之書。因以諸家譜錄參互考訂,凡有異同及罕見者,皆甄錄之。夫以其所不見,遂謂人之所不見,此遼豕所以貽譏,然亦觕有秘文墜簡,經(jīng)余表章而出者,不可謂非采風(fēng)之一助也。 日本舊有鈔本《經(jīng)籍訪古志》七卷,近時澀江道純、森立之同撰。所載今頗有不可蹤跡者。然余之所得為此志之所遺,正復(fù)不少。今不相沿襲,凡非目睹者別為《待訪錄》。 《訪古志》所錄明刊本,彼以為罕見,而實我國通行者,如劉節(jié)之《藝文類聚》,安國、徐守銘之《初學(xué)記》,馬元調(diào)之《元白集》之類,今并不載。亦有彼國習(xí)見,而中土今罕遇者,又有彼國翻刻舊本而未西渡者,茲一一錄入。 《經(jīng)義考》每書載序跋,體例最善?!稅廴站珡]藏書志》遂沿之。茲凡《四庫》未著錄者,宋元以上并載序跋,明本則擇有考證者載之。行款匡廓亦詳于宋元而略于明本。 日本古鈔本以經(jīng)部為最,經(jīng)部之中,又以《易》、《論語》為多。大抵根原于李唐,或傳鈔于北宋,是皆我國所未聞。其見于《七經(jīng)孟子考文》者,每經(jīng)不過一二種,實未足概彼國古籍之全。 《考文》一書,山井鼎校之于前,物觀又奉敕校之于后,宜若彼國古本不復(fù)有遺漏。不知《考文》刊于享保中,當(dāng)我康熙末,其時彼國好古之士亦始萌芽,故故所傳《易》單疏本,《尚書》單疏本,《毛詩》黃唐本,《左傳》古抄卷子本,皆為《考文》所未見,其他遺漏何怪焉。 日本古鈔本,經(jīng)注多有虛字。阮氏《??洝芬墒潜藝送?。今通觀其鈔本,乃知實沿于隋唐之遺。(詳見陸氏《釋文》中。)即其原于北宋者,尚未盡刪削。(如志中所載《尚書》、《毛詩》經(jīng)注鈔本猶多虛字。)今合校數(shù)本,其漸次鏟除之跡猶可尋。阮氏所見經(jīng)注本,大抵皆出于南宋,故不信彼為唐本。 日本文事盛于延喜、天平,當(dāng)唐之中葉。厥后日尋干戈,至明啟、禎間,德川氏秉政,始偃武修文。故自德川氏以前,可信其無偽作之弊?!豆盼男⒔?jīng)》固非真孔傳,然亦必司馬貞、劉子元所共議之本,《提要》疑是宋以后人偽作,未悉彼國情事也。 日本氣候,固無我江南之多霉?fàn)€,亦不如我河北之少蠹蝕,何以唐人之跡存于今者不可勝計?蓋其國有力之家皆有土藏,故雖屢經(jīng)火災(zāi)而不毀。至于鈔本皆用彼國繭紙,堅韌勝于布帛,故歷千年而不碎。 日本收藏家除足利官學(xué)外,以金澤文庫為最古,當(dāng)我元、明之間。今日流傳宋本大半是其所遺。次則養(yǎng)安院,當(dāng)明之季世,亦多宋、元本,且有朝鮮古本。此下則以近世狩谷望之求古樓為最富。雖其楓山官庫、昌平官學(xué)所,儲亦不及也。又有市野光彥、澀江道純、小島尚質(zhì)及森立之,皆儲藏之有名者。余之所得,大抵諸家之遺。 日本醫(yī)員多博學(xué),藏書亦醫(yī)員為多。喜多村氏,多紀(jì)氏,澀江氏,小島氏,森氏,皆醫(yī)員也。故醫(yī)籍尤收羅靡遺?!盾Q壽館書目》(多紀(jì)丹波元堅撰)所載,今著錄家不及者不下百種,今只就余收得者錄之。 日本崇尚佛法,凡有兵戈,例不毀壞古剎,故高山寺、法隆寺二藏所儲唐經(jīng)生書佛經(jīng)不下萬卷,即經(jīng)史古本,亦多出其中。今茲所錄,仿《舊唐書?藝文志》之例,收諸家之為釋氏而作者。其一切經(jīng)雖精妙絕倫,皆別記之。 日本頗多朝鮮古刻本,皆明時平秀吉之役所掠而來,如《姓解》、《草堂詩箋》等書,余詢之朝鮮使臣,并稱無傳,且云秀吉之亂,其國典籍為之一空。然則求朝鮮逸書者,此地當(dāng)?shù)冒胍印?日本維新之際,頗欲廢漢學(xué),故家舊藏幾于論斤估值。爾時販鬻于我土者,不下數(shù)千萬卷。猶憶前數(shù)年有蔡姓者載書一船,道出宜昌。友人饒季音得南宋板《呂氏讀詩記》一部,據(jù)云宋、元槧甚多。意必有秘笈孤本錯雜于其中,未知流落得所否。今余收拾于殘剩之后,不能不為來遲恨,亦不能不為書恨也。 余之初來也,書肆于舊板尚不甚珍重。及余購求不已,其國之好事者遂亦往往出重值而爭之。于是舊本日稀,書估得一嘉靖本亦視為秘笈,而余力竭矣。然以余一人好尚之篤,使彼國已棄之肉復(fù)登于俎,自今以往,諒不至拉雜而摧燒之矣。則彼之視為奇貨,固余所厚望也。(近日則聞什襲藏之,不以售外人矣。) 日本學(xué)者于四部皆有撰述,朝事丹鉛,暮懸國門,頗沿明季之風(fēng)。然亦有通材樸學(xué)卓然可傳者,反多未授梓人。(如狩谷之《和名類鈔箋》、丹波之《醫(yī)籍考》。)擬別為日本著述提要,故茲皆不錄入。其有采錄古書不參彼國人論議者,如《醫(yī)心方》、《和名類聚》之類,皆千年以上舊籍,尤為校訂之資,故變例收之。至若朝鮮為我外藩,《桂苑筆耕集》已見于《唐志》,今茲亦隨類載入?!夺t(yī)方類聚》,日本有活字本,亦醫(yī)籍之淵藪也。 皇侃《論語疏》、《群書治要》及《佚存叢書》久已傳于中土,此錄似勿庸贅述。然《皇疏》有改古式之失,《治要》有鈔本、活字二種,他如《古文孝經(jīng)》、《唐才子傳》、《臣軌》、《文館詞林》、《難經(jīng)集注》(皆在《佚存叢書》中,)彼國亦別本互出,異同疊見,則亦何可略之? 日本收藏家,余之所交者,森立之、向山黃村、島田重禮三人,嗜好略與余等。其有絕特之本,此錄亦多采之。唯此三人之外,余罕所晉接,想必有驚人秘笈什襲于金匱石室中者,幸出以示我,當(dāng)隨時補入錄中,亦此邦珍重古籍之雅談也。 《志》中爭宜刊布者,經(jīng)部之《易》單疏,《書》單疏,萬卷堂之《穀梁傳》、十卷本之《論語疏》;小學(xué)類之蜀本《爾雅》,顧野王原本《玉篇》,宋本《隸釋》;子部之臺州本《荀子》,類書之杜臺卿《玉燭寶典》,邵思《姓解》,醫(yī)家之李英公《新修本草》,楊上善之《太素經(jīng)》;集部之《文館詞林》十卷(《佚存叢書》所刻僅四卷,)是皆我久佚之籍,亦藝林最要之書,使匯刻為叢書,恐不在《士禮居》、《平津館》下也。若釋慧林《一切經(jīng)音義》百卷、釋希麟《續(xù)一切經(jīng)音義》十卷,此小學(xué)之淵藪,一部傳而漢唐宋文字、音韻之書皆得以見崖略。顧卷帙浩繁,力不能贍。世之高瞻遠(yuǎn)矚者,或亦有取于斯。(厥后黎公使多以刻入《古逸叢書》。) 前人譜錄之書,多尚簡要。《敏求記》唯錄宋本,《天祿琳瑯》、《愛日精廬》、《拜經(jīng)樓》藏書則兼采明本,時代不同故也。而張金吾論說尤詳。余之此書又詳于張氏,似頗傷繁冗。然余著錄于兵燹之后,又收拾于瀛海之外,則非唯其時不同,且其地亦不同,茍不詳書,將有疑其為郢書燕說者。且錄中之書,他日未必一一能傳,則存此崖略,亦好古者所樂觀也。 凡習(xí)見之書,不載撰人名氏。其罕見之品,則詳錄姓氏,間考爵里。 古鈔本及翻刻本多載彼國題記,其紀(jì)元名目甚繁。若必一一與中土年號比較詳注,則不勝其冗,今別為一表,以便考校。 光緒辛巳二月 宜都楊守敬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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