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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國慶紀念總統(tǒng)酬庸 車站送行黨員被刺

民國野史 作者:(民國)蔭余軒放


  原來自上年八月十九日武昌起義這天,正是陽歷十月十日,到今日已是一年。政府提交參議院議決,將這天定為國慶日,永留紀念。這回乃是第一次的國慶紀念,各省人士都是興高彩烈,早些日子就預備起來。作者此時住在浙省,只就目睹情形,鋪敘一二,也可略見一斑了。

  是日,自省城以及各縣鄉(xiāng)鎮(zhèn),無論公立私立各種學校,俱一律放假。教職員及一般青年學子,均各手執(zhí)國旗,或佩紀念章,三五成群,游行街市,各機關均停止辦公。頭門外,各用松柏扎就高牌樓,綴以五色電燈,牌樓正中扎成國慶紀念,或慶祝共和等字樣。各商店伙友亦各休息一日,店堂中遍懸各種燈彩,繁盛街市,接連不斷,莫不勾心斗角,賭勝爭奇。居民無論男女老幼,莫不濃妝艷裹,連袂出游,真是舉國若狂,萬人空巷,比平常的年節(jié)賽會,還要加幾百倍的興致。到了太陽落山之后,萬家燈火齊明,各團體興復不淺,有舉行提燈會的,有扮出各種戲劇的,有放演焰火爆竹的,更覺鑼鼓喧天,笙歌盈耳,直到夜色已深,還是游人如蟻。大街小巷,茶坊酒肆,莫不利市三倍。至于這天的宴會,在軍政各界,固然是水陸雜陳,觥籌交錯,便是平民人家,也便殺雞宰魚,款親待友,沒有不醉飽歡呼,淋漓盡興的。

  后來才曉得各省竟不約而同,都有這等盛況,有些地方因為不能盡興,還要繼續(xù)兩日,可見人心自然流露,不假勉強的。

  此外北京更多著大總統(tǒng)親自出府閱兵,致祭先烈,還有創(chuàng)造民國的元勛,均邀榮典。前總統(tǒng)孫總理,副總統(tǒng)黎元洪,都特授大勛位,唐紹儀、伍廷芳、黃興、程德全、段琪瑞、馮國璋都授給勛一位,孫武勛二位,國務總理給予一等嘉禾章,各部總長給予二等嘉禾章,還有各省都督、民政長以及民國有功人員,也都頒給勛章或陸軍將校職銜不等。

  國慶既過,轉眼已是年終,大總統(tǒng)便下了一道正式召集國會的命令,大概說是正式國會召集之期,依照約法,本以十個月為限,所有國會組織法,以及參議院眾議院議員選舉各法,早于元年八月公布,現在限于民國二年三月以內,所有兩院當選議員,均須一律齊集北京,俟兩院各到有總議員過半數后,即行同時開會。又令各省行政長官,限于民國二年二月十日以前,召集省議會議員,俟到有總議員三分之二以上,即行開會,開會的次日,即先舉行參議員選舉。

  這消息傳到各省,一班刁劣紳士,皆以為有了進取的捷徑,四出運動,投票時或用勢力壓迫,或用金錢買囑,或用情面懇托,種種怪狀,筆難盡述。及至議員運動到手,便趾高氣揚,魚肉鄉(xiāng)里,招權攬勢,百弊叢生,于是代表民意之機關,轉成為病民之場所;神圣不可侵犯之議會,一變而為藏垢納污之淵藪。因此,紳董中凡是平日秉心公正,認真辦事,或稍知自愛的,皆遠而避之,惟恐被選,混入旋渦,不分皂白。每遇選舉單送到,也不打開來看,只團作一團,向字紙簍中一塞,便算了事。因此社會中又添了一句俗語,叫做好人不當議員;又有一種欣慰的情形,都說是這班狐群狗黨,被議會里搜羅去了,我們少受些損害,眼前也可以清凈些。但這種人叫他去監(jiān)督政府,主持立法,將來的禍福利害,總就可想而知了。所以他們聚集在一起,到了議會,惡魔相會,你也爭權,我也攘利,各不相下,甚至揮拳用武,叫囂謾罵,無奇不有。妙在中國省分雖多,講到議會的搗亂,卻是如出一轍。所以無論什么先進國的良法美意,到了中國仿辦起來,便是弊端百出,真也可嘆!

  袁總統(tǒng)早料到此,將選舉訴訟事件,及選舉犯罪條例,預先規(guī)定;臨時又命復選監(jiān)督摘錄刑律第八章,關于妨害選舉之罪各條,揭示投票所;又在各投票所,臨時添派軍警,照料保護,秩序才不至大亂。然而暗地里的黨爭,仍然愈演愈烈。此時國民黨勢力最巨,人數也最多,因見國會議員至總選舉后,多半是國民黨當選,眾人心里很是不平。袁總統(tǒng)既與國民黨宗旨不合,今見兩院議員被他占去十之六七,曉得將來辦事不免掣肘,不得不用先發(fā)制人的手段。當時有一慘事發(fā)生,哄傳全國。

  卻說宋教仁自從解職農林總長,專意扶植黨務,由黨員共推為黨中理事。目睹袁總統(tǒng)所行政策,將來怕叛民國無疑,只有組成堅固的政黨內閣,還可以挽回萬一。出京后先回湘省原籍省親,住了月余,便由江南國民黨支部電召赴寧,籌商要事。

  宋本熱心國事,即別了母妻啟行赴寧。時正三月初間,各黨員聞宋已到,即于浙江會館開會歡迎,請來演說。宋教仁登臺之后,先將中央行政腐敗,痛斥一番,最后仍歸結到政府內閣。

  聽者約千余人,掌聲雷動。宋因聞得國會開幕在即,不能久住,本擬乘津浦車北上,惟因滬上尚有接洽之事,且有同志數人,均盼面晤一談,乃先到了上海。晤著黃興、陳其美等盤桓數日,又有幾處請他演說,宋均一一發(fā)表政見。因為他是國民黨中最穩(wěn)健的人物,此次入都,非但本黨人員都以國務總理相期,就連各界人士也都想望豐采。豈知物望愈隆,嫉忌他的人,也愈不容緩了。

  宋已訂定三月二十日乘夜車啟行,當晚送行的人不少,宋教仁于九時許到站,左有前南京留守黃興,右有前滬軍都督陳其美,緩步相送,且談且行。方至月臺驗票處,忽然砰然一聲,黃興急即回頭觀看,但見硝煙如縷,宋已面無人色,退后幾步,扶住鐵欄,向黃興等道:“我腰間已中一彈。”黃興駭愕異常,趕緊向前扶救。此時早驚動站中旅客,齊來觀看,頃刻秩序大亂,黃欲呼巡警拿人,一時卻喊不著,見路旁停著一部汽車,不及問明何人,即扶宋上車,令送往醫(yī)院醫(yī)治。待巡警到來,兇手早不知去向了。此時同來送行的都還未散,見遭此意外,分投用電話知照各機關緝拿兇手。

  這邊宋教仁到滬寧鐵路醫(yī)院后,醫(yī)生已俱外出,傷口痛楚異常,已是幾次暈絕,張眼見同來的只有于右任在旁,勉強流淚說道:“我彈中要害,必將不救,但為人總有一死,死亦何害?我平生別無所戀,只有南北京寓所及在日本時寄的書籍,我死后概捐入圖書館。我家景況艱難,尚有老母,請轉致克強諸君照料,無令失所。至于國事,諸君仍當積極進行,不可因我今日遭害,稍有灰心。此三事乃是我最后的切囑,務請諸君注意?!?br />
  于右任唯唯答應,又含淚勸慰了幾句,醫(yī)生已經到來,檢視傷處,很現失望之意,說是須先將彈子取出,方可著手。于右任簽字承認,當由院中看護人用軟椅將來抬到樓上,施行手術,宋呼痛愈劇。等到彈子檢出,又注射止痛藥水,想望他安睡,豈知他宛轉呼號,直到黎明不能安枕。黃興等均來探望,宋令擬一電稿,報告袁總統(tǒng),一面仍是喊痛不已。眾人見這情形,都替他難過,又請了幾個妙手的西醫(yī)來,互相研究,都說是腸已受傷,非剖腹修補,萬無生理。各人躊躇一番,與其不剖面死,徒然后悔,不如姑且一試。又將宋抬至割診室,先用迷藥,令失知覺,然后用刀解剖,取出大腸,詳加審視,已有小孔,先將瘀血滌去,然后用藥線縫纴,急忙安置原處,仍將肚腹兜合,扎里停當,始將迷藥解去。宋醒后仍然號痛,再用各種方法,迄無一效,延至夜間,竟爾長逝了,年才三十二歲。

  眾人少不得號哭一場,預備殯殮,將靈櫬暫厝湖南會館。

  此時袁總統(tǒng)復電已到,對于宋事十分悼歉,嚴飭地方官吏上緊緝兇,身后事宜,責成交涉員陳貽范會同滬寧路局總辦鐘文耀妥為料理。

  黃興等因上海華洋雜處,深恐中國差探不能得力,寫了一封信給公共租界卜總巡,要他嚴密緝拿,如能破獲真兇,愿給酬勞金一萬元,滬寧路局亦出賞格五千元。一班中外包探,哪個不想發(fā)財,頃刻都注意起來,各報館也添了極好的資料,逐日用大字登載此事,每日總好多銷數千份。各界人士也都注意這事,橫加揣測,謠諑四起,有的說是黃興指使的,有的說是某某黨買囑的,有的說實是要刺黃興,宋乃桃僵李代的。

  正議論紛紛的時候,忽然公共租界總巡捕房來了一人,自稱能知此案兇手,愿作見證。卜總巡聽了大喜,詳加詢問,此人自稱姓王名阿法,向在上海以販賣古董為生,常到新北門外文元坊應夔丞家做生意,因此與應相識多年,甚為熟悉。這天拿了些字畫,又到應宅求售,應夔丞忽然取出一張照片,叫我細看,我看了半天,并不認得,問他何意,他說有人要辦這個人,成功之后,可以得一千塊錢的好處。我自問乃是生意人,擔不起這事,即便回絕了?,F在看見報上所登的宋教仁的小照,與我在應宅所見的相仿,既有這句話,不敢不來報告。

  卜總巡當向包探等打聽這應夔丞是何等樣人,有曉得的答道,此人名叫應桂馨,原籍寧波,在上海居住多年,很有些名望,現充著中華民國共進會會長,又兼充江蘇駐滬巡查長。卜總巡聽了,自然照例捕拿到案,又怕打草驚蛇,反為不美,先派探捕去偵察他的蹤跡。回來報說應桂馨正在迎春坊三弄妓女李桂玉家吃花酒。卜總巡便親自出馬,帶同西探頭目安姆斯脫郎,還有幾名巡士,走到迎春三弄,認明李桂玉家,先將前后門把守,然后由包探昂然直入,徑自登樓。見應桂馨方在左擁左抱,豁拳行令,樂興正濃,上前一把將他拖下樓來,全班探捕押解著到總巡捕房去了。他住的文元坊歸法租界管轄,等到天明知照了法捕房,會同法總巡帶領辦公人役,到了應桂馨家中,內外上下詳細搜查,果然得著公文信件不少,一一裝入箱內,加了封條,連同合家眷屬男女上下,不分賓主,一同帶回法捕房。

  捕頭見人數眾多,一時無從問起,幸虧記得車站中有一個接待室的侍者,曾說見過兇手一面,若再遇著,還能指認。當下又把這侍者傳到,果然在應宅男客中指出一人,說他便是兇手。那人被指,早嚇得面無人色,恨無地縫可逃。捕頭見此情形,便向他盤問。那人自稱姓武名士英,山西人氏,曾在云南七十四標二營,當過管帶,現因軍隊被裁,來滬一游,與應夔丞素來熟識,所以特去探望,并不敢做犯法的事。捕頭料他沒有證據斷不肯承認,先令押下。過了一天,又帶同探捕并國民黨員一人,到應宅作第二次的搜查,居然抄出五響手槍一枝,槍內還有未放出的彈子二枚,拆出驗時,正與宋教仁腹中取出之彈一式,事更無疑了。

  當時因為案關重大,組織特別公堂,由中外官員數人會同審訊。武士英起初仍一味抵賴,后見看見證據俱在,又經堂上再三開導,許他從輕發(fā)落,才供認實在姓吳名福銘,川軍被裁后,來滬閑游,偶然在茶館中遇著一個姓陳的朋友,談及共進會如何發(fā)達,應會長如何慷慨,勸我入會,當晚便同他到六野旅館住宿。陳又提起應會長現正想辦一人,我問他有什么冤仇,陳說并非私仇,為著這人是無政府黨,滅了他可以替四萬萬同胞除害,我終不敢遽行擔認。等二天同去見應會長,又再三面托,說辦到這人,可以名利雙放,我才答應出來。到了行刺這天,陳邀我到三馬路半齊吃晚飯,吃到酒醉飯飽,陳才說出要辦這人姓宋,他今晚便上火車他往,事不宜遲,我們須趕緊下手。說著又拿出一枝五響手槍來給我,匆匆吃畢,會鈔下樓,已先有兩人在門外等候,遂一同叫車子到了火車站,買月臺票三張,預備進內。不久便有一乘馬車趕到,下來幾個人,陳指定一人給我看,說這便是宋某,你須認清。我即備好手槍,等他快到出口時,對準他致命地方,開了一槍,往后飛逃,深恐有人追拿,又朝天開了兩槍,急忙回到應家去了??匆娦贞惖囊炎谀抢铮c應會長同贊我辦事敏捷,且應許我將來一定設法令我出洋游學,我將手槍交還陳姓,這便是當日實在情形。

  堂上又問:“你可受他的錢財么?”武士英道:“事前雖曾許過我一千塊錢,但我只拿過三十元。”堂上又問陳姓的名字及去向,武都推說不曉得。只得暫令押回捕房,又將其余應宅拿到的人,訊無干涉的開釋了幾個。

  豈知過了一天,再提武復訊,他的口供全變,說此案全是陳姓教導,與應桂馨毫無干涉。問官明曉得他是受了應的買囑,替他開脫,非質證不可,乃喝令退下。

  原來案情鬧得大了,連江蘇程都督也親自蒞滬,孫總理也從日本歸來,討論辦法,都聚集在黃克強家里,與諸同志互相研究。陳其美問起應桂馨這巡查長的差事可是真的么?程德全道:“確是本署委任?!秉S興忙接著道:“都督因何賞識他呢?”程德全呆了半晌,未曾出語,先嘆了一口氣,正是:傀儡登場皆自擾,蛛絲馬跡可追尋。

  要知程都督說出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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