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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述軼事可泣可歌 訪奇人難兄難弟

留東外史續(xù)集 作者:不肖生


  話說鄒東瀛到家,熊義接著說道:“我那姓蕭的朋友來過了幾次,要請你紹介去會吳寄庵。怎的一連幾日這般忙碌?”

  鄒東瀛道:“有個朋友的母親死了,在這里開追悼會。連日在那里,替他布置一切,今日事情完了,以后隨便哪日,皆可給你那位朋友紹介?!毙芰x問道:“平泉書屋的書畫展覽會,曾去看過了沒有?”鄒東瀛道:“看是去看了一次,確是耳聞不如目見,哪里有外面?zhèn)髡f的那般駭人聽聞。據(jù)我看十幅之中,足有八九幅是假的。有些不容易指出假的證據(jù),其中有一幅毛延壽的《衡山水簾圖》,有顧愷之、僧懷素的跋,又是一幅絹地,你看能令人相信么?還有一本手卷,四十頁連裱的,全是王羲之的手札,后面附了一張虞世南進呈唐太宗的表文,唐太宗、宋徽宗都有極長的題跋在上,開價又只三千三百塊錢,這不是明說出來是假的嗎?更有王摩詰的山水,曹霸將軍的畫馬,吳道子的《長江萬里圖》……凡是歷史上所有的書畫家,不論情理,總有一兩軸充數(shù)。我想李平書號稱海內(nèi)收藏家,何至這般沒有常識,就是想騙小鬼幾個錢,也不能是這樣瞎混,自貶鑒別之名。并且。日本南畫會中,盡有好手。我前日在那里,就遇了一個姓秋田的,是南畫會中的健將,也在看展覽會。

  手中拿一本袖珍日記,一管鉛筆,隨看隨記錄在日記本上。見我是中國人,雖不便對我如何下貶語,但那不滿意的神情,已無形流露出來。我問了問那展覽會的經(jīng)理,售出去的書畫極少,全是有清一代幾位小名家的。你說若是日本人都是瞎子,也像中國的好古家,以耳代目,那毛延壽、王摩詰一類人的書畫,豈不都買去了嗎?“熊義道:”既是售出去的極少,他這一次展覽會,不要蝕本嗎?“鄒東瀛點頭笑道:”金錢上蝕本卻是有限的事,但活生生一個中國享大名的收藏家,就葬在這一次展覽會中,這蝕本便太大了。“當下二人復說笑了一會,各自安歇了。

  次日飯后,蕭熙壽來了。鄒東瀛道了幾次見訪失迎之罪。

  蕭熙壽笑道:“我因為吳君是個特殊的人物,不敢造次去拜訪他。若是普通的拳教師,只要知道住處,便是素未謀面的,沒人紹介也無妨礙。青年會教拳的,那個姓郝的教師,我昨日就去會了他。坐談了兩點多鐘,功夫不能說他的不好,就是一點兒常識沒有,習氣太重,牛皮也太大。據(jù)他說霍元甲只是拳術界中三四等人物。因為上海沒有好手,擂臺又只設了一個月,遠處有能耐的人多不看報,等待有人告訴他,擂臺的期已是滿了,所以沒有對手。我問他中國的拳術沒一個統(tǒng)一的比較,怎知道霍元甲是三四等人物?他說:”我推他為三四等人物,還是很恭維他的說法。若真有統(tǒng)一的比較,只怕夠得上三四等的話還難說?!衣犃?,心中實在有些不服。問他何所見,能是這般武斷的說法,他說:“我這話一點也不武斷?;粼自谔旖蚯杲珠_”淮慶藥?!暗臅r候,我去拜訪過多次。功夫和王子斌不相上下。’我問王子斌是誰,他說:”也是在北道上很有名氣的。人家都稱呼他“大刀王五” .‘我聽了,連連點頭問道:“不是送安維畯出口的大俠王五嗎?’他說就是那個王五。

  “那王五本不叫大刀王五的,他從前會使雙鉤,人稱他(地)

  為雙鉤王五。庚子以前,他在北京開會友鏢局,因名氣很大,投他那里保鏢的很多,不到幾年,被他賺了十多萬的產(chǎn)業(yè)。他生性本來豪爽,又仗著一身的本領,專一好交結(jié)江湖上綠林中一班有能耐的朋友。他那會友鏢局里面,時常是住得滿滿的。

  來時接風,去時餞行,動輒三百、五百的送人路費。他有間練把勢的房,房中懸一個砂袋,重三百斤。他向前向后,一般都能踢一丈多高。武藝略平常的人,見了他這種腿法,誰還敢與他較量。在北京那種地方,橫沖直撞幾年,竟不曾遇著對手。

  由此雙鉤王五的名聲更大,他自己也由不得就有些驕傲起來,以為真是沒有對手。一日早起,王五正在把勢房里練武。忽聽得房門口有人嘆氣,忙停了手回頭一看,認得是——月以前來拜訪的客,自稱甘肅人,姓董,來不幾日,就害病動彈不得。

  王五延醫(yī)調(diào)治,親手煎藥給姓董的吃。足病了二十多日,才漸漸的好了。不知因何立在把勢房門口嘆氣,王五走過去問。姓董的說道:“我久聞雙鉤王五的名,不辭跋涉,幾千里來拜訪,為的是必有功夫值得一看,誰知不過如此。深悔此行白花了路費,白耽擱了時間,因此禁不住嘆氣?!蓖跷迤缴辉苋溯p侮,當時聽了這話,如何容納得下?便正色說道:“不才本無功夫,并不曾發(fā)帖請你來,白耽擱了時間,不能怪我。至于白花了路費,便是三千、五千,不才也還賠償?shù)闷稹2贿^你既是這般說法,我的錢不是容易得來的,倒得領教幾手?!斩囊娡跷迦绱苏f,更厲色說道:”你說的什么話?你不曾發(fā)帖請我來,是誰請我來的?你姓王行五,就叫王五便了,為什么要叫雙鉤王五?你這雙鉤兩字,不是請人的帖嗎?你賺了些昧心錢,只能收買得平常的人,想拿著三千、五千來收買我么?你一點能耐沒有,有能耐的人來指導你,不知道服罪,還要如此強辯。你說領教幾手的話,倒是不錯,應該領教,才有長進?!斩倪@一篇話,,氣得王五說話不出。順手從兵器架上取了把單刀在手,向姓董的說道:“這兵器架上有的是兵器,任憑你使。來走兩路罷!’姓董的立著不動說道:”你有名的會使雙鉤,還是使雙鉤罷!打勝了你的單刀,也不算我的能耐?!跷逯灰斩目洗?,即換了雙鉤。姓董的在兵器架上看了一會道:“這里沒有可用的兵器。

  你教人去客廳里將那掛門簾的竹竿取來,方好較量?!跷宓溃骸澳闳羰遣幌胼^量,說沒能耐便了,不要這樣拿人開心。竹竿豈是可使的兵器?’姓董的哈哈笑道:”你若知道竹竿可當兵器使,也不敢目空一切了。快教人拿來罷,不要多說閑話了?!巴跷逍闹幸苫?,只得命人取了竹竿來。姓董的接在手中,說道:”你來罷!’王五道:“你是客,請先?!斩牡溃骸边@倒是尊賢的禮節(jié),我告訴你聽,你好用心招架,我用中平槍刺你?!f時,用竹竿輕輕向王五胸前刺去。王五左手鉤往竹竿一迎,右手鉤正待殺進,姓董的竹竿只彈了一下,已將左手鉤逼住,手腕反了過來,鉤尖朝上。姓董的拿著竹竿,連伸縮了幾下,王五急得丟了左手鉤,抽出手來,姓董的已跳過一邊笑道:“你說若是真槍,不送了你的命嗎?‘王五也不做聲,彎腰拾了鉤道:”再試一回何如?’姓董的道:“盡管再試。

  我說你聽罷,中平槍乃槍中之王,莫說你招架不住,任是誰人也難招架。這回殺你下三路,仔細、仔細?!艘唤皇?,又是如前一樣,逼反了左手鉤。

  “王五連說:”罷了,罷了。你能和我走一趟拳么?‘姓董的放下竹竿說道:“你還想走拳嗎?要走拳,得依我一件事。

  ‘王五也放了雙鉤道:“你說出來,什么事我都能依?!斩男Φ溃骸蹦愕拈T徒很多,教四個來,拿一床棉被,每人牢牢的捻住一角,預備接人,免得跌傷了?!跷迮溃骸昂沃疗畚业竭@樣,你就打來罷!’姓董的只嘻嘻的笑道:”不依我是不打的?!跷鍥]法,賭氣教四個徒弟扯起棉被。心想:他若不能將我跌進被內(nèi),那時卻由得我奚落。誰知交手不到三個回合,王五仗著三百斤的腳力,一腿踢去,姓董的不慌不忙的讓開,伸掌往王五屁股上一托,王五便身不由己的仰天跌進了被。

  紅了臉爬起來,也不說什么,出手又打。王五一邊打算,我的腿,前后踢都是一樣,這番須向后踢他,只要能將姓董的踢進被內(nèi),也就算復了三敗之仇。哪曉得向后一腿踢去,又中了姓董的計。姓董的伸掌在王五小腹上一托,撲地一跤,不偏不倚又跌在棉被當中。王五到此時,才心悅誠服了,就地叩了幾個頭,拜姓董的為師。姓董的也不謙讓,說道:“深山大澤之中,本領比我高強十倍、百倍的甚多,尚且沒有敢出來稱道自己本領的,何況這種平常三四等的人物?你要拜我為師,以后須不使雙鉤方可。我傳你一路大刀,向人就自稱”大刀王五“。遇著對手的時候,你只說是甘肅董某的徒弟,自然得另眼相看。

  ‘王五后來才得名稱其實。當日霍元甲在上海擺擂的時候,若是遇了那姓董的,不是和王五一樣,也只算得平常三四等的人物嗎?“

  蕭熙壽將這一段話述完,鄒東瀛、熊義都如聽人談《西游》、《水滸》一般,非常高興。鄒東瀛道:“大刀王五的名聲,我時常聽人說過。譚嗣同就義時候,口號的那首詩:”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兩昆侖‘就是指大刀王五和康有為。庚子年聯(lián)軍入京,德國人說王五是義和團的首領,拿著殺了,卻沒聽人說有這么一回事。“蕭熙壽道:”事是不假的。那姓郝的說他和王五也是好朋友,王五親說給他聽的。“

  熊義說:“那姓郝的是有意鄙薄霍元甲的。既上海的擂臺這么容易設,霍元甲死了幾年,怎的不聽說有第二個敢在上海擺擂?讀書的慣瞧讀書的不來,練武的也慣瞧練武的不來;讀書的瞧讀書的不來,不過憑一張空口譏評挖苦,只要說得過去,也有人相信,練武是要認真以性命相撲的?;粼兹艄侨牡热宋铮瑩?jù)蔡煥文說,他在天津、北京橫行了二十多年,早就有一二等的人物將他打死了,哪得有霍元甲來上海擺擂?”

  鄒、蕭二人都點頭道是。

  鄒東瀛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問熊義道:“我前兒恍惚聽得你說起,霍元甲是日本小鬼謀死的,到底是怎樣的情形?”蕭熙壽便道:“這事我已聽得郝教師說過了,待我述給你聽?;艏胰潜钡郎嫌忻?,只有霍元甲自幼身體單弱,他家的長輩不肯教給他拳腳,恐怕他學不好,壞了霍家的名頭?;粼啄菚r才十二三歲,便一個人偷著練。練了十四五年,家里并沒人知道。后來到天津淮慶會館開淮慶藥棧,天津方面的教師,因為他是霍家的人,想要試試他的功夫,裝作工人去搬藥材,故意將八百多斤一捆的牛膝,趁霍元甲走過的時候,從頭上拋下來?;粼纂S手接住放在一旁,毫無所事的樣子。教師仍是不服,到了晚上,搬了一個大碌碡,用棍子支起來,靠他的房門放著。次日清早,霍元甲開門,碌碡直向頭上倒將來,隨手一擋,碌碡變作兩段,拋出二三丈遠。教師這才佩服??墒歉Q探了年多,并沒看見霍元甲練習,很以為奇。有一日,俄國來了一個大力士,在天津演劇。登報發(fā)傳單的鬧起來,說是世界上的大力士,俄國第一,英國第二,德國第三?;粼字懒耍蟛灰詾槿?,便要和世界第一大力士較量。那位大力士倒也見機,承認取消廣告和傳單上吹牛的話。后來庚子拳匪起事,尋仇亂殺。許多教民,沒路投奔。霍元甲看了不忍,都去邀到了藥棧里躲避。大師兄聽了,大不答應,正在點派神兵要來剿洗。

  霍元甲拿了一把單刀,飛也似的搶到大師兄面前,只見白光閃了兩下,大師兄的兩只手已經(jīng)斬下來了。從此拳匪再不敢到藥棧旁邊行兇,從此霍元甲名振一時。

  “過了幾年,英國又有個大力士到了上海。霍元甲聽了,便到上海來,要和世界第二個大力士較量。那位大力士,也有些膽怯,先叫人請霍元甲吃飯,用一個試力器,請霍元甲試一試。他隨便一出手,是一萬八千磅,那位大力士試一試,才得一萬二千磅,嚇得不敢交手,溜之大吉?;粼讱鈶嵅贿^,這才在上海張園,擺一個月擂臺,原意是專要打外國的大力士,畢竟不曾如愿。過了些時,霍元甲病了,并不是什么大癥候,有人勸他進日本青葉醫(yī)院。他到院住了幾日,病卻好了些。這一天,恰有幾個日本柔術家在醫(yī)院旁邊的院落里角技,霍元甲帶著一個徒弟在那里看。那日本柔術家一定要和霍元甲試試手,霍元甲推說有病,教徒弟出手,一連打翻了三四個。有一個柔術家不服,跑過來就向霍元甲動手。霍元甲輕輕地在柔術家的肥膀子上一捻,連血帶肉,都從指縫里流出來,一班日本人看了都嚇得面如土色。隨即有一個柔術家,對青葉醫(yī)生嘰嘰咕咕說了半日。這一來,青葉醫(yī)生恭維霍元甲,比恭維他祖宗還勝過幾十倍。可是不到三天,霍元甲便無疾而終。青葉醫(yī)生也就逃之夭夭,不知下落了。這便是霍大力士被日本小鬼害死的情形?!闭f罷,三人都嘆息了一會。蕭熙壽看了看手上的表道:“已是十點多鐘了,我們就去會吳寄庵罷。”熊義笑道:“你這拜訪吳寄庵的心,比唐三藏去西天取經(jīng)還要虔誠十倍?!编u東瀛也笑著起身回房,更換了衣服。蕭熙壽邀熊義同去,熊義因定了今日和秦次珠訂婚,推說有事。蕭熙壽也不勉強,同鄒東瀛乘電車到,今川小路勝田館來。

  這勝田館,便是王甫察騙二百元錢的所在。那時王甫察騙著錢到長崎去了,勝田館主人等了幾日,不見有學生搬來,慌了手腳。跑到大谷館一問,說是前日搬出去了。館主問搬往什么地方,大谷館不疑心王甫察欺騙,照著王甫察臨行時囑咐的話,說是他同鄉(xiāng)李烈鈞在大森辦了個軍事學校,請他當生徒監(jiān)去了。勝田館主見和王甫察說的相符,略放心點,自寬自慰的還以為王甫察是事情沒料理清楚,再遲幾日,必然搬來。回去仍將房間灑掃得清潔,全家上下,都睜著眼睛盼望。接連又是幾日,哪有一些影響呢?館主人到此時,真是急得心傷肉痛了。

  又跑到大谷館問王甫察的根底,擔保的二百元錢,要大谷館負責。大谷館說我不是擔保人,是連帶人,只能代你追討,不能負償還之責。勝田館主吵起來不依,鬧過幾次。一月期滿之后,每人認一半晦氣,大谷館賠出一百元錢來,在字據(jù)上注明了,無論何時找著了王甫察,兩個旅館共同討取。勝田館自受了這一次打擊,更是急于拉客,又求李錦雞出名,印了上萬的紹介傳單,在輪船火車碼頭,及各交通地點布散。恰好吳寄庵兄弟同著一班新派送的湖南公費生,約有六七十人在上海約齊了,都在橫濱上岸。其中多有寫信通知在東京親友的,被李錦雞得了這消息,到勝田館議妥了車費,每人三元??瓦M旅館時交一半,一月后交清,不能在伙食內(nèi)扣除。勝田館只要有客進了門,不怕騙了去,也答應了。李錦雞花了幾角錢的車費,帶了些紹介傳單,徑到橫濱輪船碼頭等候。如中國上海、漢口碼頭上接客的一般,生拉活扯的,將吳寄庵等一班初到日本的人,接了四十多個到勝田館。喜得勝田館主眉飛色舞,送了李錦雞六十多塊錢。

  吳寄庵兄弟就在勝田館住下。每日兄弟二人,除到難波常雄家里學兩點鐘日語外,就只到公園散一回步,并不和這些同來的朋友去到處游覽。吳寄庵腦筋極舊,約束他兄弟吳秉堃極嚴。這日吳寄庵正在房中溫習日語,下女報說有客來。吳寄庵起身,鄒東瀛已引著蕭熙壽進房。彼此見了禮,鄒東瀛紹介了,述了蕭熙壽聞名向慕之意,吳寄庵謙讓遜坐。蕭熙壽見吳寄庵短小身材,漆黑面孔,一雙小眼炯炯有光,穿著一套青布小白花點棉和服,卻顯得如生鐵鑄成。遞煙茶的時候,留神看他的手指,尖瘦黑小,和雞爪一般,連指甲全是烏的。只是雖這般黑瘦得可怕,立在跟前,卻有一種和藹可親的樣子。鄒東瀛問道:“令弟上課去了嗎,如何不見?”吳寄庵搖頭道:“他住在隔壁房里,已上課回了?!闭f著,起身到門口叫了兩聲秉堃,不見答應,推門看了看沒人,回身說道:“一會就來的,多半是大便去了?!笔捨鯄鄣溃骸拔衣犩u公道及足下生平,使我仰慕不置。我生性愛習武事,常恨不得良師益友,以致面壁十年,絕少進步。尋常拳師,未必沒一兩手登峰造極之處,只是多不讀書,不得理解,連他自己都說不出所以然來。我等即去和他研究,得益處的時候很少,并且多脫不了拳術家的惡習。功夫做得老的,還肯略演兩手給人看;功夫平常的想藏拙,無不是推三阻四的。逼急了,他就說要對演才行。及至答應和他對演,他又要支吾,或是提出打死了不償命的恐嚇條件來。這種拳術家我遇得最多,不特討不了他們的益處,每每還要弄得嘔氣下場。難得足下這種健兒身手,文士襟懷,深望隨時指教,開我茅塞。”

  吳寄庵望著蕭熙壽說完了,也不答白,回過臉來向鄒東瀛道:“你對蕭君說我些什么,怎的蕭君會向我說出這些話來?”鄒東瀛笑道:“蕭君不是外人,學問道德都很好。你的歷史,向他說有什么要緊?我也知道你是不歡喜和人談武事的,但蕭君非尋常好勇斗狠的人,又是竭誠來請教,你苦練了這一身本領,先知覺后知,何妨指導一兩個同好?不過擇人而施罷了。

  定要葬技泉壤,又何苦呢?“吳寄庵聽了,面孔更黑起來,半晌才轉(zhuǎn)了點笑容,說道:”替我吹牛皮,承情得很。但我還是做小孩的時候,練不上半年功夫,便荒廢了,直到于今。求蕭君指教還怕不屑,快不要說什么先知后知了?!罢f完又起身推門,看了看隔壁房里,見吳秉堃還不曾回房,即拍手叫下女來,問吳秉堃什么時候出去了?下女道:”我不曾留心,等我去問坐在帳房里人,看他們知道么?!跋屡チ艘粫碚f道:”十點十分鐘下課回來,只有四五分鐘久,就同著十五號房里的客出去了。二人都沒穿外套,沒戴帽子,帳房里的人以為是洗澡去了。“吳寄庵問此刻幾點鐘了。下女道:”剛打十二點,要開午飯了?!皡羌拟值吐暦愿揽焯韮蓚€客飯,教廚房加些酒菜,下女應著去了。吳寄庵回房,鄒、蕭二人聽說要開午飯,告辭起身。吳寄庵自不肯放,蕭熙壽有心想結(jié)識吳寄庵,隨即坐下。

  閑談了幾句,開上飯來。三人剛圍坐喝酒,吳秉堃回了。向鄒東瀛行了禮,問蕭熙壽姓名,蕭熙壽起身答了??磪潜鼒沂甙藲q年紀,生得秀雅異常,衣服也甚華麗,絕不像和吳寄庵是同胞兄弟。吳寄庵拉蕭熙壽坐下說道:“小孩子和他客氣怎的。”吳秉堃挨著吳寄庵坐下,吳寄庵放下臉說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兩點鐘,也不向我說說。你心目中還有兄長嗎?今日不許你吃飯,這里也不許坐?!彪S用手指著房角道:“去那里立一小時再說。不當著客丟你的臉,你也不會牢記?!眳潜鼒衣犃?,一聲也不敢做,真?zhèn)€立起身,走到房角上,面壁站了。鄒東瀛道:“我替他求情,饒了這一次,以后不要忘記便了。”蕭熙壽道:“我也不能不替他求情,所謂一人向隅,滿座為之不歡?!眳羌拟植耪f道:“還不過來謝二位!”吳秉堃回身向二人鞠躬。吳寄庵道:“尊客之前不叱狗,我本不應當著二位是這么的,不過他這小孩子放蕩極了,最喜一張嘴胡說亂道,一雙腳胡行亂走,全沒些兒忌憚。不是他在鄒兄跟前瞎說,蕭兄今日何得如此誤會,以為我會武藝,是這樣肆無忌憚,以后還不知要無中生有的弄出多少亂子來。這種小孩子還了得!還不給我滾回房去,立在這里使我生氣?!眳潜鼒冶涣R得流淚,一步一步輕輕的回隔壁房里去了。

  鄒、蕭二人見此情形,吳寄庵雖仍是殷勤勸酒,總覺有些難為情。鄒東瀛更悔不該說給熊義聽,吳秉堃說給他聽的時候,原是叮嚀囑咐教他不要再告別人的,今日害得吳秉堃受委屈,心中如何過得去?胡亂用了點酒菜,借著小便到隔壁房里,想用話安慰一番。進門見吳秉堃坐在書案跟前,袒出左臂,右手拿著一條白布,往左腕上纏繞。走近身一看,不覺大吃一驚。

  見書案上席子上灑滿了鮮血,案上一把小裁紙刀,也是鮮血糊滿了。忙問:“你這是干什么?”

  不知吳秉堃因何流血,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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