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閼逢閹茂（甲戌），盡柔兆困敦（丙子），凡三年。
孝愍皇帝建興二年（甲戌、三一四年）
春，正月，辛未，有如日隕于地；又有三日相承，出西方而東行。
丁丑，大赦。
有流星出牽牛，入紫微，光燭地，墜于平陽北，化為肉，長三十步，廣二十七步。漢主聰惡之，以問公卿。陳元達以為：「女寵太盛，亡國之徵?！孤斣唬骸复岁庩栔?，何關(guān)人事！」聰后劉氏賢明，聰所為不道，劉氏每規(guī)正之。己丑，劉氏卒，諡曰武宣。自是嬖寵競進，後宮無序矣。
聰置丞相等七公；又置輔漢等十六大將軍，各配兵二千，以諸子為之；又置左右司隸，各領(lǐng)戶二十餘萬，萬戶置一內(nèi)史；單于左右輔，各主六夷十萬落，萬落置一都尉；左、右選曹尚書，並典選舉。自司隸以下六官，皆位亞僕射。以其子粲為丞相、領(lǐng)大將軍、錄尚書事，進封晉王。江都王延年錄尚書六條事，汝陰王景為太師，王育為太傅，任顗為太保，馬景為大司徒，朱紀(jì)為大司空，中山王曜為大司馬。
壬辰，王子春等及王浚使者至襄國，石勒匿其勁卒、精甲，羸師虛府以示之，北面拜使者而受書。浚遺勒麈尾，勒陽不敢執(zhí)，懸之於壁，朝夕拜之，曰：「我不得見王公，見其所賜，如見公也。」復(fù)遣董肇奉表于浚，期以三月中旬親詣幽州奉上尊號；亦脩牋于棗嵩，求幷州牧、廣平公。
勒問浚之政事於王子春，子春曰：「幽州去歲大水，人不粒食，浚積粟百萬，不能賑贍，刑政苛酷，賦役殷煩，忠賢內(nèi)離，夷狄外叛。人皆知其將亡，而浚意氣自若，曾無懼心，方更置立臺閣，布列百官，自謂漢高、魏武不足比也?！估論釒仔υ唬骸竿跖碜嬲婵汕芤??！箍Ｊ拐哌€薊，具言「石勒形勢寡弱，款誠無二?！箍４髳偅骝湹?，不復(fù)設(shè)備。
楊虎掠漢中吏民以奔成，梁州人張咸等起兵逐楊難敵。難敵去，咸以其地歸成，於是漢嘉、涪陵、漢中之地皆為成有。成主雄以李鳳為梁州刺史，任回為寧州刺史，李恭為荊州刺史。
雄虛己好賢，隨才授任，命太傅驤養(yǎng)民於內(nèi)，李鳳等招懷於外，刑政寬簡，獄無滯囚。興學(xué)校，置史官。其賦，民男丁歲穀三斛，女丁半之，疾病又半之；戶調(diào)絹不過數(shù)丈，綿數(shù)兩。事少役希，民多富實，新附者皆給復(fù)除。是時天下大亂，而蜀獨無事，年穀屢熟，乃至閭門不閉，路不拾遺。漢嘉夷王沖歸、朱提審炤、建寧爨畺皆歸之。巴郡嘗告急，云有晉兵。雄曰：「吾常憂瑯邪微弱，遂為石勒所滅，以為耿耿，不圖乃能舉兵，使人欣然?！谷恍鄢療o儀品，爵位濫溢；吏無祿秩，取給於民；軍無部伍，號令不肅；此其所短也。
二月，壬寅，以張軌為太尉、涼州牧，封西平郡公；王浚為大司馬、都督幽 冀諸軍事；荀組為司空、領(lǐng)尚書左僕射兼司隸校尉，行留臺事；劉琨為大將軍、都督幷州諸軍事。朝廷以張軌老病，拜其子寔為副刺史。
石勒纂嚴(yán)，將襲王浚，而猶豫未發(fā)。張賓曰：「夫襲人者，當(dāng)出其不意。今軍嚴(yán)經(jīng)日而不行，豈非畏劉琨及鮮卑、烏桓為吾後患乎？」勒曰：「然。為之柰何？」賓曰：「彼三方智勇無及將軍者，將軍雖遠出，彼必不敢動，且彼未謂將軍便能懸軍千里取幽州也。輕軍往返，不出二旬，藉使彼雖有心，比其謀議出師，吾已還矣。且劉琨、王浚，雖同名晉臣，實為仇敵。若脩牋于琨，送質(zhì)請和，琨必喜我之服而快浚之亡，終不救浚而襲我也。用兵貴神速，勿後時也?！估赵唬骸肝崴戳耍液钜蚜酥?，吾復(fù)何疑！」
遂以火宵行，至柏人，殺主簿游綸，以其兄統(tǒng)在范陽，恐泄軍謀故也。遣使奉牋送質(zhì)于劉琨，自陳罪惡，請討浚以自效。琨大喜，移檄州郡，稱「己與猗盧方議討勒，勒走伏無地，求拔幽都以贖罪。今便當(dāng)遣六脩南襲平陽，除僭偽之逆類，降知死之逋羯，順天副民，翼奉皇家，斯乃曩年積誠靈祐之所致也！」
三月，勒軍達易水，王浚督護孫緯馳遣白浚，將勒兵拒之，游統(tǒng)禁之?？⒆艚栽唬骸负澏鵁o信，必有詭計，請擊之?！箍Ｅ唬骸甘珌恚畲魑叶?；敢言擊者斬！」衆(zhòng)不敢復(fù)言?？ＴO(shè)饗以待之。壬申，勒晨至薊，叱門者開門；猶疑有伏兵，先驅(qū)牛羊數(shù)千頭，聲言上禮，實欲塞諸街巷?？Ｊ紤?，或坐或起。勒旣入城，縱兵大掠，浚左右請禦之，浚猶不許。勒升其聽事，浚乃走出堂皇，勒衆(zhòng)執(zhí)之。勒召浚妻，與之並坐，執(zhí)浚立於前?？ＡR曰：「胡奴調(diào)乃公，何兇逆如此！」勒曰：「公位冠元臺，手握強兵，坐觀本朝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尊為天子，非兇逆乎！又委任姦貪，殘虐百姓，賊害忠良，毒徧燕土，此誰之罪也！」使其將王洛生以五百騎送浚于襄國。浚自投于水，束而出之，斬于襄國市。
勒殺浚麾下精兵萬人?？⒆舻葼幵勡婇T謝罪，饋賂交錯；前尚書裴憲、從事中郎荀綽獨不至，勒召而讓之曰：「王浚暴虐，孤討而誅之，諸人皆來慶謝，二君獨與之同惡，將何以逃其戮乎！」對曰：「憲等世仕晉朝，荷其榮祿，浚雖兇粗，猶是晉之藩臣，故憲等從之，不敢有貳。明公茍不脩德義，專事威刑，則憲等死自其分，又何逃乎！請就死?！共话荻觥＠照俣x之，待以客禮。綽，勗之孫也。勒數(shù)朱碩、棗嵩等以納賄亂政，為幽州患，責(zé)游統(tǒng)以不忠所事，皆斬之。籍浚將佐、親戚家貲皆至巨萬，惟裴憲、荀綽止有書百餘祑，鹽米各十餘斛而已。勒曰：「吾不喜得幽州，喜得二子?！挂詰棡閺氖轮欣?，綽為參軍。分遣流民，各還鄉(xiāng)里。勒停薊二日，焚浚宮殿，以故尚書燕國劉翰行幽州刺史，戍薊，置守宰而還。孫緯遮擊之，勒僅而得免。
勒至襄國，遣使奉王浚首獻捷于漢；漢以勒為大都督、督陝東諸軍事、驃騎大將軍、東單于，增封十二郡；勒固辭，受二郡而已。
劉琨請兵於拓跋猗盧以擊漢，會猗盧所部雜胡萬餘家謀應(yīng)石勒，猗盧悉誅之，不果赴琨約。琨知石勒無降意，乃大懼，上表曰：「東北八州，勒滅其七；先朝所授，存者惟臣。勒據(jù)襄國，與臣隔山，朝發(fā)夕至，城塢駭懼，雖懷忠憤，力不從願耳！」
劉翰不欲從石勒，乃歸段匹磾，匹磾遂據(jù)薊城。王浚從事中郎陽裕，躭之兄子也，逃奔令支，依段疾陸眷。會稽朱左車、魯國孔纂、泰山胡母翼自薊逃奔昌黎，依慕容廆。是時中國流民歸廆者數(shù)萬家，廆以冀州人為冀陽郡，豫州人為成周郡，青州人為營丘郡，幷州人為唐國郡。
初，王浚以邵續(xù)為樂陵太守，屯厭次?？?，續(xù)附於石勒，勒以續(xù)子乂為督護?？Ｋ鸩Ｌ貣|萊劉胤棄郡依續(xù)，謂續(xù)曰：「凡立大功，必杖大義。君，晉之忠臣，柰何從賊以自汙乎！」會段匹磾以書邀續(xù)同歸左丞相睿，續(xù)從之。其人皆曰：「今棄勒歸匹磾，其如乂何？」續(xù)泣曰：「我豈得顧子而為叛臣哉！」殺異議者數(shù)人。勒聞之，殺乂。續(xù)遣劉胤使江東，睿以胤為參軍，以續(xù)為平原太守。石勒遣兵圍續(xù)，匹磾使其弟文鴦救之，勒引去。
襄國大饑，穀二升直銀一斤，肉一斤直銀一兩。
杜弢將王真襲陶侃於林障，侃奔灄中。周訪救侃，擊弢兵，破之。
夏，五月，西平武穆公張軌寢疾，遺令：「文武將佐，務(wù)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辜撼螅夀?；長史張璽等表世子寔攝父位。
漢中山王曜、趙染寇長安。六月，曜屯渭汭，染屯新豐，索綝將兵出拒之。染有輕綝之色，長史魯徽曰：「晉之君臣，自知強弱不敵，將致死於我，不可輕也?！谷驹唬骸敢运抉R模之強，吾取之如拉朽；索綝小豎，豈能汙吾馬蹄、刀刃邪！」晨，帥輕騎數(shù)百逆之，曰：「要當(dāng)獲綝而後食?！咕D與戰(zhàn)于城西，染兵敗而歸，悔曰：「吾不用魯徽之言以至此，何面目見之！」先命斬徽，徽曰：「將軍愚愎以取敗，乃復(fù)忌前害勝，誅忠良以逞忿，猶有天地，將軍其得死於枕席乎！」詔加索綝驃騎大將軍、尚書左僕射、錄尚書，承制行事。
曜、染復(fù)與將軍殷凱帥衆(zhòng)數(shù)萬向長安，麴允逆戰(zhàn)於馮翊，允敗，收兵；夜，襲凱營，凱敗死。曜乃還攻河內(nèi)太守郭默于懷，列三屯圍之。默食盡，送妻子為質(zhì)，請糴於曜；糴畢，復(fù)嬰城固守。曜怒，沈默妻子于河而攻之。默欲投李矩於新鄭，矩使其甥郭誦迎之，兵少，不敢進。會劉琨遣參軍張肇帥鮮卑五百餘騎詣長安，道阻不通，還，過矩營，矩說肇，使擊漢兵。漢兵望見鮮卑，不戰(zhàn)而走，默遂率衆(zhòng)歸矩。漢主聰召曜還屯蒲坂。
秋，趙染攻北地，麴允拒之，染中弩而死。
石勒始命州郡閱實戶口，戶出帛二匹，穀二斛。
冬，十月，以張寔為都督?jīng)鲋葜T軍事、涼州刺史、西平公。
十一月，漢主聰以晉王粲為相國、大單于，總百揆。粲少有俊才，自為宰相，驕奢專恣，遠賢親佞，嚴(yán)刻愎諫，國人始惡之。
周勰以其父遺言，因吳人之怨，謀作亂；使吳興功曹徐馥矯稱叔父丞相從事中郎札之命，收合徒衆(zhòng)，以討王導(dǎo)、刁協(xié)，豪傑翕然附之，孫皓族人弼亦起兵於廣德以應(yīng)之。
愍帝建興三年（乙亥、三一五年）
春，正月，徐馥殺吳興太守袁琇，有衆(zhòng)數(shù)千，欲奉周札為主。札聞之，大驚，以告義興太守孔侃。勰知札意不同，不敢發(fā)。馥黨懼，攻馥，殺之；孫弼亦死。札子續(xù)亦聚衆(zhòng)應(yīng)馥，左丞相睿議發(fā)兵討之。王導(dǎo)曰：「今少發(fā)兵則不足以平寇，多發(fā)兵則根本空虛。續(xù)族弟黃門侍郎莚，忠果有謀，請獨使莚往，足以誅續(xù)?！诡闹Ｇr晝夜兼行，至郡，將入，遇續(xù)於門，謂續(xù)曰：「當(dāng)與君共詣孔府君，有所論。」續(xù)不肯入，莚牽逼與俱。坐定，莚謂孔侃曰：「府君何以置賊在坐？」續(xù)衣中常置刀，卽操刀逼莚，莚叱郡傳敎吳曾格殺之。莚因欲誅勰，札不聽，委罪於從兄卲而誅之。莚不歸家省母，遂長驅(qū)而去，母狼狽追之。睿以札為吳興太守，莚為太子右衞率。以周氏吳之豪望，故不窮治，撫勰如舊。
詔平東將軍宋哲屯華陰。
成主雄立后任氏。
二月，丙子，以瑯邪王睿為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南陽王保為相國，荀組為太尉、領(lǐng)豫州牧，劉琨為司空、都督幷、冀、幽三州諸軍事。琨辭司空，不受。
南陽王模之?dāng)∫玻嘉娟惏餐鶜w世子保於秦州，保命安將千餘人討叛羌，寵待甚厚。保將張春疾之，譖安，云有異志，請除之，保不許；春輒伏刺客以刺安。安被創(chuàng)，馳還隴城，遣使詣保，貢獻不絕。
詔進拓跋猗盧爵為代王，置官屬，食代、常山二郡。猗盧請幷州從事鴈門莫含於劉琨，琨遣之。含不欲行，琨曰：「以幷州單弱，吾之不材而能自存於胡、羯之間者，代王之力也。吾傾身竭貲，以長子為質(zhì)而奉之者庶幾為朝廷雪大恥也。卿欲為忠臣，柰何惜共事之小誠，而忘徇國之大節(jié)乎！往事代王，為之腹心，乃一州之所賴也。」含遂行。猗盧甚重之，常與參大計。
猗盧用法嚴(yán)，國人犯法者，或舉部就誅，老幼相攜而行；人問：「何之？」曰：「往就死?！篃o一人敢逃匿者。
王敦遣陶侃、甘卓等討杜弢，前後數(shù)十戰(zhàn)，弢將士多死，乃請降於丞相睿，睿不許。弢遺南平太守應(yīng)詹書，自陳昔與詹「共討樂鄉(xiāng)，本同休戚。後在湘中，懼死求生，遂相結(jié)聚。儻以舊交之情，為明枉直，使得輸誠盟府，廁列義徒，或北清中原，或西取李雄，以贖前愆，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詹為啟呈其書，且言「弢，益州秀才，素有清望，為鄉(xiāng)人所逼。今悔惡歸善，宜命使撫納，以息江、湘之民！」睿乃使前南海太守王運受弢降，赦其反逆之罪，以弢為巴東監(jiān)軍。弢旣受命，諸將猶攻之不已。弢不勝憤怒，遂殺運復(fù)反，遣其將杜弘、張彥殺臨川內(nèi)史謝摛，遂陷豫章。三月，周訪擊彥，斬之，弘奔臨賀。
漢大赦，改元建元。
雨血於漢東宮延明殿，太弟義惡之，以問太傅崔瑋、太保許遐。瑋、遐說義曰：「主上往日以殿下為太弟者，欲以安衆(zhòng)心耳；其志在晉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附之。今復(fù)以晉王為相國，羽儀威重，踰於東宮，萬機之事，無不由之，諸王皆置營兵以為羽翼，事勢已去；殿下非徒不得立也，朝夕且有不測之危，不如早為之計。今四衞精兵不減五千，相國輕佻，正煩一刺客耳。大將軍無日不出，其營可襲而?。火N王並幼，固易奪也。茍殿下有意，二萬精兵指顧可得，鼓行入雲(yún)龍門，宿衞之士，孰不倒戈以迎殿下者！大司馬不慮其為異也?！沽x弗從。東宮舍人荀裕告瑋、遐勸義謀反，漢主聰收瑋、遐於詔獄，假以他事殺之。使冠威將軍卜抽將兵監(jiān)守東宮，禁義不聽朝會。義憂懼不知所為，上表乞為庶人，幷除諸子之封，褒美晉王，請以為嗣；抽抑而弗通。
漢青州刺史曹嶷盡得齊、魯間郡縣，自鎮(zhèn)臨菑，有衆(zhòng)十餘萬，臨河置戍。石勒表稱：「嶷有專據(jù)東方之志，請討之?！?jié)h主聰恐勒滅嶷，不可復(fù)制，弗許。
聰納中護軍靳準(zhǔn)二女月光、月華，立月光為上皇后，劉貴妃為左皇后，月華為右皇后。左司隸陳元達極諫，以為「並立三后，非禮也?！孤敳粣偅栽_為右光祿大夫，外示優(yōu)崇，實奪其權(quán)。於是太尉范隆等皆請以位讓元達，聰乃復(fù)以元達為御史大夫、儀同三司。月光有穢行，元達奏之，聰不得已廢之，月光慙恚自殺，聰恨元達。
夏，四月，大赦。
六月，盜發(fā)漢霸、杜二陵及薄太后陵，得金帛甚多；詔收其餘以實內(nèi)府。
辛巳，大赦。
漢大司馬曜攻上黨，八月，癸亥，敗劉琨之衆(zhòng)於襄垣。曜欲進攻陽曲，漢主聰遣使謂之曰：「長安未平，宜以為先。」曜乃還屯蒲坂。
陶侃與杜弢相攻，弢使王貢出挑戰(zhàn)，侃遙謂之曰：「杜弢為益州小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隨之！天下寧有白頭賊邪？」貢初橫腳馬上，聞侃言，斂容下腳。侃知可動，復(fù)遣使諭之，截髮為信，貢遂降於侃。弢衆(zhòng)潰，遁走，道死。侃與南平太守應(yīng)詹進克長沙，湘州悉平。丞相睿承制赦其所部，進王敦鎮(zhèn)東大將軍，加都督江 揚 荊 湘 交 廣六州諸軍事、江州刺史。敦始自選置刺史以下，寖益驕橫。
初，王如之降也，敦從弟稜愛如驍勇，請敦配己麾下。敦曰：「此輩險悍難畜，汝性狷急，不能容養(yǎng)，更成禍端?！苟牴陶?，乃與之。稜置左右，甚加寵遇。如數(shù)與敦諸將角射爭鬬，稜杖之，如深以為恥。及敦潛畜異志，稜每諫之。敦怒其異己，密使人激如令殺稜。如因閒宴，請劍舞為歡，稜許之。如舞劍漸前，稜惡而呵之，如直前殺稜。敦聞之，陽驚，亦捕如誅之。
初，朝廷聞張光死，以侍中第五猗為安南將軍，監(jiān)荊 梁 益 寧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自武關(guān)出。杜曾迎猗於襄陽，為兄子娶猗女，遂聚兵萬人，與猗分據(jù)漢、沔。
陶侃旣破杜弢，乘勝進擊曾，有輕曾之志。司馬魯恬諫曰：「凡戰(zhàn)，當(dāng)先料其將。今使君諸將，無及曾者，未易可逼也。」侃不從，進圍曾於石城。曾軍多騎兵，密開門突侃陳，出其後，反擊之，侃兵死者數(shù)百人。曾將趨順陽，下馬拜侃，告辭而去。
時荀崧都督荊州江北諸軍事，屯宛，曾引兵圍之。崧兵少食盡，欲求救於故吏襄城太守石覽。崧小女灌，年十三，帥勇士數(shù)十人，踰城突圍夜出，且戰(zhàn)且前，遂達覽所；又為崧書，求救於南中郎將周訪。訪遣子撫帥兵三千，與覽共救崧，曾乃遁去。
曾復(fù)致牋於崧，求討丹水賊以自效，崧許之。陶侃遺崧書曰：「杜曾兇狡，所謂『鴟梟食母之物?！淮巳瞬凰?，州土未寧，足下當(dāng)識吾言！」崧以宛中兵少，藉曾為外援，不從。曾復(fù)帥流亡二千餘人圍襄陽，數(shù)日，不克而還。
王敦嬖人吳興錢鳳，疾陶侃之功，屢毀之。侃將還江陵，欲詣敦自陳。朱伺及安定皇甫方回諫曰：「公入必不出?！官┎粡摹?，敦留侃不遣，左轉(zhuǎn)廣州刺史，以其從弟丞相軍諮祭酒廙為荊州刺史。荊州將吏鄭攀、馬雋等詣敦，上書留侃，敦怒，不許。攀等以侃始滅大賊，而更被黜，衆(zhòng)情憤惋；又以廙忌戾難事，遂帥其徒三千人屯溳口，西迎杜曾。廙為攀等所襲，奔于江安。杜曾與攀等北迎第五猗以拒廙。廙督諸軍討曾，復(fù)為曾所敗。敦意攀承侃風(fēng)旨，被甲持矛將殺侃，出而復(fù)還者數(shù)四。侃正色曰：「使君雄斷，當(dāng)裁天下，何此不決乎！」因起如廁。諮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言於敦曰：「周訪與侃親姻，如左右手，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yīng)者乎！」敦意解，乃設(shè)盛饌以餞之，侃便夜發(fā)，敦引其子瞻為參軍。
初，交州刺史顧祕卒，州人以祕子壽領(lǐng)州事。帳下督梁碩起兵攻壽，殺之，碩遂專制交州。王機自以盜據(jù)廣州，恐王敦討之，更求交州。會杜弘詣機降，敦欲因機以討碩，乃以降杜弘為機功，轉(zhuǎn)交州刺史。機至鬱林，碩迎前刺史脩則子湛行州事以拒之。機不得進，乃更與杜弘及廣州將溫卲、交州秀才劉沈謀復(fù)還據(jù)廣州。陶侃至始興，州人皆言宜觀察形勢，不可輕進；侃不聽，直至廣州，諸郡縣皆已迎機矣。杜弘遣使偽降，侃知其謀，進擊弘，破之，遂執(zhí)劉沈於小桂。遣督護許高討王機，走之。機病死于道，高掘其尸，斬之。諸將皆請乘勝擊溫卲，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紙自定耳。」乃下書諭之。卲懼而走，追獲於始興。杜弘詣王敦降，廣州遂平。
侃在廣州無事，輒朝運百甓於齋外，暮運於齋內(nèi)。人問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yōu)逸，恐不堪事，故自勞耳?！?br />
王敦以杜弘為將，寵任之。
九月，漢主聰使大鴻臚賜石勒弓矢，策命勒為陝東伯，得專征伐，拜刺史、將軍、守宰，封列侯，歲盡集上。
漢大司馬曜寇北地，詔以麴允為大都督、驃騎將軍以禦之。冬，十月，以索綝為尚書僕射、都督宮城諸軍事。曜進拔馮翊，太守梁肅奔萬年。曜轉(zhuǎn)寇上郡，麴允去黃白城，軍于靈武，以兵弱，不敢進。
帝屢徵兵於丞相保，保左右皆曰：「蝮虵螫手，壯士斷腕。今胡寇方盛，且宜斷隴道以觀其變?！箯氖轮欣膳嵩栐唬骸附裢F已螫頭，頭可斷乎！」保乃以鎮(zhèn)軍將軍胡崧行前鋒都督，須諸軍集乃發(fā)。麴允欲奉帝往就保，索綝曰：「保得天子，必逞其私志?！鼓酥?。於是自長安以西，不復(fù)貢奉朝廷，百官飢乏，采稆以自存。
涼州軍士張冰得璽，文曰「皇帝行璽」，獻於張寔，僚屬皆賀。寔曰：「是非人臣所得留?！骨彩箽w于長安。
愍帝建興四年（丙子、三一六年）
春，正月，司徒梁芬議追尊吳王晏，右僕射索綝等引魏明帝詔以為不可；乃贈太保，諡曰孝。
漢中常侍王沈、宣懷、中宮僕射郭猗等，皆寵幸用事。漢主聰游宴後宮，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自去冬不視朝，政事一委相國粲，唯殺生、除拜乃使沈等入白之。沈等多不白，而自以其私意決之，故勳舊或不敍，而姦佞小人有數(shù)日至二千石者。軍旅歲起，將士無錢帛之賞，而後宮之家，賜及僮僕，動至數(shù)千萬。沈等車服、第舍踰於諸王，子弟中表為守令者三十餘人，皆貪殘為民害。靳準(zhǔn)闔宗諂事之。
郭猗與準(zhǔn)皆有怨於太弟義，猗謂相國粲曰：「殿下光文帝之世孫，主上之嫡子，四海莫不屬心，柰何欲以天下與太弟乎！且臣聞太弟與大將軍謀因三月上巳大宴作亂，事成，許以主上為太上皇，大將軍為皇太子，又許衞軍為大單于。三王處不疑之地，並握重兵，以此舉事，無不成者。然二王貪一時之利，不顧父兄，事成之後，主上豈有全理！殿下兄弟，固不待言；東宮、相國、單于，當(dāng)在武陵兄弟，何肯與人也！今禍期甚迫，宜早圖之。臣屢言於主上，主上篤於友愛，以臣刀鋸之餘，終不之信，願殿下勿泄，密表其狀。殿下儻不信臣，可召大將軍從事中郎王皮、衞軍司馬劉惇，假之恩意，許其歸首以問之，必可知也。」粲許之。猗密謂皮、惇曰：「二王逆狀，主上及相國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驚曰：「無之?！光⒃唬骸钙澥乱褯Q，吾憐卿親舊幷見族耳！」因歔欷流涕。二人大懼，叩頭求哀。猗曰：「吾為卿計，卿能用之乎？相國問卿，卿但云『有之』；若責(zé)卿不先啟，卿卽云『臣誠負(fù)死罪。然仰惟主上寬仁，殿下敦睦，茍言不見信，則陷於誣譖不測之誅，故不敢言也?！弧蛊?、惇許諾。粲召問之，二人至不同時，而其辭若一，粲以為信然。
靳準(zhǔn)復(fù)說粲曰：「殿下宜自居?xùn)|宮以領(lǐng)相國，使天下早有所繫。今道路之言，皆云大將軍、衞將軍欲奉太弟為變，期以季春；若使太弟得天下，殿下無容足之地矣?！刽釉唬骸笧橹秃?？」準(zhǔn)曰：「人告太弟為變，主上必不信。宜緩東宮之禁，使賓客得往來；太弟雅好待士，必不以此為嫌，輕薄小人不能無迎合太弟之意為之謀者。然後下官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收其賓客與太弟交通者考問之，獄辭旣具，則主上無不信之理也?！刽幽嗣烦橐|宮。
少府陳休、左衞將軍卜崇，為人清直，素惡沈等，雖在公座，未嘗與語，沈等深疾之。侍中卜幹謂休、崇曰：「王沈等勢力足以回天地，卿輩自料親賢孰與竇武、陳蕃？」休、崇曰：「吾輩年踰五十，職位已崇，唯欠一死耳！死於忠義，乃為得所；安能俛首仾眉以事閹豎乎！去矣卜公，勿復(fù)有言！」
二月，漢主聰出臨上秋閤，命收陳休、卜崇及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彧、尚書王琰、田歆、大司農(nóng)朱諧並誅之，皆宦官所惡也。卜幹泣諫曰：「陛下方側(cè)席求賢，而一旦戮卿大夫七人，皆國之忠良，無乃不可乎！藉使休等有罪，陛下不下之有司，暴明其狀，天下何從知之！詔尚在臣所，未敢宣露，願陛下熟思之！」因叩頭流血。王沈叱幹曰：「卜侍中欲拒詔乎！」聰拂衣而入，免幹為庶人。
太宰河間王易、大將軍勃海王敷、御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西河王延等皆詣闕表諫曰：「王沈等矯弄詔旨，欺誣日月，內(nèi)諂陛下，外佞相國，威權(quán)之重，侔於人主，多樹姦黨，毒流海內(nèi)。知休等忠臣，為國盡節(jié)，恐發(fā)其姦狀，故巧為誣陷。陛下不察，遽加極刑，痛徹天地，賢愚傷懼。今遺晉未殄，巴、蜀不賓，石勒謀據(jù)趙、魏，曹嶷欲王全齊，陛下心腹四支，何處無患！乃復(fù)以沈等助亂，誅巫咸，戮扁鵲，臣恐遂成膏盲之疾，後雖救之，不可及已。請免沈等官，付有司治罪?！孤斠员硎旧虻?，笑曰：「羣兒為元達所引，遂成癡也?！股虻阮D首泣曰：「臣等小人，過蒙陛下識拔，得灑掃閨閤；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讎，又深恨陛下。願以臣等膏鼎鑊，則朝廷自然雍穆矣。」聰曰：「此等狂言常然，卿何足恨乎！」聰問沈等於相國粲，粲盛稱沈等忠清；聰悅，封沈等為列侯。
太宰易又詣闕上疏極諫，聰大怒，手壞其疏。三月，易忿恚而卒。易素忠直，陳元達倚之為援，得盡諫諍。及卒，元達哭之慟，曰：「『人之云亡，邦國殄悴?！晃釘粡?fù)能言，安用默默茍生乎！」歸而自殺。
初，代王猗盧愛其少子比延，欲以為嗣，使長子六脩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六脩有駿馬，日行五百里，猗盧奪之，以與比延。六脩來朝，猗盧使拜比延，六脩不從。猗盧乃坐比延於其步輦，使人導(dǎo)從出遊。六脩望見，以為猗盧，伏謁路左；至，乃比延，六脩慙怒而去。猗盧召之不至，大怒，帥衆(zhòng)討之，為六脩所敗。猗盧微服逃民間，有賤婦人識之，遂為六脩所弒。拓跋普根先守外境，聞難來赴，攻六脩，滅之。
普根代立，國中大亂，新舊猜嫌，迭相誅滅。左將軍衞雄、信義將軍箕澹，久佐猗盧，為衆(zhòng)所附，謀歸劉琨，乃言於衆(zhòng)曰：「聞舊人忌新人悍戰(zhàn)，欲盡殺之，將柰何？」晉人及烏桓皆驚懼，曰：「死生隨二將軍！」乃與琨質(zhì)子遵帥晉人及烏桓三萬家、馬牛羊十萬頭歸于琨。琨大喜，親詣平城撫納之，琨兵由是復(fù)振。
夏，四月，普根卒。其子始生，普根母惟氏立之。
張寔下令：所部吏民有能舉其過者，賞以布帛羊米。賊曹佐高昌隗瑾曰：「今明公為政，事無巨細，皆自決之，或興師發(fā)令，府朝不知；萬一違失，謗無所分。羣下畏威，受成而已。如此，雖賞之千金，終不敢言也。謂宜少損聰明，凡百政事，皆延訪羣下，使各盡所懷，然後采而行之，則嘉言自至，何必賞也！」寔悅，從之；增瑾位三等。
寔遣將軍王該帥步騎五千入援長安，且送諸郡貢計。詔拜寔都督陝西諸軍事，以寔弟茂為秦州刺史。
石勒使石虎攻劉演于廩丘，幽州刺史段匹磾使其弟文鴦救之；虎拔廩丘，演奔文鴦軍，虎獲演弟啟以歸。
寧州刺史王遜，嚴(yán)猛喜誅殺。五月，平夷太守雷炤、平樂太守董霸帥三千餘家叛，降於成。
六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漢大司馬曜圍北地太守麴昌，大都督麴允將步騎三萬救之。曜遶城縱火，煙起蔽天，使反間紿允曰：「郡城已陷，往無及也！」衆(zhòng)懼而潰。曜追敗允於磻石谷，允奔還靈武，曜遂取北地。
允性仁厚，無威斷，喜以爵位悅?cè)恕Ｐ缕教伢没帧⑹计教貤钕?、扶風(fēng)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領(lǐng)征、鎮(zhèn)，杖節(jié)，加侍中、常侍；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將軍之號；然恩不及下，故諸將驕恣而士卒離怨。關(guān)中危亂，允告急於焦嵩，嵩素侮允，曰：「須允困，當(dāng)救之。」
曜進至涇陽，渭北諸城悉潰。曜獲建威將軍魯充、散騎常侍梁緯、少府皇甫陽。曜素聞充賢，募生致之，旣見，賜之酒曰：「吾得子，天下不足定也！」充曰：「身為晉將，國家喪敗，不敢求生。若蒙公恩，速死為幸。」曜曰：「義士也?！官n之劍，令自殺。梁緯妻辛氏，美色，曜召見，將妻之，辛氏大哭曰：「妾夫已死，義不獨生，且一婦人而事二夫，明公又安用之！」曜曰：「貞女也。」亦聽自殺，皆以禮葬之。
漢主聰立故張后侍婢樊氏為上皇后，三后之外，佩皇后璽綬者復(fù)有七人。嬖寵用事，刑賞紊亂。大將軍敷數(shù)涕泣切諫，聰怒曰：「汝欲乃公速死邪，何以朝夕生來哭人！」敷憂憤，發(fā)病卒。
河?xùn)|平陽大蝗，民流殍者什五六。石勒遣其將石越帥騎二萬屯幷州，招納流民，民歸之者二十萬戶。聰遣使讓勒，勒不受命，潛與曹嶷相結(jié)。
八月，漢大司馬曜逼長安。
九月，漢主宴羣臣於光極殿，引見太弟義。義容貌憔悴，鬢髮蒼然，涕泣陳謝，聰亦為之慟哭；乃縱酒極歡，待之如初。
焦嵩、竺恢、宋哲皆引兵救長安，散騎常侍華輯監(jiān)京兆、馮翊、弘農(nóng)、上洛四郡兵，屯霸上，皆畏漢兵強，不敢進。相國保遣胡崧將兵入援，擊漢大司馬曜於靈臺，破之。崧恐國威復(fù)振則麴、索勢盛，乃帥城西諸郡兵屯渭北不進，遂還槐里。
曜攻陷長安外城，麴允、索綝退保小城以自固。內(nèi)外斷絕，城中飢甚，米斗直金二兩，人相食，死者太半，亡逃不可制，唯涼州義衆(zhòng)千人，守死不移。太倉有麴數(shù)十〈麥并〉，麴允屑之為粥以供帝，旣而亦盡。冬，十一月，帝泣謂允曰：「今窮厄如此，外無救援，當(dāng)忍恥出降，以活士民。」因歎曰：「誤我事者，麴、索二公也！」使侍中宗敞送降牋於曜。索綝潛留敞，使其子說曜曰：「今城中食猶足支一年，未易克也，若許綝以儀同、萬戶郡公者，請以城降?！龟讛囟椭?，曰：「帝王之師，以義行也。孤將兵十五年，未嘗以詭計敗人，必窮兵極勢，然後取之。今索綝所言如此，天下之惡一也，輒相為戮之。若兵食審未盡者，便可勉強固守；如其糧竭兵微，亦宜早寤天命。」
甲午，宗敞至曜營；乙未，帝乘羊車，肉袒、銜璧、輿櫬出東門降。羣臣號泣，攀車執(zhí)帝手，帝亦悲不自勝。御史中丞馮翊吉朗歎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隨，北面事賊虜乎！」乃自殺。曜焚櫬受璧，使宗敞奉帝還宮。丁酉，遷帝及公卿以下於其營；辛丑，送至平陽。壬寅，漢主聰臨光極殿，帝稽首於前。麴允伏地慟哭，扶不能起。聰怒，囚之，允自殺。聰以帝為光祿大夫，封懷安侯。以大司馬曜為假黃鉞、大都督、督陝西諸軍事、太宰，封秦王。大赦，改元麟嘉。以麴允忠烈，贈車騎將軍，諡節(jié)愍侯。以索綝不忠，斬于都市。尚書梁允、侍中梁濬等及諸郡守皆為曜所殺，華輯奔南山。
干寶論曰：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碩量，應(yīng)時而起，性深阻有若城府，而能寬綽以容納；行數(shù)術(shù)以御物，而知人善采拔。於是百姓與能，大象始構(gòu)。世宗承基，太祖繼業(yè)，咸黜異圖，用融前烈。至于世祖，遂享皇極，仁以厚下，儉以足用，和而不弛，寬而能斷，掩唐、虞之舊域，班正朔於八荒，于時有「天下無窮人」之諺，雖太平未洽，亦足以明民樂其生矣。
武皇旣崩，山陵未乾而變難繼起。宗子無維城之助，師尹無具瞻之貴，朝為伊、周，夕成桀、跖；國政迭移於亂人，禁兵外散於四方，方岳無鈞石之鎮(zhèn)，關(guān)門無結(jié)草之固。戎、羯稱制，二帝失尊，何哉？樹立失權(quán)，託付非才，四維不張而茍且之政多也。
夫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理節(jié)則不亂，膠結(jié)則不遷。昔之有天下者所以能長久，用此道也。周自后稷愛民，十六王而武始君之，其積基樹本，如此其固。今晉之興也，其創(chuàng)基立本，固異於先代矣。加以朝寡純德之人，鄉(xiāng)乏不貳之老，風(fēng)俗淫僻，恥尚失所。學(xué)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jīng)，談?wù)咭蕴撌帪楸娑v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jié)信，進仕者以茍得為貴而鄙居正，當(dāng)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是以劉頌屢言治道，傅咸每糾邪正，皆謂之俗吏；其倚杖虛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內(nèi)。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蓋共嗤黜以為灰塵矣！由是毀譽亂於善惡之實，情慝奔於貨欲之塗，選者為人擇官，官者為身擇利，世族貴戚之子弟，陵邁超越，不拘資次。悠悠風(fēng)塵，皆奔競之士；列官千百，無讓賢之舉。子真著崇讓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其婦女不知女工，任情而動，有逆于舅姑，有殺戮妾媵，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禮法刑政，於此大壞，「國之將亡，本必先顛，」其此之謂乎！
故觀阮籍之行而覺禮敎崩弛之所由，察庾純、賈充之爭而見師尹之多僻，考平吳之功而知將帥之不讓，思郭欽之謀而寤戎狄之有釁，覽傅玄、劉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咸之奏、錢神之論而覩寵賂之彰。民風(fēng)國勢，旣已如此，雖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猶懼致亂，況我惠帝以放蕩之德臨之哉！懷帝承亂卽位，羈以強臣；愍帝奔播之後，徒守虛名。天下之勢旣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復(fù)取之矣！
石勒圍樂平太守韓據(jù)于坫城，據(jù)請救於劉琨。琨新得拓跋猗盧之衆(zhòng)，欲因其銳氣以討勒?；?、衞雄諫曰：「此雖晉民，久淪異域，未習(xí)明公之恩信，恐其難用。不若且內(nèi)收鮮卑之餘穀，外抄胡賊之牛羊，閉關(guān)守險，務(wù)農(nóng)息兵，待其服化感義，然後用之，則功無不濟矣?！圭粡?，悉發(fā)其衆(zhòng)，命澹帥步騎二萬為前驅(qū)，琨屯廣牧，為之聲援。
石勒聞澹至，將逆擊之。或曰：「澹士馬精強，其鋒不可當(dāng)，不若且引兵避之，深溝高壘以挫其銳，必獲萬全?！估赵唬骸稿１m衆(zhòng)，遠來疲弊，號令不齊，何精強之有！今寇敵垂至，何可捨去！大軍一動，豈易中還！若澹乘我之退而逼之，顧逃潰不暇，焉得深溝高壘乎！此自亡之道也?！沽匮哉?。以孔萇為前鋒都督，令三軍：「後出者斬！」勒據(jù)險要，設(shè)疑兵於山上，前設(shè)二伏，出輕騎與澹戰(zhàn)，陽為不勝而走。?？v兵追之，入伏中。勒前後夾擊澹軍，大破之，獲鎧馬萬計。澹、雄帥騎千餘奔代郡，韓據(jù)棄城走，幷土震駭。
十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司空長史李弘以幷州降石勒。劉琨進退失據(jù)，不知所為，段匹磾遣信邀之，己未，琨帥衆(zhòng)從飛狐奔薊。匹磾見琨，甚相親重，與之結(jié)婚，約為兄弟。勒分徙陽曲、樂平民于襄國，置守宰而還。
孔萇攻箕澹于代郡，殺之。
萇等攻賊帥馬嚴(yán)、馮〈月者〉，久而不克。司、冀、幷、兗流民數(shù)萬戶在遼西，迭相招引，民不安業(yè)。勒問計於濮陽侯張賓，賓曰：「嚴(yán)、〈月者〉本非公之深讎，流民皆有戀本之志，今班師振旅，選良牧守使招懷之，則幽、冀之寇可不日而清，遼西流民將相帥而至矣。」勒乃召萇等歸，以武遂令李回為易北督護，兼高陽太守。馬嚴(yán)士卒素服回威德，多叛嚴(yán)歸之，嚴(yán)懼而出走，赴水死。馮〈月者〉帥其衆(zhòng)降。回徙居易京，流民歸之者相繼於道。勒喜，封回為弋陽子，增張賓邑千戶，進位前將軍；賓固辭不受。
丞相睿聞長安不守，出師露次，躬擐甲胄，移檄四方，刻日北征。以漕運稽期，斬督運令史淳于伯。刑者以刀拭柱，血逆流上，至柱末二丈餘而下，觀者咸以為冤。丞相司直劉隗上言：「伯罪不至死，請免從事中郎周莚等官?！轨妒怯覍④娡鯇?dǎo)等上疏引咎，請解職。睿曰：「政刑失中，皆吾闇塞所致?！挂粺o所問。
隗性剛訐，當(dāng)時名士多被彈劾，睿率皆容貸，由是衆(zhòng)怨皆歸之。南中郎將王含，敦之兄也，以族強位顯，驕傲自恣，一請參佐及守長至二十許人，多非其才；隗劾奏含，文致甚苦，事雖被寢，而王氏深忌疾之。
丞相睿以邵續(xù)為冀州刺史。續(xù)女壻廣平劉遐聚衆(zhòng)河、濟之間，睿以遐為平原內(nèi)史。
托跋普根之子又卒，國人立其從父鬱律。
孝愍皇帝建興二年（甲戌、三一四年）
春，正月，辛未，有如日隕于地；又有三日相承，出西方而東行。
丁丑，大赦。
有流星出牽牛，入紫微，光燭地，墜于平陽北，化為肉，長三十步，廣二十七步。漢主聰惡之，以問公卿。陳元達以為：「女寵太盛，亡國之徵?！孤斣唬骸复岁庩栔?，何關(guān)人事！」聰后劉氏賢明，聰所為不道，劉氏每規(guī)正之。己丑，劉氏卒，諡曰武宣。自是嬖寵競進，後宮無序矣。
聰置丞相等七公；又置輔漢等十六大將軍，各配兵二千，以諸子為之；又置左右司隸，各領(lǐng)戶二十餘萬，萬戶置一內(nèi)史；單于左右輔，各主六夷十萬落，萬落置一都尉；左、右選曹尚書，並典選舉。自司隸以下六官，皆位亞僕射。以其子粲為丞相、領(lǐng)大將軍、錄尚書事，進封晉王。江都王延年錄尚書六條事，汝陰王景為太師，王育為太傅，任顗為太保，馬景為大司徒，朱紀(jì)為大司空，中山王曜為大司馬。
壬辰，王子春等及王浚使者至襄國，石勒匿其勁卒、精甲，羸師虛府以示之，北面拜使者而受書。浚遺勒麈尾，勒陽不敢執(zhí)，懸之於壁，朝夕拜之，曰：「我不得見王公，見其所賜，如見公也。」復(fù)遣董肇奉表于浚，期以三月中旬親詣幽州奉上尊號；亦脩牋于棗嵩，求幷州牧、廣平公。
勒問浚之政事於王子春，子春曰：「幽州去歲大水，人不粒食，浚積粟百萬，不能賑贍，刑政苛酷，賦役殷煩，忠賢內(nèi)離，夷狄外叛。人皆知其將亡，而浚意氣自若，曾無懼心，方更置立臺閣，布列百官，自謂漢高、魏武不足比也?！估論釒仔υ唬骸竿跖碜嬲婵汕芤??！箍Ｊ拐哌€薊，具言「石勒形勢寡弱，款誠無二?！箍４髳偅骝湹?，不復(fù)設(shè)備。
楊虎掠漢中吏民以奔成，梁州人張咸等起兵逐楊難敵。難敵去，咸以其地歸成，於是漢嘉、涪陵、漢中之地皆為成有。成主雄以李鳳為梁州刺史，任回為寧州刺史，李恭為荊州刺史。
雄虛己好賢，隨才授任，命太傅驤養(yǎng)民於內(nèi)，李鳳等招懷於外，刑政寬簡，獄無滯囚。興學(xué)校，置史官。其賦，民男丁歲穀三斛，女丁半之，疾病又半之；戶調(diào)絹不過數(shù)丈，綿數(shù)兩。事少役希，民多富實，新附者皆給復(fù)除。是時天下大亂，而蜀獨無事，年穀屢熟，乃至閭門不閉，路不拾遺。漢嘉夷王沖歸、朱提審炤、建寧爨畺皆歸之。巴郡嘗告急，云有晉兵。雄曰：「吾常憂瑯邪微弱，遂為石勒所滅，以為耿耿，不圖乃能舉兵，使人欣然?！谷恍鄢療o儀品，爵位濫溢；吏無祿秩，取給於民；軍無部伍，號令不肅；此其所短也。
二月，壬寅，以張軌為太尉、涼州牧，封西平郡公；王浚為大司馬、都督幽 冀諸軍事；荀組為司空、領(lǐng)尚書左僕射兼司隸校尉，行留臺事；劉琨為大將軍、都督幷州諸軍事。朝廷以張軌老病，拜其子寔為副刺史。
石勒纂嚴(yán)，將襲王浚，而猶豫未發(fā)。張賓曰：「夫襲人者，當(dāng)出其不意。今軍嚴(yán)經(jīng)日而不行，豈非畏劉琨及鮮卑、烏桓為吾後患乎？」勒曰：「然。為之柰何？」賓曰：「彼三方智勇無及將軍者，將軍雖遠出，彼必不敢動，且彼未謂將軍便能懸軍千里取幽州也。輕軍往返，不出二旬，藉使彼雖有心，比其謀議出師，吾已還矣。且劉琨、王浚，雖同名晉臣，實為仇敵。若脩牋于琨，送質(zhì)請和，琨必喜我之服而快浚之亡，終不救浚而襲我也。用兵貴神速，勿後時也?！估赵唬骸肝崴戳耍液钜蚜酥?，吾復(fù)何疑！」
遂以火宵行，至柏人，殺主簿游綸，以其兄統(tǒng)在范陽，恐泄軍謀故也。遣使奉牋送質(zhì)于劉琨，自陳罪惡，請討浚以自效。琨大喜，移檄州郡，稱「己與猗盧方議討勒，勒走伏無地，求拔幽都以贖罪。今便當(dāng)遣六脩南襲平陽，除僭偽之逆類，降知死之逋羯，順天副民，翼奉皇家，斯乃曩年積誠靈祐之所致也！」
三月，勒軍達易水，王浚督護孫緯馳遣白浚，將勒兵拒之，游統(tǒng)禁之?？⒆艚栽唬骸负澏鵁o信，必有詭計，請擊之?！箍Ｅ唬骸甘珌恚畲魑叶?；敢言擊者斬！」衆(zhòng)不敢復(fù)言?？ＴO(shè)饗以待之。壬申，勒晨至薊，叱門者開門；猶疑有伏兵，先驅(qū)牛羊數(shù)千頭，聲言上禮，實欲塞諸街巷?？Ｊ紤?，或坐或起。勒旣入城，縱兵大掠，浚左右請禦之，浚猶不許。勒升其聽事，浚乃走出堂皇，勒衆(zhòng)執(zhí)之。勒召浚妻，與之並坐，執(zhí)浚立於前?？ＡR曰：「胡奴調(diào)乃公，何兇逆如此！」勒曰：「公位冠元臺，手握強兵，坐觀本朝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尊為天子，非兇逆乎！又委任姦貪，殘虐百姓，賊害忠良，毒徧燕土，此誰之罪也！」使其將王洛生以五百騎送浚于襄國。浚自投于水，束而出之，斬于襄國市。
勒殺浚麾下精兵萬人?？⒆舻葼幵勡婇T謝罪，饋賂交錯；前尚書裴憲、從事中郎荀綽獨不至，勒召而讓之曰：「王浚暴虐，孤討而誅之，諸人皆來慶謝，二君獨與之同惡，將何以逃其戮乎！」對曰：「憲等世仕晉朝，荷其榮祿，浚雖兇粗，猶是晉之藩臣，故憲等從之，不敢有貳。明公茍不脩德義，專事威刑，則憲等死自其分，又何逃乎！請就死?！共话荻觥＠照俣x之，待以客禮。綽，勗之孫也。勒數(shù)朱碩、棗嵩等以納賄亂政，為幽州患，責(zé)游統(tǒng)以不忠所事，皆斬之。籍浚將佐、親戚家貲皆至巨萬，惟裴憲、荀綽止有書百餘祑，鹽米各十餘斛而已。勒曰：「吾不喜得幽州，喜得二子?！挂詰棡閺氖轮欣?，綽為參軍。分遣流民，各還鄉(xiāng)里。勒停薊二日，焚浚宮殿，以故尚書燕國劉翰行幽州刺史，戍薊，置守宰而還。孫緯遮擊之，勒僅而得免。
勒至襄國，遣使奉王浚首獻捷于漢；漢以勒為大都督、督陝東諸軍事、驃騎大將軍、東單于，增封十二郡；勒固辭，受二郡而已。
劉琨請兵於拓跋猗盧以擊漢，會猗盧所部雜胡萬餘家謀應(yīng)石勒，猗盧悉誅之，不果赴琨約。琨知石勒無降意，乃大懼，上表曰：「東北八州，勒滅其七；先朝所授，存者惟臣。勒據(jù)襄國，與臣隔山，朝發(fā)夕至，城塢駭懼，雖懷忠憤，力不從願耳！」
劉翰不欲從石勒，乃歸段匹磾，匹磾遂據(jù)薊城。王浚從事中郎陽裕，躭之兄子也，逃奔令支，依段疾陸眷。會稽朱左車、魯國孔纂、泰山胡母翼自薊逃奔昌黎，依慕容廆。是時中國流民歸廆者數(shù)萬家，廆以冀州人為冀陽郡，豫州人為成周郡，青州人為營丘郡，幷州人為唐國郡。
初，王浚以邵續(xù)為樂陵太守，屯厭次?？?，續(xù)附於石勒，勒以續(xù)子乂為督護?？Ｋ鸩Ｌ貣|萊劉胤棄郡依續(xù)，謂續(xù)曰：「凡立大功，必杖大義。君，晉之忠臣，柰何從賊以自汙乎！」會段匹磾以書邀續(xù)同歸左丞相睿，續(xù)從之。其人皆曰：「今棄勒歸匹磾，其如乂何？」續(xù)泣曰：「我豈得顧子而為叛臣哉！」殺異議者數(shù)人。勒聞之，殺乂。續(xù)遣劉胤使江東，睿以胤為參軍，以續(xù)為平原太守。石勒遣兵圍續(xù)，匹磾使其弟文鴦救之，勒引去。
襄國大饑，穀二升直銀一斤，肉一斤直銀一兩。
杜弢將王真襲陶侃於林障，侃奔灄中。周訪救侃，擊弢兵，破之。
夏，五月，西平武穆公張軌寢疾，遺令：「文武將佐，務(wù)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辜撼螅夀?；長史張璽等表世子寔攝父位。
漢中山王曜、趙染寇長安。六月，曜屯渭汭，染屯新豐，索綝將兵出拒之。染有輕綝之色，長史魯徽曰：「晉之君臣，自知強弱不敵，將致死於我，不可輕也?！谷驹唬骸敢运抉R模之強，吾取之如拉朽；索綝小豎，豈能汙吾馬蹄、刀刃邪！」晨，帥輕騎數(shù)百逆之，曰：「要當(dāng)獲綝而後食?！咕D與戰(zhàn)于城西，染兵敗而歸，悔曰：「吾不用魯徽之言以至此，何面目見之！」先命斬徽，徽曰：「將軍愚愎以取敗，乃復(fù)忌前害勝，誅忠良以逞忿，猶有天地，將軍其得死於枕席乎！」詔加索綝驃騎大將軍、尚書左僕射、錄尚書，承制行事。
曜、染復(fù)與將軍殷凱帥衆(zhòng)數(shù)萬向長安，麴允逆戰(zhàn)於馮翊，允敗，收兵；夜，襲凱營，凱敗死。曜乃還攻河內(nèi)太守郭默于懷，列三屯圍之。默食盡，送妻子為質(zhì)，請糴於曜；糴畢，復(fù)嬰城固守。曜怒，沈默妻子于河而攻之。默欲投李矩於新鄭，矩使其甥郭誦迎之，兵少，不敢進。會劉琨遣參軍張肇帥鮮卑五百餘騎詣長安，道阻不通，還，過矩營，矩說肇，使擊漢兵。漢兵望見鮮卑，不戰(zhàn)而走，默遂率衆(zhòng)歸矩。漢主聰召曜還屯蒲坂。
秋，趙染攻北地，麴允拒之，染中弩而死。
石勒始命州郡閱實戶口，戶出帛二匹，穀二斛。
冬，十月，以張寔為都督?jīng)鲋葜T軍事、涼州刺史、西平公。
十一月，漢主聰以晉王粲為相國、大單于，總百揆。粲少有俊才，自為宰相，驕奢專恣，遠賢親佞，嚴(yán)刻愎諫，國人始惡之。
周勰以其父遺言，因吳人之怨，謀作亂；使吳興功曹徐馥矯稱叔父丞相從事中郎札之命，收合徒衆(zhòng)，以討王導(dǎo)、刁協(xié)，豪傑翕然附之，孫皓族人弼亦起兵於廣德以應(yīng)之。
愍帝建興三年（乙亥、三一五年）
春，正月，徐馥殺吳興太守袁琇，有衆(zhòng)數(shù)千，欲奉周札為主。札聞之，大驚，以告義興太守孔侃。勰知札意不同，不敢發(fā)。馥黨懼，攻馥，殺之；孫弼亦死。札子續(xù)亦聚衆(zhòng)應(yīng)馥，左丞相睿議發(fā)兵討之。王導(dǎo)曰：「今少發(fā)兵則不足以平寇，多發(fā)兵則根本空虛。續(xù)族弟黃門侍郎莚，忠果有謀，請獨使莚往，足以誅續(xù)?！诡闹Ｇr晝夜兼行，至郡，將入，遇續(xù)於門，謂續(xù)曰：「當(dāng)與君共詣孔府君，有所論。」續(xù)不肯入，莚牽逼與俱。坐定，莚謂孔侃曰：「府君何以置賊在坐？」續(xù)衣中常置刀，卽操刀逼莚，莚叱郡傳敎吳曾格殺之。莚因欲誅勰，札不聽，委罪於從兄卲而誅之。莚不歸家省母，遂長驅(qū)而去，母狼狽追之。睿以札為吳興太守，莚為太子右衞率。以周氏吳之豪望，故不窮治，撫勰如舊。
詔平東將軍宋哲屯華陰。
成主雄立后任氏。
二月，丙子，以瑯邪王睿為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南陽王保為相國，荀組為太尉、領(lǐng)豫州牧，劉琨為司空、都督幷、冀、幽三州諸軍事。琨辭司空，不受。
南陽王模之?dāng)∫玻嘉娟惏餐鶜w世子保於秦州，保命安將千餘人討叛羌，寵待甚厚。保將張春疾之，譖安，云有異志，請除之，保不許；春輒伏刺客以刺安。安被創(chuàng)，馳還隴城，遣使詣保，貢獻不絕。
詔進拓跋猗盧爵為代王，置官屬，食代、常山二郡。猗盧請幷州從事鴈門莫含於劉琨，琨遣之。含不欲行，琨曰：「以幷州單弱，吾之不材而能自存於胡、羯之間者，代王之力也。吾傾身竭貲，以長子為質(zhì)而奉之者庶幾為朝廷雪大恥也。卿欲為忠臣，柰何惜共事之小誠，而忘徇國之大節(jié)乎！往事代王，為之腹心，乃一州之所賴也。」含遂行。猗盧甚重之，常與參大計。
猗盧用法嚴(yán)，國人犯法者，或舉部就誅，老幼相攜而行；人問：「何之？」曰：「往就死?！篃o一人敢逃匿者。
王敦遣陶侃、甘卓等討杜弢，前後數(shù)十戰(zhàn)，弢將士多死，乃請降於丞相睿，睿不許。弢遺南平太守應(yīng)詹書，自陳昔與詹「共討樂鄉(xiāng)，本同休戚。後在湘中，懼死求生，遂相結(jié)聚。儻以舊交之情，為明枉直，使得輸誠盟府，廁列義徒，或北清中原，或西取李雄，以贖前愆，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詹為啟呈其書，且言「弢，益州秀才，素有清望，為鄉(xiāng)人所逼。今悔惡歸善，宜命使撫納，以息江、湘之民！」睿乃使前南海太守王運受弢降，赦其反逆之罪，以弢為巴東監(jiān)軍。弢旣受命，諸將猶攻之不已。弢不勝憤怒，遂殺運復(fù)反，遣其將杜弘、張彥殺臨川內(nèi)史謝摛，遂陷豫章。三月，周訪擊彥，斬之，弘奔臨賀。
漢大赦，改元建元。
雨血於漢東宮延明殿，太弟義惡之，以問太傅崔瑋、太保許遐。瑋、遐說義曰：「主上往日以殿下為太弟者，欲以安衆(zhòng)心耳；其志在晉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附之。今復(fù)以晉王為相國，羽儀威重，踰於東宮，萬機之事，無不由之，諸王皆置營兵以為羽翼，事勢已去；殿下非徒不得立也，朝夕且有不測之危，不如早為之計。今四衞精兵不減五千，相國輕佻，正煩一刺客耳。大將軍無日不出，其營可襲而?。火N王並幼，固易奪也。茍殿下有意，二萬精兵指顧可得，鼓行入雲(yún)龍門，宿衞之士，孰不倒戈以迎殿下者！大司馬不慮其為異也?！沽x弗從。東宮舍人荀裕告瑋、遐勸義謀反，漢主聰收瑋、遐於詔獄，假以他事殺之。使冠威將軍卜抽將兵監(jiān)守東宮，禁義不聽朝會。義憂懼不知所為，上表乞為庶人，幷除諸子之封，褒美晉王，請以為嗣；抽抑而弗通。
漢青州刺史曹嶷盡得齊、魯間郡縣，自鎮(zhèn)臨菑，有衆(zhòng)十餘萬，臨河置戍。石勒表稱：「嶷有專據(jù)東方之志，請討之?！?jié)h主聰恐勒滅嶷，不可復(fù)制，弗許。
聰納中護軍靳準(zhǔn)二女月光、月華，立月光為上皇后，劉貴妃為左皇后，月華為右皇后。左司隸陳元達極諫，以為「並立三后，非禮也?！孤敳粣偅栽_為右光祿大夫，外示優(yōu)崇，實奪其權(quán)。於是太尉范隆等皆請以位讓元達，聰乃復(fù)以元達為御史大夫、儀同三司。月光有穢行，元達奏之，聰不得已廢之，月光慙恚自殺，聰恨元達。
夏，四月，大赦。
六月，盜發(fā)漢霸、杜二陵及薄太后陵，得金帛甚多；詔收其餘以實內(nèi)府。
辛巳，大赦。
漢大司馬曜攻上黨，八月，癸亥，敗劉琨之衆(zhòng)於襄垣。曜欲進攻陽曲，漢主聰遣使謂之曰：「長安未平，宜以為先。」曜乃還屯蒲坂。
陶侃與杜弢相攻，弢使王貢出挑戰(zhàn)，侃遙謂之曰：「杜弢為益州小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隨之！天下寧有白頭賊邪？」貢初橫腳馬上，聞侃言，斂容下腳。侃知可動，復(fù)遣使諭之，截髮為信，貢遂降於侃。弢衆(zhòng)潰，遁走，道死。侃與南平太守應(yīng)詹進克長沙，湘州悉平。丞相睿承制赦其所部，進王敦鎮(zhèn)東大將軍，加都督江 揚 荊 湘 交 廣六州諸軍事、江州刺史。敦始自選置刺史以下，寖益驕橫。
初，王如之降也，敦從弟稜愛如驍勇，請敦配己麾下。敦曰：「此輩險悍難畜，汝性狷急，不能容養(yǎng)，更成禍端?！苟牴陶?，乃與之。稜置左右，甚加寵遇。如數(shù)與敦諸將角射爭鬬，稜杖之，如深以為恥。及敦潛畜異志，稜每諫之。敦怒其異己，密使人激如令殺稜。如因閒宴，請劍舞為歡，稜許之。如舞劍漸前，稜惡而呵之，如直前殺稜。敦聞之，陽驚，亦捕如誅之。
初，朝廷聞張光死，以侍中第五猗為安南將軍，監(jiān)荊 梁 益 寧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自武關(guān)出。杜曾迎猗於襄陽，為兄子娶猗女，遂聚兵萬人，與猗分據(jù)漢、沔。
陶侃旣破杜弢，乘勝進擊曾，有輕曾之志。司馬魯恬諫曰：「凡戰(zhàn)，當(dāng)先料其將。今使君諸將，無及曾者，未易可逼也。」侃不從，進圍曾於石城。曾軍多騎兵，密開門突侃陳，出其後，反擊之，侃兵死者數(shù)百人。曾將趨順陽，下馬拜侃，告辭而去。
時荀崧都督荊州江北諸軍事，屯宛，曾引兵圍之。崧兵少食盡，欲求救於故吏襄城太守石覽。崧小女灌，年十三，帥勇士數(shù)十人，踰城突圍夜出，且戰(zhàn)且前，遂達覽所；又為崧書，求救於南中郎將周訪。訪遣子撫帥兵三千，與覽共救崧，曾乃遁去。
曾復(fù)致牋於崧，求討丹水賊以自效，崧許之。陶侃遺崧書曰：「杜曾兇狡，所謂『鴟梟食母之物?！淮巳瞬凰?，州土未寧，足下當(dāng)識吾言！」崧以宛中兵少，藉曾為外援，不從。曾復(fù)帥流亡二千餘人圍襄陽，數(shù)日，不克而還。
王敦嬖人吳興錢鳳，疾陶侃之功，屢毀之。侃將還江陵，欲詣敦自陳。朱伺及安定皇甫方回諫曰：「公入必不出?！官┎粡摹?，敦留侃不遣，左轉(zhuǎn)廣州刺史，以其從弟丞相軍諮祭酒廙為荊州刺史。荊州將吏鄭攀、馬雋等詣敦，上書留侃，敦怒，不許。攀等以侃始滅大賊，而更被黜，衆(zhòng)情憤惋；又以廙忌戾難事，遂帥其徒三千人屯溳口，西迎杜曾。廙為攀等所襲，奔于江安。杜曾與攀等北迎第五猗以拒廙。廙督諸軍討曾，復(fù)為曾所敗。敦意攀承侃風(fēng)旨，被甲持矛將殺侃，出而復(fù)還者數(shù)四。侃正色曰：「使君雄斷，當(dāng)裁天下，何此不決乎！」因起如廁。諮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言於敦曰：「周訪與侃親姻，如左右手，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yīng)者乎！」敦意解，乃設(shè)盛饌以餞之，侃便夜發(fā)，敦引其子瞻為參軍。
初，交州刺史顧祕卒，州人以祕子壽領(lǐng)州事。帳下督梁碩起兵攻壽，殺之，碩遂專制交州。王機自以盜據(jù)廣州，恐王敦討之，更求交州。會杜弘詣機降，敦欲因機以討碩，乃以降杜弘為機功，轉(zhuǎn)交州刺史。機至鬱林，碩迎前刺史脩則子湛行州事以拒之。機不得進，乃更與杜弘及廣州將溫卲、交州秀才劉沈謀復(fù)還據(jù)廣州。陶侃至始興，州人皆言宜觀察形勢，不可輕進；侃不聽，直至廣州，諸郡縣皆已迎機矣。杜弘遣使偽降，侃知其謀，進擊弘，破之，遂執(zhí)劉沈於小桂。遣督護許高討王機，走之。機病死于道，高掘其尸，斬之。諸將皆請乘勝擊溫卲，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紙自定耳。」乃下書諭之。卲懼而走，追獲於始興。杜弘詣王敦降，廣州遂平。
侃在廣州無事，輒朝運百甓於齋外，暮運於齋內(nèi)。人問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yōu)逸，恐不堪事，故自勞耳?！?br />
王敦以杜弘為將，寵任之。
九月，漢主聰使大鴻臚賜石勒弓矢，策命勒為陝東伯，得專征伐，拜刺史、將軍、守宰，封列侯，歲盡集上。
漢大司馬曜寇北地，詔以麴允為大都督、驃騎將軍以禦之。冬，十月，以索綝為尚書僕射、都督宮城諸軍事。曜進拔馮翊，太守梁肅奔萬年。曜轉(zhuǎn)寇上郡，麴允去黃白城，軍于靈武，以兵弱，不敢進。
帝屢徵兵於丞相保，保左右皆曰：「蝮虵螫手，壯士斷腕。今胡寇方盛，且宜斷隴道以觀其變?！箯氖轮欣膳嵩栐唬骸附裢F已螫頭，頭可斷乎！」保乃以鎮(zhèn)軍將軍胡崧行前鋒都督，須諸軍集乃發(fā)。麴允欲奉帝往就保，索綝曰：「保得天子，必逞其私志?！鼓酥?。於是自長安以西，不復(fù)貢奉朝廷，百官飢乏，采稆以自存。
涼州軍士張冰得璽，文曰「皇帝行璽」，獻於張寔，僚屬皆賀。寔曰：「是非人臣所得留?！骨彩箽w于長安。
愍帝建興四年（丙子、三一六年）
春，正月，司徒梁芬議追尊吳王晏，右僕射索綝等引魏明帝詔以為不可；乃贈太保，諡曰孝。
漢中常侍王沈、宣懷、中宮僕射郭猗等，皆寵幸用事。漢主聰游宴後宮，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自去冬不視朝，政事一委相國粲，唯殺生、除拜乃使沈等入白之。沈等多不白，而自以其私意決之，故勳舊或不敍，而姦佞小人有數(shù)日至二千石者。軍旅歲起，將士無錢帛之賞，而後宮之家，賜及僮僕，動至數(shù)千萬。沈等車服、第舍踰於諸王，子弟中表為守令者三十餘人，皆貪殘為民害。靳準(zhǔn)闔宗諂事之。
郭猗與準(zhǔn)皆有怨於太弟義，猗謂相國粲曰：「殿下光文帝之世孫，主上之嫡子，四海莫不屬心，柰何欲以天下與太弟乎！且臣聞太弟與大將軍謀因三月上巳大宴作亂，事成，許以主上為太上皇，大將軍為皇太子，又許衞軍為大單于。三王處不疑之地，並握重兵，以此舉事，無不成者。然二王貪一時之利，不顧父兄，事成之後，主上豈有全理！殿下兄弟，固不待言；東宮、相國、單于，當(dāng)在武陵兄弟，何肯與人也！今禍期甚迫，宜早圖之。臣屢言於主上，主上篤於友愛，以臣刀鋸之餘，終不之信，願殿下勿泄，密表其狀。殿下儻不信臣，可召大將軍從事中郎王皮、衞軍司馬劉惇，假之恩意，許其歸首以問之，必可知也。」粲許之。猗密謂皮、惇曰：「二王逆狀，主上及相國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驚曰：「無之?！光⒃唬骸钙澥乱褯Q，吾憐卿親舊幷見族耳！」因歔欷流涕。二人大懼，叩頭求哀。猗曰：「吾為卿計，卿能用之乎？相國問卿，卿但云『有之』；若責(zé)卿不先啟，卿卽云『臣誠負(fù)死罪。然仰惟主上寬仁，殿下敦睦，茍言不見信，則陷於誣譖不測之誅，故不敢言也?！弧蛊?、惇許諾。粲召問之，二人至不同時，而其辭若一，粲以為信然。
靳準(zhǔn)復(fù)說粲曰：「殿下宜自居?xùn)|宮以領(lǐng)相國，使天下早有所繫。今道路之言，皆云大將軍、衞將軍欲奉太弟為變，期以季春；若使太弟得天下，殿下無容足之地矣?！刽釉唬骸笧橹秃?？」準(zhǔn)曰：「人告太弟為變，主上必不信。宜緩東宮之禁，使賓客得往來；太弟雅好待士，必不以此為嫌，輕薄小人不能無迎合太弟之意為之謀者。然後下官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收其賓客與太弟交通者考問之，獄辭旣具，則主上無不信之理也?！刽幽嗣烦橐|宮。
少府陳休、左衞將軍卜崇，為人清直，素惡沈等，雖在公座，未嘗與語，沈等深疾之。侍中卜幹謂休、崇曰：「王沈等勢力足以回天地，卿輩自料親賢孰與竇武、陳蕃？」休、崇曰：「吾輩年踰五十，職位已崇，唯欠一死耳！死於忠義，乃為得所；安能俛首仾眉以事閹豎乎！去矣卜公，勿復(fù)有言！」
二月，漢主聰出臨上秋閤，命收陳休、卜崇及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彧、尚書王琰、田歆、大司農(nóng)朱諧並誅之，皆宦官所惡也。卜幹泣諫曰：「陛下方側(cè)席求賢，而一旦戮卿大夫七人，皆國之忠良，無乃不可乎！藉使休等有罪，陛下不下之有司，暴明其狀，天下何從知之！詔尚在臣所，未敢宣露，願陛下熟思之！」因叩頭流血。王沈叱幹曰：「卜侍中欲拒詔乎！」聰拂衣而入，免幹為庶人。
太宰河間王易、大將軍勃海王敷、御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西河王延等皆詣闕表諫曰：「王沈等矯弄詔旨，欺誣日月，內(nèi)諂陛下，外佞相國，威權(quán)之重，侔於人主，多樹姦黨，毒流海內(nèi)。知休等忠臣，為國盡節(jié)，恐發(fā)其姦狀，故巧為誣陷。陛下不察，遽加極刑，痛徹天地，賢愚傷懼。今遺晉未殄，巴、蜀不賓，石勒謀據(jù)趙、魏，曹嶷欲王全齊，陛下心腹四支，何處無患！乃復(fù)以沈等助亂，誅巫咸，戮扁鵲，臣恐遂成膏盲之疾，後雖救之，不可及已。請免沈等官，付有司治罪?！孤斠员硎旧虻?，笑曰：「羣兒為元達所引，遂成癡也?！股虻阮D首泣曰：「臣等小人，過蒙陛下識拔，得灑掃閨閤；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讎，又深恨陛下。願以臣等膏鼎鑊，則朝廷自然雍穆矣。」聰曰：「此等狂言常然，卿何足恨乎！」聰問沈等於相國粲，粲盛稱沈等忠清；聰悅，封沈等為列侯。
太宰易又詣闕上疏極諫，聰大怒，手壞其疏。三月，易忿恚而卒。易素忠直，陳元達倚之為援，得盡諫諍。及卒，元達哭之慟，曰：「『人之云亡，邦國殄悴?！晃釘粡?fù)能言，安用默默茍生乎！」歸而自殺。
初，代王猗盧愛其少子比延，欲以為嗣，使長子六脩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六脩有駿馬，日行五百里，猗盧奪之，以與比延。六脩來朝，猗盧使拜比延，六脩不從。猗盧乃坐比延於其步輦，使人導(dǎo)從出遊。六脩望見，以為猗盧，伏謁路左；至，乃比延，六脩慙怒而去。猗盧召之不至，大怒，帥衆(zhòng)討之，為六脩所敗。猗盧微服逃民間，有賤婦人識之，遂為六脩所弒。拓跋普根先守外境，聞難來赴，攻六脩，滅之。
普根代立，國中大亂，新舊猜嫌，迭相誅滅。左將軍衞雄、信義將軍箕澹，久佐猗盧，為衆(zhòng)所附，謀歸劉琨，乃言於衆(zhòng)曰：「聞舊人忌新人悍戰(zhàn)，欲盡殺之，將柰何？」晉人及烏桓皆驚懼，曰：「死生隨二將軍！」乃與琨質(zhì)子遵帥晉人及烏桓三萬家、馬牛羊十萬頭歸于琨。琨大喜，親詣平城撫納之，琨兵由是復(fù)振。
夏，四月，普根卒。其子始生，普根母惟氏立之。
張寔下令：所部吏民有能舉其過者，賞以布帛羊米。賊曹佐高昌隗瑾曰：「今明公為政，事無巨細，皆自決之，或興師發(fā)令，府朝不知；萬一違失，謗無所分。羣下畏威，受成而已。如此，雖賞之千金，終不敢言也。謂宜少損聰明，凡百政事，皆延訪羣下，使各盡所懷，然後采而行之，則嘉言自至，何必賞也！」寔悅，從之；增瑾位三等。
寔遣將軍王該帥步騎五千入援長安，且送諸郡貢計。詔拜寔都督陝西諸軍事，以寔弟茂為秦州刺史。
石勒使石虎攻劉演于廩丘，幽州刺史段匹磾使其弟文鴦救之；虎拔廩丘，演奔文鴦軍，虎獲演弟啟以歸。
寧州刺史王遜，嚴(yán)猛喜誅殺。五月，平夷太守雷炤、平樂太守董霸帥三千餘家叛，降於成。
六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漢大司馬曜圍北地太守麴昌，大都督麴允將步騎三萬救之。曜遶城縱火，煙起蔽天，使反間紿允曰：「郡城已陷，往無及也！」衆(zhòng)懼而潰。曜追敗允於磻石谷，允奔還靈武，曜遂取北地。
允性仁厚，無威斷，喜以爵位悅?cè)恕Ｐ缕教伢没帧⑹计教貤钕?、扶風(fēng)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領(lǐng)征、鎮(zhèn)，杖節(jié)，加侍中、常侍；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將軍之號；然恩不及下，故諸將驕恣而士卒離怨。關(guān)中危亂，允告急於焦嵩，嵩素侮允，曰：「須允困，當(dāng)救之。」
曜進至涇陽，渭北諸城悉潰。曜獲建威將軍魯充、散騎常侍梁緯、少府皇甫陽。曜素聞充賢，募生致之，旣見，賜之酒曰：「吾得子，天下不足定也！」充曰：「身為晉將，國家喪敗，不敢求生。若蒙公恩，速死為幸。」曜曰：「義士也?！官n之劍，令自殺。梁緯妻辛氏，美色，曜召見，將妻之，辛氏大哭曰：「妾夫已死，義不獨生，且一婦人而事二夫，明公又安用之！」曜曰：「貞女也。」亦聽自殺，皆以禮葬之。
漢主聰立故張后侍婢樊氏為上皇后，三后之外，佩皇后璽綬者復(fù)有七人。嬖寵用事，刑賞紊亂。大將軍敷數(shù)涕泣切諫，聰怒曰：「汝欲乃公速死邪，何以朝夕生來哭人！」敷憂憤，發(fā)病卒。
河?xùn)|平陽大蝗，民流殍者什五六。石勒遣其將石越帥騎二萬屯幷州，招納流民，民歸之者二十萬戶。聰遣使讓勒，勒不受命，潛與曹嶷相結(jié)。
八月，漢大司馬曜逼長安。
九月，漢主宴羣臣於光極殿，引見太弟義。義容貌憔悴，鬢髮蒼然，涕泣陳謝，聰亦為之慟哭；乃縱酒極歡，待之如初。
焦嵩、竺恢、宋哲皆引兵救長安，散騎常侍華輯監(jiān)京兆、馮翊、弘農(nóng)、上洛四郡兵，屯霸上，皆畏漢兵強，不敢進。相國保遣胡崧將兵入援，擊漢大司馬曜於靈臺，破之。崧恐國威復(fù)振則麴、索勢盛，乃帥城西諸郡兵屯渭北不進，遂還槐里。
曜攻陷長安外城，麴允、索綝退保小城以自固。內(nèi)外斷絕，城中飢甚，米斗直金二兩，人相食，死者太半，亡逃不可制，唯涼州義衆(zhòng)千人，守死不移。太倉有麴數(shù)十〈麥并〉，麴允屑之為粥以供帝，旣而亦盡。冬，十一月，帝泣謂允曰：「今窮厄如此，外無救援，當(dāng)忍恥出降，以活士民。」因歎曰：「誤我事者，麴、索二公也！」使侍中宗敞送降牋於曜。索綝潛留敞，使其子說曜曰：「今城中食猶足支一年，未易克也，若許綝以儀同、萬戶郡公者，請以城降?！龟讛囟椭?，曰：「帝王之師，以義行也。孤將兵十五年，未嘗以詭計敗人，必窮兵極勢，然後取之。今索綝所言如此，天下之惡一也，輒相為戮之。若兵食審未盡者，便可勉強固守；如其糧竭兵微，亦宜早寤天命。」
甲午，宗敞至曜營；乙未，帝乘羊車，肉袒、銜璧、輿櫬出東門降。羣臣號泣，攀車執(zhí)帝手，帝亦悲不自勝。御史中丞馮翊吉朗歎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隨，北面事賊虜乎！」乃自殺。曜焚櫬受璧，使宗敞奉帝還宮。丁酉，遷帝及公卿以下於其營；辛丑，送至平陽。壬寅，漢主聰臨光極殿，帝稽首於前。麴允伏地慟哭，扶不能起。聰怒，囚之，允自殺。聰以帝為光祿大夫，封懷安侯。以大司馬曜為假黃鉞、大都督、督陝西諸軍事、太宰，封秦王。大赦，改元麟嘉。以麴允忠烈，贈車騎將軍，諡節(jié)愍侯。以索綝不忠，斬于都市。尚書梁允、侍中梁濬等及諸郡守皆為曜所殺，華輯奔南山。
干寶論曰：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碩量，應(yīng)時而起，性深阻有若城府，而能寬綽以容納；行數(shù)術(shù)以御物，而知人善采拔。於是百姓與能，大象始構(gòu)。世宗承基，太祖繼業(yè)，咸黜異圖，用融前烈。至于世祖，遂享皇極，仁以厚下，儉以足用，和而不弛，寬而能斷，掩唐、虞之舊域，班正朔於八荒，于時有「天下無窮人」之諺，雖太平未洽，亦足以明民樂其生矣。
武皇旣崩，山陵未乾而變難繼起。宗子無維城之助，師尹無具瞻之貴，朝為伊、周，夕成桀、跖；國政迭移於亂人，禁兵外散於四方，方岳無鈞石之鎮(zhèn)，關(guān)門無結(jié)草之固。戎、羯稱制，二帝失尊，何哉？樹立失權(quán)，託付非才，四維不張而茍且之政多也。
夫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理節(jié)則不亂，膠結(jié)則不遷。昔之有天下者所以能長久，用此道也。周自后稷愛民，十六王而武始君之，其積基樹本，如此其固。今晉之興也，其創(chuàng)基立本，固異於先代矣。加以朝寡純德之人，鄉(xiāng)乏不貳之老，風(fēng)俗淫僻，恥尚失所。學(xué)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jīng)，談?wù)咭蕴撌帪楸娑v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jié)信，進仕者以茍得為貴而鄙居正，當(dāng)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是以劉頌屢言治道，傅咸每糾邪正，皆謂之俗吏；其倚杖虛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內(nèi)。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蓋共嗤黜以為灰塵矣！由是毀譽亂於善惡之實，情慝奔於貨欲之塗，選者為人擇官，官者為身擇利，世族貴戚之子弟，陵邁超越，不拘資次。悠悠風(fēng)塵，皆奔競之士；列官千百，無讓賢之舉。子真著崇讓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其婦女不知女工，任情而動，有逆于舅姑，有殺戮妾媵，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禮法刑政，於此大壞，「國之將亡，本必先顛，」其此之謂乎！
故觀阮籍之行而覺禮敎崩弛之所由，察庾純、賈充之爭而見師尹之多僻，考平吳之功而知將帥之不讓，思郭欽之謀而寤戎狄之有釁，覽傅玄、劉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咸之奏、錢神之論而覩寵賂之彰。民風(fēng)國勢，旣已如此，雖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猶懼致亂，況我惠帝以放蕩之德臨之哉！懷帝承亂卽位，羈以強臣；愍帝奔播之後，徒守虛名。天下之勢旣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復(fù)取之矣！
石勒圍樂平太守韓據(jù)于坫城，據(jù)請救於劉琨。琨新得拓跋猗盧之衆(zhòng)，欲因其銳氣以討勒?；?、衞雄諫曰：「此雖晉民，久淪異域，未習(xí)明公之恩信，恐其難用。不若且內(nèi)收鮮卑之餘穀，外抄胡賊之牛羊，閉關(guān)守險，務(wù)農(nóng)息兵，待其服化感義，然後用之，則功無不濟矣?！圭粡?，悉發(fā)其衆(zhòng)，命澹帥步騎二萬為前驅(qū)，琨屯廣牧，為之聲援。
石勒聞澹至，將逆擊之。或曰：「澹士馬精強，其鋒不可當(dāng)，不若且引兵避之，深溝高壘以挫其銳，必獲萬全?！估赵唬骸稿１m衆(zhòng)，遠來疲弊，號令不齊，何精強之有！今寇敵垂至，何可捨去！大軍一動，豈易中還！若澹乘我之退而逼之，顧逃潰不暇，焉得深溝高壘乎！此自亡之道也?！沽匮哉?。以孔萇為前鋒都督，令三軍：「後出者斬！」勒據(jù)險要，設(shè)疑兵於山上，前設(shè)二伏，出輕騎與澹戰(zhàn)，陽為不勝而走。?？v兵追之，入伏中。勒前後夾擊澹軍，大破之，獲鎧馬萬計。澹、雄帥騎千餘奔代郡，韓據(jù)棄城走，幷土震駭。
十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司空長史李弘以幷州降石勒。劉琨進退失據(jù)，不知所為，段匹磾遣信邀之，己未，琨帥衆(zhòng)從飛狐奔薊。匹磾見琨，甚相親重，與之結(jié)婚，約為兄弟。勒分徙陽曲、樂平民于襄國，置守宰而還。
孔萇攻箕澹于代郡，殺之。
萇等攻賊帥馬嚴(yán)、馮〈月者〉，久而不克。司、冀、幷、兗流民數(shù)萬戶在遼西，迭相招引，民不安業(yè)。勒問計於濮陽侯張賓，賓曰：「嚴(yán)、〈月者〉本非公之深讎，流民皆有戀本之志，今班師振旅，選良牧守使招懷之，則幽、冀之寇可不日而清，遼西流民將相帥而至矣。」勒乃召萇等歸，以武遂令李回為易北督護，兼高陽太守。馬嚴(yán)士卒素服回威德，多叛嚴(yán)歸之，嚴(yán)懼而出走，赴水死。馮〈月者〉帥其衆(zhòng)降。回徙居易京，流民歸之者相繼於道。勒喜，封回為弋陽子，增張賓邑千戶，進位前將軍；賓固辭不受。
丞相睿聞長安不守，出師露次，躬擐甲胄，移檄四方，刻日北征。以漕運稽期，斬督運令史淳于伯。刑者以刀拭柱，血逆流上，至柱末二丈餘而下，觀者咸以為冤。丞相司直劉隗上言：「伯罪不至死，請免從事中郎周莚等官?！轨妒怯覍④娡鯇?dǎo)等上疏引咎，請解職。睿曰：「政刑失中，皆吾闇塞所致?！挂粺o所問。
隗性剛訐，當(dāng)時名士多被彈劾，睿率皆容貸，由是衆(zhòng)怨皆歸之。南中郎將王含，敦之兄也，以族強位顯，驕傲自恣，一請參佐及守長至二十許人，多非其才；隗劾奏含，文致甚苦，事雖被寢，而王氏深忌疾之。
丞相睿以邵續(xù)為冀州刺史。續(xù)女壻廣平劉遐聚衆(zhòng)河、濟之間，睿以遐為平原內(nèi)史。
托跋普根之子又卒，國人立其從父鬱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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