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jīng)第八 海外北經(jīng)
海外自東北陬至西北陬者①。
① 畢沅云：“淮南子地形訓云‘自東北至西北陬’同，而起跂踵民，終無繼民，與此文正倒。疑淮南子當作自西北方至東南方，或傳寫之誤也?！辩姘福寒呎f非也；淮南子文不誤，此文自誤。此云：“自東北陬至西北陬”，則文中諸國均應西向。今既云“〤〤國在其東”，可見應是“自西北陬至東北陬”，“東”“西”二字適倒。且海外西經(jīng)“自西南陬至西北陬”起滅蒙鳥，終長股國，長股國自應在西北陬；今既云“無綮之國在長股東”，則無綮之國豈非西北陬之國而何？淮南子自東北至西北方，故起跂踵民，終無繼民；此與相反，故起無綮之國（無繼民），終跂踵國。
1、無綮之國①在長股東，為人無綮②。
?、佟」痹疲骸耙魡?，或作綮?！碑呫湓疲骸罢f文無綮(糸改月)字，當為綮，或作啟、繼皆是。廣雅作無啟，淮南子作無繼民，高誘注云：‘其人蓋無嗣也，北方之國也?！c郭義異。字林始有綮字，云(月專)腸，見廣韻。郭蓋以此為說，其實非古字古義也?！辩姘福寒呎f是也，當從廣雅作無啟；無啟，無繼也，正高誘注淮南子所謂“其人蓋無嗣也”之義。無嗣而有國，當因其人能如郭注所云“死百廿歲乃復更生”，實不死也。大荒北經(jīng)有繼無民，又云“無繼子食魚”，“繼無”自是“無繼”之倒，王念孫、郝懿行并校作無繼，則此“無綮之國”者，尤可證其當作“無啟之國”也。
?、凇」痹疲骸棒?，肥腸也。其人穴居，食土，無男女，死即薶之，其心不朽，死百廿歲乃復更生?！辩姘福汗ⅰ棒?，肥腸也”，肥腸當為腓腸，即脛骨后之肉，今俗呼為小腿肚者是。然綮應作啟，已如上說，郭注因綮為說，不免失之。大荒北經(jīng)云：“有繼無民，繼無民任姓，無骨子，食氣魚?！奔礋o啟之國也。博物志異人云：“無綮民，居穴食土，無男女，死埋之，其心不朽，百年還化為人。細民，其肝不朽，百年而化為人，皆穴居處。二國同類也?！睙o綮民自本郭注為說，又增細民。而酉陽雜俎于此二說外，復增錄民，云：“錄民，膝不朽，埋之百二十年化為人?！眲t未免有重床疊屋之感矣。
2、鐘山之神，名曰燭陰①，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②，身長千③里。在無綮之東。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鐘山下④。
① 郭璞云：“燭龍也，是燭九陰，因名云?！辩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睜T龍之稱燭陰，蓋以此矣；章、鐘則一聲之轉(zhuǎn)也。楚辭天問云：“日安不到？燭龍何耀？”大荒北經(jīng)郭璞注引詩含神霧云：“天不足西北，無有陰陽消息，故有龍銜火精（火字原脫，據(jù)李善注雪賦引補）以往照天門中也。”此所謂“燭陰”也。鐘山以其不見日，故常寒，此大招之所謂“魂乎無北，北有寒山，逴龍（燭龍）艷只”之“寒山”也。古小說鉤沉輯玄中記云：“北方有鐘山焉，山上有石首如人首，左目為日，右目為月，開左目為晝，閉右目為夜；開口為春夏，閉口為秋冬?！贝恕叭嗣嫔呱怼敝娚缴缴耠m已化為“石首”，然其神力固猶昨也。說者謂此神當即是原始的開辟神，征于任昉述異記：“先儒說：盤古氏泣為江河，氣為風，聲為雷，目瞳為電。古說：盤古氏喜為晴，怒為陰?！睆V博物志卷九引五運歷年記（三國吳徐整著）：“盤古之君，龍首蛇身，噓為風雨，吹為雷電，開目為晝，閉目為夜?！毙湃弧１P古蓋后來傳說之開辟神也。
② 郭璞云：“息，氣息也。”王念孫云：“御覽時序十二（卷二七）作息則為風?！?br/>
?、邸⊥跄顚O云：“類聚鱗介部（卷九六）千上有三字?！?br/>
?、堋」痹疲骸盎茨献釉唬骸埳硪蛔?。’”珂案：淮南子地形篇云：“燭龍在雁門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見日；其神人面龍身而無足?！笔枪?；一字訛。
3、一目國①在其東，一目中其面而居。一曰有手足②。
?、佟＄姘福夯茨献拥匦纹幸荒棵?。大荒北經(jīng)云：“有人一目，當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即此。海內(nèi)北經(jīng)云：“鬼國在貳負之尸北，為物人面而一目?！惫?、威音近，當亦是一目國也。論衡訂鬼篇引山海經(jīng)（今本無）云：“北方有鬼國，說螭者謂之龍物也。”何所謂“龍物”，則語焉而不詳也。
?、凇『萝残性疲骸坝惺肿闳忠捎杏?。”珂案：“一曰有手足”五字，或涉下文“柔利國在一目東，為人一手一足”而衍。
4、柔利國①在一目東，為人一手一足，反②，曲足居上③。一云留利之國④，人足反折⑤。
?、佟＄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有牛黎之國。有人無骨，儋耳之子?！奔慈崂麌?，牛黎、柔利音皆相近；儋耳即聶耳也。博物志異人云：“子利國人，一手二足，拳反曲?！弊赢敒槿幔敒橐?，并字形之訛也。
?、凇＄姘福胡螅畔プ?，宋本、藏經(jīng)本并作膝。
?、邸」痹疲骸耙荒_一手反卷曲也?！?br/>
④ 珂案：留、柔之聲亦相近。
?、荨『萝残性疲骸白惴淳砬兴普垡?。”
5、共工①之臣曰相柳氏②，九首，以食于九山③。相柳之所抵，厥為澤溪④。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谷種⑤。禹厥之，三仞三沮⑥，乃以為眾帝⑦之臺⑧。在昆侖之北⑨，柔利之東。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臺⑩。臺在其東。臺四方，隅有一蛇，虎色⑾，首沖南方⑿。
?、佟」痹疲骸肮补?，霸九州者?！辩姘福汗⒛吮緡Z魯語“共工氏之伯九有也”為說，然乃以歷史釋神話，非是。共工乃古天神名，與顓頊爭為帝者?；茨献犹煳钠疲骸拔艄补づc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奔创斯补?。兵略篇又云：“共工為水害，故顓頊誅之?！笔酚浡蓵嘣疲骸邦呿溣泄补ぶ囈云剿Α！眲t此天神共工乃水神也。其與“爭為帝”之對象，諸書所記不一，或曰高辛，見于淮南子原道篇；或曰神農(nóng)，見于雕玉集卷十二壯力篇引淮南子；或曰祝融，見于史記司馬貞補三皇本紀；或曰女媧，見于路史太昊紀：然要以“與顓頊爭為帝”之說為近古。顓頊，黃帝之裔孫也（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而國語周語韋昭注：“賈侍中云：共工諸侯，炎帝之后，姜姓也。”（亦本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則共工與顓頊之爭，亦黃炎斗爭之余緒也。共工觸山，“折天柱，絕地維”，打破為顓頊所統(tǒng)治之舊世界，使世界局面為之改觀，雖曰“不勝”（淮南子兵略篇、論衡談天篇、楚辭天問王逸注等）亦足見其“猛志固常在”（陶潛讀山海經(jīng)）之斗爭精神矣，謂共工為“不死”，為“勝利的英雄”（毛澤東同志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注釋按語），誰曰不宜？然或又傳共工有與禹之斗爭。荀子成相篇云：“禹有功，抑下鴻，辟除民害逐共工?！庇硪帱S帝系之人物也（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黃帝生駱明，駱明生白馬，白馬是為鯀?！滨?，禹父也），共工與禹之斗爭，亦應是黃炎斗爭之余緒。然神話演而至此，禹已成為眾所公認之治水英雄，民間傳說與古籍記載咸無異辭，于是站在治水對立面而與禹作斗爭之共工，乃不能不居于反面人物之地位。故山海經(jīng)乃有禹攻共工國山（大荒西經(jīng)），此則云禹殺共工之臣相柳，均成相篇所謂“辟除民害”之意也。則共工者，應視其所與周旋之人物而定其正反，非可一概而論，始符毛澤東同志按語“諸說不同。我取……”精神，亦已明矣。
?、凇＄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環(huán)，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為源澤。不辛乃苦，百獸莫能處。禹湮洪水，殺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為池，群帝因是以為臺。在昆侖之北?！奔创讼嗔?。楚辭天問云：“雄虺九首，倏忽焉在？”王逸注云：“虺，蛇別名也，言有雄虺，一身九頭?！币梢啻艘病?br/>
?、邸」痹疲骸邦^各自食一山之物，言貪暴難饜?！?br/>
?、堋」痹疲骸暗?，觸；厥，掘（宋本作抵－－珂）也，音撅?！辩姘福航?jīng)文澤溪，王念孫云：“御覽作溪潭。”今影宋本御覽卷六四七作溪澤。又經(jīng)文厥，王念孫注云：“厥亦觸也?！?br/>
?、荨⊥跄顚O云：“御覽無五字?！辩姘福航裼八伪居[卷六四七作“不可以樹聲(耳改木)”；聲(耳改木)，字書不載，疑即谷字之訛，無“五”字。
?、蕖」痹疲骸熬蛉寥谔?，言其血膏浸潤壞也?！焙萝残性疲骸白⑻仙w陷字之訛?！辩姘福好珣咎险淖飨葑帧?br/>
?、摺＄姘福罕姷郏傅蹐?、帝嚳等古帝。
?、唷」痹疲骸把缘貪櫇瘢煞e土以為臺觀?！焙萝残性疲骸昂?nèi)北經(jīng)云：‘帝堯臺、帝嚳臺、帝丹朱臺、帝舜臺，在昆侖東北?！⒁嘁私?jīng)為說?！?br/>
⑨ 郭璞云：“此昆侖山在海外者?！焙萝残性疲骸昂?nèi)北經(jīng)云：‘臺四方，在昆侖東北?！谴死鲆嘣诤?nèi)者，郭注恐非?！?br/>
⑩郝懿行云：“臣避君也?！辩姘福荷湔呶饭补ぶ_共工威靈，故不敢北射，猶海外西經(jīng)云：“窮山在其北，不敢西射，畏軒轅之丘?！焙萝残兄^臣避君，非也。
⑾郝懿行云：“虎文也?！?br/>
?、泄痹疲骸皼_，猶向也。”
6、深目國①在其東，為人舉一手一目②，在共工臺東。
?、佟＄姘福夯茨献拥匦纹猩钅棵瘢淮蠡谋苯?jīng)云：“有人方食魚，名曰深目之國，□姓，食魚?！奔创?。郭注“貫匈國”（見海外南經(jīng)）引尸子曰：“四方之民，有貫匈者，有深目者，有長肱（路史后紀五注引作長股——珂）者，黃帝之德嘗致之。”則傳說由來遠矣。
?、凇」痹疲骸耙蛔髟?。”郝懿行云：“一目作一曰連下讀是也?！辩姘福骸盀槿伺e一手”，是圖畫所見之象如此，“深目”非“一目”，“一目”正當作“一曰”連下讀為是。然“為人舉一手”，猶有說者。山海經(jīng)所記海外各國，非異形即異稟，無由“舉一手”即列為一國之特征者。疑“為人”下，尚脫“深目”二字，“為人深目、舉一手”，即與經(jīng)記諸國之體例相符矣。
7、無腸之國①在深目東②，其為人長而無腸③。
?、佟＄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又有無腸之國，是任姓，無繼子，食魚?！被茨献拥匦纹袩o腸民。
② 郭璞云：“一作南。”
?、邸」痹疲骸盀槿碎L大，腹內(nèi)無腸，所食之物直通過?！焙萝残性疲骸吧癞惤?jīng)云：‘有人知往，有腹無五藏，直而不旋，食物徑過?！杉此谷艘病！?br/>
8、聶耳之國①在無腸國東，使兩文虎②，為人兩手聶其耳③?？h居海水中④，及水所出入奇物⑤。兩虎在其東⑥。
?、佟＄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有儋耳之國，任姓，禺號子，食谷。”即此?；茨献拥匦纹獰o聶耳國，而云：“夸父耽耳在其北方?！笔堑⒍促俣嗉创私?jīng)聶耳也。大荒北經(jīng)云“禺號子”者，禺號即禺(豸虎)，乃東海海神。大荒東經(jīng)云：“黃帝生禺(豸虎)，禺(豸虎)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豸虎)處東海，是為海神?！惫痹疲骸耙槐咀魈枴！奔创素栆病?br/>
?、凇＄姘福何幕ⅲ窕?；已見海外南經(jīng)郭璞注。
?、邸」痹疲骸把远L，行則以手攝持之也；音諾頰反?！辩姘福禾评钊擢毊愔驹疲骸吧胶＝?jīng)有大耳國，其人寢，常以一耳為席，一耳為衾。”則傳說演變，夸張又甚矣。
④ 郭璞云：“縣，猶邑也?！辩姘福撼鯇W記卷六引此經(jīng)作“懸居赤水中”?？h，懸本字；“縣居海水中”者，言聶耳國所居乃孤懸于海中之島也；郭以邑釋縣，殊未諦。
?、荨」痹疲骸把员M規(guī)有之?！辩姘福翰亟?jīng)本“奇物”作“奇怪物”。
?、蕖＄姘福簝苫?，即上文聶耳國所使兩文虎；在其東，在聶耳國之東，蓋圖象如此。
9、夸父①與日逐走，入日②?？视蔑?，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③。未至，道渴而死?！酡芷湔娶?，化為鄧林⑥。
?、佟＄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載天。有人珥兩黃蛇，把兩黃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將飲河而不足也，將走大澤，未至，死于此。”即此一神話之異文。其言“后土生信，信生夸父”，而海內(nèi)經(jīng)記“炎帝生炎居，炎居生節(jié)并，節(jié)并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生共工，共工生后土”，則夸父者，炎帝之裔也。以義求之，蓋古之大人（夸，大；父，男子美稱）也。共工之力，能以摧山；“土伯九約，其角觺觺”（見楚辭招魂，王逸注：“土伯，后土之侯伯”）；而姜姓之蚩尤，亦“獸身人語，銅頭鐵額”（御覽卷七八引龍魚河圖）、“齒長二寸”（述異記）：是炎帝裔屬中，頗不乏魁梧奇?zhèn)ブ奕艘病?br/>
?、凇」痹疲骸把约坝谌諏⑷胍?；逐音胄?！焙萝残性啤氨碧脮n一百三十三卷，李善注（文選）西京賦、鸚鵡賦及張協(xié)七命引此經(jīng)并作‘與日競走’，初學記一卷引此經(jīng)作‘逐日’，史記禮書裴骃集解引此經(jīng)作‘與日逐走，日入’，并與今本異?！蓖跄顚O云：“御覽天部三（卷三，影宋本作逐日——珂）、服用十二（卷七一０）作競走，妖異三（卷八八七）作競走，（文選）阮籍孤懷詩注引作夸父與日競逐而渴死，其杖化為鄧林，七命注引作競走，書鈔服飾二（卷一三三）作競走，酒食三（卷一四四）同。”珂案：競、逐互見，是一本作競也。又經(jīng)文入日，何焯校本作日入，黃丕烈、周叔弢校同。
?、邸＄姘福汉?nèi)西經(jīng)云：“大澤方百里，群鳥所生及所解，在雁門北?！贝蠡谋苯?jīng)云：“有大澤方千里，群鳥所解?！奔创舜鬂?。畢沅以為即古之翰海，疑是。
?、堋＄姘福骸酰艞壸?。
?、荨『萝残性疲骸傲凶訙珕柶畻壠湔取?，有‘尸膏肉所浸’五字?！?br/>
⑥ 郭璞云：“夸父者，蓋神人之名也；其能及日景而傾河渭，豈以走飲哉，寄用于走飲耳。幾乎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矣。此以一體為萬殊，存亡代謝，寄鄧林而遯形，惡得尋其靈化哉！”畢沅云：“鄧林即桃林也，鄧、桃音相近。高誘注淮南子（地形篇）云：‘鄧，猶木?！且病Ａ凶樱珕柶┰疲骸嚵謴洀V數(shù)千里。’蓋即中山經(jīng)（中次六經(jīng)）所云‘夸父之山，北有桃林’矣。其地則楚之北境也?！?br/>
10、博父國①在聶耳東，其為人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黃蛇。鄧林在其東，二樹木②。一曰博父。
?、佟＄姘福翰└竾敿纯涓竾颂幉└敢喈斪骺涓?，淮南子地形篇云：“夸父耽耳在其北。”即謂是也。下文既有“一曰博父”，則此處不當復作博父亦已明矣；否則下文當作“一曰夸父”，二者必居其一也。
?、凇『萝残性疲骸岸淠?，蓋謂鄧林二樹而成林，言其大也?！?br/>
11、禹所積石之山①在其東，河水所入②。
?、佟‘呫湓唬骸爱斣朴硭鶎Хe石之山，此脫導字?！蓖跄顚O校同。珂案：畢王之說疑非。尋檢經(jīng)文，積石之山有二：一曰積石，一曰禹所積石。大荒北經(jīng)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先檻大逢之山，河濟所入，海北注焉，其西有山，名曰禹所積石?！奔创擞硭e石山也，其方位在北。西次三經(jīng)云：“積石之山，其下有石門，河水冒以西流。”海內(nèi)西經(jīng)云：“河水出東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勃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導積石山。”即積石之山也，其方位在西。郝懿行注此經(jīng)以大荒北經(jīng)禹所積石即此禹所積石、以西次三經(jīng)積石之山為非固是矣，而以海內(nèi)西經(jīng)禹所導積石為此禹所積石，則不知何所據(jù)也。
② 郭璞云：“河出昆侖而潛行地下，至□嶺，復出注鹽澤，從鹽澤復行南，出于此山，而為中國河，遂注海也。書（禹貢）曰：‘導河積石。’言時有壅塞，故導利以通之。”
12、拘纓之國①在其東，一手把纓②。一曰利纓之國③。
?、佟＄姘福夯茨献拥匦纹芯鋴朊?，即此。高誘注云：“句嬰讀為九嬰，北方之國?！眲t所未詳也。
② 郭璞云：“言其人常以一手持冠纓也?；蛟焕t宜作癭。”珂案：纓正宜作癭。癭，瘤也，多生于頸，其大者如懸瓠，有礙行動，故須以手拘之，此“拘癭之國”之得名也。作拘纓者，同音通假，實亦拘癭，非如郭注所云“常以一手持冠纓”也。山海經(jīng)所記殊方異域之人，非異形即異稟，無為以“一手持冠纓”而亦列為一國之理，是不足深辨亦已明矣。
③ 江紹原中國古代旅行之研究云：“利或是捋之訛?！闭f亦可供參考。
13、尋木長千里，在拘纓南，生河上西北①。
?、佟＄姘福耗绿熳觽骶砹疲骸疤熳幽酸炗诤?，以觀姑繇之木。”郭璞注：“姑繇，大木也。山海經(jīng)云：‘尋木長千里，生河（河原訛作海，從御覽卷八百三十四引改）邊?！^此木之類?！碑斎绻f也。姑繇之木，即榣木，見西次三經(jīng)槐江之山。說文六云：“□，昆侖河隅之長木也?！弊质∽鳂l耳。尋木亦此木之類也。
14、跂踵國①在拘纓東，其為人大，兩足亦大②。一曰大踵③。
?、佟」痹疲骸摆栆羝?。”
?、凇」痹疲骸捌淙诵校_跟不著地也。孝經(jīng)鉤命訣曰‘焦僥跂踵，重譯□塞’也。”珂案：淮南子地形篇有跂踵民，高誘注云：“跂踵民，踵不至地，以五指行也。”即郭注所本。然文選王元長曲水詩序注引高注則作“反踵，國名，其人南行，跡北向也?！迸c此異義。大約跂踵本作支踵，支、反形近易訛，故兼二說。跂又作歧：呂氏春秋當染篇云：“夏桀染于歧踵戎?！奔创艘病＝?jīng)文“其為人大，兩足亦大”，不足以釋“跂踵”，疑有訛誤。王念孫云：“御覽人事十三作‘其為人兩足皆大’，南蠻六同。”查影宋本御覽卷三七二（即人事十三）作“其為兩足皆大”，卷七九０（即南蠻六）作“其人兩足皆大”，“其為”“其人”，各脫一字，蓋“其為人”也。“其為人兩足皆大”，如所引近確，則經(jīng)文“其為人大”之大字蓋衍文也。然“兩足皆大”，于釋“跂踵”義猶捍格。疑大當作支，大、支形近而訛。“兩足皆支，正所以釋“跂踵”也；則此處經(jīng)文實當作“其為人兩足皆支”。
③ 郝懿行云：“大踵疑當為支踵或反踵，并字形之訛?！辩姘福鹤鳌胺歹唷笔且病葹椤摆桋唷?，則不當復作“支踵”，而作“大踵”乃未聞成說，故實祗宜作“反踵”。跂踵之為反踵，猶支舌之為反舌也。
15、歐絲之野在大踵東，一女子跪據(jù)樹歐絲①。
?、佟」痹疲骸把脏⑸６陆z，蓋蠶類也?！辩姘福翰┪镏井惾嗽疲骸皣I絲之野，有女子方跪據(jù)樹而嘔絲，北海外也。”嘔絲即歐絲；嘔，歐俗字。說文八云：“歐，吐也?！惫使⒁脏⑸Ｍ陆z為言。畢沅云歐當作漚，非也。此一簡單神話，蓋“蠶馬”神話之雛型也。傳為三國吳張儼所作恐亦仍出六朝人手筆之太古蠶馬記（見搜神記卷十四）敘此神話云：“舊說太古之時，有大人遠征，家無余人，唯有一女。牡馬一匹，女親養(yǎng)之。窮居幽處，思念其父。乃戲馬曰：‘爾能為我迎得父還，我將嫁汝。’馬既承此言，乃絕□而去，徑至父所。父見馬驚喜，因取而乘之。馬望所自來，悲鳴不已。父曰：‘此馬無事如此，我家得無有故乎？’亟乘以歸。為畜生有非常之情，故厚加芻養(yǎng)，馬不肯食。每見女出入，輒喜怒奮擊，如此非一。父怪之，密以問女，女具以告父：‘必為是故。’父曰：‘勿言，恐辱家門。且莫出入。’于是伏弩射殺之，暴皮于庭。父行，女與鄰女于皮所戲，以足蹙之，曰：‘汝是畜生，而欲取人為婦耶？招此屠剝，如何自苦……’言未及竟，馬皮蹶然而起，卷女以行。鄰女忙怕，不敢救之。走告其父。父還求索，已出失之。后經(jīng)數(shù)日，得于大樹枝間，女及馬皮，盡化為蠶，而績于樹上。其□綸理厚大，異于常蠶。鄰婦取而養(yǎng)之，其收數(shù)倍。因名其樹曰桑。桑者，喪也。由斯百姓競種之，今世所養(yǎng)是也?！贝松w是神話演變之結(jié)果也。前乎此（歐絲之野神話）者，有中次一十一山經(jīng)所記“宣山，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其葉大尺余，赤理、黃華、青葉，名曰帝女之?！敝叟?，惟僅著異桑，然已“女”“?！毕噙B為文。后乎此者，有荀子蠶賦：“身女好而頭馬首”，狀蠶之態(tài)，已近“蠶馬”。則知演變之跡象，實隱有脈絡可尋也。吾國蠶絲發(fā)明甚早，婦女又專其職任，宜在人群想象中，以蠶之性態(tài)與養(yǎng)蠶婦女之形象相結(jié)合。至于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河圖括地象云：“化民食桑，二十七年而身裹，九年生翼，十年而死之焉。”則是蠶桑神話之異聞，非關(guān)此也。
16、三桑無枝，在歐絲東，其木長百仞，無枝①。
① 郭璞云：“言皆長百仞也?！辩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有三桑無枝?！北贝味?jīng)云：“洹山，三桑生之，其樹皆無枝，其高百仞?！奔创?。此無枝之三桑，當即跪據(jù)樹歐絲女子之所食也。
17、范林方三百里①，在三桑東，洲環(huán)其下②。
?、佟『萝残性疲骸胺丁⒎和āＬ接[五十七卷引顧愷之啟蒙記曰：‘泛林鼓于浪嶺?！⒃疲骸鞅焙Ｓ蟹毫?，或方三百里，或百里，皆生海中浮土上，樹根隨浪鼓動?！创艘??！?br/>
?、凇」痹疲骸爸?，水中可居者；環(huán)，繞也?！?br/>
18、務隅之山①，帝顓頊葬于陽②，九嬪葬于陰③。一曰爰有熊、羆、文虎、離朱、(丘鳥)久、視肉④。
① 珂案：海內(nèi)東經(jīng)云：“漢水出鮒魚之山，帝顓頊葬于陽，九嬪葬于陰，四蛇衛(wèi)之?！贝蠡谋苯?jīng)云：“附禺之山，帝顓頊與九嬪葬焉。”即此務隅，皆聲近字通也。
?、凇」痹疲骸邦呿?，號為高陽，冢今在濮陽，故帝丘也。一曰頓丘縣城門外廣陽里中。”珂案：史記五帝本紀集解引皇覽云：“顓頊冢，在東郡濮陽頓丘城門外廣陽里中?！惫⑸w本此。
?、邸」痹疲骸皨澹瑡D?！?br/>
?、堋‘呫湓疲骸耙槐径啻耸淖忠?。”珂案：上述各物已見海外南經(jīng)“狄山”節(jié)。(丘鳥)久，藏經(jīng)本作鴟久，郝懿行于海外南經(jīng)注亦謂(丘鳥)當作鴟。孫星衍校同郝注。
19、平丘①在三桑東，爰有遺玉②、青鳥③、視肉、楊柳、甘柤④、甘華⑤，百果所生⑥，有⑦兩山夾上谷，二大丘居中，名曰平丘。
?、佟‘呫湓疲骸盎茨献樱ǖ匦纹┰疲喝A邱?！焙聫漠呎f。珂案：畢、郝之說非也。淮南子地形篇明云：“昆侖華邱在其東南方?！眲t華邱者，應是海外東經(jīng)“自東南陬至東北陬者”篇首之嗟丘。郭注云：“音嗟，或作發(fā)?！编?、發(fā)、華，蓋一音之轉(zhuǎn)也。此云平丘，地在東北，方位既異，音復不同，何得以品物相類便遂斷為淮南子邱乎？
?、凇」痹疲骸斑z玉，玉石。”郝懿行云：“吳氏（任臣——珂）云：‘遺玉即瑿玉；琥珀千年為瑿。字書云：瑿，遺玉也?！瘏鞘现f，據(jù)本草舊注，未審是否。瑿，黑玉也。說文無此字，而有□。云：‘遺玉也，從玉，□聲?！沁z玉名□，與瑿形聲皆近，當從說文也。”
?、邸＄姘福呵帏B，藏經(jīng)本作青馬；海外東經(jīng)嗟丘、淮南子地形篇華丘亦俱作青馬：則作青馬是也。
?、堋」痹疲骸捌錁渲Ω山猿?，黃華，白葉，黑實。呂氏春秋曰：‘其山之東，有甘柤焉。’音如柤梨之柤。”珂案：柤梨之柤，音渣。甘柤形狀，見大荒南經(jīng)：“有蓋猶之山者，其上有甘柤，枝干皆赤，黃葉，白華，黑實。”是郭注所本。然黃華白葉，當為黃葉白華，字之訛也。其山即箕山，籀文箕作其也。今本呂氏春秋本味篇云：“箕山之東，青鳥之所，有甘櫨焉?！笔枪?，惟甘櫨作甘柤是其異耳。或古本如此，未可知也。甘柤維何？曰蓋是梨木之神異者。禮內(nèi)則云：“柤，梨曰鉆之?！弊ⅲ骸皷?，梨之不臧者?！笔瑁骸翱钟邢x，故一一鉆看其蟲孔也?！睎迹瑺栄裴屇咀鳂?，郭璞注云：“樝似梨而酢澀?！贝嗽聘蕱?，明其不同于常柤矣。神異經(jīng)南荒經(jīng)云：“大荒之中有樹焉，名曰柤稼□。柤者，柤梨也；稼者，株稼也；□者，親□也。三千歲作華，九千歲作實，實長九尺，圍如其長，而無瓤核，以竹刀剖之如凝蜜，得食者壽一萬二千歲?！碑敿创烁蕱贾畬佟Ｊ霎愑浬显疲骸氨狈接衅叱咧畻?，南方有三尺之梨，凡人不得見，或見而食之，即為地仙。”謂是也。
?、荨」痹疲骸耙喑嘀Ω?，黃華。”珂案：大荒南經(jīng)云：“（蓋猶之山）東又有甘華，枝干皆赤，黃葉?！眲t黃華當作黃葉。
?、蕖＄姘福糊R民要術(shù)十引此經(jīng)生作在。
?、摺＄姘福航?jīng)文有，宋本、吳寬抄本、毛扆本、藏經(jīng)本均作在。
20、北海內(nèi)有獸，其狀如馬，名曰騊駼①。有獸焉，其名曰駮，狀如白馬，鋸牙，食虎豹②。有素獸焉，狀如馬，名曰蛩蛩③。有青獸焉，狀如虎，名曰羅羅④。
?、佟」痹疲骸疤胀績梢簦姞栄牛ㄡ屝螅??！焙萝残性疲骸盃栄抛⒁私?jīng)騊駼下有‘色青’二字，史記匈奴傳徐廣注亦云：‘似馬而青?！纱私?jīng)今本有脫文矣?！辩姘福褐軙鯐骸柏向P駼、駃騠為獻?！眲t騊駼者，野馬之屬也。
?、凇」痹疲骸爸軙ㄍ鯐┰唬骸x渠茲白，茲白若白馬，鋸牙，食虎豹?！创硕f與爾雅（釋畜）同。”珂案：郭注“二說”云者，指經(jīng)文與周書王會篇之說也。西次四經(jīng)云：“中曲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駮，是食虎豹，可以御兵?！陛^茲所記又加詳焉。而管子小問篇云：“桓公乘馬，虎望見之而伏。桓公問管仲曰：‘今者寡人乘馬，虎望見寡人而不敢行，其故何也？’管仲對曰：‘意者君乘駿馬而洀（古盤字）桓，迎日而馳乎？’公曰：‘然。’管仲對曰：‘此駮象也，駮食虎豹，故虎疑焉?！眲t已演為故事而著之簡冊矣。
?、邸」痹疲骸凹打蓑蒜犔撘玻蛔甙倮?，見穆天子傳（卷一）；音邛。”珂案：周書王會篇云：“獨鹿邛邛，善走也。”孔晁注：“獨鹿，西方之戎也；邛邛，獸，似距虛，負□而走也。”實則邛邛、距虛乃是一物，即爾雅釋地所記“邛邛岠虛”也。呂氏春秋不廣篇云：“北方有獸，名曰蹶，鼠前而兔后，趨則跲，走則顛，常為蛩蛩距虛取甘草以與之。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虛必負而走?！笔仟q比肩之獸也。
④ 吳任臣云：“駢雅曰：‘青虎謂之羅羅。’今云南蠻人呼虎亦為羅羅，見天中記?！?br/>
21、北方禺彊，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青蛇①。
?、佟」痹疲骸白中?，水神也。莊周（莊子大宗師）曰：‘禺彊立于北極?！辉回?。一本云：北方禺彊，黑身手足，乘兩龍?！?br/>
珂案：大荒北經(jīng)云：“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禺彊。”與此經(jīng)文略異。又大荒東經(jīng)云：“東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黃蛇，踐兩黃蛇，名曰禺(豸虎)。黃帝生禺(豸虎)，禺(豸虎)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豸虎)處東海，是為海神。”郭璞于“禺京”下注云：“即禺彊也。”彊、京一聲之轉(zhuǎn)。則作為北海海神之禺京，與其作為東海海神之父禺(豸虎)，同為人面鳥身。然竊有疑焉。莊子逍遙游云：“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彼坪醴莾H寓言，實有神話之背景存焉。此背景維何？陸德明音義引崔撰云：“鯤當為鯨?！笔且病栄裴岕~：“鯤，魚子。”大無以致千里。莊生詼詭，以小名大，齊物之意也，鯤實當為鯨。而北海海神適名禺京，又字玄冥，此與莊周寓言中北冥之鯤（鯨）豈非有一定之關(guān)聯(lián)乎？而鯨，字本作□，說文十一云：“□，海大魚也，從魚，□聲。”又與禺彊（禺京）之“彊”合。郭注引一本云：“北方禺彊，黑身手足，乘兩龍?！币伞昂谏怼蹦恕棒~身”之誤，“黑”與“魚”形近而致訛也。海外東經(jīng)云：“雨師妾在其北，為人黑身人面?！蔽囱允肿?。以身既人身，手足自具，無煩更舉。海內(nèi)北經(jīng)云：“陵魚人面、手足、魚身，在海中?！贝巳诵沃~，身仍為魚，而有手有足，故特著手足，以彰其異。由是言之，“黑身手足”之禺彊，猶“手足魚身”之陵魚，均人魚之類，“黑身”蓋“魚身”之訛也。其為海神之時，形貌當即是“魚身手足”。然而禺彊不僅海神而已，實又兼風神職司?；茨献拥匦纹疲骸坝鐝姡ㄘ畯櫍恢茱L之所生也?！笔酚浡蓵唬骸安恢茱L居西北，主殺生?！贝松诓恢茱L之禺彊，實當即是主不周風者?；茨媳窘?jīng)篇載堯時害民之物，有所謂“大風”者，實即大鳳，亦即莊子逍遙游之大鵬，高誘注以為風伯，又以為鷙鳥。此風伯若鷙鳥者，自非山海經(jīng)所記人面鳥身之禺彊莫屬。故謂其不僅海神，實又職兼風神。當其為海神之時，固“魚身手足”之“鯤（鯨）”也，固“大不知其幾千里”也，然而一旦“化而為鳥”，則又“人面鳥身”之“鵬”也，則又“背不知其幾千里”、“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也：莊周詼詭之寓言，證以此經(jīng)所記禺彊之形貌，豈非實有神話之背景存于其間乎？推而論之，東海海神禺(豸虎)之貌，或亦非僅具“鳥身”，實且兼有魚形，亦當為海神而兼風神也。惜乎文獻缺略，無由引證矣。
海外自東北陬至西北陬者①。
① 畢沅云：“淮南子地形訓云‘自東北至西北陬’同，而起跂踵民，終無繼民，與此文正倒。疑淮南子當作自西北方至東南方，或傳寫之誤也?！辩姘福寒呎f非也；淮南子文不誤，此文自誤。此云：“自東北陬至西北陬”，則文中諸國均應西向。今既云“〤〤國在其東”，可見應是“自西北陬至東北陬”，“東”“西”二字適倒。且海外西經(jīng)“自西南陬至西北陬”起滅蒙鳥，終長股國，長股國自應在西北陬；今既云“無綮之國在長股東”，則無綮之國豈非西北陬之國而何？淮南子自東北至西北方，故起跂踵民，終無繼民；此與相反，故起無綮之國（無繼民），終跂踵國。
1、無綮之國①在長股東，為人無綮②。
?、佟」痹疲骸耙魡?，或作綮?！碑呫湓疲骸罢f文無綮(糸改月)字，當為綮，或作啟、繼皆是。廣雅作無啟，淮南子作無繼民，高誘注云：‘其人蓋無嗣也，北方之國也?！c郭義異。字林始有綮字，云(月專)腸，見廣韻。郭蓋以此為說，其實非古字古義也?！辩姘福寒呎f是也，當從廣雅作無啟；無啟，無繼也，正高誘注淮南子所謂“其人蓋無嗣也”之義。無嗣而有國，當因其人能如郭注所云“死百廿歲乃復更生”，實不死也。大荒北經(jīng)有繼無民，又云“無繼子食魚”，“繼無”自是“無繼”之倒，王念孫、郝懿行并校作無繼，則此“無綮之國”者，尤可證其當作“無啟之國”也。
?、凇」痹疲骸棒?，肥腸也。其人穴居，食土，無男女，死即薶之，其心不朽，死百廿歲乃復更生?！辩姘福汗ⅰ棒?，肥腸也”，肥腸當為腓腸，即脛骨后之肉，今俗呼為小腿肚者是。然綮應作啟，已如上說，郭注因綮為說，不免失之。大荒北經(jīng)云：“有繼無民，繼無民任姓，無骨子，食氣魚?！奔礋o啟之國也。博物志異人云：“無綮民，居穴食土，無男女，死埋之，其心不朽，百年還化為人。細民，其肝不朽，百年而化為人，皆穴居處。二國同類也?！睙o綮民自本郭注為說，又增細民。而酉陽雜俎于此二說外，復增錄民，云：“錄民，膝不朽，埋之百二十年化為人?！眲t未免有重床疊屋之感矣。
2、鐘山之神，名曰燭陰①，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②，身長千③里。在無綮之東。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鐘山下④。
① 郭璞云：“燭龍也，是燭九陰，因名云?！辩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睜T龍之稱燭陰，蓋以此矣；章、鐘則一聲之轉(zhuǎn)也。楚辭天問云：“日安不到？燭龍何耀？”大荒北經(jīng)郭璞注引詩含神霧云：“天不足西北，無有陰陽消息，故有龍銜火精（火字原脫，據(jù)李善注雪賦引補）以往照天門中也。”此所謂“燭陰”也。鐘山以其不見日，故常寒，此大招之所謂“魂乎無北，北有寒山，逴龍（燭龍）艷只”之“寒山”也。古小說鉤沉輯玄中記云：“北方有鐘山焉，山上有石首如人首，左目為日，右目為月，開左目為晝，閉右目為夜；開口為春夏，閉口為秋冬?！贝恕叭嗣嫔呱怼敝娚缴缴耠m已化為“石首”，然其神力固猶昨也。說者謂此神當即是原始的開辟神，征于任昉述異記：“先儒說：盤古氏泣為江河，氣為風，聲為雷，目瞳為電。古說：盤古氏喜為晴，怒為陰?！睆V博物志卷九引五運歷年記（三國吳徐整著）：“盤古之君，龍首蛇身，噓為風雨，吹為雷電，開目為晝，閉目為夜?！毙湃弧１P古蓋后來傳說之開辟神也。
② 郭璞云：“息，氣息也。”王念孫云：“御覽時序十二（卷二七）作息則為風?！?br/>
?、邸⊥跄顚O云：“類聚鱗介部（卷九六）千上有三字?！?br/>
?、堋」痹疲骸盎茨献釉唬骸埳硪蛔?。’”珂案：淮南子地形篇云：“燭龍在雁門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見日；其神人面龍身而無足?！笔枪?；一字訛。
3、一目國①在其東，一目中其面而居。一曰有手足②。
?、佟＄姘福夯茨献拥匦纹幸荒棵?。大荒北經(jīng)云：“有人一目，當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即此。海內(nèi)北經(jīng)云：“鬼國在貳負之尸北，為物人面而一目?！惫?、威音近，當亦是一目國也。論衡訂鬼篇引山海經(jīng)（今本無）云：“北方有鬼國，說螭者謂之龍物也。”何所謂“龍物”，則語焉而不詳也。
?、凇『萝残性疲骸坝惺肿闳忠捎杏?。”珂案：“一曰有手足”五字，或涉下文“柔利國在一目東，為人一手一足”而衍。
4、柔利國①在一目東，為人一手一足，反②，曲足居上③。一云留利之國④，人足反折⑤。
?、佟＄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有牛黎之國。有人無骨，儋耳之子?！奔慈崂麌?，牛黎、柔利音皆相近；儋耳即聶耳也。博物志異人云：“子利國人，一手二足，拳反曲?！弊赢敒槿幔敒橐?，并字形之訛也。
?、凇＄姘福胡螅畔プ?，宋本、藏經(jīng)本并作膝。
?、邸」痹疲骸耙荒_一手反卷曲也?！?br/>
④ 珂案：留、柔之聲亦相近。
?、荨『萝残性疲骸白惴淳砬兴普垡?。”
5、共工①之臣曰相柳氏②，九首，以食于九山③。相柳之所抵，厥為澤溪④。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谷種⑤。禹厥之，三仞三沮⑥，乃以為眾帝⑦之臺⑧。在昆侖之北⑨，柔利之東。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臺⑩。臺在其東。臺四方，隅有一蛇，虎色⑾，首沖南方⑿。
?、佟」痹疲骸肮补?，霸九州者?！辩姘福汗⒛吮緡Z魯語“共工氏之伯九有也”為說，然乃以歷史釋神話，非是。共工乃古天神名，與顓頊爭為帝者?；茨献犹煳钠疲骸拔艄补づc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奔创斯补?。兵略篇又云：“共工為水害，故顓頊誅之?！笔酚浡蓵嘣疲骸邦呿溣泄补ぶ囈云剿Α！眲t此天神共工乃水神也。其與“爭為帝”之對象，諸書所記不一，或曰高辛，見于淮南子原道篇；或曰神農(nóng)，見于雕玉集卷十二壯力篇引淮南子；或曰祝融，見于史記司馬貞補三皇本紀；或曰女媧，見于路史太昊紀：然要以“與顓頊爭為帝”之說為近古。顓頊，黃帝之裔孫也（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而國語周語韋昭注：“賈侍中云：共工諸侯，炎帝之后，姜姓也。”（亦本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則共工與顓頊之爭，亦黃炎斗爭之余緒也。共工觸山，“折天柱，絕地維”，打破為顓頊所統(tǒng)治之舊世界，使世界局面為之改觀，雖曰“不勝”（淮南子兵略篇、論衡談天篇、楚辭天問王逸注等）亦足見其“猛志固常在”（陶潛讀山海經(jīng)）之斗爭精神矣，謂共工為“不死”，為“勝利的英雄”（毛澤東同志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注釋按語），誰曰不宜？然或又傳共工有與禹之斗爭。荀子成相篇云：“禹有功，抑下鴻，辟除民害逐共工?！庇硪帱S帝系之人物也（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黃帝生駱明，駱明生白馬，白馬是為鯀?！滨?，禹父也），共工與禹之斗爭，亦應是黃炎斗爭之余緒。然神話演而至此，禹已成為眾所公認之治水英雄，民間傳說與古籍記載咸無異辭，于是站在治水對立面而與禹作斗爭之共工，乃不能不居于反面人物之地位。故山海經(jīng)乃有禹攻共工國山（大荒西經(jīng)），此則云禹殺共工之臣相柳，均成相篇所謂“辟除民害”之意也。則共工者，應視其所與周旋之人物而定其正反，非可一概而論，始符毛澤東同志按語“諸說不同。我取……”精神，亦已明矣。
?、凇＄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環(huán)，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為源澤。不辛乃苦，百獸莫能處。禹湮洪水，殺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為池，群帝因是以為臺。在昆侖之北?！奔创讼嗔?。楚辭天問云：“雄虺九首，倏忽焉在？”王逸注云：“虺，蛇別名也，言有雄虺，一身九頭?！币梢啻艘病?br/>
?、邸」痹疲骸邦^各自食一山之物，言貪暴難饜?！?br/>
?、堋」痹疲骸暗?，觸；厥，掘（宋本作抵－－珂）也，音撅?！辩姘福航?jīng)文澤溪，王念孫云：“御覽作溪潭。”今影宋本御覽卷六四七作溪澤。又經(jīng)文厥，王念孫注云：“厥亦觸也?！?br/>
?、荨⊥跄顚O云：“御覽無五字?！辩姘福航裼八伪居[卷六四七作“不可以樹聲(耳改木)”；聲(耳改木)，字書不載，疑即谷字之訛，無“五”字。
?、蕖」痹疲骸熬蛉寥谔?，言其血膏浸潤壞也?！焙萝残性疲骸白⑻仙w陷字之訛?！辩姘福好珣咎险淖飨葑帧?br/>
?、摺＄姘福罕姷郏傅蹐?、帝嚳等古帝。
?、唷」痹疲骸把缘貪櫇瘢煞e土以為臺觀?！焙萝残性疲骸昂?nèi)北經(jīng)云：‘帝堯臺、帝嚳臺、帝丹朱臺、帝舜臺，在昆侖東北?！⒁嘁私?jīng)為說?！?br/>
⑨ 郭璞云：“此昆侖山在海外者?！焙萝残性疲骸昂?nèi)北經(jīng)云：‘臺四方，在昆侖東北?！谴死鲆嘣诤?nèi)者，郭注恐非?！?br/>
⑩郝懿行云：“臣避君也?！辩姘福荷湔呶饭补ぶ_共工威靈，故不敢北射，猶海外西經(jīng)云：“窮山在其北，不敢西射，畏軒轅之丘?！焙萝残兄^臣避君，非也。
⑾郝懿行云：“虎文也?！?br/>
?、泄痹疲骸皼_，猶向也。”
6、深目國①在其東，為人舉一手一目②，在共工臺東。
?、佟＄姘福夯茨献拥匦纹猩钅棵瘢淮蠡谋苯?jīng)云：“有人方食魚，名曰深目之國，□姓，食魚?！奔创?。郭注“貫匈國”（見海外南經(jīng)）引尸子曰：“四方之民，有貫匈者，有深目者，有長肱（路史后紀五注引作長股——珂）者，黃帝之德嘗致之。”則傳說由來遠矣。
?、凇」痹疲骸耙蛔髟?。”郝懿行云：“一目作一曰連下讀是也?！辩姘福骸盀槿伺e一手”，是圖畫所見之象如此，“深目”非“一目”，“一目”正當作“一曰”連下讀為是。然“為人舉一手”，猶有說者。山海經(jīng)所記海外各國，非異形即異稟，無由“舉一手”即列為一國之特征者。疑“為人”下，尚脫“深目”二字，“為人深目、舉一手”，即與經(jīng)記諸國之體例相符矣。
7、無腸之國①在深目東②，其為人長而無腸③。
?、佟＄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又有無腸之國，是任姓，無繼子，食魚?！被茨献拥匦纹袩o腸民。
② 郭璞云：“一作南。”
?、邸」痹疲骸盀槿碎L大，腹內(nèi)無腸，所食之物直通過?！焙萝残性疲骸吧癞惤?jīng)云：‘有人知往，有腹無五藏，直而不旋，食物徑過?！杉此谷艘病！?br/>
8、聶耳之國①在無腸國東，使兩文虎②，為人兩手聶其耳③?？h居海水中④，及水所出入奇物⑤。兩虎在其東⑥。
?、佟＄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有儋耳之國，任姓，禺號子，食谷。”即此?；茨献拥匦纹獰o聶耳國，而云：“夸父耽耳在其北方?！笔堑⒍促俣嗉创私?jīng)聶耳也。大荒北經(jīng)云“禺號子”者，禺號即禺(豸虎)，乃東海海神。大荒東經(jīng)云：“黃帝生禺(豸虎)，禺(豸虎)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豸虎)處東海，是為海神?！惫痹疲骸耙槐咀魈枴！奔创素栆病?br/>
?、凇＄姘福何幕ⅲ窕?；已見海外南經(jīng)郭璞注。
?、邸」痹疲骸把远L，行則以手攝持之也；音諾頰反?！辩姘福禾评钊擢毊愔驹疲骸吧胶＝?jīng)有大耳國，其人寢，常以一耳為席，一耳為衾。”則傳說演變，夸張又甚矣。
④ 郭璞云：“縣，猶邑也?！辩姘福撼鯇W記卷六引此經(jīng)作“懸居赤水中”?？h，懸本字；“縣居海水中”者，言聶耳國所居乃孤懸于海中之島也；郭以邑釋縣，殊未諦。
?、荨」痹疲骸把员M規(guī)有之?！辩姘福翰亟?jīng)本“奇物”作“奇怪物”。
?、蕖＄姘福簝苫?，即上文聶耳國所使兩文虎；在其東，在聶耳國之東，蓋圖象如此。
9、夸父①與日逐走，入日②?？视蔑?，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③。未至，道渴而死?！酡芷湔娶?，化為鄧林⑥。
?、佟＄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載天。有人珥兩黃蛇，把兩黃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將飲河而不足也，將走大澤，未至，死于此。”即此一神話之異文。其言“后土生信，信生夸父”，而海內(nèi)經(jīng)記“炎帝生炎居，炎居生節(jié)并，節(jié)并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生共工，共工生后土”，則夸父者，炎帝之裔也。以義求之，蓋古之大人（夸，大；父，男子美稱）也。共工之力，能以摧山；“土伯九約，其角觺觺”（見楚辭招魂，王逸注：“土伯，后土之侯伯”）；而姜姓之蚩尤，亦“獸身人語，銅頭鐵額”（御覽卷七八引龍魚河圖）、“齒長二寸”（述異記）：是炎帝裔屬中，頗不乏魁梧奇?zhèn)ブ奕艘病?br/>
?、凇」痹疲骸把约坝谌諏⑷胍?；逐音胄?！焙萝残性啤氨碧脮n一百三十三卷，李善注（文選）西京賦、鸚鵡賦及張協(xié)七命引此經(jīng)并作‘與日競走’，初學記一卷引此經(jīng)作‘逐日’，史記禮書裴骃集解引此經(jīng)作‘與日逐走，日入’，并與今本異?！蓖跄顚O云：“御覽天部三（卷三，影宋本作逐日——珂）、服用十二（卷七一０）作競走，妖異三（卷八八七）作競走，（文選）阮籍孤懷詩注引作夸父與日競逐而渴死，其杖化為鄧林，七命注引作競走，書鈔服飾二（卷一三三）作競走，酒食三（卷一四四）同。”珂案：競、逐互見，是一本作競也。又經(jīng)文入日，何焯校本作日入，黃丕烈、周叔弢校同。
?、邸＄姘福汉?nèi)西經(jīng)云：“大澤方百里，群鳥所生及所解，在雁門北?！贝蠡谋苯?jīng)云：“有大澤方千里，群鳥所解?！奔创舜鬂?。畢沅以為即古之翰海，疑是。
?、堋＄姘福骸酰艞壸?。
?、荨『萝残性疲骸傲凶訙珕柶畻壠湔取?，有‘尸膏肉所浸’五字?！?br/>
⑥ 郭璞云：“夸父者，蓋神人之名也；其能及日景而傾河渭，豈以走飲哉，寄用于走飲耳。幾乎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矣。此以一體為萬殊，存亡代謝，寄鄧林而遯形，惡得尋其靈化哉！”畢沅云：“鄧林即桃林也，鄧、桃音相近。高誘注淮南子（地形篇）云：‘鄧，猶木?！且病Ａ凶樱珕柶┰疲骸嚵謴洀V數(shù)千里。’蓋即中山經(jīng)（中次六經(jīng)）所云‘夸父之山，北有桃林’矣。其地則楚之北境也?！?br/>
10、博父國①在聶耳東，其為人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黃蛇。鄧林在其東，二樹木②。一曰博父。
?、佟＄姘福翰└竾敿纯涓竾颂幉└敢喈斪骺涓?，淮南子地形篇云：“夸父耽耳在其北。”即謂是也。下文既有“一曰博父”，則此處不當復作博父亦已明矣；否則下文當作“一曰夸父”，二者必居其一也。
?、凇『萝残性疲骸岸淠?，蓋謂鄧林二樹而成林，言其大也?！?br/>
11、禹所積石之山①在其東，河水所入②。
?、佟‘呫湓唬骸爱斣朴硭鶎Хe石之山，此脫導字?！蓖跄顚O校同。珂案：畢王之說疑非。尋檢經(jīng)文，積石之山有二：一曰積石，一曰禹所積石。大荒北經(jīng)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先檻大逢之山，河濟所入，海北注焉，其西有山，名曰禹所積石?！奔创擞硭e石山也，其方位在北。西次三經(jīng)云：“積石之山，其下有石門，河水冒以西流。”海內(nèi)西經(jīng)云：“河水出東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勃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導積石山。”即積石之山也，其方位在西。郝懿行注此經(jīng)以大荒北經(jīng)禹所積石即此禹所積石、以西次三經(jīng)積石之山為非固是矣，而以海內(nèi)西經(jīng)禹所導積石為此禹所積石，則不知何所據(jù)也。
② 郭璞云：“河出昆侖而潛行地下，至□嶺，復出注鹽澤，從鹽澤復行南，出于此山，而為中國河，遂注海也。書（禹貢）曰：‘導河積石。’言時有壅塞，故導利以通之。”
12、拘纓之國①在其東，一手把纓②。一曰利纓之國③。
?、佟＄姘福夯茨献拥匦纹芯鋴朊?，即此。高誘注云：“句嬰讀為九嬰，北方之國?！眲t所未詳也。
② 郭璞云：“言其人常以一手持冠纓也?；蛟焕t宜作癭。”珂案：纓正宜作癭。癭，瘤也，多生于頸，其大者如懸瓠，有礙行動，故須以手拘之，此“拘癭之國”之得名也。作拘纓者，同音通假，實亦拘癭，非如郭注所云“常以一手持冠纓”也。山海經(jīng)所記殊方異域之人，非異形即異稟，無為以“一手持冠纓”而亦列為一國之理，是不足深辨亦已明矣。
③ 江紹原中國古代旅行之研究云：“利或是捋之訛?！闭f亦可供參考。
13、尋木長千里，在拘纓南，生河上西北①。
?、佟＄姘福耗绿熳觽骶砹疲骸疤熳幽酸炗诤?，以觀姑繇之木。”郭璞注：“姑繇，大木也。山海經(jīng)云：‘尋木長千里，生河（河原訛作海，從御覽卷八百三十四引改）邊?！^此木之類?！碑斎绻f也。姑繇之木，即榣木，見西次三經(jīng)槐江之山。說文六云：“□，昆侖河隅之長木也?！弊质∽鳂l耳。尋木亦此木之類也。
14、跂踵國①在拘纓東，其為人大，兩足亦大②。一曰大踵③。
?、佟」痹疲骸摆栆羝?。”
?、凇」痹疲骸捌淙诵校_跟不著地也。孝經(jīng)鉤命訣曰‘焦僥跂踵，重譯□塞’也。”珂案：淮南子地形篇有跂踵民，高誘注云：“跂踵民，踵不至地，以五指行也。”即郭注所本。然文選王元長曲水詩序注引高注則作“反踵，國名，其人南行，跡北向也?！迸c此異義。大約跂踵本作支踵，支、反形近易訛，故兼二說。跂又作歧：呂氏春秋當染篇云：“夏桀染于歧踵戎?！奔创艘病＝?jīng)文“其為人大，兩足亦大”，不足以釋“跂踵”，疑有訛誤。王念孫云：“御覽人事十三作‘其為人兩足皆大’，南蠻六同。”查影宋本御覽卷三七二（即人事十三）作“其為兩足皆大”，卷七九０（即南蠻六）作“其人兩足皆大”，“其為”“其人”，各脫一字，蓋“其為人”也。“其為人兩足皆大”，如所引近確，則經(jīng)文“其為人大”之大字蓋衍文也。然“兩足皆大”，于釋“跂踵”義猶捍格。疑大當作支，大、支形近而訛。“兩足皆支，正所以釋“跂踵”也；則此處經(jīng)文實當作“其為人兩足皆支”。
③ 郝懿行云：“大踵疑當為支踵或反踵，并字形之訛?！辩姘福鹤鳌胺歹唷笔且病葹椤摆桋唷?，則不當復作“支踵”，而作“大踵”乃未聞成說，故實祗宜作“反踵”。跂踵之為反踵，猶支舌之為反舌也。
15、歐絲之野在大踵東，一女子跪據(jù)樹歐絲①。
?、佟」痹疲骸把脏⑸６陆z，蓋蠶類也?！辩姘福翰┪镏井惾嗽疲骸皣I絲之野，有女子方跪據(jù)樹而嘔絲，北海外也。”嘔絲即歐絲；嘔，歐俗字。說文八云：“歐，吐也?！惫使⒁脏⑸Ｍ陆z為言。畢沅云歐當作漚，非也。此一簡單神話，蓋“蠶馬”神話之雛型也。傳為三國吳張儼所作恐亦仍出六朝人手筆之太古蠶馬記（見搜神記卷十四）敘此神話云：“舊說太古之時，有大人遠征，家無余人，唯有一女。牡馬一匹，女親養(yǎng)之。窮居幽處，思念其父。乃戲馬曰：‘爾能為我迎得父還，我將嫁汝。’馬既承此言，乃絕□而去，徑至父所。父見馬驚喜，因取而乘之。馬望所自來，悲鳴不已。父曰：‘此馬無事如此，我家得無有故乎？’亟乘以歸。為畜生有非常之情，故厚加芻養(yǎng)，馬不肯食。每見女出入，輒喜怒奮擊，如此非一。父怪之，密以問女，女具以告父：‘必為是故。’父曰：‘勿言，恐辱家門。且莫出入。’于是伏弩射殺之，暴皮于庭。父行，女與鄰女于皮所戲，以足蹙之，曰：‘汝是畜生，而欲取人為婦耶？招此屠剝，如何自苦……’言未及竟，馬皮蹶然而起，卷女以行。鄰女忙怕，不敢救之。走告其父。父還求索，已出失之。后經(jīng)數(shù)日，得于大樹枝間，女及馬皮，盡化為蠶，而績于樹上。其□綸理厚大，異于常蠶。鄰婦取而養(yǎng)之，其收數(shù)倍。因名其樹曰桑。桑者，喪也。由斯百姓競種之，今世所養(yǎng)是也?！贝松w是神話演變之結(jié)果也。前乎此（歐絲之野神話）者，有中次一十一山經(jīng)所記“宣山，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其葉大尺余，赤理、黃華、青葉，名曰帝女之?！敝叟?，惟僅著異桑，然已“女”“?！毕噙B為文。后乎此者，有荀子蠶賦：“身女好而頭馬首”，狀蠶之態(tài)，已近“蠶馬”。則知演變之跡象，實隱有脈絡可尋也。吾國蠶絲發(fā)明甚早，婦女又專其職任，宜在人群想象中，以蠶之性態(tài)與養(yǎng)蠶婦女之形象相結(jié)合。至于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河圖括地象云：“化民食桑，二十七年而身裹，九年生翼，十年而死之焉。”則是蠶桑神話之異聞，非關(guān)此也。
16、三桑無枝，在歐絲東，其木長百仞，無枝①。
① 郭璞云：“言皆長百仞也?！辩姘福捍蠡谋苯?jīng)云：“有三桑無枝?！北贝味?jīng)云：“洹山，三桑生之，其樹皆無枝，其高百仞?！奔创?。此無枝之三桑，當即跪據(jù)樹歐絲女子之所食也。
17、范林方三百里①，在三桑東，洲環(huán)其下②。
?、佟『萝残性疲骸胺丁⒎和āＬ接[五十七卷引顧愷之啟蒙記曰：‘泛林鼓于浪嶺?！⒃疲骸鞅焙Ｓ蟹毫?，或方三百里，或百里，皆生海中浮土上，樹根隨浪鼓動?！创艘??！?br/>
?、凇」痹疲骸爸?，水中可居者；環(huán)，繞也?！?br/>
18、務隅之山①，帝顓頊葬于陽②，九嬪葬于陰③。一曰爰有熊、羆、文虎、離朱、(丘鳥)久、視肉④。
① 珂案：海內(nèi)東經(jīng)云：“漢水出鮒魚之山，帝顓頊葬于陽，九嬪葬于陰，四蛇衛(wèi)之?！贝蠡谋苯?jīng)云：“附禺之山，帝顓頊與九嬪葬焉。”即此務隅，皆聲近字通也。
?、凇」痹疲骸邦呿?，號為高陽，冢今在濮陽，故帝丘也。一曰頓丘縣城門外廣陽里中。”珂案：史記五帝本紀集解引皇覽云：“顓頊冢，在東郡濮陽頓丘城門外廣陽里中?！惫⑸w本此。
?、邸」痹疲骸皨澹瑡D?！?br/>
?、堋‘呫湓疲骸耙槐径啻耸淖忠?。”珂案：上述各物已見海外南經(jīng)“狄山”節(jié)。(丘鳥)久，藏經(jīng)本作鴟久，郝懿行于海外南經(jīng)注亦謂(丘鳥)當作鴟。孫星衍校同郝注。
19、平丘①在三桑東，爰有遺玉②、青鳥③、視肉、楊柳、甘柤④、甘華⑤，百果所生⑥，有⑦兩山夾上谷，二大丘居中，名曰平丘。
?、佟‘呫湓疲骸盎茨献樱ǖ匦纹┰疲喝A邱?！焙聫漠呎f。珂案：畢、郝之說非也。淮南子地形篇明云：“昆侖華邱在其東南方?！眲t華邱者，應是海外東經(jīng)“自東南陬至東北陬者”篇首之嗟丘。郭注云：“音嗟，或作發(fā)?！编?、發(fā)、華，蓋一音之轉(zhuǎn)也。此云平丘，地在東北，方位既異，音復不同，何得以品物相類便遂斷為淮南子邱乎？
?、凇」痹疲骸斑z玉，玉石。”郝懿行云：“吳氏（任臣——珂）云：‘遺玉即瑿玉；琥珀千年為瑿。字書云：瑿，遺玉也?！瘏鞘现f，據(jù)本草舊注，未審是否。瑿，黑玉也。說文無此字，而有□。云：‘遺玉也，從玉，□聲?！沁z玉名□，與瑿形聲皆近，當從說文也。”
?、邸＄姘福呵帏B，藏經(jīng)本作青馬；海外東經(jīng)嗟丘、淮南子地形篇華丘亦俱作青馬：則作青馬是也。
?、堋」痹疲骸捌錁渲Ω山猿?，黃華，白葉，黑實。呂氏春秋曰：‘其山之東，有甘柤焉。’音如柤梨之柤。”珂案：柤梨之柤，音渣。甘柤形狀，見大荒南經(jīng)：“有蓋猶之山者，其上有甘柤，枝干皆赤，黃葉，白華，黑實。”是郭注所本。然黃華白葉，當為黃葉白華，字之訛也。其山即箕山，籀文箕作其也。今本呂氏春秋本味篇云：“箕山之東，青鳥之所，有甘櫨焉?！笔枪?，惟甘櫨作甘柤是其異耳。或古本如此，未可知也。甘柤維何？曰蓋是梨木之神異者。禮內(nèi)則云：“柤，梨曰鉆之?！弊ⅲ骸皷?，梨之不臧者?！笔瑁骸翱钟邢x，故一一鉆看其蟲孔也?！睎迹瑺栄裴屇咀鳂?，郭璞注云：“樝似梨而酢澀?！贝嗽聘蕱?，明其不同于常柤矣。神異經(jīng)南荒經(jīng)云：“大荒之中有樹焉，名曰柤稼□。柤者，柤梨也；稼者，株稼也；□者，親□也。三千歲作華，九千歲作實，實長九尺，圍如其長，而無瓤核，以竹刀剖之如凝蜜，得食者壽一萬二千歲?！碑敿创烁蕱贾畬佟Ｊ霎愑浬显疲骸氨狈接衅叱咧畻?，南方有三尺之梨，凡人不得見，或見而食之，即為地仙。”謂是也。
?、荨」痹疲骸耙喑嘀Ω?，黃華。”珂案：大荒南經(jīng)云：“（蓋猶之山）東又有甘華，枝干皆赤，黃葉?！眲t黃華當作黃葉。
?、蕖＄姘福糊R民要術(shù)十引此經(jīng)生作在。
?、摺＄姘福航?jīng)文有，宋本、吳寬抄本、毛扆本、藏經(jīng)本均作在。
20、北海內(nèi)有獸，其狀如馬，名曰騊駼①。有獸焉，其名曰駮，狀如白馬，鋸牙，食虎豹②。有素獸焉，狀如馬，名曰蛩蛩③。有青獸焉，狀如虎，名曰羅羅④。
?、佟」痹疲骸疤胀績梢簦姞栄牛ㄡ屝螅??！焙萝残性疲骸盃栄抛⒁私?jīng)騊駼下有‘色青’二字，史記匈奴傳徐廣注亦云：‘似馬而青?！纱私?jīng)今本有脫文矣?！辩姘福褐軙鯐骸柏向P駼、駃騠為獻?！眲t騊駼者，野馬之屬也。
?、凇」痹疲骸爸軙ㄍ鯐┰唬骸x渠茲白，茲白若白馬，鋸牙，食虎豹?！创硕f與爾雅（釋畜）同。”珂案：郭注“二說”云者，指經(jīng)文與周書王會篇之說也。西次四經(jīng)云：“中曲之山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駮，是食虎豹，可以御兵?！陛^茲所記又加詳焉。而管子小問篇云：“桓公乘馬，虎望見之而伏。桓公問管仲曰：‘今者寡人乘馬，虎望見寡人而不敢行，其故何也？’管仲對曰：‘意者君乘駿馬而洀（古盤字）桓，迎日而馳乎？’公曰：‘然。’管仲對曰：‘此駮象也，駮食虎豹，故虎疑焉?！眲t已演為故事而著之簡冊矣。
?、邸」痹疲骸凹打蓑蒜犔撘玻蛔甙倮?，見穆天子傳（卷一）；音邛。”珂案：周書王會篇云：“獨鹿邛邛，善走也。”孔晁注：“獨鹿，西方之戎也；邛邛，獸，似距虛，負□而走也。”實則邛邛、距虛乃是一物，即爾雅釋地所記“邛邛岠虛”也。呂氏春秋不廣篇云：“北方有獸，名曰蹶，鼠前而兔后，趨則跲，走則顛，常為蛩蛩距虛取甘草以與之。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虛必負而走?！笔仟q比肩之獸也。
④ 吳任臣云：“駢雅曰：‘青虎謂之羅羅。’今云南蠻人呼虎亦為羅羅，見天中記?！?br/>
21、北方禺彊，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青蛇①。
?、佟」痹疲骸白中?，水神也。莊周（莊子大宗師）曰：‘禺彊立于北極?！辉回?。一本云：北方禺彊，黑身手足，乘兩龍?！?br/>
珂案：大荒北經(jīng)云：“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禺彊。”與此經(jīng)文略異。又大荒東經(jīng)云：“東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黃蛇，踐兩黃蛇，名曰禺(豸虎)。黃帝生禺(豸虎)，禺(豸虎)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豸虎)處東海，是為海神。”郭璞于“禺京”下注云：“即禺彊也。”彊、京一聲之轉(zhuǎn)。則作為北海海神之禺京，與其作為東海海神之父禺(豸虎)，同為人面鳥身。然竊有疑焉。莊子逍遙游云：“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彼坪醴莾H寓言，實有神話之背景存焉。此背景維何？陸德明音義引崔撰云：“鯤當為鯨?！笔且病栄裴岕~：“鯤，魚子。”大無以致千里。莊生詼詭，以小名大，齊物之意也，鯤實當為鯨。而北海海神適名禺京，又字玄冥，此與莊周寓言中北冥之鯤（鯨）豈非有一定之關(guān)聯(lián)乎？而鯨，字本作□，說文十一云：“□，海大魚也，從魚，□聲。”又與禺彊（禺京）之“彊”合。郭注引一本云：“北方禺彊，黑身手足，乘兩龍?！币伞昂谏怼蹦恕棒~身”之誤，“黑”與“魚”形近而致訛也。海外東經(jīng)云：“雨師妾在其北，為人黑身人面?！蔽囱允肿?。以身既人身，手足自具，無煩更舉。海內(nèi)北經(jīng)云：“陵魚人面、手足、魚身，在海中?！贝巳诵沃~，身仍為魚，而有手有足，故特著手足，以彰其異。由是言之，“黑身手足”之禺彊，猶“手足魚身”之陵魚，均人魚之類，“黑身”蓋“魚身”之訛也。其為海神之時，形貌當即是“魚身手足”。然而禺彊不僅海神而已，實又兼風神職司?；茨献拥匦纹疲骸坝鐝姡ㄘ畯櫍恢茱L之所生也?！笔酚浡蓵唬骸安恢茱L居西北，主殺生?！贝松诓恢茱L之禺彊，實當即是主不周風者?；茨媳窘?jīng)篇載堯時害民之物，有所謂“大風”者，實即大鳳，亦即莊子逍遙游之大鵬，高誘注以為風伯，又以為鷙鳥。此風伯若鷙鳥者，自非山海經(jīng)所記人面鳥身之禺彊莫屬。故謂其不僅海神，實又職兼風神。當其為海神之時，固“魚身手足”之“鯤（鯨）”也，固“大不知其幾千里”也，然而一旦“化而為鳥”，則又“人面鳥身”之“鵬”也，則又“背不知其幾千里”、“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也：莊周詼詭之寓言，證以此經(jīng)所記禺彊之形貌，豈非實有神話之背景存于其間乎？推而論之，東海海神禺(豸虎)之貌，或亦非僅具“鳥身”，實且兼有魚形，亦當為海神而兼風神也。惜乎文獻缺略，無由引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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