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警

　　人生的每個年齡段，都有需要謹慎對待的事情。過了五十歲之后，大校孔德武在和年輕女人們打交道時，變得格外謹慎起來。這其中的原因，大概有三，其一，是他的夫人樊怡有點神經(jīng)過敏。每逢有女人來電話找他，不管是上級還是下級亦或是地方上有工作聯(lián)系的同志，她都要屏了息聽他們說話，末了，還要問一句：她是誰？我怎么聽著挺年輕的？！弄得他常常要解釋半天。他知道這是樊怡進入更年期以后的正常心理反映，也是她開始不自信的表現(xiàn)，所以他得小心，對年輕女人，他一般不給對方留電話，也很少參加她們所辦的活動，更不和誰單獨相處，免得妻子疑神疑鬼。其二，是他注意到，這些年因與年輕女人有親密關(guān)系而下臺甚至進監(jiān)獄、判死刑的中年官員越來越多了。那其中有多少原本很優(yōu)秀的男人，因為沒能控制住自己，和年輕女人攪在了一起，為了她們而貪污受賄，從而使半生的奮斗成果付之東流，太虧了。自己由一個小兵一級一級干起，直干到了大校，當上了998部隊的作戰(zhàn)局長，其間付出了多少努力，決不能讓哪個年輕女人毀掉自己的前途。其三，是他暗中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心里愿和年輕女人接觸的愿望變得強烈了。有時在大街上看見一個長得靚麗的年輕女人，都想停下步盯住人家多看幾眼；工作場所若來了漂亮的年輕女人，自己總會沒來由的情緒高漲很是興奮；酒桌上要是有了漂亮女人，就止不住地想顯示自己的酒量，每每都會喝多。這是一個危險的變化，是五十歲之前所沒有的現(xiàn)象。過去，若是看見一個漂亮女人，總會悄悄拿她和樊怡比一比，比完總是很滿足。如今這是怎么了？是人在老去過程中出現(xiàn)的正常補償心理？是害怕自己再也引不起年輕女性的注意？是受那些影視劇影響想單純追求新鮮刺激？有人說人老了容易好色，果真如此嗎？你孔德武老了么？德武因此對自己提高了警惕。他常常在心里警告自己，孔德武，你得小心些，少讓你的眼睛朝年輕女人身上瞄！別動歪念頭，你得把持住自己！他的生活因而變得很規(guī)律，只要是不下部隊不開會，他的活動軌跡差不多就是兩點一線：從家里到辦公樓，再從辦公樓到家里。作戰(zhàn)局是998這支部隊機關(guān)的核心局，平日和軍隊、地方上的很多單位打交道，需要應酬的人也很多，可他很少參加那些應酬性的活動，對因工作而有的飯局，他也多是借口忙，讓副局長們頂替他參加。他最近的工作也的確忙，陸基作戰(zhàn)值班部隊的輪替，戰(zhàn)略核潛艇部隊的出航巡邏，可執(zhí)行空投核武任務(wù)的飛行部隊的檢查，新型導彈的列裝，各種當量核彈頭的查驗，陸基移動發(fā)射陣地的變換，他都要一一操心，常常晚上還要加班。他一直記著剛上任時何司令對他說的那句話：你這個作戰(zhàn)局長是我們這支部隊的核心人物，將來仗打不好，我一定要拿你是問！正因為忙，當他在周五下午接到家鄉(xiāng)駐京辦主任的電話，說陳市長來京，今晚想請一些在京工作的同鄉(xiāng)們吃飯時，他沒有立刻答應，握住話茼猶豫著找什么回絕的借口，后來想想家鄉(xiāng)的父母官來了，自己不去也不好，人家會說咱官小架子大，最后改口應道：好吧，我按時到。金城駐京辦就在京城四環(huán)路的邊上，是一棟不大的八層小樓，裝修也很一般，但每次來到這里，因接待人員說的都是家鄉(xiāng)話，吃的又是拌荊芥、蒸莧菜和芝麻葉面條這些地道的豫西南飯菜，便使他有了一種回到老家的感覺。在進入辦事處大門之前，他向作戰(zhàn)值班室報告了自己所在的方位和地點，又檢查了一遍那部專用于作戰(zhàn)指揮的保密手機的通話狀態(tài)，給司機交待了不要遠離小車。身為核打擊部隊主管作戰(zhàn)的局長，他必須讓作戰(zhàn)值班員知道自己當下所在的位置，和值班員保持電話暢通，并隨時準備返回作戰(zhàn)指揮室，以應付可能發(fā)生的任何意外事情。必要時，他可以在自己專用的作戰(zhàn)指揮座車里，用先進而保密的無線通信方式與最高首長及作戰(zhàn)部隊保持聯(lián)系指揮作戰(zhàn)。他和陳市長還有幾個金城籍的國家機關(guān)的副部長、司局長們見面寒暄之后，便向宴會廳走，就在這時，德武突然覺得眼睛一亮，只見前邊不遠處站著一個穿著西裝套裙的年輕女子，那女子面孔漂亮身材曼妙舉止高雅，一看而知是一個很有教養(yǎng)的人物。德武不自主地把目光朝她貼過去，在心中暗暗稱奇：辦事處還能招聘到這樣優(yōu)秀的女子？諸位領(lǐng)導，晚上好！那女子見他們一行人走近，邊躬身施禮邊用標準的普通話打了聲招呼，聲音極是柔美。你是——陳市長停下了腳步，他顯然也是第一次看見她。辦事處主任這時急忙趨前介紹：陳市長，這是我們從亞洲大飯店為員工們請來的禮儀老師方韻女士。嗬，我說嘛，這氣質(zhì)和我們辦事處的接待人員就是不一樣。陳市長一笑，與她握了握手，就向前走了。德武卻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在心里暗暗驚嘆：上天竟能造出這樣美妙的女人。不過他很快就讓自己扭開了眼，并在心里提醒自己：你看什么？別心猿意馬的！像什么話？酒過三巡之后，陳市長向請來的各方官員們說起了家鄉(xiāng)下一步的發(fā)展打算，德武開始認真去聽，他的職業(yè)特點使他很難在經(jīng)濟建設(shè)上幫上家鄉(xiāng)的忙，但他愿意說些自己的看法以供父母官們?nèi)⒖?。一桌人正說得熱鬧，忽然門一開，只見剛才見過的那位方韻女士，端著一杯紅酒走進來盈盈笑道：各位領(lǐng)導，今天是個難得見你們的機會，我就大著膽子進來了，我要代表我們亞洲大飯店公關(guān)部的全體員工向你們敬一杯酒，同時向你們發(fā)出邀請，歡迎你們以后到我們飯店去舉辦會議、宴請賓客，我們是五星級飯店，會給你們最大的折扣和優(yōu)惠！讓你們享受到最好的服務(wù)。好，好。眾位官員都急忙禮貌地站了起來。陳市長笑道：你真是亞洲大飯店的好員工，什么時候都在記著飯店的利益。她很大方地和大家一一碰杯。她碰杯的時候，辦事處的主任就向她一個一個地介紹著這些官員，介紹到德武時，她朗聲道：孔局長，我們飯店離你們部隊大院可是不遠，咱們可以說是鄰居，希望以后多多關(guān)照。見過各種大場面的德武面對這個渾身散發(fā)著誘人氣息的美女，一時竟有些慌亂，端酒杯時竟然把杯子碰倒了?？纯纯纯矗琅坏缴磉?，我們的孔大局長激動得酒杯都端不好了。有人在說笑。德武多少有些狼狽，急忙又讓服務(wù)小姐加了酒喝下去。他臨坐下時，注意到方韻朝他燦爛地一笑。他見狀急忙扭開了臉。那方韻敬完酒就又嬌笑著說道：冒昧地提個要求，各位領(lǐng)導能否給我留個聯(lián)系電話？有一個司長就開玩笑說：這么漂亮的女士要電話，我們當然是求之不得了，行，行，快拿筆來！

　　周大新，著名作家。1952年生于河南鄧州，1970年從軍，1979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共寫了8部長篇小說，33部中篇小說，73部短篇小說，還有大量的散文和電視電影劇本。先后獲過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人民文學獎、馮牧文學獎、茅盾文學獎、老舍散文獎等。其中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的是《湖光山色》。《安魂》因為寫給早逝的兒子周寧而備受關(guān)注，被稱為“一個失獨父親的泣血之書”。《曲終人在》入選2015中國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