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總是以不可預料的方式進入一個人的內心。拿我自己來說,提到“詩”,最容易想起的并非大詩人傳誦千古的名篇,而是小學二年級語文課的一段課文——說得更明白些,是一組簡單的句子:秋天到了,天氣涼了,一群大雁往南飛了。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時的上海,當清朗秋日,高空里能夠看到雁行,望著它們遠去,直到那些細小的黑點變得不可辨認,融入天空,我常常默默懷想:在它們飛去的遠方,是一種什么樣的景象呢?后來讀過許多古詩,嵇康的“手揮五弦,目送歸鴻”讓我記起往事,覺得有味。不知道嵇康寫這詩句時想到的是什么曲子,《廣陵散》嗎?弦上流動是心聲,它追逐飛鴻,飄舞于虛空,生命此刻得到解脫。詩到底是什么,其實很難說的,但那種對遠方的遙望,至少是詩特有的一種氣質吧。陶淵明《飲酒》詩“結廬在人境”一首非常有名,詩中“心遠地自偏”一句之后,轉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我的解說是:只有當心遠于塵世時,才能親近自然并由此體悟作為萬物之本源的“道”的存在,由此領會人生的“真意”。這一“真意”可以理解為哲理的,但理解為詩意的或許更合適,所以是“欲辯已忘言”。詩歌作為用語言虛擬的世界,為古人的精神性生存提供了廣大的空間,它使局促的生命擁有自由舒展的姿態(tài)。那么,在現(xiàn)代社會,特別是在商業(yè)氣氛的籠罩下,詩歌的價值還有這么重要嗎?它是否還能夠吸引才智之士投入創(chuàng)造性才華?這看來值得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