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園集：中世紀史探研及其他

　　退休三年，文字生涯業(yè)已結束。承商務印書館不棄，許為我出此文集，深受鼓舞。點檢平生所作，僅得此寥寥數(shù)篇。對比過去近50年的高校教學經(jīng)歷，不無愧恧。過去多為他人作品寫序，現(xiàn)在輪到為自己的文稿作序，卻感到難于下筆。最根本的原因是乏善足陳。然而在整理舊稿時，不免勾起對往事的回憶，特別是幾位恩師的指引?！∥以抢媳贝笪髡Z系的學生?？箲?zhàn)爆發(fā)，學校南遷。我因病滯京，又考入燕京大學西語系，繼又轉入歷史系。在這里我遇到了鄧之誠、洪業(yè)等多位名師。他們的殷勤教誨把我引進了這博大精深的史學領域，他們嚴肅的治學態(tài)度和嚴謹?shù)膶W風為我樹立了畢生的楷范?！∥以敬蛩阒沃袊?，但事與愿違。20世紀50年代初，我的導師翁獨健先生任北京市文教局局長，開始籌劃創(chuàng)建北京師范學院。一天，他面諭我，要準備講授世界史課程，原因是這方面的教師不易請到。我只能唯唯從命。等到歷史系建立，我又承乏行政工作。聘來的教師各有專長，各就崗位，只剩下世界中世紀史無人應承，只好自己承擔。從此開始直到退休，前后44年，我便一直濫竽于斯?！∈澜缰惺兰o史在我國當時仍屬一門新設置的課程，同行前輩留下的遺產(chǎn)不多，外文參考書籍已被束之高閣，手邊可參考者只有兩三種譯自俄文的書籍。憑著多年的經(jīng)驗，完成教學任務并無困難。但是要想寫出像我的老師當年發(fā)表的那樣規(guī)格的文章，卻殊非易事。面臨的是上下千二百年，縱橫八萬里，國度以十計，文獻資料無數(shù)種的浩瀚領域，簡直是無從著手。當時自己度德量力，只要能編寫出一部教材，編輯幾本參考資料，就可算是功行圓滿，再要想寫出論文或專著，卻是難乎其難了。1961年，周一良、吳于廑兩學長奉命主編部編教材《世界通史》，我應邀參加撰寫《中古分冊》的中編，雖然費了極大的力氣，讀來連自己也不滿意。后來我在為吳先生祝壽的《鷓鴣天》詞中有句：“君真涑水綜全局，我愧劉斂只數(shù)篇”，就是指的此事?！】蒲胁怀?，轉而從事翻譯。感謝翁獨健先生，我的試譯是當年在他的《亞洲史》課堂上開始的。他交給我一本法國漢學家伯希和的題為《中亞細亞》（La Haute Asie）的論文抽印本，讓我譯出供班上同學參考，從此引發(fā)了我對翻譯的興趣。50年代世界史學界正在醞釀制定十二年遠景規(guī)劃。我的老師齊思和先生鼓勵我承譯一些項目。我年輕氣盛，一下子便認定《查理大帝傳》和《法蘭克人史》兩種，打算先以中世紀史開端為始，爭取譯出一系列的中世紀名著來。這完全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想。當時政治運動頻繁，自己于講課之外還有行政工作，翻譯的事只能在第三甚至第四單元進行。在完成《查理大帝傳》后，另一部《法蘭克人史》只能同愛人合譯，而我的妄想系列也就從此結束了。兩書稿接近譯成時，四清運動開始，這種“大洋古”的貨色豈敢發(fā)表，深藏篋中，僥幸地躲過“文革”災難?！　拔母铩边^后迎來了學術的春天。我當時已年近花甲，也感受到拂面的春風化雨。曾有《臨江仙》詞寫道：“巳分披離霜后草，何期重沐春風。須將微意答天公。黃昏猶未晚，珍重夕陽紅?！辈辉氲?，這未晚的黃昏竟持續(xù)了二十年?！≡趯W史以前，我讀過兩年的英國文學專業(yè)，對莎士比亞時代薄有基礎。在搞世界中世紀史科研走投無路的時候，便起了專攻都鐸英國史的念頭，可惜在“文革”以前只能是一種空幻?！拔母铩焙?，我受命培養(yǎng)研究生，旋又建立博士點。我便利用時機建立都鐸史研究的園地。由于師生同心協(xié)力，園地漸具規(guī)模，二十年后，竟也是佳木成蔭了。為了充實自己，我也大量閱讀從英國引進的新書，勤奮程度不亞于青年學子。值得得意的是，我從眾多英國名家中識別出后來成為英國“修正史學”泰斗的G．R．埃爾頓，較早地把他介紹給國內同行?！∵@時商務印書館將我那兩部譯稿付梓，并收入我所喜愛的《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系列之中。然而要想繼續(xù)從事這種工作，由于本職工作繁忙和年齡老大，已經(jīng)是心余力絀了。我對這套叢書的關愛始終不減，多次接受商務的委托，為其準備出版的名著撰寫序言，對新書作些介紹?！度嗣袢請蟆吩形恼掳堰@套叢書稱作“世界精神公園”，文中還提到了我，于是我也戲稱自己是這個公園的“義務灌園叟”?！≡诖髮W最后的一年，我曾選修過鄧之誠先生的明清史研究課。班上只有我一個學生，地點就在鄧府，講課采取談話方式。先生旁征博引，謦？珠玉，使我受教良多。先生藏書極富，四壁琳瑯，中多善本，許我瀏覽。于是我便產(chǎn)生了此后專事這個領域探討的想法。畢業(yè)后在中學教課之余，也在這方面蓄積材料。調人北京師院后，雖然改教世界史，然對明清史未能忘懷?！拔母铩苯Y束，趁著系內組織編寫《禍國殃民的西太后》一書時，也領到一些任務，寫了“三次篡權”一章。雖然水平有限，也愿收進集中，作為對鄧師的永恒懷念?！∽詈笳勔幌挛覍υ娫~的情結。幼年時，先母以唐詩為我開蒙，從此培養(yǎng)了我對詩詞的喜好。中學畢業(yè)報考高校時，我的志愿是以五馬三沈馳譽中外的北大國文系。但在考中后卻被西語系錄取，不無遺憾?？歼M燕大后，遇到了顧隨、鄭騫兩先生。顧先生在國內被推為詞壇巨擘，鄭先生在臺灣被尊為當代鴻儒。我選修了顧先生的“詞選及習作”和“曲選及習作”，鄭先生的“詩選及習作”。承兩先生的殷勤指點，使我略窺門徑。當時國難家愁縈懷，加以少年情思，在專業(yè)課之外，遂沉湎于詩詞寫作。有些自以為尚可的作品，深藏篋中歷時周甲。工作以來仍偶有吟作?！拔母铩逼陂g雖幾罹文字之禍，依然積習未改，又復積存多篇。友人勸我結集，我則自知疏陋，未敢付梓。幸承商務同志見愛，許附書末，因而檢選若干，聊存平生行跡而已?！』貞浗夥胖?，我始年及而立，轉眼之間過了半個世紀。其中前30年，雖然黽勉從事，但除教學與行政之外，于科研幾無所成。粉碎“四人幫”之后，迎來盛世，我雖已年邁，幸得學校的信任與支持，繼續(xù)工作了20年，也取得了若干成績。與同代人相比，我是十分幸運的。特別是已登耄耋之年，商務印書館又許我將零星文章匯編成集，則又是幸中之大幸了?！≡诖宋以赶虺＝B民先生表示感謝，是他對編印本集給我以許多鼓勵，并對內容的編排作了改進。我也愿向本集的責任編輯叢曉眉女士表示感謝，是她為此書付出了辛勤勞動。我還愿向我的愛人壽紀瑜表示感謝，是她對我這幾十年的著作加以厘訂，編排，才形成這本小冊子。該書是我國著名歷史學家戚國淦先生的自選集，收錄了戚先生多年來為國內翻譯出版的世界中世紀史名著所作的多篇序言及部分研究論文，書中還記錄了戚先生在不同時期的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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