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師賀頓早上起來的時候有些發(fā)燒,丈夫柏萬福關切地勸她請假。賀頓是那種把工作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人,為了那些預約的來訪者,她加倍服用了退燒藥,一步步地挪到了診所。距離第一位預約的來訪者到來,還有一段時間。賀頓看著心理治療室中淡藍色布面的弗洛伊德塌,覺得它仿佛是一個吞噬秘密的怪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個人心中都隱藏著不為人知、也不想為人知的秘密。只是這些秘密在心靈角落埋藏得太久了,會散發(fā)出霉臭的毒氣,讓你不知不覺地暈眩。于是你需要傾訴,而心理師就是你最安全的聆聽者。第一位來訪者是賀頓曾經治療的“大芳”的丈夫“老松”。在大芳的敘述中,老松是一個無法原諒的“惡人”。在和大芳婚后的許多年中,他不只和一個女人發(fā)生過性關系。這其中有茶館的女服務生,有他手下的辦公室主任,有家里的保姆,還有他妻子偶遇的女博士。老松的到來不僅讓賀頓生出了很多疑問,大芳自殺的照片更讓她感到震驚。究竟是什么力量,讓一個女人在接受心理治療之后選擇自殺?賀頓無法作出解答。這個無解的難題就像惡夢一樣纏繞著她,夜不能寐,寢食難安。她感覺自己就像是燃盡的香灰,直直地豎在那里,沒有能量,沒有熱度,隨時都可能被吹過的風摧毀。老松并沒有逼迫她做什么,而是從自己的角度開始了對往事的另一番敘述。老松和大芳共同經歷的故事,在他們口中有了天壤之別。是大芳在撒謊,是老松在欺騙,抑或是記憶根本就沒有確定的真實?賀頓被這種真真假假的閃爍其詞弄混了。還沒來得及休息,第二位來訪者就已經坐了進來。無法逃脫,哪怕滄海橫流。這位來訪者一身黑衣,好像憑空降下的一囤烏云。她就像是一條毫無生氣的黏滑海帶,讓整個房間充滿了墨綠色的陰冷。賀頓只問一句“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便號啕大哭,直到天昏地暗。情緒終于平靜,她問賀頓要一個答案。她和丈夫烏海青梅竹馬,一路走來也算風平浪靜恩愛有加。所有的變故都是因為一場大雨。那是對于她們那個城市來說,罕見的一場大雨。她在廚房做飯的時候,丈夫打電話來說,自己正在鄉(xiāng)鎮(zhèn)考察工作,雨大路滑,等天晴再回家。半夜響起的電話鈴聲不僅驚擾了她的美夢,也毀掉了她的美麗人生——汽車翻下懸崖,丈夫當場斃命。究竟是什么力量讓丈夫決定冒雨返城?她不得不問自己。順著自己發(fā)現(xiàn)的線索,她找到了一個叫“紅襪子”的女人,同時發(fā)現(xiàn)了丈夫對自己的背叛。她說,她要大鬧追悼會……第三個來咨詢的人是個雪一樣純潔的小男孩,他叫周團團。他穿著雪白的運動褲,雪白的羊絨衫,臉蛋也是奶酪一樣的瓷白色,晶瑩剔透,吹彈可破。他鬼靈精怪的眼睛在進入心理治療室之后就開始了不停地觀察,他發(fā)現(xiàn)了賀頓的單面鏡,也發(fā)現(xiàn)了隱藏的錄音錄像設備。他的純潔讓賀頓不忍欺騙,他的多疑又讓賀頓不知所措。原來,團團的父母各自有了第三者,他最大的希望就是父母能重新在一起。為了阻攔父親和女秘書的婚事,他狠狠地說“我要讓這個女人死掉,而且我已經開始對他下毒了?!本烤故鞘裁辞殂鹤屘焓挂粯拥哪泻河辛诉@樣的憤恨,毒藥又是從何而來呢?賀頓緊蹙雙眉,新的迷惑接踵而至。一個渾身散發(fā)著淑女味道的來訪者,端坐在沙發(fā)上。雙腿緊緊地抿著,優(yōu)雅地側向一方,性感而不張揚。她說,“我失戀了?!币粋€看似無奇的愛情故事。她和自己同居密友的美好感情,因為第三者的出現(xiàn)而步入危機。第三者是她朋友公司新來的老總,出于對中國文化的喜好,他想通過聯(lián)姻以鉆進中國文化的內核。老總開始了對她朋友的瘋狂追逐,曾以為會地久天長的愛情在老總炙熱的追求中變成了曾經滄海。直到朋友跟她說出“我們分手吧”五個字,她才明白,巫山以外,還有很多云彩。還是不甘心,還是想挽回,還是無法忘卻曾經的肌膚相親軟語溫存。她說,“我要去跟那人決斗”。賀頓不懂,一個如此柔弱的女子,怎么會有這樣火爆?直到女子自己口中吐出,“我是T,她是P”,賀頓才恍然大悟。接下來的這個訪客很神秘。他要求清場,連工作人員都不能見;他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只說自己叫張三。訪客是個高大的男子,身穿鐵灰色西褲和簡單的黑色休閑夾克,簡單而又隨意。只是,一雙意大利的原裝進口皮鞋出賣了他,這個人不是普通人。他說自己的問題在于,每次在人多的場合講話,都會面紅耳赤、不知所措,本來準備好的講話總會不翼而飛。而且他的手腳會不停的出汗,先是熱汗后是冷汗,最后則是一種黏稠的像血一樣的液體,他無法控制自己……終于,預約的訪客都會晤完了。心理室歸于平時的寂靜。這種寂靜不同于深山老林的寂靜。曠野的寂靜能給人安撫,而心理室的寂靜則給你壓迫??諝庵谐錆M了被呼吸吹拂起的透明漣漪,沒有波瀾,卻有戒備和不安。嘈雜的吵鬧聲把賀頓從思考中拉回了現(xiàn)實,一對夫婦對心理咨詢的價格產生了很大的異議。憑借他們說話的音調,賀頓知道了這兩位是學識不高的城市平民。當二人用大白菜作為衡量心理咨詢收費的標準時,賀頓忍不住笑了。在良心的驅使下,在夫婦能接受的范圍內,賀頓給他們做了幾乎可以算作免費的心理咨詢。二人在爭吵中開始了對于故事的敘述,問題出在一鍋紅燒雞翅上面。女人和男人都是普通的下崗職工,平時舍不得吃這樣的東西。有一天,為了給兒子補身體,妻子決定給兒子做雞翅膀。丈夫不顧現(xiàn)實的窘迫,決定讓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還有姑婆都嘗個新鮮。丈夫的慷慨,在妻子眼中成了對于自己小家的不負責任,她決定離婚。在賀頓的幫助下,女人明白了男人的想法,男人也了解了女人的苦衷,二人終歸于好。賀頓以為自己可以將此作為一天的結束。她回到自己的小屋,丈夫不在。她伸直了懶腰,把自己扔到床上,深深地呼吸。一陣電話鈴聲讓她有些煩躁,值班職員文果有些緊張地說,“有意外的訪客?!辟R頓看到有七八個人或坐或站,讓候診室顯得有些熱鬧。一個神情從容淡定的老者安靜地說,“我快要死了,我需要你的幫助?!辟R頓步步深入,卻愈加困惑起來。讓老者放不下的不是身患重病的丈夫,不是衣食無憂的兒女,不是自己離去后親人的哭泣,更不是錢財之類的身外之物。這樣聰慧地如鬼似魅的老者,幾乎都能給所有人做心理咨詢,讓她放不下的卻是一百零一個洋娃娃。這不是聳人聽聞的答案,卻依然讓賀頓有了錯愕的表情。老人說,“我要和這些洋娃娃一起火化。”賀頓如墮五里霧中,為什么要火化?為什么是一百零一個娃娃?洋娃娃,似乎總是牽扯到童年,那些美好的在父母羽翼下溫暖生活的時光。賀頓沒有這樣溫暖的回憶,她的童年沒有娃娃,那個時候她也不叫賀頓。柴絳香這個名字,她一直使用到進城之后。她一直在尋找一個忘記自己的機會,她需要一個重新的開始,更需要一個嶄新的自己。人的思維是可以自我保護的,我們的記憶會主動消去那些太過深刻的傷害。她所需要忘記的,就是這樣一種記不得的傷痛:她不知道為什么身體的下半截總是冰冷。她進城的時候,毫無目的。她就那么輕便地收拾了自己的包裹,孤苦伶仃地走進了這個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的城市。她遇到的第一個女孩子得到了她的幫助,隨后,這個女孩子給了她更大的幫助——讓她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有了棲身之所。她在一個照顧將要死去的老人的養(yǎng)老院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有一天,一個姓黃的阿姨帶她回家,照顧將要離去的母親。就是這個干枯的老太太,用書籍和知識沖洗了絳香的過去。對于書籍的熱愛和對于知識的渴求,讓她在精神層面顛覆了自己。老人去世之前,絳香得到了“賀頓”這個名字。不再叫“絳香”的賀頓,不甘于只換自己的名字。她決定過一種全新的生活,不管這樣的追求會有多么冒險。在確定自己做什么之前,她參加過售樓小姐的考試,推銷過劣質的化妝品。直到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叫“夢非夢心理所”的地方。夢,她是知道的,“非夢”她卻不知道。好奇心促使她走了進去。淡粉色沙發(fā)和窗簾營造出的溫馨典雅讓她感覺舒服和放松,心理所不菲的價格卻讓她望而卻步。求人不如求己,在得知心理師有可能解答自己的疑難之后,她決定自己奮起自救。只是做心理師并沒有那么簡單,賀頓首先遇到了后來成為她丈夫的柏萬福,又遇到了后來成為她情人的錢開逸。在兩個男人的幫助下,在朋友們的支持下,賀頓的心理所終于開張。她能幫助身邊的人嗎?她能拯救自己嗎?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