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張賢亮,對中國文壇有所了解的人大都不會感到陌生。上世紀80年代,這位特立獨行的作家發(fā)表的《靈與肉》、《綠化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作品以其充滿人性溫暖的故事和新銳的思想,在國人的閱讀中激起了巨大波瀾。進入90年代后,在“文人下?!钡囊徊岢敝?,張賢亮在寧夏創(chuàng)辦了一個影視娛樂城,以“出賣荒涼”著稱,成為當今文壇一道獨特的風景?,F(xiàn)在的張賢亮已經集作家與企業(yè)家的雙重身份于一身,本書精選了他的佳作5篇,從中你可以品到這位“作家與企業(yè)家”型文人的絕代風采。到八十年代初,我已活了五十多歲,才知道有“青春期”這個詞。過去只知道有個詞叫“青春”,第一次讀到它的時候剛剛六歲,不懂得是什么意思。給我啟蒙的老師是重慶南岸鄉(xiāng)下的一位老秀才,但他并不是重慶人,母親說他跟我們一樣,也是從江浙一帶“逃難”逃到“陪都”來的,被四川當地人稱為“下江人”的一類。如今我想起他,就不由得佩服連環(huán)畫家和影視化妝師再現(xiàn)歷史面貌的本領,現(xiàn)在畫面中凡出現(xiàn)過去的私塾先生,都與我這位啟蒙老師十分相像,包括那頂古典的瓜皮帽,因而也使我總忘記不了他的模樣。他只教我家族中的幾個子弟,開學就念《唐詩三百首》,不像一般私塾先生以《千字文》《百家姓》《幼學瓊林》為教材。他好像很喜歡杜甫的詩,我學的第一首詩就是《望岳》:“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認識的第一個字是冷僻的“岱”,讓我好久在別處找不著它。一次,他念到“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的時候,突然把書本捂住臉痛哭失聲,真正“涕淚滿衣裳” 起來。鼻子摸得匐匐作響,聽到那樣大的響聲,誰都會驚奇此人的鼻孔非同小可。他哭得全身骨頭發(fā)顫,特別是頷下一絕花白的胡須抖動得更厲害,眼淚鼻涕隨手往書案上抹。看到一個大人,又是我們一向畏懼的老師居然跟我們一樣也會嚎陶大哭,下面一群六、七歲的孩子哄堂大笑,哇哇亂叫。從此我們也就不再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