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

　　這是夏天的一個懶洋洋的星期天。正午的太陽照耀在熱氣騰騰的城市上空，使本已炎暑的天氣更加酷熱難當。午飯時間剛過，吃飽了肚子的人們都感到困倦不堪，紛紛躺上床午睡去了。小貓小狗也懶得動彈，好像叫一聲都會出一身汗似的，只顧了蜷伏在地上打盹兒，偶爾從瞇細著的眼縫里偷看一下四周倦意重重的世界。園子里早晨還神采飛揚的喇叭花、金銀花也紛紛在烈日的暴曬下垂了頭，無精打采地掛在蔓藤上。只有玫瑰花迎著太陽盡情開放著，展示著它們五彩繽紛而又美麗嬌艷的花瓣兒。樹上響著此起彼伏、連綿不斷的蟬鳴；這個世界的這個時刻仿佛被它們壟斷了，四下里竟然聽不到一聲鳥叫；蟬成了唯一的歌手，用單調(diào)的歌聲將整個城市催眠得昏昏沉沉。“撲通”，一小塊石頭從花園的圍墻上滾落，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這聲音使得剛爬上墻頭的一個少年吃了一驚。他抬起頭警惕地朝四下張望了一番。還好，那響聲不算太大，還不足以驚醒這個沉睡的世界。少年于是放下心來，貓著腰半蹲在墻上，轉(zhuǎn)頭看了看自己方才一不小心踢落那塊石子的地方，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并不是石子，而是一些下雨天積結(jié)下來的泥塊，被太陽曬得干裂了，活像一些形狀不規(guī)則的豆腐干。想到豆腐干，少年不由得歪著嘴咽下一口口水。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老是覺得餓。不是才吃過午飯嗎？媽媽煮的面條其實是很好吃的……不過如果吃的是麥當勞的漢堡包，自己也許就不會覺得餓了吧？……少年不覺又咽下一口口水。他只吃過一次麥當勞。那是去年班里一個有錢的女生謝小燕過生日，她把全班的同學(xué)都請去大吃了一頓。那頓飯簡直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唔，牛肉餅一咬一口肉汁兒，那滋味兒可真是妙不可言??！少年原本計劃兩個月后自己生日時向母親提出去麥當勞的要求，當然噦，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像謝小燕那樣把全班同學(xué)都請去的，家里沒有那么多閑錢……最多只能請兩個人——他和他母親。他知道母親從來沒吃過麥當勞，她總是嫌那些東西太貴，他要讓她在他的生日也享受到他喜歡的美食……然而，現(xiàn)在看來這個愿望是難以實現(xiàn)的了……少年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兩個拳頭，從他那烏黑的眼珠子里射出一道仇恨的光芒；這光芒燃燒著憤怒的火焰，直射到那個圍墻圍著的漂亮的花園洋房里去了。花園洋房的主人是甜甜食品公司的總經(jīng)理何干秋。少年名叫林雨飛，他的母親陳玉茹是何千秋公司里的員工，上個星期她和公司里的另外9個女工忽然被公司裁掉了。雖然公司解釋說這次裁員根源在于公司財政困難，實屬萬不得已，但林雨飛卻想不通老實本分、工作認真負責(zé)的母親何以會被裁掉。公司里有五百多名員工，怎么也不應(yīng)當輪到已經(jīng)在公司里干了10年的母親頭上呀！……不管怎樣有一點是肯定的：何千秋是公司的總經(jīng)理，是母親失業(yè)的罪魁禍首。少年單純的心里只有一個愿望——復(fù)仇！他還沒有顧得上制訂詳盡周密的復(fù)仇計劃，他心里有的只是嚴酷的現(xiàn)實：母親沒有工作了，家里的經(jīng)濟來源斷了，而自己再過一個月就要升人高中，生活費尚可依靠救濟金，老師的禮金可以不送，可是必須要交的學(xué)費、贊助費怎么辦？林雨飛已經(jīng)得到城里最好的學(xué)成一中的錄取通知書；收到通知書的那天晚上母親高興得一夜沒合眼，要知道進了學(xué)成一中就等于一只腳已邁進了大學(xué)的門坎??！上大學(xué)是他這種無權(quán)無勢的家庭的孩子最好的出路，林雨飛本人對這條路并不十分熱衷；但他知道那是母親的愿望，他不愿意違抗她，于是便接受了她的意愿?，F(xiàn)在如果因為學(xué)費的問題自己不得不放棄高中，那么唯一的出路便是去讀職業(yè)技校了。林雨飛知道母親是絕對不愿意他作出這樣的選擇的。他的苦惱正在于此——這意味著母親不得不要在短時間內(nèi)找到另一份待遇不錯的工作??！而這，在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狀況下太難了。不少人失業(yè)或下崗了。人才市場上雖然有工作，可是大多數(shù)工作要么明文規(guī)定應(yīng)征者不得超過35歲，要么明確表示只要男性；愿意雇用女性的工作往往要求年輕漂亮。像母親那樣四十出頭又老實本分的婦女，又怎么可能跟那些二三十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子競爭呢？想到這兒，林雨飛的心揪了起來；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自己不得不選擇讀書而拖累了母親，也恨這個社會——為什么就不能給母親一席生存之地呢？！他不知道怎樣才能幫助母親，只覺得自己心里有一股破壞一切、砸爛一切的沖動，尤其是面對眼前這個漂亮的花園，漂亮的小洋房！是的，他要報復(fù)這個該死的何千秋。瞧他住的這個豪宅，就可以想見他有多少家產(chǎn)了。只要他手指頭大的那么一點財產(chǎn)，就可以供自己讀完3年高中啊！而他，竟然不讓母親工作下去……“我要搗毀這個漂亮的園子，我要砸爛那些明亮刺眼的玻璃窗，然后跳進屋子去，將那些貴重的家具、瓷器、燈具等等統(tǒng)統(tǒng)砸個稀巴爛！”林雨飛在心里下了決心。他并不想去做賊，他只想到破壞、砸爛，破壞、砸爛！他要出氣，他必須出氣；他感到心口的氣已經(jīng)沖到嗓子眼兒來了，那些氣必須以某種形式爆發(fā)出去！這個炎熱的星期天正是干這件事的好時機。他已經(jīng)打聽到這一天何干秋開車帶了全家出去避暑。果不其然，現(xiàn)在四周靜悄悄的，連蒼蠅都睡著了，正是動手的好時機呢！林雨飛最后一次觀察了一下他的目標。對，確實沒有一個人！由于空氣里沒有一絲兒風(fēng)，一切都是靜止的，所以展現(xiàn)在少年面前的花園好像雜志上一幅美麗的攝影作品。紅的、白的、黃的、粉的玫瑰花大叢大叢地在燦爛的陽光下盛開著；它們是那樣的嬌艷，甚至嬌艷得有些令人作嘔呢！少年從玫瑰叢中選中了一小塊空地，準備從墻頭跳下去了。就在這當兒，林雨飛眼角的余光忽然掃過一小塊白色的東西。那件東西被一叢茂盛的白玫瑰遮掩著，在明晃晃的陽光下是如此的不起眼，以至于他先前竟然沒有留意到。待他仔細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是一只女孩子的穿著白色皮涼鞋的腳！那只小巧玲瓏的腳正一動不動地懸在空中，從一朵肥大的白玫瑰旁露出小半截來。林雨飛直了直身子，往旁邊挪了一小步，這才看見原來在玫瑰叢中支著一架小小的白色吊床，那吊床里蜷縮著一個女孩子，穿著白色的衣裙，臉上蒙著一頂草帽，正在睡覺?！翱珊?！”林雨飛恨恨地罵了一句。他沒有想到會有人在，這把他的所有計劃都打亂了。現(xiàn)在他不能跳下墻去了，他只能另找機會了……可惡！可恨！少年的憎恨全部轉(zhuǎn)移到那個正在睡覺的女孩身上去了。他從墻頭抓起最大的一塊干泥塊，奮力朝那個吊床砸過去。這一下正巧砸在那頂遮擋著女孩的臉的草帽上。女孩忽然驚醒了，她只覺得臉上受了突如其來的一下沖擊，這沖擊并未傷到她，但她被嚇壞了。女孩從吊床上坐起來，一把掀開草帽，露出一張驚慌失措的圓臉來。女孩好像還沒睡醒，半張著嘴，瞪著一雙大而無神的眼睛朝四周看著。她忽然看到了圍墻上的少年，看到了他那張強盜般的黑臉，以及黑臉上的一雙閃爍著野貓般的兇光的黑眼睛。她被他嚇壞了，愣了一秒鐘才總算清醒過來，扯開嗓子憋足了身上所有的力氣使勁兒尖叫起來。林雨飛縱身跳下墻去。女孩的尖叫聲還沒有結(jié)束，他就已經(jīng)跑得沒影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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