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葉集

　　古代日本人民在建立和發(fā)展自己的詩歌文化時，采取了兩條途徑。一是“詩”，學習漢語詩，用漢詩形式寫詩，稱為“詩”或“漢詩”。最早的結(jié)集是《懷風藻》（七五一年），代代有詩人詩集，直發(fā)展到今天，不過，不像過去那樣盛行了。一是“歌”，在自己民族詩歌的基礎(chǔ)上，改進提高，稱為“歌”或“和歌”，以別于漢詩。最早的結(jié)集是《萬葉集》（七五九年？）。一我們一向習慣地稱《萬葉集》為日本的《詩經(jīng)》，是由于兩者都是自己民族文學發(fā)展史上的第一部詩歌總集，廣泛而真實地反映了各自的社會生活面貌，深刻地影響了各自民族的文化發(fā)展，成為民族詩歌發(fā)展的源頭。《萬葉集》共二十卷，收四千五百余首和歌（長歌二百六十五首、短歌四千二百零七首、旋頭歌六十二首、連歌與佛足石歌各一首），署名的作者約有四百七十八人（男三百五十四人、女一百二十四人），其中包括社會各個階層，上自皇王貴族、公卿官宦，下至農(nóng)樵漁獵、士兵游女、僧侶尼姑、行吟藝人等。他們的作品，主要分成三大類：其一是相聞歌，寫男女情愛、長幼相親等，數(shù)量最多，約占全集的五分之二;其二是挽歌，寫祭吊傷亡、臨終追悼等，數(shù)量最少;其三是雜歌，上兩類之外，諸凡行旅、狩獵、行幸、筵宴、交往、游覽、風物、感慨等皆入此類，數(shù)量約占三分之一。大約自公元三四二年到七五九年約四百二十年間的這些作品，是日本社會從奴隸制向封建制過渡，建成了天皇專制統(tǒng)治國家的社會生活的寫照。二在反映社會現(xiàn)實中，日本人民充分汲取了中國文學的營養(yǎng)，建立了自己的民族詩律、審美情趣和特點。從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日本和歌的發(fā)展軌跡。首先，在公元六七二年“壬申之亂”以前，歌人多為宮廷貴族，而一些來自口頭傳頌的作品，其可靠性雖值得懷疑，但總的來說，風格清新古樸，內(nèi)容多涉人事，也有不少描繪自然景色之作。歌體的定型尚不穩(wěn)定。額田王（女）可為代表。其次，公元七一○年遷都奈良以前，接受大陸文化的刺激，作為抒情詩，和歌從內(nèi)容到形式，漸趨成熟?；适覄萘Φ脑鰪?，贊頌皇王的歌成為一股勢力。非宮廷貴族歌人的作品卻顯現(xiàn)出優(yōu)異的趨勢，“歌圣”柿本人麻呂可為其代表。他的歌沉潛深摯、雄厚絢麗。著名歌人尚有“寫景之祖”的高市黑人等。再次，遷都奈良以后，國力的增強，文化的進一步發(fā)達使得歌人輩出，成就輝煌，形成了“京洛歌壇”、“筑紫歌壇”的并立。這時和歌創(chuàng)作題材更加廣闊，風格多樣，洗練圓熟。由于深受儒、道、佛影響，思想性更加沉厚濃重。代表歌人有以抒寫自然美見長的山部赤人，有標致風雅、排遣感慨哀怨的大伴旅人，有哀嘆社會人生艱辛的山上憶良，也有長于抒寫傳說故事的高橋蟲麻呂等。最后，山上憶良等優(yōu)秀歌人在八世紀三十年代相繼去世，在發(fā)達的天平文化的基礎(chǔ)上，雖也出現(xiàn)一些優(yōu)異的歌人，不過歌風卻日趨纖弱華麗，追求形式，流于技巧。代表歌人如大伴家持，在優(yōu)艷纖麗中，尚泛出淡淡的感傷與哀愁。著名歌人還有大伴坂上郎女等。和歌在經(jīng)過了長時間發(fā)展演變中，原有的樸野清新漸為文人的矯揉造作所代替。關(guān)心社會和人生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也逐漸被淡忘，和歌向個人一己的抒情與社交的方向傾斜。但另一方面，人民群眾的作品卻在向深廣發(fā)展，《東歌》、《防人歌》及其他民歌，成為《萬葉集》中的精華。三《萬葉集》產(chǎn)生在“假名”文字出現(xiàn)之前，記錄作品全靠漢字。由于民族語言不同，確實費了一番功夫。用漢字的音，則有漢唐的變化，如si（シ）音，則有三十多字，一字一音之外，還有一字數(shù)音或數(shù)字一音的。用漢字的義，則有本義與引申之別。最有趣的，還有所謂“戲書”，如mu（ム）、bu（ブ）標“牛鳴”、“蜂音”;如koro（コロ）標“一伏三起”，ide（イデ）標“山上復有山”等。這些被稱“萬葉假名”的文字，也給“萬葉學”帶來極大難題。研究《萬葉集》的書可謂汗牛充棟，至今還遺留一些未讀懂的“難訓”原文，學者間只能揣測，見仁見智，其說難一。因此，我們讀《萬葉集》，也只能依據(jù)日本學者的研究成果。翻譯起來，不懂的也只好盲從或跟著瞎子摸象了。四譯詩難，譯短詩更難。日本的短歌總共三十一個字母（音），一定要用二十個漢語詞，就很難處理，何況，有的地名、人名多，不僅是字數(shù)問題，甚至組成詩句都難。限定字數(shù)的體式不妥。另外，更重要的是短歌的表現(xiàn)特點。多數(shù)的短歌只提出幾個主要詩素，給讀者留下了充分的想像的余地。以未曾在《萬葉集》中出現(xiàn)的阿倍仲麻呂的著名《唐土望月》為例，原歌（大意）只說：仰望天空，春日三笠山上，月亮升起來了喲。于是中日人士就解釋或翻譯說是，故鄉(xiāng)月、月相同、年輕來時月、送別月、曾相識、海外明、月皎潔等，可以說都抓住了要點，讀者都可以從所有的這些可能，來想像歌人的思鄉(xiāng)之心。能全寫上嗎？寫在譯文上的任何一點，都會使歌意受到局限。總之，不把歌意卡死，要給讀者以充分的想像空間。阿倍仲麻呂在思鄉(xiāng)，是在“靜思”呢，還是“心潮澎湃”呢？也只能靠你的譯文去思索。五翻譯日文詩歌，我國許多位先生都有卓越的翻譯成就，而且學界也有過和歌俳句的翻譯討論研究，取得了很大的成績。至于《萬葉集》的翻譯，問題主要在短歌方面。我覺得從幾十年的翻譯實踐看，存在以下問題：一是古奧。以為古歌要用古語，因此譯得比《詩經(jīng)》還難懂。當時日本人的語文也不見得那么古。二是添加。“戲不夠，神來湊”似的，字數(shù)不夠硬要湊，便添加一些原歌沒有（不可能有）的詞，甚至改變了歌的主旨或意趣。三，打扮。本來是些樸實無華的作品，卻有意盡量選用一些華麗的詞藻，濃施粉黛，打扮得花枝招展，似乎這才是“詩”。四，改裝。不論原作的表現(xiàn)特點如何，一律納入起承轉(zhuǎn)合的四句里，倒也像“詩”，只是不是那首“歌”。后三者，大約和采用了固定的體式有關(guān)，如五（七）言四句等。至于有的因循五七五七七字數(shù)，或者借題做自己的詩的，可不加討論，只要對照原文，看看其實踐就可以明白。我這次，在譯短歌時，大膽地將我過去用的五（七）言的體式改了。我認為，這樣可能在接受上也許差一些，但比較容易如實地表現(xiàn)歌的內(nèi)容和面貌。首先，我用三行分寫，在斷句時再注意“頓”的樂感作用。旋頭歌用四行。其次，以直譯為主，在原歌的基礎(chǔ)上盡量不添加“詩素”。再次，用現(xiàn)代口語，使用一點書面語言，或些許不難理解的古詞語，帶點古舊感。最后，打破原歌的音數(shù)律，用了原歌所無的腳韻，有的甚至是詞曲韻。有韻更符合我國讀者的接受習慣。這樣，格式靈活，更容易表現(xiàn)原作，讓人更容易懂些。效果如何，譯得欠推敲處，也都深望批評指正。六《萬葉集》不是一次成書，而是最后由大伴家持（？）續(xù)成，沒經(jīng)過統(tǒng)一整理，因此雖然比起《詩經(jīng)》來，作為一部書，顯得龐雜不整，但它不失為日本的一部珍貴的古典和歌集。我想，要了解日本，研究日本社會和文學（尤其是古代的），要了解他們創(chuàng)造和建立自己民族傳統(tǒng)的詩歌及文化，要了解中日文化交流的歷史，學習日本人民的智慧和艱苦奮斗精神，不妨讀讀《萬葉集》。值《萬葉集》全譯本問世之際，著名的《萬葉集》專家、日本富山大學名譽教授、圣德大學教授山口博先生專此撰寫了《與中國文學》，在此謹深表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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