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

　　在老拉哈爾博館對面一座磚砌的平臺上，基姆把爬在稱“噴火龍”的大炮上的孩子踢了下來，因為這尊青黃銅大炮是征服者的戰(zhàn)利品。基姆雖說皮膚曬得黝黑像個印度人，但他是英國人。他和街市的野孩子們平等相處，大家都叫他“世界之友”。他是白人，不過是最窮最窮的白人。他３歲時父母就去世了，由開舊家具店的姨媽撫養(yǎng)，但她是個鴉片鬼。老基姆曾是掌旗軍士，臨終前說，將來有一天，會有一頭綠地上的紅公牛與騎著駿馬的上校來照顧基姆的，他只給小基姆留下三份文件：退伍證書、共濟會會員證與小基姆的出生證明?；吩缰雷约菏前兹?，但因生活所迫，他常常在夜晚替油頭粉面的時髦年輕人在擁擠的屋頂上辦事，這些當然不不可告人的秘密事。他過的生活野得像天方夜潭里說的那樣，可是傳教士和慈善團體的老爺們看不出這種生活的美妙。一天，基姆在被當在人稱為“妙屋”的博物館前遇到了一位從西藏來的老喇嘛。喇嘛跟著基姆進"妙屋"瞻仰神像。“世尊！世尊！是釋迦牟尼親身，”喇嘛嗚咽起來并且開始低誦佛教法言。一個白胡子英國老頭一直注視著喇嘛，他是這里的館長，他盛情邀請并陪同喇嘛參觀了全部藏品。館長想讓學問高深的喇嘛留下來，但喇嘛拒絕了。他說：“我決定到佛祖足跡所及的圣地去。世尊慈悲為懷，并積功德，他射出的箭的墜落處，出現(xiàn)了一條溪流，后來成為河，具有靈異，人在河中浴身，可洗去罪孽。我只身來此４０年，就是為了尋找這條河?！被仿牭剿麄冋勗挘顬楦袆?，他從未見過像喇嘛這樣的人。他樂意跟著喇嘛去行乞，去找到那條能夠洗去罪孽的河。當然，他也有自己的目標：尋找他的綠地紅公牛?；反蛩愠嘶疖嚨截惣{爾斯去找那條河，他找到老相識馬哈布，想向他借１個盧比。但這位馬販子很大方地給了他３個盧比，條件是把一份有關(guān)白雄馬的血統(tǒng)證明交給烏姆巴拉的一個英國軍官。基姆根本不相信馬哈布讓他送的是什么血統(tǒng)證明，不過，他已為馬哈布干了好幾次這類事了。這天，基姆和喇嘛住在馬哈布的店里。深夜，基姆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人用刀子搜索隔壁馬哈布的房間，似乎在尋找什么重要的東西?；汾s緊叫醒喇嘛連夜趕往火車站。喇嘛從未見過火車，面對縱橫交錯的鐵軌鋼架，他嚇得膽戰(zhàn)心驚，以為這是魔鬼造出來的東西。到了烏姆巴拉，基姆很快找到了這位軍官。他想知道所謂“血統(tǒng)證明”究竟是什么東西，于是他在門外偷聽到軍官同另外幾個人正研究基姆送來扣密件的談話?；愤@才知道，他送來的是軍事情報。這里的將軍將出動大炮與８０００人的部隊，去攻打北方的五個土王?；犯锏教幵朴危B每一條小溪都進行了仔細地考查。一路上，憑著基姆的機靈，他們總能吃上好飯菜。印度人對法師、喇嘛懷著特有的尊敬，基姆很會利用這種優(yōu)勢為他們師徒倆求布施。他知道什么人盼望母牛下犢，什么人祈求女人生孩子，他極力使那些求符貼的人明白：今天付出的代價一定會得到百倍的回報?；愤€將偷聽來的軍事秘密泄露給一位退役老軍人，老軍人驚詫不已，但剛從軍隊里回來的他的兒子卻因基姆拿不出真憑實據(jù)而譏諷基姆帶來的是市井流言。一天，他們走進一片芒果林，一群英國士兵正在操練。基姆指著１０英尺外，被晚風吹得啪啪有聲的那面繡著徽章的旗幟叫道：“在他們之后有一只公牛：綠地上的紅公牛，你瞧，就是它！”原來基姆闖入了他父親生前所在的以一只金紅色公牛作為戰(zhàn)神的“小牛團隊”。那只金紅色公牛是仿照從圓明園偷來的原件制成的?；窞榱丝磦€清楚，他腹部貼地，一只手按住他脖子上掛的裝著三個文件的"護身符"囊，朝帳逢口匍匐過去。他看到帳篷里的人們正舉杯，朝餐桌上擺的金紅色的公牛亂喊。當基姆正抬頭瞪著眼睛望那只公牛時，走出帳篷的牧師一只腳正好踩在他右肩胛骨上，牧師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但他很快就敏捷地提住基姆的脖子，幾乎把他扼死?；菲疵吣翈煹亩亲?，牧師疼得直喘氣，但他始終不松手，把基姆拖回到自己的帳篷?！肮?，原來是個孩子！”他把他的俘虜拉到燈光下，使勁搖晃基姆的身子，吼道，“你在干什么？你是個小人偷。小賊，你聽懂得我的話嗎？”基姆瞅了個機會，朝帳篷口竄去，可被牧師揪住脖子，弄斷了系繩，基姆的那“護身符”囊落到了牧師手里。牧師把基姆的“護身符”交給維克多神父。神父從老基姆的退伍證書中得知，基姆是他曾主持過婚禮的軍士基姆波爾與安妮的孩子。他不由得驚嘆：“地下的撒旦真厲害。”維克托神父決定把基姆送到學校去讀書，使他成為一個體面的白人?；肪瓦@樣同喇嘛分手了。喇嘛詳細地詢問了最好的學校需要多少費用，是不是錢越多學到的學問就越好等等情況。他繼續(xù)他的尋找，在離開時，喇嘛要下了神父的地址。在軍營里，基姆把偷聽來的軍事秘密講給士兵們聽，士兵們都認為他在胡編瞎話。但沒幾天，部隊就接到了打仗的命令，軍情與基姆說的不差分毫，基姆一下子被當作神童受到大家尊敬。維克托神父請來教師為基姆上課?；放卤还苁锏洁]局寫信向馬哈布求援。喇嘛給神父來信，說隨信寄來３００盧比的銀行支票，他要資助基姆去勒克瑙的學校受到最好的教育。神父驚嘆這位乞丐般的老頭竟有如此財力，東方人的心理真是不可捉摸。馬哈布來探望基姆，他把一個叫克萊頓的英國上校介紹給基姆?？巳R頓于是受神父之托，把基姆送到勒克瑙去上學。在火車上，克萊頓同基姆說了很長時間，他要基姆好好讀書，畢業(yè)后去他的“印度人種調(diào)查所”做事。在勒克瑙的圣威查爾學校門口，基姆見到了等候多時的肅仁寺德秀喇嘛：他的師傅。他拉著喇嘛的法袍哭了，要師傅把他帶走。喇嘛用顫抖的聲音說，他希望基姆成為一個充滿智慧的人?；吩趯W校一呆就是三年。每逢假期，他就出去逛逛，過以往那種游蕩的生活。喇嘛總是按時寄錢來供他讀書。馬哈爾也常把他帶到珠寶店的羅干大人那里去度假。一次他偶然聽到有兩個人要謀殺馬哈布，他立即向馬哈布報信，馬哈布機智地叫警察把那兩個謀殺者收拾了，這樣，馬哈布與基姆的關(guān)系更親近了。基姆畢業(yè)后，馬哈布把他帶到了一個女巫那里，讓她用法術(shù)保護他不受傷害。女巫給了他一個特制的護身符，里面裝著羅干大人珠寶店里才有的小松石，這是“調(diào)查所”特工人員的標志，馬哈布告訴基姆各種聯(lián)絡(luò)暗號?；泛芘d奮，他渴望自己跟馬哈布一樣，有一個字母和號碼的尊稱，有人懸賞他，他要搜尋整個印度，跟蹤國王與首相！一個偶然的機會，基姆遇到了喇嘛。喇嘛說他需要基姆，并說如果沒有基姆，他永遠找不到他渴望找到的那條河。基姆于是繼續(xù)同他漫游。有一次，基姆終于問起他是從哪兒來的！喇嘛平靜地說：“照人們看來，西藏有很多財富。我在我自己的地方枉受尊重，啊，寺里的黑高座，所有的沙彌排列整齊！”他一面用手指在塵土里畫，一面講起防雪崩的大寺的盛大儀式。他越來越想念他自己的廟。他向基姆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起他在印度從南到北到處漫游的經(jīng)歷?，F(xiàn)在基姆已經(jīng)非常敬愛他的師傅了，他們過得十分快活。喇嘛建議到北方雪山去搜尋，于是他們坐上了北去的火車。火車剛開動，一個自稱翻車受了傷的人踉踉嗆嗆地闖進車廂，基姆在為他包扎傷口時發(fā)現(xiàn)了他熟悉的護身符，就巧妙地同那人對上了暗號。原來那人代號“E23”，是克萊頓派出去取密件的；但他四處遭人暗算，現(xiàn)在還沒擺脫險境，基姆機智地將他化裝成一個全身赤裸，臉上涂著朱紋的托缽僧。火車一到站，沖上來一群士兵，“E23”同一個軍官發(fā)出沖突，罵著古里古怪的話，基姆聽著聽著，大吃一驚。他聽懂了，原來“E23”已同軍官對上了暗號。在哈薩倫坡，基姆遇到了“人種調(diào)查所”的賀瑞，他的代號是“R17”，在這里以“行醫(yī)”為掩護。他對基姆在火車上的表現(xiàn)大加稱贊?！癛17”告訴基姆，北方山地出現(xiàn)了兩個以獵羊為名的外國人，政府懷疑他們與北方的土王勾結(jié)，“R17”要基姆同他一起前往監(jiān)視，基姆沒費多大勁就讓喇嘛同意了他們的行進路線。由于回到雪山，喇嘛的精神狀態(tài)好極了。在雪山下，山民們視喇嘛為圣人，紛紛跑來膜拜。賀瑞則碌地為山民們治大脖子病。在齊格瑙村，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兩個外國人的蹤影，立即踏著沒膝的雪趕去。兩個外國人押送著裝滿地圖與文件的背籃在雷雨中行走，渾身都濕透了。這時一個響雷把樹劈成兩半，土王派來侍候他們的２０個挑夫認為這是不祥之兆，紛紛逃走。這時，賀瑞出現(xiàn)了。他裝扮成土王的代理人出面調(diào)停，把那逃走的挑人們勸了回來。一路上，賀瑞把注意力放在一個藍色背籃上，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那里裝著土王與外國人勾結(jié)的全部證據(jù)。賀瑞把外國人引到喇嘛跟前，喇嘛正拿著一張自制的輪回圖向基姆講解，外國人想買下輪回圖，喇嘛不肯，爭執(zhí)中，圖被撕破了。信奉神明的山民們驚恐萬狀。受到侮辱的喇嘛拿起鐵筆盒反擊，但被外國人一拳打中臉部，基姆掏槍欲射擊，被喇嘛阻止住，他同外國人扭成一團滾下山坡。憤怒的挑夫們用石頭打起了兩個外國人，救出了昏迷的喇嘛。賀瑞悄悄地告訴基姆，裝密件的背籃在一個逃走的挑夫身上。這樣，兩個外國人八個月的苦心經(jīng)營的結(jié)果落到基姆手中。現(xiàn)在基姆想的是如何把密件送到同伙那里。喇嘛吃了苦頭后，感慨萬端。他說：“我入了歧途，跟著受到懲罰。那一拳對我是個啟示，告訴我，雪山不是我的地方。”基姆凝視著那張殘破的輪回圖，它是從左到右斜角撕破的：從欲生子的第１１舍穿越人獸世界到第５舍：感官的宮舍?！拔曳鹗雷鹞虻酪郧埃骸崩锕Ь吹匕褕D折好，“他受到了誘惑，我也受到了誘惑，可是這些都過去了。箭是落在平原地帶：不是在山區(qū)，我們在這里做什么？”基姆覺得對不起師傅，肉體與精神的重負使他感到自己快要垮掉了。他瞞師傅捎信給一位在大道上結(jié)識的貴婦人，讓她派人用轎子把他們抬到平原地帶的她的家中?；坊杷藥滋鞄滓?，醒來時發(fā)現(xiàn)賀瑞已趕到這里，他說應向上司報功，但基姆對此無動于衷。他急于想知道老喇嘛怎樣了。一會兒，喇嘛來了，他伸出一只又黃又長的手讓他保持安靜，基姆乖乖地盤起腿?！奥犖艺f！我?guī)硐⒘?，搜尋結(jié)束了。我們出了山區(qū)后，我把你交給了那位有德行的婦人。我不吃東西，不喝水，沉思了兩天兩夜，使我的心靈脫離軀體，并且按規(guī)定的呼吸。我的靈魂自由了，我見到整個印度，從海中的錫蘭直到雪山，連我們歇歇腳過的最小村落也見到了。我是同時在一處看見它們的，因為它們都在靈魂之內(nèi)。我已和萬物合化為一，我七情俱盡地沉思了100萬年，悟出了一切因果。我的靈魂就是這樣沖出大靈魂，后來有個聲音喊道：‘這就是那條河’，我俯瞰整個世界，就像以前那樣，同時在一處看到：我清清楚楚看到箭河在我腳下，在這里的芒果林后面：甚至連這里都是！”老喇嘛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他的感受，他說法輪是大公無私的，他和基姆都得到了解脫。他在膝上交叉著雙手，微笑著，那正是一個已為自己和心愛的人爭取到靈魂得救的人才會有的神情。

　　約瑟夫·拉迪亞德·吉卜林，作家和詩人，英國短篇小說大師。1865年生于印度孟買，父親是藝術(shù)學校的校長、藝術(shù)家、巴基斯坦拉合爾博物館館長，對吉卜林后來的寫作影響很大。吉卜林6歲時被送回英國上學，在一家兒童寄養(yǎng)所生活了5年。他從小就熟悉印度的自然風光和民間傳說。后來他把那里的可憎生活寫進了《黑羊咩咩》（1888）。接著他又進了一所培養(yǎng)軍隊土兵的寄宿學校。吉卜林17歲時又重返印度，在一家地方報紙當記者。記者生涯十分艱辛，但為他以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素材。他擔任報紙編輯，并開始發(fā)表作品。他在印度期間出版了《歌曲類篡》《山中的平凡故事》和另外幾個短篇小說。1889年回到英國，并在第二年發(fā)表小說《消失的光芒》。1892年他與一美國姑娘結(jié)婚后移居美國。在美期間發(fā)表了《休莽之書》和《林莽之書續(xù)集》等。1896年攜眷返英。1897外出版《勇敢的船長們》，1899年發(fā)表了《斯托基公司》并開始寫作在美期間就已構(gòu)思好的《故事集》（《如此如此》）。后來，他周游亞非歐美很多國家。1936年在英國逝世。吉卜林一生出版過8部詩集，4部長篇小說，21部短篇小說和故事集。此外還有大量的散文、雜感、隨筆、游記、回憶錄等等。吉卜林還為孩子們寫下了《山精靈普克》和《報酬與仙女》以及一本兒童讀本《英國史》。由于吉卜林在作品中頌揚帝國主義戰(zhàn)爭，他作為嚴肅作家的產(chǎn)譽受到損害，但他的兒童作品一直受到人們的歡迎。1907年，他因“觀察的能力、新穎的想象、雄渾的思想和杰出的敘事才能”榮獲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