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斷:第十章傷感的尋覓者有一段時期,我的夢想并不是文學,而是繪畫,我記得有個美國人曾教過我繪畫;我還記得自己在盧森堡坐在高凳上畫海灘情景的細節(jié):那些揮動著的手臂,那些嶙峋的礁石,那些迎著海浪走去的美麗的腳,都令我著迷又讓我手忙腳亂。但我為什么想起這些呢?只是因為我記憶中的某些有趣的事與此有關。有一天,工作了整整一上午后,我離開了展覽館。我對自己上午的繪畫還算滿意,但又害怕午飯后會有有翼魔鬼等著我。那時我很窮,雖然在那個地區(qū)還算富,因為這個區(qū)住的主要是學藝術的學生。他們常常在一個奇怪的小酒館里吃早餐、會面。我現(xiàn)在就走進了他們之中,這頓飯大約花了我一先令。我離開這家酒館時已快12點了——那天早晨我早飯吃得很早——我記得自己當時突然產生了一種空虛感,于是就在公園里流連起來。看鳥兒歌唱,看陽光,他們似乎配合得天衣無縫。我坐在長椅上,開始想世上還有什么能比坐在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石灰小徑上、吸著煙、想想巴黎和自己更舒服的事。每一個人,或者說幾乎每一個人(或許要排除掉上流社會)都知道巴黎主要的林陰大道——和平大道啦,香榭麗舍大道啦等,人人都知道盧森堡公園;看著四月溫暖的陽光,聽著小徑盡頭從一尊雕像手中的瓶子里流出來的水聲,我不禁想起了一處府邸,現(xiàn)在這處府邸成了一家博物館,但很少有人前去參觀。一周前我曾和米勒德瑞德一起去過那里,但卻發(fā)現(xiàn)她根本沒有聽說過德·塞維尼夫人,也根本不關心她住在哪處府邸里。我向她談到維斯勒廣場,告訴她那兒一度曾是法國貴族云集的地方。我說著說著,眼前就出現(xiàn)了它的色彩:黃色或棕色的磚透出一種美麗格調,還有熟鐵做的欄桿,高高的屋頂,高聳的煙囪,一切都歷歷在目。我試圖回憶那兒是否有什么柱廊之類的東西,結果徒然無獲。據此我想到,一種民族思想的形成就像山巖的形成一樣,要經過一系列緩慢的積聚,或者說,要經過數(shù)百年的積累,才能形成一種像維斯勒廣場一樣獨特的思想。在觀賞它時,人們無法不——至少我無法不想到偉大的君主政治時期,不能不想到我從巴爾扎克的小說和法國歷史中了解到的那些生動別致的名字。但在這里我不想贅述這些名字,因為我認為最嚴肅的事是要找出誰在維斯勒住過,但這種尋找恐怕會是冗長乏味的,或許也是毫無必要的;因為,即使我提到的人中沒有一個在這兒住過,那也一定有其他同樣高貴的人在這兒住過?!八耐獗恚桌盏氯鸬?,幾乎和17世紀時一模一樣,但現(xiàn)在住在里面的則是本區(qū)那些小商人,最后一個住在里面的偉大人物是維克多·雨果,他的房子已經改成了一家博物館,這位偉大詩人的最能引起人們的興趣的遺物都保存在那里?!蔽业臒崆橐鹆怂呐d趣,她答應與我一起去看看維斯勒廣場。對我這樣一個感傷的尋覓者來說,她并不是個理想的伴侶,但那天我無法拒絕別人的陪伴??赐旰螅覀冇忠黄饏⒂^了“我們的貴婦人”,參觀了碼頭和一些舊街道,但米勒德瑞德恐怕是缺乏歷史感,因為當我們沐著落日的余暉往回走,當著名的塞納河露出其最美麗的芳容時,我卻聽到她沉思很久后說的第一句話:作為一座老城,巴黎還不錯。當我看著撒滿四月的陽光的小道上那一派濃綠時,正是想起了這句有點粗俗的話,這使我唇邊露出了一絲微笑。在盧森堡公園,看著“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四月春景,我不禁浮想聯(lián)翩。周圍的美讓我沉迷,巴黎的一切都讓我流連不舍。迷迷蒙蒙之中,我好像正踏著一條石子鋪就的小徑,向一個孤獨的仙女走去。“我以為你正在美術館里畫畫呢,”一個悅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但你卻在這兒”,那個聲音接著說,“在這條美麗的小徑上閑蕩,到晚上你則會告訴我們說你一整天都在忙著工作?!薄澳闶莵砩⒉降膯??”我回答說,心里想她可能對公園感興趣了,如果不是,那就是公園里的人讓她感興趣了。我們該去看那個教麻雀從唇上啄食的男人了,在我看來,米勒德瑞德似乎不愿意看那些在她腳邊跑來跑去的小鳥,于是我領她去那個訓烏人常去的地方。如果幸運的話,我們說不定還能碰上羅賓漢呢,因為當時常有一個人穿著逃犯的服裝在公園里走來走去,而且手里還拿著弓和箭,據說他就用這把弓和箭射死了不少麻雀。我們甚至可能碰到一個穿著13世紀的美麗的鏈子甲的男子坐在凳子上吃午餐,頭盔就放在他旁邊。我和米勒德瑞德一起在盧森堡公園散步的那天,我們沒有碰到任何一個這種著名人士,但在走下一段臺階時,我們看見了一位老人在和他的妻子踢足球,他們是一對老夫妻,幾乎有70歲了。在4月美麗的陽光下,看這對年已古稀的老夫妻嬉戲真是件愉快的事。我叫米勒德瑞德仔細地看著他們,并告訴她說,在公園另一角有三個老女人就要來跳舞了;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也可以說是公園里的著名人物;但看到米勒德瑞德對這些毫無興趣,我只好給她談點別的。她對這個區(qū)居民的生活,對學生和年輕女人的風流韻事更感興趣。我看到她正盯著從我們面前走過的一個學生,他修長的身體上穿著一件扣子扣得嚴嚴實實的長禮服大衣。她此時的所作所為,就像一周前我們乘船從弗克斯通到布倫去時她對船上每一個男人都感興趣一樣。……